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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2023-09-25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一知道花羽已跟踪前来,影子实在有点心烦意乱,他不想再谈论如何应付花羽之外的任何事,可是白兰音却神色坚决地望着他。影子有点无可奈何地打开了那盒子,而当他看到盒子中的东西时,他也呆住了。
  影子的生活是充满了惊涛骇浪的,可是他也很少在一天之中有过这么多的曲折,在那银质盒子中的,是一块红宝石。
  影子可以说是真正的珠宝鉴定专家,他是国际珠宝协会的名誉会员之一。这个协会一共只有三十七个名誉会员,任何珠宝钻石,在经过这三十七位名誉会员中任何一位的签名鉴定之后,就可以立时成为珠宝市场之上,最抢手的货色。
  即使影子是那样的专家,他在看到了那颗红宝石之后还是没有法子不吃惊。
  那是真正的纯红宝石!它的重量至少在三十克拉以上,如此通红的颜色!而宝石之中一点裂缝也没有,影子从来也未曾见过这样大、这样十全十美的宝石!
  看到了这样的一一颗红宝石,在那一刹间,影子也不再去想花羽了。他吹了一下口哨,道:“兰音,这是一颗陌生的宝石!”
  “陌生的宝石”这句话听来好像有点古怪,那是因为世界上好的宝石并不多,好的宝石都有名字,而且流传沿革,也都有纪录可以追寻。影子既然是专家,自然对出了名的宝石不会陌生,而这颗红宝石他却从来也没有见过,所以他才称之为“陌生的宝石”。
  白兰音点了点头,道:“是的,到现在为止,只有三个人看到过它,而第一个发现它的人已经死了!”
  影子扬眉,道:“南美洲不可能出产这样好的红宝石,它是——”
  白兰音道:“应该说,南美洲现在不出产这样好的红宝石,但以前是有的。”
  影子道:“是在哪里找到的?”
  白兰音的回答,只是三个字,然而,那却是影子不明白其中意义的三个字,只听她道:“宝石眼!”
  影子并没有再问,他只是望着白兰音。
  白兰音道:“我先给你看一套电影。”
  她说着,按下了床头匮上的几个钮,一幅银幕自舱顶悬下,一具放映机自匮侧出现,银幕上也立时出现了一片密林。
  那种密林是南美洲常见的密林。镜头下移,一道宽阔的溪流向前流着,溪水湍急,镜头移动,是一道宽阔的瀑布,直向下冲去,接着便是一个俯视镜头,瀑布之下是一个约有一英亩大小的湖,湖水很平静,但是在瀑布泻下的地方,湖水却形成一个急剧的漩涡。那漩涡的形状很怪,不是普遍的圆形,而呈椭圆形的两端又有两股激流向旁流去,以致整个漩涡的形状看来像是一只极大的眼睛。
  白兰音按下了一个掣,银幕上的影像凝止不动,白兰音指着银幕道:“看到这个漩涡没有?它就是“宝石眼”,拉瓦华族人这样称呼它。”
  听到了“拉瓦华族”这个名词,影子的身子又不禁震动了一下。
  拉瓦华族,是巴西未开化的土人之中最可怕的一族。影子是知道的,拉瓦华族出没的丛林高山从来就是地图上的空白,即使是最大胆的探险家也裹足不前,事实上,去了也没有用,根本没有一个人可以去了而又活着回来的。
  影子呆了时刻,道:“我仍然不明白。”
  白兰音仍然指着那个漩涡,道:“在这个漩涡下,有着数量无可估计的金器,这些金器上镶满了各式各样的宝石。早在几百年前,西班牙和葡萄牙人侵入印地安人的世界,所有的土人在领略到了入侵者的抢掠手段之后,就将他们的宝物全沉在这里,自然那时拉瓦华人还未曾迁到那里去。”
  影子用心听着,但是等到白兰音讲完,他却笑了起来,道:“兰音,这样的传说我听得太多了,你怎么也会相信?”
  白兰音道:“不错!你说得对,可是那一颗红宝石却不是假的。”
  影子略顿了一顿,不说什么。白兰音道:“我发现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被拉瓦华人绑在毒汁树上,这种树分泌一种毒汁,使人的皮肤一沾上就因极度的痛痒而溃烂,那是最可怕的毒刑之一。”
  当白兰音提到毒树之际,影子又不期然地想起食人蚁来,他苦笑着道:“你救了他?”
  白兰音道:“谁也没有法子救一个被毒汁树的毒汁侵蚀过的人,但是我却替他注射了麻醉药剂,使他在临死前几分钟,对我说出了宝石眼的事,那颗宝石及这卷电影全是他临死前给我的。”
  影子道:“他潜水下去取得宝石?这好像不可能吧?那漩涡会吞没任何东西!”
  白兰音道:“他不是潜水下去取到的。据称有一年,那道瀑布曾停止了极短暂的时间,使得拉瓦华人可以清楚地看到沉在湖底的一切,有一个拉瓦华人潜下水去,取了一只金碗上来,上面一共有六颗这样的红宝石。拉瓦华人用来逗小孩玩,那人得到了一颗,可是他和别人一样,无法活着离开那地区。”
  影子的心中很乱,他已经完全明白白兰音叫他来,以及和他讲起宝石眼的事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但是影子却假装不知道,他道:“还是你的运气好,兰音,我想请手工最好的镶嵌专家将这颗红宝石镶起来,让它别在你的胸口——”
  白兰音冷冷地道:“我不止要一颗,在宝石眼下面有几千颗、几万颗!”
  影子望着白兰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白兰音的意思已经再明白没有了,可是影子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也许他不该一想起拉瓦华人就身子发冷,但是,谁又能想到要进入拉瓦华人的地区而脸色不变的呢?
  白兰音仍然望着影子,她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等着影子开口。
  影子停了好久才道:“兰音,你已经决定了一定要去?”
  白兰音有点幽幽地道:“影子,我是一个女人,没有一个女人经得起那样的诱惑。你想想看,一只金碗上就有六颗那样的红宝石,如果我得到了宝石眼中的全部宝石,我——”
  她的脸颊因为兴奋而变成了绯红色,在她的双眼之中也射出了一种狂热的光芒来。
  白兰音是一个极其媚人的女人,在这样的女人面前男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着迷,而不忍心拒绝她的任何要求,这是美女无往而不利的原因。
  影子实在不想令白兰音失望,而且,这时白兰音双颊绯红,那种热切的希冀神情也极动人,影子更可以想像得到,如果他一拍桌子,说一声:“我们立即就去!”的话,白兰音心中的高兴一定可以使她变得更美丽!
  然而,影子却并没有那么做。
  影子究竟是影子,他是一个成熟之极的男人,绝不是一时冲动的毛头小伙子。
  他自然希望白兰音能够高兴,但是当他一想及拉瓦华人的凶残和神出鬼没时,他就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他一面摇着头,一面用缓慢的声调道:“兰音,打消这个念头吧!世界上有这样一颗红宝石的女人已经是绝无仅有的,你应该心满意足了!”
  白兰音的声音在突然之间变得十分尖锐,她叫了起来,道:“我和别的女人不同!”
  影子叹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当然和别的女人不间,可是——”
  白兰音站了起来,挺着她饱满的胸脯,道:“而且我不怕。你害怕,是不是?”
  影子望了白兰音半晌,在那一刹那间,他真的感到害怕,他绝不是在怕拉瓦华人,因为他只要不进入拉瓦华人的禁区的话,拉瓦华人的毒箭再厉害也射不中他的身上,这时他所害怕的是,他感到他将无改变白兰音的主意!
  影子的声音听来很乾涩,他道:“是的!兰音,我害怕。”
  白兰音略愣了一愣,像是想不到影子会坦然承认自己感到害怕,但是她随即笑了起来,转过身去,背对着影子,道:“影子,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之际,人家说,你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你能够进入任何地方,那个地方即使只有一道缝,你也能够进去,就像是影子一样。”
  影子有点无可奈何地道:“人家是那么说。”

×      ×      ×

  白兰音道:“那么你为什么不敢到拉瓦华人聚居的圣大马塔尔山去?那里的门户是敞开的,而我们的敌人只不过是一群末开化的野蛮人,他们的武器只不过是原始的弓箭。”
  影子用十分诚恳的声调道:“兰音,你估计错误了!那里,我们的最大敌人是大自然,那地方是探险家地图上的空白,大自然中的草木虫兽全是我们的敌人!”
  白兰音缓缓转过身来,她的神色已变得十分平静,像是什么事也未曾发生过一样。她微笑着道:“好了!我们别再争论了。你是第一吹到南美洲来吧?我可以带你好好玩一玩。”
  影子愣了一愣,白兰音完全不提宝石眼的事了。
  自然,那不可能是白兰音已被他说服了。唯一的可能是,白兰音感到自己难以说服影子,是以她已经打定主意准备单独行事了。
  白兰音笑盈盈地向影子走来,影子趁机拉住了她的手,道:“你打算——”
  白兰音道:“我打算陪你一个月。”
  影子苦笑着道:“换句话说,就是将你的圣大马塔尔山之行押后一个月?”
  白兰音发出了一声动人的笑声来,道:“随便你去猜吧!亲爱的。”
  影子站了起来,他没有说什么,因为他实在决定不了自己应该怎么做。如果说,白兰音是一个性格十分个强的人,想到了怎么做就绝不肯改变自己的主意,那么,影子也是一样。
  影子不愿做的事情,那就绝没有什么人可以强迫他去做。
  可是,现在情形有点不同了,他似乎非顺着白兰音的意思而逆自己意思不可了,问题是,白兰音可以硬得起心肠来,自己一个人去独行其事,但是他硬不起让白兰音去冒险的心肠。
  白兰音也不说什么,只是倚在影子的身边,她看来像是一头柔顺美丽的小羊,谁也不知道她心中在想的是再勇敢的人也感到战慄的事。
  他们互相靠着,慢慢地从船舱中走到了甲板上。
  这时,已经将近黄昏了,血红的夕阳带起半天缸霞,连水面上也在闪着金红色的光芒。影子感叹地道:“你看,世界多美丽!”
  白兰音立时接下去道:“在美丽的世界中活着多好啊!是不是?”
  她一面说,一面抬起头来,调皮地望着影子、眨着眼睛。海风将她的长发吹拂了起来,凌乱地盖过她的脸庞,风姿醉人,影子一低头,吻了下去。
  也就在影子准备陶醉在深吻中的那一刹那间,他的头皮之上突然感到了一阵灼热,同时,“啪”的一声,游艇前舱的一块玻璃碎了!
  任何人在那样突然和毫无准备的情形下忽然遭遇了那样的意外,一定会呆上一呆的。
  但是,影子是影子,白兰音是白兰音!
  他们两人几乎就在碎玻璃片还未曾落到甲极上的时候,相互一推,依偎在一起的身子立时分了开来,随即舱中滚去。
  他们滚动得是如此之快,以致他们滚到了舱前时,落下的碎玻璃一起落在他们的身上。
  而也就在他们滚动的时候,“啪啪啪啪”四下声响,甲板上又着了四颗子弹,出现了四个小洞。
  他们根本没有听到枪声,只看到子弹飞射过来所造成的破坏。
  他们一齐跌进了舱中伏着,而且同时叫了起来,道:“花羽!”
  影子伸手在头顶上摸了一下,他摸到了一绺焦了的头发,那一颗射向他的子弹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去的。
  而当时,如果他不是正在那一刹那间俯下头去吻白兰音的话,那么这颗子弹就恰好射进他的脑中了。而甲板上的那四个弹孔也排列成一条直线,由甲极上直通到舱门口,他们的动作如果稍慢一些的话,也绝无倖免!
  那样骇人的枪法,除了花羽这个神枪手之外,不可能有第二个人!
  白兰音也不禁在微微喘着气,道:“影子,你说花羽绝不知道你的行踪!”
  影子苦笑了起来,道:“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白兰音吸了一口气道:“我不想在他的射程之内,我们立时离开这里!”
  影子的心中乱成了一片,以致像他那样聪明的人竟也问出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来,他道:“我们如何离开?一出船舱,就成了他的靶子。”
  白兰音呆了一呆,才道:“影子,你怎么啦?船是可以航行的啊!”
  影子苦笑了起来。白兰音已弯着身迅速地向前走去,他们穿过了两个船舱来到了驾驶舱中,白兰音仍然俯着身,不使自己暴露在窗外。她迅速地按下了几个按钮,全部自动操作的仪器已发动引擎,收起了铁锚,船开始向前缓缓驶出去。
  等到船驶到离码头较远,附近的船只不再是那么拥挤之际,速度陡地加快。
  船的加速来得如此突然,以致令影子站立不稳,突然一仰身跌倒在船舱中,这时白兰音也在船舱的地上坐了下来。
  她:“我想,我们已摆脱花羽了。”
  影子苦笑道:“我以为我们早已摆脱了他。”
  白兰音望着影子,道:“你判断错了。你能够安然来到这里,并不是花羽不想下手,而是花羽想借由你发现我,将我们两人一起解决。”
  影子更大摇其头,道:“不可能!你约我在这里相会,除了你、我和阿霖之外,没有别的人知道。而你知道,阿霖是绝不会泄露秘密的,除非——”
  影子陡地想起了自己和白兰音在打电话时,窗外出现的那化妆得十分诡异的一张脸,可是他又随即摇了摇头,那人也不可能知道的。
  白兰音忙问:“除非什么?”
  影子将那张脸突然在窗外出现的情形说了一遍。他翻身坐了起来,道:“隔着窗子,他绝听不见我和你在电话中的谈话!”
  白兰音的神色十分严肃,道:“他们可能装置了仪器,窃听你的电话。”
  影子摇头道:“绝不可能!一有人窃听,警号早就大作了!”
  白兰音道:“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人是一个唇话专家,他根本不必听到任何声音,就可以知道你在讲些什么。”
  白兰音的话令影子的心头陡地一亮!他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所有的谜团都揭开了!那人虽然立即被炸死,但是他一定是在被炸死之前将消息报告了出去。
  影子道:“你说得对,我疏忽了!”
  白兰音伸手在影子头顶上被子弹掠过的那一绺头发上轻轻抚了一下,道:“你这一个疏忽,几乎使你成了异乡鬼。”
  影子想起刚才的险境,心头也不禁生凉。他将一只手指轻轻放在白兰音的唇上,道:“幸而你的唇是那么诱人,叫我忍不住想要吻你,才免了一死!”
  白兰音捉住了影子的手指。影子忽然笑了起来,道:“在花羽的狙击生涯中,两次失手只怕是从来也未曾有过的事!”
  白兰音道:“一次失手,也算是奇迹了,影子,你的命是白捡回来的。人的生死全是注定的,说不定在自己感到最安全的时候,死神就来,也说不定,故意和死神找麻烦,死神反倒逃走了。”
  影子笑着,道:“你还在惦记着宝石眼?”
  白兰音站起来,来到了控制台之前,又操作了片刻仪器才转过身来,道:“影子,你曾经犯过错误,一个犯过错误的人,是没有资格再发表他的意见了。你所应该做的,就是绝对服从!”
  影子也站了起来,道:“到圣大马塔尔山去?”
  白兰音点了点头,道:“我已经校正了航行的方向,现在我们离岸约十五里,向北驶,然后转向西。”
  影子呆了一呆,道:“到什么地方去?”
  白兰音道:“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二十五天之后我们可以到达巴西北部一个十分美丽的小城,叫培兰。在那里,我有了充分的准备。”
  影子皱着眉,他知道,就算不是因为他的那项疏忽,他也绝没有第二条可以选择的路了,是以,他只好用心听着白兰音的计划。
  白兰音又道:“在培兰,我们带两个人和大批设备上船,我们将会继续航行,但不是航在大西洋上,而是转入多干定河,再转进亚拉瓜雅河。影子,那些河流的两岸风光,你将会毕生难忘!”
  影子摊了摊手,道:“如果我还有剩余的日子来回忆的话。”
  白兰音娇笑了起来,道:“看你的神情像是一个被提去冲热水澡的孩子。”
  影子也不禁笑了起来,道:“然后怎样?”
  白兰音道:“亚拉瓜雅河发源于圣大马塔尔山,你该明白了吧?全部航程是一个月——”
  白兰音又娇笑了起来,道:“我曾答应你带你游览南美洲一个月,我仍然没有食言。”
  影子无可奈何地道:“而我又犯了第二个错误,我以为你会延迟你的计划一个月。”
  白兰音慢慢走向影子,像是有点歉意地道:“别怪我,影子,别怪我!”
  影子环搂住了白兰音纤细柔软的腰,不出声。
  天色已完全黑了,船在海面上平稳而快速地行驶着,船上只有他和白兰音两个人,看来,就算没有花羽的偷袭,白兰音也会突然将船驶离的,他似乎不应该苛求什么,能和白兰音在一起一个月,那应该可以抵偿踏进拉瓦华人禁区的任何损失了。
  影子一直没有说什么,他轻吻着白兰音的面颊,终于,他们深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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