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25-03-16  作者:南宫宇  来源:南宫宇作品集  点击:

  温煦的阳光,静的海滩。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略带盐味的海风,顿时遍体舒畅,这实在是个好地方,简直是个世外桃源。
  沙滩不远处的石崖上,便是我的好友洛嘉的别墅,一座西班牙式的双层别墅。
  这里没有门路,离开尘土飞扬的公路约有一里之遥,虽然可以乘车直达,但很少人会有兴致来这里孤零零的石崖,洛嘉曾告诉我屋内设备相当周全,可惜日久没有人使用,只要略加整理,一切都可以使用。
  我把车子泊好,提起那袋足够一星期的食物便往大门去。别墅的前面是一大片空地,完全没有花草树木,据洛嘉说,这地方的土壤并不适宜种植,而且没有人手料理,因此,围墙之内,只是一片灰沙地。
  我放下那袋食物,把铁闸关好,才取出锁匙开了别墅的大门。
  屋内的布置并不辉煌,清淡中有一种极其舒适的惑觉,这实在是一个适宜静静地渡假的居所。
  我把一切整顿妥当之后,便走上二楼。
  整个二楼并没有甚么间格,除了洗手间之外,四壁都是装满书籍的书橱,这书橱也是吸引我来这里渡假的一个原因,洛嘉有一个奇怪的嗜好,便是搜集书籍。虽然,这几年来,他因疾病缠身,没有来这里,可是,这里的书籍仍保持得十分井井有条。
  照我的估计,这里至少有十万本不同种类的书籍,我随意看看,书籍的分类十分精细,从科学到哲学,经济到政治,甚至清闲小说也有,足以嫓美任何一间图书馆。
  最吸引我的是当中一个书橱,内里只放有大约五十本左右的书籍,但一眼看去,这五十本书全是十分罕有的孤本,价值根本不可以估计。
  室内中央摆放一张十分古色古香的酸枝书桌,桌上有一盏十分精致的宫灯,书桌位面还放了一张舒适的高背椅,我扫扫椅上的尘埃,坐了下去,椅背竟然可以平放,看书倦了,可以稍作假寐一会。
  前面是一度玻璃门,门外是一个露台。
  走出露台,前面是极目无际的海洋,可以俯瞰整个沙滩,没有惊涛拍岸,却有一男一女。
  这一男一女却并不是并肩而行。
  女的在前,男的在后面,相隔大约五十码左右。
  我看不见那女的样貌,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如身穿白色的长袍,雪纺在微风中飘扬,彷似仙女下凡!
  后面的男人,我还可以隐约看见他的面孔,浓眉大眼,满脸于思,他光着上身,胸臂肌肉隆然,一个典型运动家的身材。
  那女郎慢慢的踱着,不时用手拨着那披肩的长发,而那男子亦缓缓的跟着,始终离开那女郎五十码左右。
  他们已渐渐去远。
  看来他们并不是情侣,因为情侣不会如此漫步沙滩的。那么,他们是甚么人呢?
  那女郎是否被那大汉监视?两者之间又是甚么关系?为甚么这两人竟在这渺无人迹的沙滩漫步?
  难道他们之间……
  我不禁哑然失笑,也许这只是一个偶然吧!
  他们越走越远,但两人始终相距五十码,年青人吵架是常有之事,但他们没有道理走了那么一段距离,仍然是相距不闻不问的!
  忽然,那女郎转过头来,可是,距离实在太远,我不能看清楚她的面孔,但仍可看见她婷婷玉立的身段,在风中凝立,衣袂飘扬,不沾半点人间烟火似的!
  那大汉也停了步,悠闲的坐在沙滩上,他从后袋掏出了一包香烟,抽出一根,用一个金光闪闪的打火机,把那根悬在口角香烟燃着了。
  那女郎开始踱向那大汉,步伐仍是那么缓慢。
  情海波涛终于止息了,我想。
  可是,当她步到那大汉跟前时,却并没有停下来,似乎对那大汉不屑一顾,继续她的步伐。
  步伐仍是那么从容不迫。
  当那女郎离那大汉五十码时,那大汉已抽完了那根香烟,伸了一个懒腰,又开始跟着那白衣女郎。
  难道他们之间有不可解决之事?
  我已可以看清楚那女郎的面貌,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子,配着那鹅蛋的脸庞,比我想象中还要漂亮!
  我看了一会才走回室内。可是,我是个好奇心极高的人,终于按捺不住,又再走出露台。
  沙滩上已是渺无人迹!
  这双男女的出现,只不过是偶然,我又何必为这些小事而扰乱我的度假心情?
  已是潮涨的时候,温柔的海浪非常有节奏地拍着那寂寞的海滩,我感到有点疲倦。
  泡在热腾腾的水中,身心都感到一阵无比的舒畅。从浴室中出来,弄一些简单的食物,就在二楼书房外的露台上享受着,看着海浪,咀嚼着自己弄的食物,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极目远眺,夕阳西坠,红霞满天,有谁敢说这不是一个美好而令人向往的世界!
  转瞬间,情景却又是大大不同——一切都暗淡下来,没有了夕阳,没有了红霞,不知那里涌来一堆黑云,整个大地都失去了光彩。
  一阵狂风,接下来的便是豆大的雨点,不一会已是滂沱大雨,南中国的天气便是那么变幻无定,彷似人生!
  回到屋内,濡湿的空气带来了睡意,看看手表,时间尚早,伸伸懒腰,我还是决定先睡一会。
  一阵刺耳的声响,把我从熟睡中惊醒。
  我下意识地看看手表,已是午夜三时。
  刺耳的声音仍然不断地从外面传来,我分辨不出那是甚么声音,在此荒僻郊野,何来这种使人毛发直竖的声响?我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溢出。
  披起晨褛,走出睡房,月光从窗口透入,虽然我没有按着电灯,但仍可清晰地看见一切。
  声音是从门外传来。
  我立刻走到大门旁的窗口,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当我还没有走近窗口,我已可以看见一阵火光。
  立即急步趋前,起初,我还以为是我泊在外面的车子半夜失火。
  可是,当我走到窗前,我立刻被目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我揉揉眼睛,并不是在造梦!
  屋外的空地中竟有一班人正在围着火光起舞!
  我再仔细瞧瞧,这班人并不是普通人,而是一群全身赤裸的黑人,围着一堆熊熊烈火在叫嚣,在跳跃!
  看他们的步伐,愿然是非洲祭神的仪式!
  大约有卅人左右,旁边还有两个满脸斑纹的鼓手,正疯狂地拍打着几个奇形怪状的黑鼓。
  我知道我并不是在造梦,但我却不能相信我是清醒的,鼓声越来越急促,舞步也越来越疯狂。
  我伏在窗前,双腿无法动弹。
  一声夜枭的叫声之后,鼓声立时停顿。
  所有的黑人都俯伏在地上。
  我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那堆烈火,烈火之上有一个用树枝搭成的炉架,架上叉着一只白色的动物。
  那并不是动物,而是一个人,一个没有头颅的白人!
  我的双腿开始发抖。
  再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那堆火焰发出“必必卜卜”的声响!我会经看过很多怪异的事情,可是,我造梦也没有见过目前这番情景!
  那班赤裸的黑人已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秩序井然的围着火焰坐下。其中两人走到炉架的两旁,开始缓慢地转动那炉火上的木叉!
  叉上的尸体在烈火上转动着。
  天呀!我竟然嗅到了一阵肉香!就像我们平常烤鸡或是烤猪的肉香。
  那白色的尸体渐渐变成金黄色,间中滴下一两滴油,溅在炉火上,引起一阵刺目的火舌!
  我用力挺起身体,可是我的双腿似乎失去了力量。
  炉火开始黯淡下来,那白色的尸体已变成焦黄色,那个满脸斑纹的黑人,首先站起来,只见他伸手往那尸体的大腿上一扯,他的手中已有了一块肉!
  其他的黑人也相继站起,用手撕下尸体上的肉。
  我感到一阵恶心,我不能再看下去,我想呕吐,可是我却不能呕出甚么,只觉心中似被千斤重铅压着。
  我闭上了眼睛,伏在窗椽上喘气。
  这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事!
  不知那里来了一股力量,我立刻冲向大门,用力地扭开那门锁。
  可是,那门锁却被反锁着,完全不能开放,在过度惊怕之下,我好像失去了理性一样,拼命用身体撞开那门,可是,这坚固的大门却丝毫无损。
  于是,我走向那几大窗,同样的,所有大都没反锁着,我疯狂地用拳头撞开那些玻璃,可是,这些玻璃比铁板还要坚硬。
  我一直拼命的撞向那些玻璃,直至我双拳红肿,只见外面的黑人正在贪婪地啖着尸体上的熟肉。
  难道这只是幻想?但事实仍在目前。
  我断不能相信这是事实。
  冷静,只有冷静才能解开这个惊心动魄的哑谜。
  我立刻奔向二楼,三步两脚已走到楼上,首先试试推开那露台的玻璃门。
  毫不费劲,玻璃门应手而开!
  走出露台,明月当空,可以清楚的看见四周,从露台跃下,绕过了屋旁,直奔屋前空地。
  我真不相信我的眼睛!
  没有黑人,没有炉火,根本甚么也没有!
  我走到空地的中央,除了我的身影外,甚么也没有!
  呆呆的站了不知多久,一阵寒风才把我带回现实。
  我的车子仍好端端的泊在屋前。
  皓月当空,虫声喞喞,这卅多个黑人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去了那里?
  我走到那堆火焰的位置,地下仍有微温,可是,却完全没有一些余烬遗下!
  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象?
  假如这真是幻象,我没有理由可以听见那刺耳的叫嚣,更没有理由嗅到那阵肉香!
  我在空地上走了一个圈,非常小心地看了一遍没有,甚么也没有!
  走至大铁闸前门,铁闸仍是锁着,并没有被弄开过的痕迹,这大闸是我亲自上镇的。
  这空地并没有树木,没有地方可以隐藏的,他们究竟去了那里?这别墅所在地方,虽然十分偏僻,但离市区只不过两个钟头的路程。这是一个华洋杂处的地方,那里会有一班赤裸的黑人,在月下跳祭神舞?吃烤人肉?
  一阵浮云掠过,把光华泻地的月色掩盖了,大地立即漆黑一遍。
  我是一个好奇心极重而绝不容易放弃的人,虽然夜已深,我仍决定走出铁闸之外看看。
  走到大门,顺手一推,大门又是应声而开,外面根本没有反锁!走进房内,我试试推开窗门,那些窗门也是一推便开,我看着双拳,仍有红肿。
  我按着了灯掣,坐在客厅内,一会,我又再走到我刚才伏过的窗户,朝外一望,也是甚么也没有。
  我找到了大门的钥匙,正想步出门口,可是,我却突然感到一阵怯意,外面是漆黑一遍。我是一个普通的人,虽然好奇心极重,但原始的恐惧感使我打消了原意。
  脑海一遍空白,呆呆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出神,直至天亮我才清醒过来。
  我感到十分疲倦,走回睡房,躺在床上,睡吧!好好的睡一觉,天大的事情,还是睡了再算!
  可是,刚睡在床上,脑海又出现了昨夜的可怖情景,我用尽了一切方法,都不能摆脱这一幕一幕的映象。
  如果我再想下去,我一定会变得疯狂,于是,我立刻起床,换过了泳衣,拿着浴巾,往沙滩走去,就让清新的晨早空气和那凉快的海水把我冷静下来。
  潮水已开始退却,走进水中,浸了一会,我开始感到一阵松弛。
  我慢慢向着海中游去,够凉的海水,把我心中的一切恐惧涤尽,我索性放软了身体,躺在碧波中。
  闭上了眼睛,彷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里。
  当我开眼睛的时候,刚好看到沙滩。
  恬静的沙滩上已多了一个身影。
  我连忙翻过身来,朝着沙滩游回去。
  果然是那熟悉的身影,不过,她已不再是穿着那白色的长袍,而是一身粉蓝色的轻纱长裙。
  我用最快的速度回海滩,她并没有离开,只是茫然望着那朝阳下的大海。
  走了上岸,正想向她打个招呼,可是,我却感到这样唐突的招呼,会吓走了她。
  正犹豫之间,她竟对我微微一笑。
  那笑容实在太美妙了!我实在不知道应用些甚么文字才可以把她的笑容加以描绘,我只觉得这笑容使我心头产生了一阵莫名的喜悦。
  我有点手足无措,用手指把凌乱的头发拨好,把浴巾披在身上。
  我故作若无其事地说:“早晨!”
  她也轻声地说:“早晨!”
  远处的岩石上,那大汉正悠然地抽烟。
  “那位是你的男朋友?”我问。
  她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我昨天见过你们……我就住在上面的别墅!”我不再说下去,免至给她留下一个好管闲事的印象。
  她并没有不耐烦的表示,只是默然不语。
  “小姐你住在附近?”我忍不住又问。
  她摇了摇头。
  “很远?”我问。
  “远在天边,近在目前!”她轻轻地说。
  我感到有点诧异,因为这不是一般人的口吻。
  “你看那边——”她指着那大汉坐的地方。
  我沿着她所指的方向,极目望去,但我看不见房屋的影子,只见一片密林。
  “你见那丛林吗?”她问。
  我翘起双腿再看一次。
  “那地方是一个下陷的山谷,因此,就算从你的别墅望去,你也见不到我的屋子。”她解释地说。
  太阳已经高悬,我感到有点灼热。索性把浴巾放下,躺在细软的沙滩上。
  “你从很远的地方来吗?”我问。
  “是的,我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
  “来度假?”我插口问。
  “可以这么说。”她没有再解释下去。
  “住了很久?”
  “相信比你早一两天!”她说。
  “这地方很美,很恬静,最适宜度假!”我说。
  “那要看你的心情,我却觉得这地方有点怕人!”
  “怕人?”我立刻想起昨晚的情景,难道她也看过昨晚古怪而可怖的一幕?
  “我的意思是你发觉这附近有甚么古怪的事情?”我故作轻松地说。
  她并没有回答,只见她眉头一展,似乎有点顾虑,但转瞬间已回复平静,如果我不是一个惯于观察事物的人,我根本不会发觉她的不安。
  “有空请过来谈谈,不,我应先去府上拜访一下。”
  “相信一定有机会的。”她说。
  “我姓安——小姐贵姓?”我回过头来,可是没有她的人影!
  我感到有点错愕,岩石上也没有了那大汉的踪影!她去了那里?就算她不辞而别,她也不能在这廿秒内便离开我的目力范图。
  我立即跑过去看看,附近虽然有些矮树丛,但她并没有躲藏的地方,而且,她也没有理由要躲避我。
  难道她竟有隐身之术?
  我并不甘心,再前往跑了几十码,那大石正是大汉刚才所坐过的地方,地上还有一个烟蒂。
  跳上那块大岩石,我可以清晰地看见那片丛林,丛林之下果然有间精致的楼房,可是树木掩映之下仍看得并不十分清楚。
  我本想直接跑到那楼房,但回心一想,她既然不愿与我多谈一会,而且突然不辞而别,我又是单身男性,穿着一条泳裤,加上她又有一位男朋友在旁,在这种情形之下贸然走去,一定会引起不必有的误会!
  我颓然回转身来,慢慢的踱回别墅。
  一路走我不停的思索,这女郎究竟是甚么人?难道是鬼魅?
  空气有点灼热,我仍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我当然不会相信鬼魅之说,况且烈日之下幽灵也不会这时候出现,而且还会和我谈话!这个冷颤只不过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我陷入了胡思乱想之中,这女郎和昨晚的事又有甚么关连呢?如果她的确与这事有关连,她又在弄些甚么把戏呢?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郎,而且自问光明磊落,从来没有结下仇敌,在任何角度看来,我也不是一个开玩笑的对象!
  难道她有甚么隐衷,想找人帮助而无法摆脱那大汉的监视?这是法治的地方,那会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禁锢一个女郎!而且她也实在并不是被禁锢着。从她的谈吐中,我可以肯定她是一个有教养的人,她究竟有甚么隐衷,那大汉与她的关系又怎样的呢?
  她看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为甚么竟有这样快捷的身手,在几十秒内逃离我的视线?
  我越想越乱,千头万绪,不知如何再分析下去。
  忽然,我与一个人撞个满怀。
  “对不起——”我撞着的竟是那浓眉大目的大汉!
  “对不起!”我重复地说了一遍,表示我的歉意。
  他并没有答话,只瞪了我一眼。
  那女郎在他后面,相距仍是五十码左右。
  我呆呆的站着,目灼灼的望着她。
  她仍是那么轻盈,那么自然地在我面前走过,而且还向我略一点头,脸上现出那纯真的微笑。
  我正想再追问下去,可是,他们早已远去!
  这女的一隐一现,把我的思维弄得更是凌乱不堪,也许,昨夜的惊吓和睡眠不足,使我失去了对事物分析能力,是的,这只不过是我的睡眠不足,一切都可以归咎我头脑不太清醒而产生的幻觉!
  一切都是幻觉!这个解释似乎是最合理的,但事实上连我自己也不相信,可是除了这样解释之外,我真的再无法想出一个可以相信的解释。
  既是睡眠不足,我连东西也不吃,便躺在床上,倒头大睡!
  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我真不相信我竟然那么渴睡,用冷水洗脸之下,我觉得精神果然比昨日好得多。
  我做了一顿自己也认为十分满意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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