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黑水大自在教
2020-06-22  作者:慕容美  来源:慕容美作品集  点击:

  白玉楼恢复本来面目,回到金凤酒店,正是上灯时分。
  邵金凤以手支颐,靠在柜台上,正在默然出神。
  白玉楼徐步靠拢过去,邵金凤抬起头来,两人隔着账柜,四目凝注,虽然没有拥抱亲吻的动作,但两人的眼波,无疑已替它们的主人完成了也许比拥抱亲吻更火热的交流。
  “吃过饭了没有?”她轻声问。
  “中午的一顿吃过了。”
  邵金凤狠狠白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老是油腔滑调的,就不能正经一点?人家好心问你,你也这个样子。让别人听到了,你是羞也不羞?”
  白玉楼嘻嘻一笑,低声道:“这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只要一见到了你,就是想正经也正经不起来。”
  如果换了别的客人说出这几句话,邵金凤准会笑着伸手去掐对方腮帮子,以达到打情骂俏的最高效果。
  如今话由白玉楼口中说出来,听在邵金凤耳中,就好像完全变了味道。
  她忽然一言不响的转过身去,拉开椅子,低头坐下,一边翻账簿拨算盘,一边扬声呼唤道:“小张,小张——”
  小张听到了,赶紧走过来:“小张在,姑娘有什么吩咐?”
  邵金凤头也不抬,淡淡的道:“白大爷回来了,去准备茶水,听候使唤!”
  小张恭应一声:“是!”
  然后转向白玉楼:“白大爷还没有用过酒饭吧?”
  白玉楼斜睨了仍在低头算账的邵金凤一眼,岔开小张的问话,反向小张打听道:“我那位小兄弟今天玩得怎么样?”
  小张艰涩的笑了一下道:“好像不太开心。”
  白玉楼一怔道:“为什么?”
  小张搓着手道:“小的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离开赌厅之后,叫了两个小菜一壶酒,就一直关在自己屋子里,没有出来过。”
  白玉楼道:“是不是赌输了钱?”
  小张道:“他只压了一把。”
  白玉楼道:“输多少?”
  小张道:“二十两。”
  白玉楼微微一笑,点头不语,已对小黑不开心的原因猜透大半。
  他接着吩咐小张:“去厨房里交代一声,我要一桌最好的酒菜,送到福字五号房,今天我准备宴请两位客人。”
  小张道:“是!”
  白玉楼又追加了两句道:“你告诉大司务,菜色里面,最好有一二道是清凉降火的。”
  小张有点迷惑,眨着眼皮道:“清凉降火的菜?”
  白玉楼微笑道:“对,因为我要请的两位客人,今天都好像有点火药味,我得替他们降降火气。”
  小张像在问自己:“什么菜是降火的?……”
  白玉楼笑道:“如果你不在行,为什么不问问你们老板娘?”
  小张不明就里,果然走到柜台边,探头向里面问道:“凤姑娘,什么菜是清凉降火的菜?”
  邵金凤偷偷嗤了一声,故意板起面孔,抬头道:“找个油腔滑调的家伙,把他的舌头割下来,爆炒韭菜,最降火!”
  小张啊了一声道:“小人知道了,韭菜炒口条!”
  邵金凤道:“对,那种没良心的人,跟猪也差不多——咦?听懂了就去啊!还在这里等个什么劲?”
  小张连忙打躬:“是,是!”
  小伙子口中应着,急忙转身出庭,心头则忍不住暗暗纳罕:我们凤姑娘今天火气怎么这样大?

×      ×      ×

  一桌酒菜送进福字五号上房不久,白玉楼邀请的两位客人也到了。除了老板娘邵金凤,另一位客人当然就是蛮牛小黑。
  小黑一个人喝了一下午的闷酒,已有五六分酒意。
  他几乎不等邵金凤坐定,就开口埋怨,完全不考虑尚有白玉楼在座,他这番话说出来,别人颜面上是否下得去?
  “老板娘,我有几句话,说出来你可别生气。”他喷着酒气,红着面孔道:
  “你们这家金凤酒店,客人很低级,酒菜也太贵,除了你老板娘还像个人样子,其余可说一无可取。”
  白玉楼怎么也没想到小黑会这样口没遮拦,想阻止已告不及,尴尬得直皱眉头,暗暗后悔真不该把这小子叫过来。
  他非常清楚小子的脾气。小子清醒时,对他敬服如神,他叫小子少说话,小子就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但当小子感觉受了委屈,又有了几分酒意时,就麻烦了。
  这时候的小子,除了玉皇大帝,就数他大。谁的话他都照顶不误,谁想劝他谁倒楣。
  所以,这时白玉楼只有眼巴巴的望着邵金凤,眼光中充满歉意和求告之色,希望邵金凤能看出这小子已经喝醉了,别拿小子的话当话。
  邵金凤不理会白玉楼的眼色,只对着小黑含笑点头。好像小黑的每句话都中听极了,她这个老板娘完全同意。
  “小兄弟的批评真是一针见血,入木三分!”她朝小黑举起酒杯:“冲着小兄弟这几句露骨而真诚的批评,我邵金凤不得不先敬你小兄弟一杯!”
  小黑有点高兴了,口称不敢当,端起杯子就要干杯。
  白玉楼连忙拦着道:“等下再喝,这一杯我代了。”
  小黑瞪着已经微现红丝的眼珠子道:“怎么样?你是大哥?你的酒量大?有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漂亮的女人向我敬酒,你就抢着代喝,你是眼红?还是吃醋?”
  白玉楼只好放下杯子,笑道:“好,好,你喝,你喝!”
  邵金凤喝完了酒,含笑婉转的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这里的酒菜,的确是比外面贵了一点……”
  小黑立刻纠正:“不止贵一点。”
  邵金凤笑着道:“是的,不只贵一点,是贵了很多。但是,小兄弟应该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有钱人钱来得太容易了,他们到金凤酒店来,为的就是疯狂挥霍。这种人的造孽钱,如果不帮他们花得快一点,实在是种罪过。”
  小黑又不高兴了:“照这样说起来,我跟白大哥花的也是造孽钱了?”
  “白大哥和你小兄弟,当然例外。”邵金凤笑道:
  “今天江湖上,你们黑白双侠,谁不知道是两条铁铮铮的血性汉子!你们的钱,怎会是造孽钱?”
  小黑得意的转向白玉楼道:“江湖上怎么称呼咱们哥俩,听到没有?”
  白玉楼道:“听到了,黑白双侠!”
  小黑忽然又有点不好意思,喃喃道:“只是有点不顺口,实在应该喊作‘白黑’双侠才对。我小黑怎么可以排在白大哥前面?”
  他接着打了个哈欠,眼光慢慢朦胧起来:“大哥,我差不多了, 还有很多话,有空慢慢再说……我,呵……先上床打个盹好不好?”
  白玉楼求之不得,赶紧伸手扶起他,半拖半推的送到床前。小子和衣躺倒,口中咿唔了一阵,不久就告沉沉睡去。
  白玉楼如释重负,向邵金凤举杯道:“对不起,这一杯酒,代表我和黑小子,表示双份歉意!”
  邵金凤举杯笑道:“我只接受你的一份!小黑用不着为他说的话道歉。他说的全是老实话,如此耿直好爽的汉子,在今天青年人里面,已经很少见到了。”
  她喝完酒后,又加问了一句道:“你当年刚出道时,可就是这个样子?”
  白玉楼道:“不是!”
  邵金凤道:“哦?”
  白玉楼道:“我出道时,要像他小子这个样子,骨头早就可以打鼓了。”
  邵金凤道:“小子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白玉楼道:“那是因为他的命大,福气好!我那时可没有遇上一个什么白大哥。”
  邵金凤笑道:“你刚出道时,又是付什么样子?”
  白玉楼道:“我一出道就懂得使奸使诈,脸上经常带着笑容,心肠却比谁都很毒。赚钱手段高人一等,而花钱的手段更高。哪像这小子,小气得要死,多花一文冤枉钱,就像要了他的命。”
  邵金凤道:“你不认为一个人节俭一点也是一种美德?”
  白玉楼摸摸胡碴儿,笑道:“我们这扯到哪里去了?”
  邵金凤道:“你瞧你,一付神魂颠倒的模样。才喝了几杯酒,就醉了?”
  白玉楼道:“这就叫做酒不醉人人自醉!”
  邵金凤面孔微沉道:“好,又来了!还有没有下一句?”
  白玉楼忙把那盘猪舌炒韭菜,端去她面前,笑道:“快吃几口,消消火气,幸好我事先备了这道菜!”
  邵金凤道:“猪舌炒的有什么用,要你的舌头割下来炒才有效。”
  她绕过桌角,一手搂住白玉楼的脖子,一手便想去扣白玉楼的舌头。白玉楼伸手一抱,两条身躯,立即紧紧缠搂在一起。
  灯光慢慢的暗了下去,时光停顿。
  很久很久之后,白玉楼不知有了什么动作,只听邵金凤低喘着道:“不行,不行,让黑小弟看到了,成何体统?”
  “到小子那边去怎么样?”
  “别闹了,放我起来,过几天再说。”
  “要先看看黄历,选个好日子?”
  “你就是正经不起来。”
  “我说的是正经话。这世上真正正经的男人并不多,大部分外表看上去很正经的男人,都是受了‘二不’的影响,而并不是天生‘正经’,心中根本没有邪念。”
  “什么叫‘二不’?”
  “‘不敢’或‘不能’。”
  “你真会糟蹋人!”
  “实情如此!”
  “我就见过很多规矩人。”
  “板着面孔,不苟言笑?”
  “至少不像你这种样子。”
  “要像我这种样子,他们想学也学不来。再说,要做个规矩人,也很容易。我白玉楼照样也有板着面孔,不苟言笑的时候。”
  “什么时候?”
  “在没有女人,或者虽有女人,却没有你这样漂亮迷人的时候。”
  “你——再说。”
  “哎唷!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怎么拧人?”
  “真的,好哥哥,这样就够了。这几天客人特别多,身份都很复杂,有些根本就查不出究竟是何来历。小妹为了这一部分的客人,心里烦得很,总好像预感有什么祸事要发生似的。”
  “要不要我帮忙?”
  “他们花银子吃喝玩乐,又没有惹事端,你帮什么忙?”
  “对了,我也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白玉楼伸手捻亮灯头,两人整衣分别坐回原处。菜已经凉了,好在温在暖壶里的酒,还是热的。
  邵金凤斟了两杯酒,两人对喝了,又分别吃了几口菜,才接着谈下去。
  白玉楼道:“你对扬州的丐帮弟子,熟悉不熟悉?”
  邵金凤摇摇头道:“不熟悉。”
  白玉楼道:“那你知不知道扬州的丐帮弟子最近出了事故?”
  邵金凤道:“鬼影子小林前些日子好像曾对我提了一下,我当时因为事情忙,所以没有在意。”
  白玉楼道:“小林当时怎么说?”
  邵金凤道:“他说扬州城里的丐帮弟子,最近忽然好像全部消失了,不知是何缘故。”
  白玉楼道:“一点不错,不过不是消失,而是被人下绝情给全部消灭了!”
  邵金凤一呆道:“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白玉楼道:“黑水大自在教。”
  邵金凤道:“黑水?大自在教?”
  白玉楼道:“黑水,是禹贡九州上的古名称,现在叫做雅鲁藏布江。”
  邵金凤道:“没有听说过。”
  白玉楼道:“我也是从师习艺时,打三毛先生尔东平那里听来的。这条黑水,据说发源于冈底斯山,是一条很大的河流。因为激流中盛产绿玉、黄金、水晶、琥珀,所以又名大金沙江。但是,该地人烟稀少,民风强悍,跟中原的风俗习惯全不相同。”
  邵金凤道:“你说大自在教,又是一种什么教?”
  白玉楼道:“该地区的人,全部信奉佛教,所以在佛经上,一度称之为‘神有国’,或称之为‘佛在国’。天竺国人则称之为‘灵魂之国’。当地人都说他们的教派为‘喇嘛教’。据说,喇嘛就是‘上人’、‘高僧’的意思。”
  邵金凤道:“你说喇嘛,我就懂了。就是平常一般人说的什么‘红衣喇嘛’,‘黄衣喇嘛’对不对?”
  白玉楼道:“不太对。”
  邵金凤道:“哦?”
  白玉楼道:“这个奇特的地区,太古称‘三危’、汉称‘西羌’、魏称‘秃发’、唐称‘吐蕃’、元称‘西番’、明称‘乌斯藏’、清称‘唐古特’……”
  邵金凤道:“好啦!我头都被念昏了。这些称呼都没有什么关系,你只须告诉我大自在教是什么教派就行了。”
  白玉楼笑了一下,道:“我们现在对这个西极边陲之地,只知道那个地方有一种‘喇嘛教’,并有‘红衣’、‘黄衣’之分,这是不够的。”
  邵金凤道:“否则,该怎么说?”
  白玉楼道:“那个地方的喇嘛教,原来只有一种,叫‘波恩派’。是原始的巫教加佛教,又叫‘幽鬼教’。崇拜的对象,是大地、日月、星辰、雪雹、雷霆、风雨、山川、陵谷、草木、野兽……”
  邵金凤举起双手道:“拜托,拜托,我又要昏过去了!”
  白玉楼笑道:“那我就说得简单一点。”
  邵金凤道:“千拜托,万拜托,愈简单愈好。”
  白玉楼笑道:“这个地方的人,有六成以上的人都信佛教。所以,十人之中,有四个人拼命工作,而以一生劳力所得,去养另外六个什么也不干的闲人。”
  邵金凤道:“混蛋!”
  白玉楼道:“谁混蛋?”
  邵金凤道:“那些靠人奉养的家伙!”
  白玉楼笑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有什么办法!比某些化外之邦,把一切辛劳所得,拿来孝敬大象、野牛、猴子、蛇虫可要强多了。”
  邵金凤道:“拜托,请言归正传。”
  白玉楼道:“好,且说那个唐古特国,由‘波恩派’,逐渐分成黄、红、黑、白、花五教,分别叫做甘丹派、宁玛派、波恩派、迦宁派、萨迦派。”
  邵金凤道:“我的奶奶,我的妈妈呀,你只要说什么叫做大自在教就好了。”
  白玉楼道:“好,一句话说完,所谓大自在教,什么派也不是,它只是冒格鲁派之名而别出一支的邪派。”
  邵金凤一怔道:“格鲁派?前面你所说的黄红黑白花五派中,可没有提到什么格鲁派呀!”
  白玉楼笑道:“对不起!这是我的疏漏。明成宗永乐年间,有宗喀巴其人改革甘丹派,首倡僧侣着黄衣黄冠,是黄教之宗主,也是格鲁派之始祖。”
  邵金凤道:“这也就是后来的黄衣喇嘛?”
  白玉楼道:“对!”
  邵金凤道:“这跟大自在教又有什么关系?”
  白玉楼道:“明宣宗宣德九年,皇帝下了一道诏书,封格鲁派宗喀巴弟子释迦也失为:‘万行妙明,真如上胜,清净般若,弘照普慧,辅国显教,至善大慈法王,西天直觉如来,自在大圆通佛!’”
  邵金凤抢着道:“噢,我知道了。现在这批家伙,就是藉着这道诏书的最后一句话,让人误以为他就是西天黄衣喇嘛格鲁派的正宗传人?”
  白玉楼笑道:“对,孺女可教!”
  白玉楼也许觉得自己这句话改得很风趣,但邵金凤听了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思索了片刻,抬头道:“你噜哩八嗦的说了这一大篇,想告诉我的,究竟是什么?”
  白玉楼笑道:“我想告诉你的,是这批教徒,来头不可轻视,他们消灭扬州的丐帮弟子,只是一个开始!”
  邵金凤道:“然后呢?”
  白玉楼道:“然后,我不敢确定。依我猜想,他们最后的目标,也许是你凤姐的这座金凤酒店。”
  邵金凤道:“你又在开我的玩笑是不是?”
  白玉楼道:“这话什么意思?”
  邵金凤道:“这个大自在教,不论正邪,终究是佛教的一支,僧人的戒律中,有远离酒色条文,他们要我这座金凤酒店干什么?”
  白玉楼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不近酒色?僧人戒律中,也戒贪嗔、盗杀。他们一口气杀了丐帮八九十名弟子,又该怎么说?”
  邵金凤皱皱眉头,没有开口,因为她知道自己提出的辩护很勉强。黑水大自在教如果能遵守僧人戒律,又怎会是邪教?既称邪教,又怎会遵守僧人戒律?
  白玉楼独自喝了口酒,缓缓接着道:“我清楚你这座酒店里人手相当坚强,但那只够应付一般江湖强梁。今天我跟他们见过面,单就已经出现的两个老魔头,我估计你这店里,就没人应付得了!”
  邵金凤道:“连你也不是两魔的对手?”
  白玉楼道:“我跟两魔没有正式的交手。没有正式交手的原因,是因为我没有必胜的信心。”
  邵金凤流露出忧虑之色道:“那要怎么办?”
  白玉楼微微一笑道:“我怀疑店里最近那批查不出身份的客人中,可能就有大自在教徒在内。”
  邵金凤轻轻叹了口气道:“那就更叫人担心了。”
  白玉楼笑道:“没有关系,你的福气好。”
  邵金凤一怔道:“我的福气好?好在哪里?”
  白玉楼笑道:“因为你跟小黑一样,也有一位白大哥,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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