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花花道人
2020-06-22  作者:慕容美  来源:慕容美作品集  点击:

  前年秋天,洪泽湖十三水寨总瓢把子双枪一条龙吴公义以万分惊喜的心情接待了一位贵宾。这位贵宾就是在武林名人排行榜上,高居第七位的凤阳花花道人言棍!
  凤阳花花道人言棍之所以能够高居武林名人排行榜第七位,除了一身火候独到的软硬功夫之外,主要的是得力于一件无人能化解得了的奇门兵刃。
  “铁骨飞针香雾迷魂扇”这把迷魂扇长约尺半,无论张开或合拢,看来均与普通折扇无异。淡黄的扇面上,一边是一幅八卦图案,一边是一首草书唐诗。如果没有见过这把扇子的人,根本就看不出这把折扇有什么玄奥奇妙之处。
  这把折扇跟普通折扇不同的地方,是扇骨均为精铁打制,内安灵巧机括,由扇把末端两颗圆珠般的枢纽所控制,可以于展合之际,分别或同时射出毒针或香雾,毒针夺命,香雾迷魂,百发百中,万无一失。
  他常告诉朋友,说这是道家修散仙的一条捷径,一旦大丹药成,即可白日飞升!
  为了加速助长道行,他到处秘密结庐,广收弟子。他收的弟子,当然都是女弟子。而这些女弟子,实际上也就是他修“阴阳合体逆水行舟法”的“丹鼎”和“药炉”!
  据说这位花花道人业精于动,经多年钻研,在采补方面,确有一套。
  被他炼过“丹”,采过“药”的女弟子,进门时无论多么健康标致,不出三个月,一定会变得脸色蜡黄,骨瘦如柴,眼神呆滞,衰若尫妇。
  到这时候,便是花花道人结束这座道庐的时候,也是庐中那些贡献了青春的女弟子,生命结束的时候。
  花花道人以荒谬而残忍的手段,以炼丹修道为借口,一批批大量摧残各地黄花大闺女的秘密,慢慢的在武林中传扬开来。
  一些富正义感的道上人物,当然都很不齿花花道人这种比下五门采花淫贼还要卑鄙可恨千百倍的下流行为。但是,他们能拿这位花花道人怎么样?他们谁是花花道人那一身软硬功夫的对手?他们谁又能挡得住花花道人那把铁骨折扇开合之际所放射的毒针香雾?
  根据武林名人排行榜的排名次序,花花道人言棍上面,虽然还有六位可以克得住这个道人的武林高手,但经有心人仔细推算,名人榜上的六名高手,竟几乎没有一个挺身出面收拾这个花花道人的可能。
  武林名人排行榜前六位名人,依顺序是:万能书生柳吟云、臭棋王君不语、酒肉大师胡品清、三毛先生尔东平、分尸手陶五藏、丐帮帮主神拐吴中原。
  这些有心人认为以上六大高手不可能出面收拾花花道人言棍的理由,系根据当时的实情剖析,的确有凭有据,丝毫未作渲染或夸张。
  依着排名顺序,倒过来往上数,他们的看法是:神拐吴中原身为一帮之主,日理万机,事务繁杂,分身乏术。再加上花花道人只要物色到几名女弟子,便会觅地匿居,累月不出。纵然神拐吴中原有心除患,也无法长期抛下帮务,去四处追查那位花花道人的行踪。
  分尸手陶五藏,品行不端,劣迹昭彰,与花花道人同属一丘之貉。若无重大利益冲突,他和花花道人之间应无自相残杀之理。
  三毛先生尔东平,空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但平时很少过问江湖中事。这位年未五旬即已发稀可数的三毛先生,性喜犯难冒险,追求新奇刺激,域外荒漠,苗疆丛林,都是这位武林高人三毛先生最爱流连的地方。平常时候,要寻找这位三毛先生几乎比寻找花花道人还要困难得多。
  酒肉大师胡品清。人老心不老,喜欢接近年轻人,一日三餐,无酒不欢,非肉不饱。他是武林名人排行榜上前六名高手中唯一可能出面收拾花花道人的人选,只可惜这位经常“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的大醉侠,早在七八年前便失去了音讯,不知所之。
  臭棋王君不语,嗜棋如痴,棋力棋品,均属下驷,三日不弈,如丧考妣。一旦遇上同好,即死缠不休,即使连战数日夜,亦无倦容。在这种人来说,天下一大事,就是下棋,要这种人离开棋枰,去斗花花道人,可能吗?
  最后说到名人排行榜的榜首,有天下第一奇人之称的万能书生柳吟云。这位万能书生据传居住在黄山一处秘谷中,谷外设有多种禁制,任你一等高手,也难越雷池一步。万能书生是四十年前江湖上送给柳大侠的封号,据此推断,这位柳大侠目前当已年逾七旬,早不该再称“万能书生”了。对一位已退隐多年的武林前辈,谁有这份勇气,胆敢闯进黄山秘谷,坚邀这位武林奇人以古稀之龄重覆江湖?
  因此,大家最后的结论是,要想消灭花花道人这个大祸害,只有两种机会。一是酒肉大师胡品清突然复出江湖,一是花花道人恶贯满盈,五雷劈顶,遭到天谴!
  花花道人言棍当然也很清楚自己在当时武林中的优越地位。
  在名义上,他是排行榜上第七位,但由于前六位名人天各一方,音讯断绝,生死不明,等于无形中将他推上了榜首的宝座。这在重视名利享受的花花道人来说,自是踌躇满志一时了。
  以这位花花道人在当时武林中的威望和地位,竟肯降尊纡贵,突然造访洪泽湖,在双枪一条龙吴公义来说,自是有点受宠若惊。

×      ×      ×

  贵宾突然降临,吴公义惊喜之余,急忙设宴款待,极尽殷勤之能事。
  吴公义如此巴结这位花花道人,除了上述原因,仰慕后者在排行榜上的崇高地位之外,其实多多少少也藏了一份私心。
  原来这位洪泽湖十三水寨的总瓢把子也有寡人之疾。
  他的外号“双枪一条龙”,其中的“双枪”部分,实际上是江湖道上对他的一种揶揄。
  所谓双枪,除了一根众所周知的大烟枪之外,另一根就是指他那专门糟蹋女人的不文之物。
  而这位总瓢把子,别瞧他身躯魁伟如铁塔,在房事上,却不是一员战将。
  据说他每次提枪跨马上阵,经常不是放个“冲天火焰炮”,便是惨兮兮的进退维谷,“磨麪筋”、“和稀泥”!如今花花道人来了,无异救星光临,他正好趁机请教一番。
  花花道人来找这位总瓢把子,也是别有居心,自然乐得悉心“传授”。
  以后的几天,吴公义扎金针,服用秘制药丸,练白骨观,习提控术,不过旬日光景,在战绩上果然大有进境。
  尽管还不能做到像花花道人那样连御数女,百战不疲,完全操纵自如,但总算也能做到昂首抬头,直捣黄龙,搜敌阴山,兴尽班师了。
  这位洪泽湖的瓢把子喜心翻倒,为了表示感谢之意,立即投桃报李,为花花道人在寨后密林深处,搭建了一座草庐,并派得力心腹部署,远赴百余里外掳来大批闺女,以供大恩人酒食之余,作采补之丹鼎药炉。

×      ×      ×

  这样大概过了半个多月,金龙总寨忽然来了个自称花花道人师侄的青年人,声明奉家师之命,有急事要立即面见师叔花花道人磋商。
  这名年青人,年约二十七八,身材颀长,骨架匀称,双目炯炯有神,英气逼人,但谈吐举止,却极温文有礼。
  尽管吴公义从没听说过独来独往的花花道人上面还有什么师兄,也无法相信以花花道人这种邪门人物,会有这样一名英姿飒爽的师侄,但他深恐误了对方师兄弟间的大事,是以不敢怠慢耽搁,立即将这名青年带去寨后密林深处的道庐。
  柴门打开,花花道人身上虚荡荡的披了一件道袍,显然是光着身子刚从床上爬起来的,他跟吴公义臭味相投,为了现身说法,经常裸裎相对,自然用不着避讳什么。
  但当这位花花道人抬头瞥及吴公义身后的那名年轻人时,花花道人不觉微微一呆!
  “这位老弟是谁?”
  “什么?”吴公义也不禁为之一呆:“你们之间不相识?”
  花花道人江湖阅历老道,眼珠子微微一转,立即明白这位吴老爷子显然是上了这个俊小子的大洋当。他当下也不立即点破,只淡淡一笑道:“他跟你怎么说的?”
  吴公义皱了一下眉头道:“他说你是他的师叔,他奉了师父之命,有紧要事,找你商量,现在看起来,这小子显然……”
  花花道人没等吴公义说完,轻轻一咳,走出草庐。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那年轻人两眼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人道:“白玉楼。”
  花花道人道:“你说贫道是你师叔?”
  白玉楼微笑道:“这是一种江湖礼节。”
  花花道人道:“这意思就是说,令师年龄长于贫道,武功、名气、和辈分则与贫道不相上下,所以按一般江湖礼节,你才尊称我一声师叔?”
  白玉楼道:“不错。”
  花花道人道:“谁是你师父?”
  白玉楼道:“酒肉大师。”
  “呃——”花花道人一怔,道:“你是……你是……酒鬼胡老头的徒弟?”
  白玉楼道:“是的。”
  花花道人道:“老酒鬼如今人在哪里?”
  白玉楼道:“今天东,明天西,居无定所。”
  花花道人道:“他以前不是常说长安是个好地方,有一天他就算醉死了,也不肯离开那座古帝王都的吗?”
  白玉楼道:“他老人家改变主意,是为了一张武林名人排行榜。”
  花花道人一哦道:“他认为榜上的排名顺序不公?”
  白玉楼微微一笑道:“他老人家认为南北各派那些老小子吃饱了嫌撑着,根本就不该拟出什么排行榜这种混账玩意儿来!”
  花花道人有点意外道:“排行榜上的排名既无不公之处,又何混账之有?”
  白玉楼道:“他老人家说,这张排行榜太脏了。”
  花花道人注目道:“脏是什么意思?”
  白玉楼道:“因为上面排满了苍蝇跳蚤,枭獍豺狼,昆虫禽兽比人多了好几倍,这对他老人家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花花道人脸色一变,冷冷道:“所以他一怒之下,就离开了长安?”
  白玉楼道:“正是如此。”
  花花道人冷冷接着道:“那他有没有仔细说个清楚,在排行榜上,谁是苍蝇跳蚤?谁是枭獍豺狼?”
  白玉楼道:“没有,他老人家说,关于这一点,无论谁见了这张排行榜,都不难一目了然,用不着他老人家喋喋饶舌。”
  花花道人又冷笑了一声,强抑着一腔怒火道:
  “他说这张排行榜太脏,因而他一怒离开长安。难道他离开了长安,就等于离开了这张排行榜?”
  白玉楼道:“他老人家离开长安,是为了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好好的想个法子,将这张排行榜洗刷干净。”
  花花道人道:“他说的法子,是什么法子?”
  白玉楼微笑道:“阁下应该可以想象得到。”
  花花道人嘿嘿冷笑了一阵,道:“这就是你小子今天来找贫道的目的?”
  “不错!”白玉楼点点头,从容的说道:
  “家师他老人家说,喝酒吃肉比杀人有意思得多,所以他就收了我这个徒弟。咱们师徒之间的约定是:以后凡是遇上非动刀见血不能解决问题的事件,咱们师徒就分工合作,他喝酒吃肉,由我动手杀人!”
  花花道人嘿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道:“那么,你小子有没有弄清楚,你现在要杀的是什么人?”
  白玉楼道:“清楚之至!我要杀的是:花花道人言棍,武林名人排行榜上第七号名人,家师黑名单上第一号必须铲除的大祸害。”
  花花道人脸色发青,双目凶光暴闪,身上那件道袍,蓦地鼓胀如桶,袍角簌簌飘拂不已。
  白玉楼突然扬手微笑道:“莫慌,请先进去穿好衣服再出来,记住别忘了带着你那把铁骨飞针香雾迷魂扇。否则你死不瞑目,家师知道了也会不高兴。”
  花花道人经此一提,这才猛然忆及因匆匆起身返门,没来得及抓起枕旁那把迷魂扇。若是就此贸然交手,少了一件要命的兵刃不说,身上披的道袍,连腰带也没束一根,不仅手脚施展不开,而且很容易变成赤身露体。
  以自己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到时候光着身子,一丝不挂的窜高伏低,跟一名年轻人厮杀,那将是一幅什么景象?
  花花道人心念电转,惊愧之余,不期然又从心底泛起一片疑云。
  这小子自称是酒肉大师胡品清的徒弟,而且清清楚楚的知道他花花道人有把歹毒无比的铁骨飞针香雾迷魂扇,如果他小子真是奉师命来取他花花道人的性命,如今他人扇分离,正是小子下手的好机会,他小子为什么却要故示大方,让他进屋穿好衣服,取出武器再战?
  难道——难道那个终日浸泡在黄汤里的老酒鬼,有法子可以破得了他那把铁骨飞针香雾迷魂扇?
  疑心重的人,经常鬼点子也特别多,这位花花道人很快的就想出一个投石问路的好方法。
  他站在那里,故意摆出一付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转向吴公义挥挥手道:
  “老吴,人是你领进来的,还是由你把这位老弟护送出去吧!我猜想这位老弟大概是想在武林中一举成名想疯了,贫道跟胡老头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从来就没听说老酒鬼收过徒弟!”
  他转身入庐,啦的一声,关上柴门。表面看来,他是端足了名家长者的身份,不想再理睬一个无名晚辈的纠缠。
  其实,门一关上,他便快步奔向床头,匆匆套上一条裤子,以腰带扎紧道袍,伸手抄起那把迷魂扇,闪身靠去小窗户下,从缝隙中察看屋外吴公义对付白玉楼的情形。
  屋外,吴公义稍稍迟疑了一下,才移步走向白玉楼。
  他身躯高大,长相在钟馗与尉迟敬德之间,在洪泽湖十三水寨里,撇开他那一身水陆真功夫不谈,光他这付相貌,一旦发起威来,就够大部分人心惊胆战的了。
  他尽量装出一付和悦的笑容,朝白玉楼一抱拳道:
  “走,老弟,我们去前面弄几个菜,好好的喝两杯。言道长这几天正在调制一种药丸,我们暂时不要打扰他,如果他跟令师之间曾有什么恩怨不清的地方,我们不妨慢慢设法化解。”
  白玉楼手一挥,冷冷道:“你站远一点,多看少说话。”
  吴公义一怔,脸上笑容慢慢消失,道:“老弟,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是站在谁的地盘上讲话。”
  白玉楼冷冷道:“是你的地盘又怎样?你能四处劫掠良家妇女,供这淫道糟蹋取乐,别人就不能在你地盘上杀人除害?”
  吴公义老羞成怒,也冒火了:“老弟,老夫最后郑重警告你,你这是叫老夫为难!”
  白玉楼冷冷道:“用不着为难,你可以看着办!”
  吴公义杀气腾腾的疾上两步,伸出蒲扇似的手掌,一把抓向白玉楼的左肩,沉喝道:“给老夫滚出去!”
  白玉楼屹立原处,纹风不动,任由吴公义一掌搭上他的左肩。
  吴公义满以为这一把抓牢后,可以像老鹰抓小鸡般,将白玉楼一把提起,凌空远远抛掷出去。哪想到五指才一搭实,心头便油然泛起一股不妙之感。
  隔着一层夹衣,五指收紧的感觉,他抓牢的哪像是一个人的肩胛骨?简直就像一片奇坚无比的花岗岩!
  吴公义知道他轻估了这个年轻人的一身武功,暗吃一惊之余,急忙松开右手五指,左臂一曲一挥,猛以左掌掌沿切向白玉楼的喉结骨!
  就近身抢攻而言,这是相当管用的一招,不仅可预防敌人趁机袭取中庭,且可出其不意,毙敌于指顾之间。
  白玉楼仍然没有闪避。
  如灰熊人立的吴公义,先后两招似乎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而他显然对自己出手的速度,相当有把握。
  吴公义的右手刚刚离开他的左肩,他左臂一翻,左手五指已经刁住吴公义的手腕。
  吴公义左手掌沿差堪切近他的喉头,他左手使劲一扭,吴公义一声哎唷,发出的左掌,力道顿消,应声乖乖的缩手转过身去。
  吴公义一条右臂被曲转背后,扭搁在他自己的背脊骨上,这时的生杀之权,就完全操纵在白玉楼手上了。
  白玉楼似乎别有打算,他并没有向这位洪泽湖十三水寨的总瓢把子下绝技。
  他松开左手,右掌在吴公义背后“膏盲”和“神堂”两穴之间一推,吴公义立即如同醉酒似的,一路向前跌冲而去,直到撞上一棵粗树干,方砰的一声,弹了回来。
  吴公义原地打了个转,一跤栽坐下去,眼神呆滞,全身木僵,血从额骨破裂处,泊泊涌溢,似已受震过度,一时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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