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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三秋桂子江南梦
2024-10-18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点击:

  马小雄正在宴宾楼中,用一块染满桂花香气的黄绢,为曲鸿山那一柄大刀小心拭抹。这块香气袭人,质料十分上乘的黄绢,是小尼姑小霜之物,马小雄说刀锋上沾了官兵的血,她便把黄绢掏了出来,给马小雄抹刀之用。
  马小雄道:“弄脏了这样精致的绢帕,不嫌太浪费吗?”
  小霜笑道:“江湖中人,行事理应不拘小节。”
  马小雄想:“要是再婆妈下去,倒给她瞧扁了。”
  当下不再拘泥,以酒泼刀,先行清洗血渍,然后再以黄绢小心地把大刀拭抹。
  便在此时,人人都听见那诡异莫测的声音,在酒家四面八方响起,说的是:“当仁不让,这小子就让我费点精神,好好把他栽培成材吧!”
  语声未落,何五冲已向马小雄这边飞扑而至,但另一道黑影来势更快几分,更一出手便把马小雄连人带刀挟在胁下,夺门而出。
  马小雄心中又惊又怒,本欲拔刀顽抗,但那人轻易点了他身上气海、膻中、百汇等诸穴道,更把大刀夺取过去,马小雄登时身如木偶,再无半点挣扎余地。
  那人轻功固然绝顶高明,带来的一匹白马更是万中选一良驹,两人才跨登马鞍,已四蹄疾步如飞,何五冲等衔尾穷追,又怎能赶上?
  那人挟着马小雄策马奔驰,未几已来到江边,更用一支黑布袋把他整个人包裹着。
  马小雄心想:“既已成为袋下之囚,呼叫也是无用,大丈夫能屈能伸,且看这恶贼还会耍甚么样的手段。”
  不久,马小雄感到飘浮不定,显然已登上一艘船艇。但这艘船艇的大小,周遭还有甚么人物,他可没法知晓。
  过了半个时辰,这艘船艇早已开航,江上风浪不大,尚算是四平八稳。马小雄心想:“那人怎么不再说话?莫不是把我当作货物般弃置一角,就此忘掉?”
  布袋中一片漆黑,他穴道被制,想破袋而出,绝无可能。
  正待大声呼叫,布袋倏地给打开,外面光线也不太刺眼,定睛一看,只见一张鸡皮鹤发的脸孔,正冷冷地瞧着自己。
  马小雄猛然一惊,想不到把自己掳劫的,赫然就是那个躲在官轿中的老太婆。他曾听到何五冲叫过她的名号,忍不住也照样直说道:
  “‘恶婆婆’端木灭!”
  银发老妪干笑一声,道:
  “小娃儿居然也唤得出老身的名字,很好,你既然知道我叫恶婆婆,以后就得乖乖听话,休要惹怒我这个老人家。”
  马小雄“哼”一声,道:“你我非亲非故,我为甚么要乖乖的听你的话?”
  恶婆婆道:“你刚才不是已经叫我一声‘婆婆’吗,既然我是你的婆婆,你便是我的孙子,做孙子的当然要乖乖的听话。”竟是一派强辞夺理,横蛮霸道的模样。
  马小雄不服气,道:“你不是我的婆婆,就算是我的婆婆,我也不会听你的话,你再不把我放了,将来一定后悔。”
  到底恶婆婆何以会“一定后悔”,就连他自己心中也说不出一条道理来。
  恶婆婆冷冷一笑,忽然戟指又点了他一个穴道。
  马小雄正待破口大骂,却赫然发觉有口难言,原来是哑穴也给恶婆婆点住了。恶婆婆也不理睬他,又把他塞入黑布袋中,更把袋口紧紧缚好,随即不闻不问,任由这个黑布袋搁置在船上一个角落。
  这一次,马小雄被困在黑布袋中的时候,远比上一次长久,渐渐地,江面上风浪渐紧,马小雄也越来越是饥渴难耐。
  足足过了四五个时辰,袋口才又再打开,此时,天色已黑,船只也没有继续航行,但到底靠在甚么地方停泊,马小雄自是无法得知。
  恶婆婆把他身上的穴道一一解开,然后在旁边盘膝而坐。她面上木无表情,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用饭罢!”
  马小雄左顾右盼,只见自己置身之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船舱,船舱中央,摆放着一些食物。
  马小雄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恶婆婆武功极高,她若要杀我易如反掌,应该不会在饭菜之中下毒。”
  也因为真的饿得很了,当下不理三七二十一,端起饭碗,匆匆扒了一大碗白饭,又吃了一些粗淡无味的卤肉、蔬菜、总算是填饱了肚子。
  恶婆婆忽然道:“要是口干了,还有一碗肉汤,你若不敢喝,递给我好了。”
  马小雄立刻把那碗汤喝个点滴不留,才道:“咸了一点。”
  恶婆婆干笑着,道:“这是用‘海底毒珊瑚’再混和‘蓝谷销魂草’熬出来的肉汤,咸了一点又有甚么值得大惊小怪!”
  马小雄脸色一变,怒道:“你在放甚么屁?”
  恶婆婆笑得更令人毛骨悚然,道:“你若对婆婆礼貌一点,这碗‘孝顺听话汤’我老人家是懒得泡制的,可惜你对我这个婆婆大不恭敬,要是不露一两手看家本领,又怎能叫你这个孩儿在我身边循规蹈矩,服服贴贴?”
  马小雄更怒,叫道:“今天我落在你这个老虔婆手里,那是合该倒楣,要剐要杀,任悉尊便,可用不着乘人之危暗中下毒!”
  恶婆婆嘿嘿一笑,道:“居然是一副硬骨头,好!就瞧在这一点,我不杀你,但你若再口没遮拦,我便立时派人杀了那个小尼姑!”
  马小雄心中一震,嘴里含糊地叫道:“甚么大尼姑小尼姑,跟我有甚么相干?”
  恶婆婆又是嘿嘿一笑,手中一晃,拈出了一条黄绢,道:
  “人家连最心爱的东西也肯送给你抹刀上的血,你说有没有相干呢?”
  马小雄定睛一看,恶婆婆手里掂着的,正是小霜的黄绢,不由得脸上飞红,气鼓鼓地不再说话。
  恶婆婆把黄绢抛了给他,又道:“那个小尼姑的小脸蛋,就跟我十三四岁的时候不相上下,唉,只是年月太久远了,究竟是当年的我比她好看一些,还是今天的她比我当年更漂亮一点,我已想不起来,真的想不起来……”
  只见她闭目沉思,似乎真的很用心去想,想着她十三四岁那一年,自己究竟长得怎么样的一副娇憨漂亮模样。
  初时,马小雄还以为她只不过是在装模作样,存心嘲讽自己喜欢一个小尼姑而已。但过了很久,恶婆婆仍然在沉思之中,而且一双眼睛越来越是紧紧闭上,口中兀自喃喃地、含糊不清地叫道:
  “是她好看一些?还是我漂亮一些?……她很好看吗?是的,小尼姑很好看……我也很漂亮呀……”
  马小雄越瞧下去,就发觉恶婆婆越来越是不妥,她绝不像是装模作样,但她已是年逾古稀的老太婆,竟然一本正经地在推想她数十年前少女时的容貌,而且越来越认真,简直到了神智不清的地步。
  马小雄心中暗暗失笑,忖道:
  “就算她当年比西施漂亮,却又如何?难怪曾听人说过:‘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确然是千真万确的。”
  只见恶婆婆的脸色,越来越是灰白,身子更不住地颤抖起来,马小雄暗暗惊诧之余,心中又自忖道:
  “她莫不是生病了吗?但刚才还是好端端的,就算生病也不会来得如此突然……啊呀!莫不是她走火入魔?又或者是疯掉了?”
  倏然之间,他看见曲鸿山那一柄大刀,就放在恶婆婆背后一个木桶内。
  他心念一动,蹑手蹑脚地走到恶婆婆背后,悄悄的提起大刀,心想:
  “只要一刀劈下去,把她的脑袋砍下来,就算将来死于毒汤之下,最少也不会牵累了小霜小师父。”
  这时,恶婆婆的身子抖动得更是厉害,嘴里已不再是含糊不清地说话,而是在痛苦地呻吟。马小雄站在她背后,猛地里更瞧见她背脊已给汗水湿透,显然真的十分不妥,决非故弄玄虚,装神弄鬼。
  马小雄心中软了下来,又把大刀抛回桶内,暗暗叹息:
  “要是这一刀砍了下去,马小雄以后还能抬起头做人吗?果然真的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要从背后暗算一个老太婆,纵使对方是穷凶极恶之辈,他还是下不了手。
  马小雄虽然没有在背后劈一刀,但对恶婆婆的“怪病”,他也是无法帮忙,只好坐在船舱一角,静观其变。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恶婆婆才渐渐回复过来,她的身子不再颤抖,神态也转趋平静。
  她终于缓缓地张开眼睛,一开口第一句话便是:
  “为甚么不砍下来?”
  马小雄心下骇然,没料到恶婆婆虽在神智不清境况中,对自己一举一动仍是瞭如指掌。当下吸一口气,坦然说道:
  “我本来真的要在你背后砍一刀,把你的脑袋砍下来,这样,小霜小师父就再也不会有危险。”
  恶婆婆道:“既然如此,何以改变主意?”
  马小雄道:“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弊则新,少则得,多则惑。”
  恶婆婆冷冷的瞪了他一眼:“这是老子的名言,但可知下句又如何?”
  马小雄道:“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
  恶婆婆又自冷笑:
  “说得好!但你自喻是圣人吗?人在江湖,过的是刀头舐血的日子,曲便是曲,枉便是枉,刚才你有机会而不愿下手,便是妇人之仁,完全不懂得何谓之当机立断,你不杀我,不见得我便会心存感激,放过你和那个小尼姑一马。”语声冰冷,丝毫不带半点感情。
  马小雄幼读诗书,习文远比练武为多,但以他活泼好动的性情,读书念字,最少有一大半是逼于无奈,自从战火毁了家园,独自流浪四方之后,就再也没有勤读诸子百家,四书五经。但他毕竟在文学上颇有根底,年纪虽轻,一旦要引经据典“之乎者也”一番,也决不会是弱者。
  只是,恶婆婆生性乖僻,似乎跟她老人家大谈先贤哲理,都会白费功夫,吃力不讨好。
  只听得恶婆婆又道:“不过,你尽管可以放心,我生平杀人无数,而且用的法子都有点残忍,但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证谁也损害不了你一根毫发。”
  说到这里,猛然勾起数十年前的旧事,当年,负心人也说过同样的话,他说过会好好保护她,谁也伤害不了她一根毫发……
  一念及此,陡地目露凶光,咬牙切齿恶狠狠一掌击向木桶,木桶登时片片碎裂,曲鸿山的大刀也落入她的掌中。
  马小雄毫不畏惧,目不转睛地盯着恶婆婆的脸,恶婆婆狰狞地一笑:“好小子,你不怕我一刀把你砍为两段吗?”
  马小雄道:“怕?有甚么好怕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若要杀我,我便是害怕得撒尿,到头来还是难免身首异处。”
  恶婆婆手执大刀,冷哼一声,蓦地又阴恻恻一笑,右手一扬,大刀竟如利矢向船舱外直射出去。
  别瞧她风烛残年鸡皮鹤发的模样,这一下掷刀之势,竟是去势强劲绝伦,再加上这一柄大刀,乃天下排名第二铸造兵刃大师木小邪精心杰作,锋刃无坚不摧,立时把船舱坚厚木料穿破,仿如穿过一张薄纸,全无半点阻滞。
  马小雄吃了一惊,心中第一个念头是:“老太婆真的疯了,可惜曲壮士的刀,就此沉没于江底。”
  心念未已,听得船外有人惨呼一声,又有人喧哗叫道:“老妖婆果然在这艘船上!”
  马小雄这才恍然,原来外面来了一批敌人,恶婆婆并不是把大刀掷入江中,而是先发制人,一出手就把其中一名敌人格杀勿论。
  马小雄知道有敌人来犯之后,心中又是一惊,生怕来者便是何五冲道长暨淮扬五怪,甚至是连小霜也一并赶至,但听刚才那一声惨呼之声,嗓门又粗又大,绝对不会是出自小霜之口,总算是少了三分担忧。
  只听见船首甲板之上,脚步践踏之声和衣物悉索之声不绝于耳,似乎来了不少敌人,未几,一人首先喝叫,大声说道:
  “舱内高人,可是‘千毒婆婆’端木前辈?”
  恶婆婆冷冷一笑,应声道:“老婆子又毒又恶,你们是那条路上的瞎子,是否统统都不要命了?”
  舱外那人沉声道:“在下麦田海,忝为天农帮帮主,今番不辞万死而来,只欲向端木前辈讨取解药。”
  恶婆婆“哦”的一声,道:“原来是‘神锄’麦七,我老婆子跟你们天农帮向来河水不犯井水,更从没向贵帮上下任何一人下毒,你却要讨取解药,此话怎讲?”
  舱外的麦田海道:“中了前辈‘修罗血炁蛊’的,确然并非本帮弟子,而是点苍派的程女侠。”
  恶婆婆听了,陡地哈哈大笑。隔了好一会,麦田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
  “程芷馨是在下未过门妻子,她若有甚么地方得罪前辈,在下愿意为她赔罪,甚至是作出任何的赔偿,只求前辈放她一条活路,在下感激不尽。”
  恶婆婆冷冷一笑,道:“你这位还未过门的妻子,她从来没得罪过我老人家,但她竟敢在我郎坟前疯言疯语,咒骂我郎是千古第一薄幸男儿,嘿嘿!我郎是否薄情,就连我也说不上来,几时轮到千山万水以外的局外人来置喙?”
  麦田海叹了口气,道:“那一天,程芷馨跟我为了一椿小事而大闹一场,在酒馆中喝醉了,又在山林中乱闯乱撞,无意中遇见了何……何老前辈的墓穴,一时胡言乱语致生冲撞,还望端木前辈海量汪涵,看在晚辈的面上,慷慨赐予解药。”
  听到这里,马小雄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总算是瞭然于胸,心想:“虽怪老太婆性情古怪暴戾,原来曾经遇上过一名薄幸男儿,那个点苍派女侠程芷馨活该倒楣,甚么事情不好惹,偏偏惹到恶婆婆的伤心史头上。”
  只见恶婆婆的脸色阴晴不定,忽然道:“姓程的贱人,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未婚夫,可算是前生修来的福气,你要解药,咱们倒可以慢慢详谈。”
  麦田海忙道:“多谢前辈。”
  恶婆婆冷然道:“且慢欢喜,我并不是好心人,决不会贸然把珍贵的解药双手奉送。你若真的有诚意为未婚妻讨取解药,必须拿一眼一耳左手右足来交换。”语气斩钉截铁,绝无半点转寰余地。
  马小雄听得眉头大皱,心想:“这岂不是强人所难吗?未婚妻子固然重要,但要用一只眼睛一只耳朵,再加上左手右足来交换,天下间又有多少个男子愿意了?”
  岂料麦田海竟是一口答允,朗声道:“好极!就此一言为定!”
  马小雄不禁大感意外,同时心中暗暗佩服:“好一个麦帮主,重情重义,如此多情男子实在难得……”心念电转,忽然又想及另一层节,忖道:
  “要是恶婆婆下毒对付小霜小师父,也用这等恶毒的条件向我威逼,我是否会同样毫不迟疑一口答应?”
  苦思片刻,竟是没有明确答案,不禁暗叹一声,自怨自艾:“想不到际此关键时刻,竟然比不上这位麦帮主般大有英雄气概。”
  心念未已,船舱木门已打开,一个青衫汉子恭恭敬敬地送上一颗眼珠、一只左耳、还有一条胳臂和一条大腿。霎时之间,血腥气味刺鼻而来,马小雄眉头大皱,却也没有伸手掩住鼻子。
  恶婆婆陡然地怒叫,身如鬼魅“飕”声飙前,一手抓住青衫汉子脖子,怪声喝道:“麦老七,你竟敢在老身面前耍花样?”
  一听见恶婆婆这样说,马小雄终于恍然,难怪麦田海一口答允,原来此人心思狡狯,这些眼、耳、手、足根本并非从他自己身上剜割出来。
  显然,刚才恶婆婆脱手飞掷大刀,已杀了天农帮一名帮众,麦田海将计就计,从这名帮众身上剜割出眼、耳、手、足,然后双手向恶婆婆奉送。
  恶婆婆武功极高,麦田海自知远远不是她对手。但既已兵行险着,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道:
  “前辈只是说过,要用一只眼睛、一只耳朵、再加上左手右足来交换解药,在下已依照吩咐而为,不能算是存心不敬,大耍花样。”说到最后一两句话,已是声音颤抖,再也掩盖不住内心惊惧之情。
  船舱之外,虽有十余名天农帮帮众,但连堂堂帮主也在一个照面之间,给恶婆婆当作是小猪小狗般抓住厉声喝骂,又有谁敢在这时候轻举妄动。
  在极接近距离之下,麦田海只瞧见相貌狰狞的恶婆婆,宛似索命厉鬼般直瞪着自己的脸,不禁心中发毛,更知道自己的生死存亡,只在这恶婆婆一念之间。
  恶婆婆抓住麦田海的脖子,要是她稍稍运劲,这位麦帮主立时便得一命呜呼,再无半点挣扎余地,但恶婆婆终于放松了手,一张凶厉的脸也渐渐缓和下来。
  在这短短一瞬间,麦田海心头狂跳,直至恶婆婆完全放开了手,一张脸仍是惨白如纸,似是正在大病之中。
  恶婆婆默然良久,忽然道:“这一仗,算是你赢啦,这瓶解药,给那贱人半敷半服,但在半年之内,不得与男子行苟且之事,否则定必死得更惨!”说着,把一个碧绿小瓶子递了过去。
  麦田海接过解药,立时拱手道:“多谢前辈赐药之恩,麦某告辞了。”
  天农帮众此行目的已达到,人人无不额首称庆,纷纷登回天农帮雇用的一艘大船,也不管天色漆黑,江上航行甚是凶险,便已扬帆匆匆遁去。
  恶婆婆捡起那些眼、耳、手、足,一一抛入江中,又对马小雄道:
  “人心险诈,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连老身这样的老江湖,尚且给这等鄙劣小人阴谋计算,栽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筋斗,哼!哼哼哼!……”
  马小雄唯唯喏喏,恶婆婆又道:
  “曲鸿山的大刀,就在船舱之外,你若不舍得,便快快捡了回来,别让一阵大风,把它吹掉到江中。”
  就算江风再大,也吹不起这柄大刀。但马小雄忙应声说道:“婆婆言之有理。”
  走出舱外,只见一名灰衣汉子血肉模糊地躺在甲板上,胸口插着大刀,眼、耳、手、足各缺其一,情况令人不忍卒睹。
  马小雄正要伸手取回大刀,忽听恶婆婆在船舱中嘶声叫道:“刀上有毒,碰不得!”
  马小雄闻言,及时硬生生地收住了势子,其时,他的右手还差半寸光景,便可将大刀刀柄抓住。
  恶婆婆又再沉声说道:“快回来!”
  马小雄只得折回舱中,在昏黄灯影下,只见恶婆婆本来一双苍白的手,竟已化作了紫蓝之色,一张脸也同时隐隐青气涌现,显然是中毒的象征。
  马小雄吃了一惊,叫道:“婆婆——”
  恶婆婆摇了摇头,声音有点嘶哑,道:“别大惊小怪,老身也是个用毒的大行家,这点微末技俩,还难不倒我!”
  嘴里这样说,佝偻瘦小的身躯却是不由自主地颤动。
  恶婆婆颤声道:“姓麦的好阴险,竟在那断手断足之上悄悄下了极厉害的毒药……我一时不察,着了他的道儿……照我推算……敌人很快又会卷土重来……你不要害怕,尽管躲在我背后便……便是……”
  说到这里,竟是牙关打颤,显见剧毒霸道之极,痛苦难当。
  马小雄摇摇头,道:“我不躲!要是敌人再回来,大不了跟他们拼个同归于尽!”
  恶婆婆怒道:“老婆子跟你非亲非故,又用毒物加害于你,用不着跟我这种老虔婆讲……义气。”
  马小雄道:“正因为你在我身上下了蛊毒,要是你死在这里,我也决计活不下去,与其半死不活等待毒发身亡,不如并肩子上跟敌人再拼到底,更是痛快!”
  恶婆婆冷哼一声:“老婆子纵横天下数十载,你这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又有甚么资格和我并肩子上,去跟敌人拼命?”
  说到这里,已瞧见天农帮那艘大船,果然去而复返。在夜色之中,只见一道白影站在船首,恶婆婆道:
  “凭麦老七的本领和胆色,绝对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背后究竟有谁撑腰指使,你不妨瞧个清楚了。”
  大船渐渐接近,两船尚未靠拢,站在船首的白衣人已飞掠而至。其时,两船相距尚有三四丈左右,只见他身形潇洒,轻功造诣非比寻常。
  马小雄心中一动,忖道:“此人素未谋面,但不知怎地,却又身形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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