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基督教禁令
2024-09-01  作者:隆庆一郎  译者:姜涛  来源:隆庆一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退一步说,家老犯罪,主君忠辉应该也有责任。可是,对待此事需要谨慎。因为年轻又精通南蛮事务的忠辉,甚得二郎三郎的欢心,他想必不会坐视秀忠处罚忠辉而不理。秀忠想要了解真相,当然不能直接去盘问忠辉本人,而只能去调查他的家老。在忠辉的几位家老中,对忠辉最具影响力的当属他的姐夫川中岛领主花井三九郎。柳生忍者接到秀忠的命令之后,火速赶往松代,对三九郎展开了全面的调查。早有防备的三九郎,立刻就发现了身边的异常。他没有犹豫,决定马上自行了断。好在三九郎已经把供状交给了大御所,称和长安结盟的只是自己,忠辉完全不知情。但三九郎不想切腹,切腹就等于承认自己有罪。最好是伪装病死,这样看上去比较自然。八月二十一日,花井三九郎服毒自尽。
  庆长十八年八月,日本第一艘远洋帆船在伊达领月浦完工。比斯卡罗率四十名船员到达月浦,和所得罗、支仓六右卫门,以及早先被他留在日本的十名船员汇合。同行的日方人员已经选定,货物也已装船。在这艘为忠辉建造的船上,并没有出现忠辉的身影,其中有一个不得已的原因。进入九月,忠辉已经准备动身出海。此时,他突然收到了千姬的书信。信中详述了秀赖近来的种种乱行,千姬担心这样下去会惹出大麻烦,希望忠辉能来大坂一晤,以商对策。
  忠辉见信大惊,飞马赶往了骏府。二郎三郎已经得到了相关的情报,六郎长年在大坂派驻了三十名风魔负责收集情报。风魔从大坂传回的情报,令六郎乃至于二郎三郎也都大吃一惊。大久保长安在去年被六郎打伤之前,已经做通了秀赖的工作,基本上把他拉进了自己的阵营。不但上万名的基督徒武士奉长安之命聚集到大坂,长安还为他们调配了大批武器弹药。
  秀赖在德川家中唯一信任的人就是忠辉,而最厌恶的则是秀忠。长安的计划是奉忠辉为主,因此秀赖欣然加入。但现在计划受挫。先是长安去世,接下来就是二月二日大坂城的火灾。当知道火灾的起因是人为纵火之后,秀赖就明白,大坂城里的基督徒武士已经暴露了。长安死后,他的亲族部属全部被杀。一连串的如疾风骤雨般的打击,几乎摧毁了秀赖的意志。当他终于开始清醒时,世间已经开始有了传闻,说幕府下一步就要处罚和长安有关的大名们了。秀赖陷入了两难的局面。自己轻信长安之言,辜负了大御所殿下的一片苦心。如果幕府追究,大坂城里的上万名基督徒就是无法抹杀的证据。但现在自己也不能将这些人逐出城去,如果那样做,难保他们不会向幕府揭发自己。总之,这一次看来是在劫难逃了。在惶惶不安中,秀赖选择了逃避,逃避的方法就是女人和酒。
  “出海的日期可以延后。”二郎三郎忧心忡忡地说道。他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么多的变故。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就去一趟大坂吧。”二郎三郎从未像现在这样缺乏自信。在邻室的六郎和风斋忍不住对视了一眼,他们也是第一次看见二郎三郎软弱的一面。
  “我去。眼下防止战争爆发是第一要务,去西班牙的事先放一放吧。”忠辉在六郎和风魔的保护下,匆忙赶往大坂。忠辉骑马,六郎等人步行,但骑马的却赶不上步行的速度。为了保密,一行人放弃大路,选择了小路。没用多长时间,就赶到了大坂。忠辉被带到了界,而不是大坂。在界的津守有一处游郭,秀赖现在正在此处流连。他包下了一间妓馆,带着众多家臣,不分昼夜地嬉戏。妓馆周围有许多武士担任警戒,但这些人在六郎等人眼中,简直就等于不存在。一行人很快就翻上了秀赖房间的屋顶。
  “这些人的本领实在恐怖。”忠辉在心里感叹道。能够拥有这样一批手下,大御所的实力更是惊人。可是大御所的实力虽然足以让他轻松赢得战争,但在维护和平的路上依然举步维艰。而现在天下的和平,全系于正在屋顶下醉生梦死的秀赖一身。
  “怎么办?”忠辉轻声地问六郎。
  “再等等。”六郎答道。果然,不一会儿工夫,众人各自挑选妓女回了房间。秀赖一进屋。就看见忠辉正盘膝坐在自己的被褥上。秀赖目光散乱地吼道:“混蛋!你走错房间了!”忠辉突然有些兴致索然,他环视了一下周围,没有看到六郎或风斋,如果二人在身边,忠辉肯定会要求他们立刻送自己离开。但现在眼前只有烂醉如泥的秀赖和游女,自己已经无法逃避。
  “你说的话可真让我伤心,咱们有好久不见了吧?”忠辉随后对游女微笑着说;“给我们沏些茶来,越酽越好。”秀赖此时才认出了忠辉,他瞪大了眼睛:“上总介大人!你是上总介大人!”秀赖摇摇晃晃地扑过来想抱住忠辉,却足下一滑,倒在了地上。但他的酒已经醒了,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你何时到的?”
  “刚到。”
  “你怎么会来?”
  “千姬来信说,你就要疯了。”
  “她太小题大做了。”秀赖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真是小题大做吗?你不是正在为基督徒武士发愁吗?”秀赖险些跳了起来:“你,你怎么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了。”
  “大御所也知道?”
  “当然。”
  “将军也……”
  “大概吧。”
  “我完了。”秀赖长叹了一口气。忠辉忍不住笑出了声。秀赖瞥了一眼游女,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忠辉怎么能在外人面前,说出如此重大的事情。
  “别胡思乱想。”忠辉看出了秀赖的心思,“天下人都已经知道了,对吧?”忠辉特意向游女问了一句。游女先为秀赖递上了茶,然后答道:“听说,大坂城从去年春天开始就来了大批武士,大家都在担心,是不是又要打仗了。”秀赖一愣,随后叫道:“胡说!什么从去年春天……”
  “是真的。大家还说,那些武士都是基督徒,所以肯定会打仗。”
  “为什么?”
  “因为之后不久就开始禁止基督教,大家都说您不愧是太阁殿下的儿子,肯定是准备出手帮助这些基督徒。”秀赖茫然不知所措地望向忠辉。忠辉也没有听到过这个说法。他不禁赞叹,百姓们的感觉实在是太敏锐了。他们肯定明白秀赖的真实想法,之所以故意加以美化,就是希望战争还有回旋的余地。可是民间的舆论已然无法改变丰臣家的命运。取缔基督教的行动,正在有马领铺天盖地地展开,教徒们采取的抵抗方式就是不抵抗,但这种方式更加激怒了统治者。他们发现,在信徒们心中,上帝是最神圣的。其他的上位者,不论是将军还是大名,都无关紧要。这个发现很令他们担忧。
  对策只有两个,一是妥协,二是赶尽杀绝。大坂城选择了前者,而将军秀忠则选择了后者。但有一件事是毫无疑问的,这两条路线之间迟早会爆发冲突。忠辉敏锐地把握了事情的关键,但要解决问题太多,当前最紧迫的问题是秀赖。长期的恐惧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压力,现在这种压力即将全面爆发。就如同一个自暴自弃的儿童,只想毁灭眼前的一切,却没有考虑,自己的行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而将要被秀赖毁坏的,正是大坂和江户之间的平衡。虽然预料到会失败,但他不愿浪费自己辛辛苦苦聚集起来的兵力,准备放手做最后的一搏。忠辉现在要做的就是避免战争的爆发,他故意高声笑道:“如何?当基督徒救世主的感觉。”秀赖不知所措地笑了笑,忠辉的话有些出乎意料,令他不知该如何作答:“民间……没想到……会有这种说法。……”
  “不必担心。用自己的钱去帮助别人,本就是堂堂正正的事,总比把钱用在修寺庙上要强吧。”
  “有道理……可是,如果……”
  “如果有人不满,那就到时候再说,用不着这么早就让自己开始头痛。”秀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释然的神色。
  就在同一时刻,屋顶上进行着一场奇特的对峙。首先发觉有异的是六郎,随着“不动金缚术"的精进,六郎的感官也变得越发敏锐。对手的四肢很长,相比之下,脸庞显得很小。岁数尽管不大,但却已满脸皱纹。给人的印象与其说是猴子,不如说更像一只蜘蛛。这个颇似蜘蛛的人,突然从六郎等人的头顶跃下,随后做了一串奇怪的动作。他先是对着六郎纳头便拜,然后把忍者刀连鞘放在身前,又把暗器袋放在了刀的旁边。蜘蛛人表示了自己毫无敌意之后,指了指脚下,摇摇头,又指了指外面。意思是此处不便交谈,请借一步说话。
  在外面负责警戒的有十名风魔,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蜘蛛人,不明白他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破了己方的防线。六郎绷着脸,没有对风魔们做出任何指示。
  “前面有一家茶馆。”蜘蛛人第一次开口说话。“不必。”六郎一边说着,一边转到了院子的后面,此处杂草丛生,一片荒芜。
  “就在这儿吧。”风斋说道。在六郎二人来此途中,他已经在这里埋伏下了二十名风魔。蜘蛛人环顾四周后,随意一笑道:“二十个人,你们太瞧得起我了
  “有话便讲。”六郎不打算浪费时间。
  “我叫佐助,大家都称我为猿飞。”此人的直率令人有些惊讶。忍者是不会轻易报名的,更不用说外号,因为外号往往会泄露忍者最拿手的本领。比如说此人叫猿飞,想必精于提纵之术,擅在林间作战。
  “我知道你是甲斐的六郎,我故意现身,就是想表明没有敌意。”
  六郎丝毫没有因对手的话而放松,此人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高手,否则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突破十名风魔的警戒线。
  “你是伊贺的人吧?”六郎猜测佐助可能是藤堂高虎的手下。因为听命于幕府的伊贺甲贺忍者以及柳生,六郎都做过调查,熟知他们的容貌。
  “我是户隐忍者。”佐助的回答听上去不像是在说谎。
  “你为丰臣家效力?”六郎的话里有一个圈套,因为他知道丰臣家现在没有忍者。
  “丰臣家没有忍者。他家的太夫人好像不喜欢。”淀君不喜欢有人随时随地都在一旁窥视自己,所以在秀吉死后,便将忍者全部逐出了家门,“我是信浓真田家的忍者,受细田有乐大人的委托,现在负责保护秀赖殿下。”
  关原会战时在上田城与秀忠大军缠斗不休,最终令秀忠未能参加会战的真田昌幸,战后被流放至高野山,四年前以六十五岁的高龄去世。昌幸四十七岁的次子幸村,现在依然在高野山过着流放生活。
  “幸村大人手下还有其他忍者吗?”六郎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还有一个叫才藏的年轻人,流放生涯,艰难异常啊。要是没有我们两个,幸村大人恐怕早就……”六郎并没有相信佐助的话。幸村以流放浪人之身,依然拥有如此本领高强的忍者,说明他随时都在搜集着全天下的情报。而且,幸村还是天下闻名的智者。他手下的忍者特意在六郎面前现身,恐怕是另有所图。
  “你到底有何事?”六郎催促道。
  “对了,对了,正事还没说,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佐助说着对六郎又纳头便拜,“秀赖大人这段时间很奇怪,我调查后发现,他是从二月二日的火灾之后,出现这种情况的。”六郎也知道这次火灾,但并未重视。
  “我进一步调查后发现,这次火灾的起因是纵火。”
  “纵火?”
  “对,而且下手的是柳生。”六郎很困惑。这是一个重大的情报。如果真如佐助所言,柳生的目的必然是故意引起秀赖的不安,从而使他乱了方寸。当然,柳生的背后指使者肯定是秀忠。
  “不仅如此。柳生还试图暗杀大野兄弟等重臣,但他们好像并没有打算真的杀死他们。”威胁城中重臣,目的也是要让大坂城自乱阵脚。六郎心中懊恼不已。自己专念于对付大久保长安,竟然放松了对柳生的监视。
  “我想问的是……”佐助并不知道六郎的心境,他不紧不慢地问道,“我可不可以出手教训一下柳生的人?”佐助的自信令人生畏,他竟然准备以一敌二十。
  “当然可以。狠狠地教训他们吧。”六郎恶狠狠地说道。如果有可能,他更想亲自出手,但现在时间紧迫,无暇顾及了。佐助看上去很兴奋:“那就多谢了。”接下来,他又说了句出人意料的话:“我们这些丰臣家的旧臣,对大御所殿下所做的一切,从心底里感激不尽,如果有可以效力之处,请您尽管吩咐便是。”看来,真田幸村虽然人在高野山,但天下大事尽在其心中。二郎三郎和秀忠的恶斗,以及他希望在江户和大坂城之间,达成一种紧张的动态平衡的计划,都没能逃过幸村的眼睛。
  “野有遗贤。”六郎不禁想起了这样一句话,“有必要调查一下这个叫真田幸村的人。”尽管在心里这样想着,但六郎表面上不动声色:“我一定转告大御所。”
  “有劳你费心。我先走了。”佐助说完,扭头便走,身后破绽无数。只要六郎有意,一击便可取了他的性命。佐助特意留下这些破绽,就是为了表明自己对六郎的信任。
  “此人的功力深不可测。”风斋轻声叹道,“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高手。”
  “能令他甘心相随的主人更可怕。”
  “没错。”
  “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助于咱们呢?”没有任何目的,就冒如此风险来示好,实在难以想象。
  “不是钱,就是武器。如果他想要武器,在大久保长安的库房里,可是要多少有多少。”风斋若无其事地说道。
  “您把那些武器都偷运走了吧?”大久保长安私藏的武器,本应都由骏府奉行保管。
  “要是让幕府的人发现了那些武器,大久保长安的罪名,可就不是贪污那么简单了。”危险要尽可能在未萌芽时加以防范,风斋真不愧是风魔的首领。在回程时,首先发现忠辉神色异常的是六郎。忠辉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他一改平日里的习惯,始终没有与六郎和风斋交谈。风斋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他迅速地向六郎打了一个手语。这是风魔特有的交谈方式。
  “他看上去很累。”风斋道。
  “不可能。”六郎一面注视着忠辉,一面用手语答道。忠辉在行动间明显尚有余力。
  “有事。有重大的……”六郎又向风斋比画道。六郎在向风斋传达自己的意思的同时,心中强烈地感到了一阵不安。这个预感很快就变成了事实。忠辉在向二郎三郎报告了秀赖的情况之后,又郑重其事地说道:“非常抱歉,我不打算去墨西哥了。”二郎三郎大感意外:“为什么?起航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
  “父亲大人,您是想让我到海外去逃命。”忠辉直视着二郎三郎,毅然决然地说道,“您是因为,我被卷入了大久保长安谋反一事,为了从兄长手中救我的性命,才让我去海外的吧?”
  “不是这么回事。”二郎三郎有些激动,他的声音在六郎耳中几近于怒号。看来忠辉是从秀赖的身上,终于悟出了局势的严峻性,从而察觉到了二郎三郎的真实意图。
  “我希望你能够见到西班牙国王,从而让两国间建立起平等的邦交。”
  “那是梦。”忠辉面带微笑,“穷我一生,也不知能否实现这个梦想。即便真的实现了,那时,国内的基督徒恐怕也已经绝迹了吧。”二郎三郎的脸上,疲惫的神色越来越浓厚,这种神情令六郎心痛不已。六郎在心中屈指一算,二郎三郎今年也已经七十一岁了。从关原之战的五十八岁,到现在的七十一岁。这十三年间,二郎三郎一直在战斗。这样的体力,这样的毅力,简直令常人难以相信,他又怎么会不累呢。二郎三郎无力地点了点头。“不错,我是想救你,但和西班牙的平等交往,也并非是一个梦。即便是一个梦,也有必要用行动来实现,因为,想让基督徒们能够在日本平安地生存下去,只有这一个办法。”二郎三郎已几乎是在哀求:“帮帮我吧,为了我这个梦想。”忠辉摇了摇头:“我的越后福岛藩会被改易吧,父亲大人?”
  “可能会吧。”
  “一个藩地里,怎么能没有领主。超过一万的家臣和他们的家人将流离失所,像三九郎那样,很多人还会丢掉性命。你让我又怎能忘记这些,一个人跑到墨西哥去呢。”忠辉再次摇了摇头,决然地说道:“我做不到,我要留在日本和我的家臣们共进退,请您原谅。”
  伊达领的月浦,是牡鹿半岛西侧的一个小入海口。站在海边的丘陵上,眼前的入海口和远方的大海一望无际。庆长十八年九月十五日。月浦海边的丘陵上站着伊达政宗、忠辉、六郎和风斋四人,四人如雕像一般,久久无言地屹立着。此时,一艘船正由入海口驶入大海。这艘船是在日本,第一次由日本人建成的远洋帆船。全长三十五米,宽十点八米,吃水量五百吨,用日本的说法就是载重五千石。三十一点五米的主桅上挂着长十七点八米的白色帆布。船像一只白色蝴蝶似的,正在投向太平洋的怀抱。在飒爽的秋风中,这艘帆船有着无法言状的美丽。
  同庆长十八年十二月六日,从九月二十七日开始,就一直在江户附近行猎的二郎三郎,于十二月三日起程返回骏府。本多弥八郎随行,他现在正在座驾旁和二郎三郎闲聊。队列突然停下,一名侍卫来报,有一个老人拦驾告状。拦驾告状在后来虽然被禁止,但当时家康对此并不拒绝,当年忠辉的母亲茶阿夫人,就是在拦驾告状时被家康收留的。
  “告状的老人说,他认识本多大人。”
  “他叫什么名字?”
  “他说叫马场八左卫门。”
  “马场八左卫门?”弥八郎记忆力超群,他立刻就想起了这个人的相貌和身世。
  “马场八左卫门,应该快八十岁了吧?”
  “他是说今年已经八十岁了。”弥八郎对二郎三郎说道:“此人是穴山梅雪的旧臣,在水户时,因和同僚发生争执而获罪,之后一直在大久保忠邻的保护下,隐居在小田园……”二郎三郎笑了笑“人到了八十岁,还有什么事需要告状吗?弥八郎你去接一下状子。”
  “是。”弥八郎走到队列的前面,虽然已经有十年没有见面,但弥八郎还是一眼认出,手举状纸,跪在道旁的正是马场八左卫门。
  “抬起头来。”马场八左卫门抬起头,视线与弥八郎的视线交织在一起,他向弥八郎飞快地笑了笑。
  “他在笑什么?”带着这个疑问,弥八郎接过了状纸。简单翻阅了状纸,弥八郎不禁心中一动。状纸的内容是告发大久保长安,曾将黑川金矿出产的金子,暗地里交给了大久保忠邻。长安以八左卫门的住宅为中转站,偷偷地把黑川的金银运往各地。状纸中记载了详细的日期和数量。
  “这回忠邻完了。”弥八郎心中一喜,终于可以搞垮这位夙敌了。
  “我是本多弥八郎,你的状纸我一定会交给大御所殿下。”
  “拜托你了。”八左卫门俯首叩头的同时又笑了一下。
  “他为什么要笑?”这个疑问又一次浮现在弥八郎心中。二郎三郎随后又返回了江户,准备在江户过正月。本多弥八郎认为,这件事是扳倒大久保忠邻的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忠邻是秀忠的宠臣,自己必须谨慎从事。弥八郎没有自己出面,因为他和忠邻的不和,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弥八郎不想让别人议论,自己是为了扳倒忠邻,才策划了这件事情。
  弥八郎行事滴水不漏,他回到江户后,没有立刻拜见秀忠。而是先找来了土井利胜,利胜从秀忠出生时就一直是他的近臣。如果没有忠邻,他必定会成为秀忠的家老。从这个层面上看,利胜和忠邻也是一对夙敌。利胜把马场八左卫门的状纸交给了秀忠,并告诉他,二郎三郎即将返回江户。秀忠闻言大惊。
  二郎三郎上次在江户期间,秀忠一直想方设法,要弄清大久保长安事件的真相。而二郎三郎则极力遮掩。十月十三日,久贝正俊、弓气多昌吉、鹈殿兵库助三人因长安事件被捕。其中鹈殿兵库助在土井利胜的严刑拷打下,终于供出长安准备谋反。但在被逼问细节之前,他就自杀身亡了。因此,秀忠对大坂的秀赖以及伊达政宗和所得罗与长安的关系,始终一无所知。未能掌握全部细节,就无法向二郎三郎施加压力。于是,秀忠另选了一个突破口,这个突破口就是忠辉。大久保长安常年担任忠辉的家老,如果年幼无知倒也罢了,可是忠辉现在二十岁,已经长大成人,不可能没有发现长安的图谋。知而不举,罪同谋反,即便真的没有察觉,也可以以懈怠之罪严惩忠辉。二郎三郎对此并未表示反对可以。
  “但是你打算怎样惩罚他?死罪?”随后二郎三郎又补充了一句:“是不是没有发现家老的罪行,就要被处死?”秀忠当时就有了一点不祥的预感,于是他在犹豫了片刻答道:“关于如何处罚,还是再商量商量吧!”在土井利胜拿出大久保忠邻参与谋反的证据之后,秀忠立刻想起了那天和二郎三郎的对话,不禁有些毛骨悚然。忠邻是秀忠常年的家老,按照同样的道理,秀忠没有发现忠邻的罪行,也应被问死罪。
  “当时没有定下对忠辉的处罚,实在是明智。”秀忠暗自庆幸,同时秀忠也不得不对二郎三郎的手腕表示佩服。可是秀忠现在也无法轻易以谋反的罪名,治忠邻的罪,如果那样做,人们就会怀疑秀忠作为将军的能力,而对忠邻感恩戴德的嫡系家臣们,也不会保持沉默。
  但是,事情的性质过于严重,秀忠无法置之不理,况且,接下状纸的是忠邻的死敌,本多弥八郎。秀忠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御所是要回江户来吗?”
  “是,听说他要回江户过元旦。”商议结束之后,利胜立即动身前往中原去拜见大御所,并转告,秀忠希望第二天在小杉与大御所见面。
  “这又是大御所的一计吧。”马场八左卫门肯定是听命于二郎三郎,所谓的拦驾告状,明显是在演戏。他还特意让忠邻的夙敌本多弥八郎去接状纸,真是算无遗策。
  “既然他用了这个计策,想必早就想好,该如何收拾眼前的局面。”秀忠想开了,尽管自己现在不想处死忠邻,但长安死后尚被斩首弃尸,一族人也全被赐死。现在对忠邻的处罚只能交给二郎三郎来决定,尽管秀忠对此并不情愿。
  “但你不要以为,此事会就此了结,将来我必报此仇。”秀忠现在满脑子考虑的是怎样报复,他又想到了大坂城:“大坂,无论如何也要和大坂开战。”
  十二月十三日,秀忠在小杉和二郎三郎长谈之后,连夜返回了江户。二郎三郎也于第二天回到了江户城。当日天寒地冻,从黎明时分,开始下起了大雪,天地间一片肃杀。二郎三郎在坐驾中抱着手炉,但是依然冻得发抖。他想起了昨夜和秀忠见面的情景。秀忠的态度爽快得有些让人意外,“我没什么说的,一切都以大御所之命是从。”之后,他一直只是对二郎三郎的提议点头认可,始终一言不发。最后,二郎三郎故意问道:“对了,怎么处罚忠辉呀?”秀忠闻言一笑,“不处罚他了,否则,我也会被问罪,是吧?”秀忠完全没有做出二郎三郎预想中的反抗,令二郎三郎甚至感到有些失望。
  “这小子也终于成熟了。”二郎三郎在心中也不得不承认。人生如梦,锻炼了秀忠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关原战后的十三年,秀忠片刻也不间断地和二郎三郎的斗争,正因为有了这些斗争,才有了秀忠的今天。
  “我都干了些什么?”二郎三郎一时间有些恍惚。这十三年中,自己教会了秀忠帝王之术。而现在,自己却不得不随时随刻都要提防秀忠会杀掉自己。
  “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二郎三郎的脑海里,在不经意间浮现出了家康的面容。那应该是关原之战当日拂晓时的家康。
  “你到死也是我的影武者,你所做的一切,最终也只能是为了我。”家康仿佛正在傲慢地嘲笑二郎三郎。依照性情,二郎三郎原本应该反驳:“别开玩笑了!我就是我,是漂泊之民世良田二郎三郎元信,我这些年做的事,你能做到吗?像你这种出身武士阶层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做到。”如果放在五年前,二郎三郎肯定会这样回击。但现在的二郎三郎不会。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种无力感,在这种无力感的压迫下,二郎三郎甚至有些赞同家康的说法:“也许,真是这样。”
  “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二郎三郎又一次在心中发出了一声叹息。雪花飘进了座驾,看来外面已转了暴风雪。
  庆长十八年十二月十九日,大久保忠邻接到命令,准备前往京都,他要捣毁当地的教堂并取缔基督教组织。秀忠和二郎三郎之所以要下达这个命令,是为了避免在江户擒拿忠邻,此地有大量的德川嫡系家臣曾受过他的恩惠。二郎三郎在十四日进入江户城之后,又迅速下达了两项命令。其一,命成濑正成前往骏府保护九子义直和十子赖宣。其二,命板仓重昌前往京都,沿途命令三河及伊势的大名们,在新年时不必前来江户,留在领地待命。这两条命令,都是为预防忠邻暴起反抗而下达的。忠邻对这些针对自己的行动毫无察觉。他于十二月二十六日,从江户返回领地小田原,并在正月五日率军出发前往京都。一月十七日,忠邻下车伊始就烧毁了两处教堂。两天后的一月十九日,二郎三郎集中江户附近的兵力,一举控制了小田园城。同时,京都所司代板仓胜重包围了忠邻的住所,并宣布了幕府将其流放近江,没收领地的命令。
  一月二十一日,二郎三郎领兵进驻小田园城。因主君身在异地,小田原城内群龙无首,忠邻的家臣们完全没有进行抵抗。如果他们奋起反抗,小田原城是曾抗击过上杉谦信和武田信玄数次来犯的名城,想必不会轻易陷落。只要坚持一段时间,曾受过忠邻恩惠的德川嫡系武士们应该不会坐视不理。到那时,双方将会陷入僵局。
  “好歹是胜了。”二郎三郎心中依然有些后怕。
  “是啊,事情还算顺利。”风斋应道。
  “但愿京都那边不要出意外。”二郎三郎依然有些担心。
  京都所司代板仓胜重宣布幕府的命令时,忠邻正在下将棋(日本象棋,译者注)。尽管家臣们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有些不知所措,但忠邻本人却像是早有准备。
  “让我下完这最后一盘棋吧。”据说忠邻一丝不苟地下完棋,又换好了衣服之后,才请板仓胜重宣读了命令。在此期间,二郎三郎又一次在小田原会见了秀忠。二人进行了长谈,同席者只有本多弥八郎和藤堂高虎。会谈的主题是如何处置忠邻和忠辉。结果,忠邻之子教隆和幸信被削去士籍,嫡孙忠职保住了在武州崎西的二万石领地,而忠邻本人甚至还得到了五千石养老用的领地。另外,二人对忠辉未进行任何处罚。因为秀忠很清楚,如果因大久保长安而处罚忠辉,自已也会因忠邻一事受到处罚。所以,秀忠又一次选择了忍耐。
  二郎三郎于一月二十七日离开小田原,返回了骏府。而秀忠则于同日回到了江户。忠邻被捕后,取缔基督教的任务由板仓胜重接手。西之京的教堂被烧,四条町的教堂因为担心火势曼延而被拆毁。耶稣会和弗郎西斯会的传教士们,被勒令由长崎离开日本。日本人信徒则在被捉拿后关入囚笼,置于四条和五条的河滩上。无水无粮,一部分信徒放弃了信仰。而始终不肯改宗的信
  徒,最后全部被烧死了。京都处死基督徒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各地大名竞相仿效。大名们之所以积极地迫害教徒,一是为了取悦幕府,二是因为教徒们对信仰的忠贞,令他们感到了恐惧。无论是领主还是将军,都无法取代教徒们心中的上帝。无论是遍受酷刑,还是被处死,教徒始终不愿抛弃自己的信仰。他们表现出的坚贞,令大名们既意外,又恐惧。大名们认定,在自己的领内有基督徒,就等于抱着一颗随时都会被引爆的炸弹。大坂城内的基督教武士闻讯后群情激愤。这些武士大多来自越前地区,以原基督教徒大名高山右近的家臣居多。他们制定了一个计划,准备夺回高山右近。这个计划很快就被潜伏在大坂城内的风魔忍者报告给了六郎。
  六郎得报后,立即禀告了二郎三郎。但二郎三郎并不熟悉高山右近的情况,于是便命六郎前往二俣,听取岛左近的意见。岛左近听完六郎讲述后,先谈了他对高山右近的看法:“高山右近是天下的名将,如果他到了大坂,大坂城的实力会因此倍增。”六郎沉声问道:“大坂城的实力得到增强,是一件好事吗?”岛左近有些犹豫:“就算右近到了大坂……”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他又说道:“和德川家开战,依然毫无胜算。”
  “更多的武士追随右近来到大坂,也还是没有胜算吗?”六郎紧接着追问道。
  “对。”
  “加上加藤、福岛、蜂须贺等原丰臣系大名,然后再算上在关原败战的岛津、毛利、佐贺等人,也还是不行吗?”岛左近的声音有些悲伤:“六郎,你说的这些人,在关键时刻是不会加入大坂方面的。”
  “为什么?秀赖殿下绝不是一个昏聩之辈。”
  “秀赖殿下不管多优秀,只要有那位母亲大人在,就依然不行。在一个女人的指挥下,大家怎么去打仗?”
  一片沉默。
  “这么说,让右近大人进入大坂城,是有害而无利?”
  “正是如此。如果大坂城因此而产生了可以对抗德川家的错觉,那他们就离灭亡不远了。”
  “明白了,我来处理右近吧。”岛左近闻言瞪圆了眼睛:“你不是要杀掉右近吧?”
  “怎么会,”六郎微微一笑。但他的笑容在岛左近眼中,看上去有些残酷:“大御所殿下打算把传教士们驱逐离境,而不是处死他们,殿下曾说过,他不是信长,不愿因为信仰而杀人。”
  “一向宗起义时,亲眼见到死了那么多人。殿下当然不想杀掉类似一向宗信徒的基督教徒。”岛左近点头附和道。
  “殿下准备把传教士们送往吕宋。我打算让右近也上这艘船。吕宋的马尼拉也有很多日本人。在那里,不会再有人干涉右近大人的信仰。”
  “吕宋啊?”岛左近叹了一口气。
  “那里的生活肯定不会很轻松自在,但去那里,至少可以保住性命。”岛左近的语气透着些寂寞,他仿佛从中也看到了自己的结局。高山右近、内藤如安二人现在臣属于前田利常。高山右近还有两万石领地。前田利常因二人不肯弃教,将他们擒拿后送往了京都。大坂城内的基督教武士们本就群情激愤,这个消息的传来如同火上浇油。他们发誓要夺回右近。武士们大费周章后查出,右近和如安将会和传教士们一起,被用船送往长崎。尽管不知具体日期,但他们还是在港口埋伏了人手,准备进行强袭。六郎正坐船沿淀川而下,同船的还有高山右近。右近此时六十二岁,他的父亲也是基督徒,高山家曾是高规城主。在织田信长时代,右近是信长手下的大名。后来在丰臣秀吉时代,他因不肯弃教而被剥夺了领地。
  六郎特意从骏府赶来护送右近。一是他对右近抱有一定的责任感,二是想亲眼看一看能够深受岛左近赞赏的名将的风采。茶道的千利休门下号称有“十哲”,右近正是其中之一。淡泊的性情使他看上去更像一位僧人。但从布满老茧的手掌和健壮的体格上,不难看出他是一名久经沙场的战士。六郎忍不住把大坂城内基督教武士的计划告诉了右近。
  “有这种事。”右近叹了口气,然后正视着六郎说道:“让我试着和他们谈谈吧,我会尽量劝他们不要去送死。我可以对他们向圣母起誓,我决不会进入大坂城。”右近的态度非常恳切。六郎很明白右近不想看着以前的部下,因自己而去送死。其实,六郎也不愿杀死这些基督教武士。一行人到达港口时,战斗已经开始了。基督教武士和风魔间已互有伤亡。见风魔的小头目奔到自己面前,六郎冷冷地问道:“是谁允许你们动手的?”这种冰冷的责问,比怒斥还要令小头目感到尴尬:“不是我们先动手的。我们包围着的那些人是诱饵,他们的大队突然从背后杀出……”
  “中了圈套,威震天下的风魔?”
  “对手的首领是忍者,一个没有指头的厉害家伙。”六郎一愣。
  “那家伙不光手上,脚上也没有一根趾头。”
  “抓住他了吗?”六郎问道。
  “抓住了。可我们也被他干掉了七个人。”小头目挥了挥手,几名风魔把一名五花大绑的汉子抬了过来,正是青蛙的藤左。藤左看见六郎,笑着打了声招呼。
  “你怎么没有和所得罗一起走。”
  “我可不想坐船去喂鲨鱼。”
  “你是想找一个可以值得去死的地方,才到大坂来的吧?”
  “战士就应该死在战场上。”六郎对藤左的话是感同身受。他自己刚断了左臂的时候,也有过同样的想法。但现在不是和藤左谈论这些事的时候。
  “有个人,我想让你见一见。”六郎转身叫来了高山右近,右近一见藤左的模样就对六郎说:“放开他吧。我不想和他这样谈话。”小头目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六郎。六郎苦笑了一下说道:“起来吧,藤左。”接下来的事,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藤左的身体轻轻一扭,绳索就掉在了他的脚下。六郎又对小头目说道:“你记住了,这个人可是挣脱绳子脱困的名家,大名鼎鼎的藤左。”高山右近大笑:“我听过你的大名。”他随后又面带微笑地说:“刺杀太阁殿下不成,被砍断了所有指头,之后信了教,对吧?”
  “我是弗郎西斯会的人。”藤左说道。他知道右近隶属耶稣会。
  “我听说,弗郎西斯会的人,会抛弃所有世俗的愿望。”
  “您的意思是,我想在战斗中死去的心愿,也是世俗的愿望?”
  “当然,你认为主会愿意看到战争吗?”藤左无言以对,右近的话直刺他的内心深处。
  “我以前也是一个战士,所以能够明白你的心情。但我认为你的心愿仍然是一种欲望。万事皆遵照主的旨意行事,才是真正信徒的行事准则。不管方式多么悲惨,按照主的旨意活下去,才是真正的信徒。”右近平静地娓娓道来。看着他,竟然会使人产生一种正在听禅的错觉。藤左深深地低下了头。
  “到了这个年纪,我也不想再去国外了,但如果是主的旨意,我必须愉快地去接受。故乡、祖国,这些其实都不存在,藤左,只有天堂才是我们应该去的地方,为了些生生死死的俗世愿望而去杀人,就是违背了主的旨意,死后会堕入地狱的!”藤左闻言,双膝跪地,泪流满面:“右近大人,请给我祝福。”右近在藤左的额头上画了一个十字:“去吧,我的兄弟,去阻止那些毫无意义的战争吧。”藤左看了一眼六郎,六郎点了点头,小头目命手下为藤左闪开了去路。
  “希望还有再见之日。”六郎说道。
  “不会很久的!”藤左应了一声后就离开了。六郎突然觉得,藤左的背影已经没有了一名武士的霸气。
  耶稣会、弗郎西斯会、多米尼哥会诸派的传教士们会聚集在长崎,等待船只送他们离开。像高山右近和内藤如安这样的日本人信徒,也为数不少。长崎这座城市里现在充满了不安、恐惧、绝望和愤怒,人们的情绪就如同一座火山一样,随时都会爆发。长崎奉行长谷川左兵卫和他手下们非常紧张,他们有一种共同的不祥的预感。在这种气氛中,复活节来临了。以复活节为契机,基督徒们终于在不安和愤怒中爆发了。但爆发的方式大出长崎奉行等人的意料。每一天,基督徒们都按派别排成长长的队列,默默地走在长崎的街道上。据说,人数最多的一天,女教徒有两千人,男教徒有八千人。这就是基督教历史上有名的“赎罪大游行”。在普通市民的眼中,这是一种疯狂的行为。这种行为给予旁观者极为沉重的压迫感和震撼。据记载,市民站满了道路两旁的屋顶,他们出奇安静地看着道路上的教徒。
  长崎奉行属下的士兵们,很理智地没有干涉教徒们的行动。如果他们当时贸然行动,很可能会引起一场大规模的暴动。我们现在无法判断,他们没有干涉教徒们的行动,是出于恐惧,还是基于理智。我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其实,长崎的教徒们和有马的教徒们一样,他们放弃反抗,选择了殉教。具体的表达方式就是这次“赎罪大游行”。如果教徒们把他们的能量,在暴动而不是游行中释放出来,很难说德川幕府是否可以从容应对。战争可能会如同一向宗起义一样,长时间地持续下去。到那时,大坂城方面作出的选择,很可能会重新决定天下的归属。这样一种说法可能有些绝对——二郎三郎正因为亲身经历过一向宗起义,所以才能够设法避免了又一次宗教起义的爆发。但正如众多史学家指出的那样,二郎三郎没有自己主动屠杀过一名传教士或者信徒。他一贯认为,每个人都有选择信仰的自由,因而他做出避免杀害信徒的选择,也可以说是一个必然。而基督教一方也似乎对此有所感应,他们同样放弃了暴力反抗的方式。
  准备运送基督徒们的船只于八月底到达,那是三艘很小的旧船。
  十月十五日,两艘船上载着六十二名耶稣会的传教士和五十三名日本教众起航前往马尼拉。两、三日之后,另一艘船载着二十三名耶稣会成员,四名弗郎西斯会成员,两名多米尼哥会成员以及高山右近、内藤如安及其家人起航。破旧的船只在航行中发生了漏水,还遭遇了暴风雨,原本十数日就可以完成的航程,竟然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途中四人病死。庆长十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一行人进入马尼拉港。在总督的率领下,马尼拉市民倾城而出,在隆隆的礼炮声中,像迎接将军凯旋一般,迎接了高山右近等人的到来。高山右近到达马尼拉四十日之后,死于热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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