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夺取天下
2024-09-02  作者:隆庆一郎  译者:吉川明静  来源:隆庆一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庆长四年闰三月三日卯时(上午六点),前田利家阖然长逝,终年六十二岁。遗体照其遗言被运往金泽,于次月八日举行了葬礼。
  利家死后的当天夜里,以加藤清正为首的七名武将便袭击了石田三成府邸。这正是利家的死造成的直接后果。
  三成也相当机警,事先得知了这一情报后火速逃离了大阪,钻进女眷的轿子前往伏见,居然径直来到家康的住所乞求庇护。家康可谓是众将的首领,索性做出自投罗网般举动的三成也实在是胆大包天了些。但家康整整保护了他七天,其心中也自有盘算。
  据说当时德川家臣中也有人要求立刻干掉三成,本多正信急忙来到家康面前说道:“如果眼下杀了治部大人,七将迟早会起兵讨伐主公。若是留治部一命,想来他们直到最后都会站在主公一边的吧。”
  是憎恨三成的情绪让七将成了家康的同伙,三成一死,他们便会回到自己原本的立场(维护丰臣家),末了就会与家康敌对。正信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家康的回应只有一句话:“我明白得很。”
  于是家康亲自恳切地说服了七将,令三成辞去奉行之职,并派次子秀康带领军队将其一路小心地送回了居城佐和山。闰三月十三日家康踏出了自己的府邸,进驻伏见城。
  家康此举日被后世认为是他为了夺取天下而迈出的第一步。
  继承了父亲的地位成为五大老次席的前田利长依旧还留在大阪城。利家曾遗言利长三年之内不可离开大阪城,但年轻的利长无法忍受家康明里暗里施以的诸多压力,终于在八月二十八日愤然返回金泽。
  就在离开的前一夜,奥村助右卫门带着满满一葫芦酒和足足一鞍袋的金子突然造访了庆次的住所。
  助右卫门将利长离开大阪一事告知庆次,叹道:“前田家气数尽矣。”
  利长曾被父亲授以监护秀赖之职,如今却擅自离开了大阪,这意味着放弃了自己的责任和地位。如今再没有人能抵挡家康进入大阪城了。
  “打算一战么?”
  庆次一边劝饮一边说道。
  “虽不愿如此,可看来也是迟早的事情吧。”
  助右卫门说得就像事不关己一般。
  “别意气用事,助右卫门。要让又左的儿子活下去。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活下去。”
  助右卫门没有回答。家康又怎会放过占据了加贺要地的百万石大藩呢。显而易见他早晚会找借口挑起战争。
  “得出乎内府的意料。”
  庆次说道。内府指的就是内大臣家康。
  “提一个内府做梦都想不到的条件。”
  助右卫门这才为之动容。
  “比如说双手奉上百万石的领地……之类的话吗?”
  “错了,这样的话没用。要是打了胜仗的话自然百万石的领地也归他了。嗯……比如说……”
  庆次的声音顿了顿。
  “把阿松夫人当做人质送往江户。”
  助右卫门此刻脸上愕然的表情真是值得一观。要知道他原本可是个任何场合下都不会面现动摇的人物。
  “你、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连你都会吃惊,内府想必也会大吃一惊吧。而且目前还没有任何人向内府送出人质。他闻言必然会动心。将加贺百万石的正室掠为人质,可是比夺得百万石更有价值啊。”
  庆次所言不差。若是闻得前田家将现任主公的母亲送出去做人质,打算效忠家康的各路大名一定会争先恐后地将人质送往江户吧。这样一来家康的地位就更加稳固。
  “可是……将阿松夫人……你还真是……”
  助右卫门的声音仿佛埋怨一般,这是因为他比谁都了解阿松与庆次之间的关系。阿松曾是庆次热恋的对象,而如今却要将这恋人作为人质……“阿松夫人必然会乐意如此。她一直拼命寻找着用自己一命拯救加贺百万石的机会,并认为那才是她的赎罪之道。多半你一提人质的事情,她就会恍然大悟,心下还会宽慰不少。而若是能令阿松夫人安心,便也是多消除了我几分的罪过。”
  庆次的话中并无伤感之意,一直都带着淡淡的口吻。听了这些话的奥村助右卫门反倒是心中暗暗伤感。哪有男人会希望自己的恋人如此艰难地活下去啊。而正是因为庆次洞察到这是唯一能令阿松心安的方法,才会这么说的。
  两人一夜无语,只是默默地交杯换盏,天亮之后,助右卫门留下金子回去了。
  十天之后,家康在大阪收到增田长盛的密告,说是前田利长指使浅野长政、大野治长、土方雄久等人企图谋害家康。于是家康径直召集大军,十二日进入了大阪城,不久后代替北政所入住了西之丸。
  同时他将浅野等三人处以流放之刑,并打算对前田利长和其姻戚细川忠兴二人兴师问罪。
  增田长盛大体上可说是一个墙头草一般的人物,不管跑到哪里都只会挑好听的讲,至于事实如何也根本不会去求证,有时甚至不惜捏造谎言也要讨好对方。
  这次正是如此。家康需要进入大阪城的借口。如果经常出入大阪本丸的大野治长等人有暗杀的企图,家康就必须亲自入城监视他们。
  非难前田利长也是如此。家康需要战争。要是等朝鲜归来的武将们头脑冷静下来事情就难办了。因此必须尽快挑起战争。当然,这场战争不能由家康发起,而是在秀赖的名义下,家康作为首席大老一也就是一介家老掌握事实上的统帅权,动员各路大名的军队动员起战争。这样一来这就不再是家康的私斗,而是中央政府名义下的战斗。
  前田家就是被指名成为了这场战争的第一号敌人。
  幸好细川忠兴是一个收集情报不遗余力、思维机敏的人,据说他时常派出忍者收集大阪、京都、伏见各地的传闻。他第一个注意到了家康的意图,急忙向利长派出使者,自己也匆匆赶到家康的面前解释。这不啻为一种先发制人。家康虽?
  内心暗暗吃惊,但丝毫不形于色,为难利长的主意越发坚定。
  金泽城中大乱。利长的弟弟利政向来就讨厌家康,坚持声称接受隶属的耻辱不如放手一战。
  利长比弟弟现实得多。对手若是家康及其麾下的联军人马,完全没有胜算。他立刻派遣横山长知前往大阪辩解。但家康本就是打算用不着边际的借口来刁难,自然不会听他的任何解释。
  就在这个时候,奥村助右卫门拜访了阿松的住处。利家死后阿松已削发为尼,法号芳春院。
  助右卫门将庆次的原话一字不差地转达给了她。
  阿松的眼神一瞬间飘向了远方,这眼中分明地饱含着爱慕之情,令助右卫门胸中冒出了一股没来由的嫉妒。
  “他为何能如此正确地读懂我的心意啊。”
  阿松带着恍惚的神情自言自语。助右卫门似有愤愤然地说了一句:“这是恋慕之情使然吧。”
  于是阿松立刻找到利长,要他将自己作为人质送出。
  大为惊愕的利长本欲拒绝这一请求,此时阿松却说出一句话来,后日此话被载入了加贺藩史料的《桑华字苑》之中:“武士当以立家为首要,怎可为护母而令家不保。生死存亡之际舍弃我可也。”
  舍弃我可也一利长败在了这句凛然大义的话语面前。
  家康也同样如此。据说当阿松亲自来到大阪与家康相见之际,家康吃惊不小,以至于举止失措。
  但家康毕竟是家康,他立刻意识到了这种方式在政治上产生的莫大效果。如今所有大名送出的人质都在大阪,家康虽打算成为天下霸主,可眼下江户连一个人质都没有。若是加贺百万石当主的母亲作为人质前往江户的话,各路武将也定会效仿。现今细川忠兴就是看了阿松的榜样,立刻奏请将儿子忠利作为第二号人质送往江户。
  阿松作为人质转往伏见,翌年庆长五年五月前往了江户。那之后她度过了十四年的人质生涯,于庆长十九年六月利长死后终被允许回到了金泽,是年六十八岁。直到七十一岁逝世为止,想必她在金泽的晚年都过得相当心安理得吧。
  虽然被前田家巧妙地躲过了锋芒,但家康并不见得有多气馁。他立刻找到了下一个对手,那就是上杉景胜。
  这次同样也出现了告密者。出羽角馆城主户泽政盛、被移封至上杉旧领越后的堀秀治,以及上杉家家臣藤田信吉三人向家康报告上杉怀有叛意。自庆长五年正月以来家康不停向景胜送去信函,频频促其上京。
  而仅仅在四个月前的庆长四年九月,劝景胜回领地会津致力于领国经营的,不是别人正是家康。
  景胜方面,自先祖以来的越后领地被转封到会津是在庆长三年正月,等到冰雪消融后的三月他才实际赴任。然而当得知八月秀吉的死讯之后,他九月便赶到伏见,之后作为丰臣家五大老之一忙于政务,无暇归国。'如此算来,他在新领国只待了半年左右。即便不是如此,治理新领地也是相当麻烦的事情,例如心怀旧主的领民们多有发生暴动,年贡体制需要确立,此外城池和道路也得修缮。这许多的事情居然搁置]1一年之久,也难怪景胜坐立不安。家康正是见此情景才向他示好,拍着胸脯声称中央事务自己将负责到底,劝景胜大可归国安心处理新领事务。可不到三个月家康就又翻脸唤其来大阪,固执的景胜自然不会答应,更何况传唤他的理由是出自荒唐无稽的告密。
  这时上杉方的回信便是那史上有名的《直江状》了。这封书简是直江兼续代景胜所写,行文不卑不亢、大义凛然,慷慨地陈述了上杉家的立场,作为一世名文时至今日也评价甚髙。
  在这封《直江状》中,兼续首先阐述表明希望家康能够详细调查三人进言的真实性,这样一来上杉毫无叛意之事立可昭然天下。若是未经査实便相信宵小之辈的空穴来风之语,进而谴责我等的话,兼续斩钉截铁地言称“情非得已”,也就是不惜一战的意思。与前田利长采取的对策不同,文中扑面而来的则是上杉家自谦信公以来武门荣耀的自负。
  给庆次带来这一消息的是结城秀康。这一日是五月七日,正巧在这同一天,三奉行和三中老联名上书劝告家康延期一年进行征伐会津。任谁看在眼里都会认为,家康这次的借口实在太过牵强了。
  “结果还是没起到任何作用。”
  秀康如此评价奉行和中老众人的举动道。
  “父亲是打算打着秀赖大人的旗号,集合丰臣的武将们,将他们一个个抓在手心。讨伐会津不过是声东击西之计。故意腾出大阪之地,是打算引诱他人起事而已。”?
  会起事的应该就是石田三成吧。不过三成手中并没有掌握军权,他估计也得去怂恿某个有实力的武将打着秀赖大人的旗号揭竿而起。也就是说两军将在同一个秀赖的名义下一决雌雄。
  “在会津打一场仗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关键的一仗可能会在京都和大阪附近,又或者是美浓一带进行。这场大战的结果将决定父亲能否成为天下霸主。”真是个龌龊的借口。秀康唾弃般地说道。
  “战争可没有什么龌龊和干净之分哦。”
  庆次说道。
  “有的只是胜或负,死或生,如此而已。只要能战胜活下来就好,哪管什么脸面或他人的评论。你死我活之处才是战争的真髓,内府大人对此应该是深有体会吧。见得战机就会不顾一切地强行推动,这才是他了不起之处啊。”
  真是这样吗?秀康不满似的喃喃自语道。
  《直江状》确是一篇大义凛然清新飒爽的好文章,但正因为这飒爽之故,反而令庆次有了败北的预感。
  其实胜负并不重要。
  对庆次来说重要的是,莫逆之交的直江兼续眼看着就要踏入死地。兼续若是撒手人寰,自己也绝不会苟活于世。可这样一来又等于把伽姬扔下了。一瞬间庆次仿佛咀嚼这苦楚般闭上了双眼。当他再度睁眼之时,表情已为之一变,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武人。这并不是说决意去死,真正的武人并不会做出此等乍看悲壮实则愚蠢的决定,决定的只是进入生死境地而已,换句话说就是尽力而为。只要有一分力气在,就要战斗不息,可谓是投身于修罗界中。
  “一刻之后前往会津。”
  庆次对舍丸这样说道。这同时也等于下命,在一刻之内速将伽姬转移到安全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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