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场变猪场

2024-01-22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点击：

　　无论怎样，唐君武的说话，都一定比点苍派掌门的说话可靠。
　　朱雀“知道”佟飞鹤是北圣门第九分舵舵主，全然是听信一人之言。
　　这人就是点苍派掌门——顾影道长。
　　顾影道长在武林中身份不轻。
　　但郭笑山之言，又岂容漠视。
　　风流神丐虽然行事荒涎不经，老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在这等正经事情上，他却是绝不含糊的。
　　而且，倘若不是唐祖师亲口对他说过，他也绝不敢乱说一顿的。
　　朱雀忽然感到背脊有点冷。
　　郭笑山又正色道：“开封府第九分舵舵主，就是南天霸主郝一空。”
　　朱雀瞧了佟飞鹤一眼。
　　佟飞鹤长叹一声。
　　“吾儿不肖，那是事实，但老夫绝不会丧心病狂，助纣为虐。”
　　朱雀睁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就像个给无赖欺骗了的小姑娘。
　　他突然掉头就走。
　　郭笑山却追上来：“朱密使，你把大山庄弄得天翻地覆，现在想一走了之？”
　　朱雀一呆。
　　他叹了一口气：“这次是我错了。”
　　说完，继续离开大山庄。
　　“站住！”郭笑山冷冷一笑：“本帮主倒想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朱雀终于回头，瞧着他：“郭帮主，我已承认了错误，还要怎样？”
　　“不怎么样，接本帮主一掌。”
　　“一掌？”
　　“不错，你若接得下这一掌，刚才的事就此一了百了。”
　　“一言为定？”
　　“决不反悔。”
　　“好，请动手。”朱雀藏好匕首，以掌相迎。
　　这一次，郭笑山可不是说说便算，果然“呼”的一声，一掌猛劈过来。
　　掌声呼啸，震人心弦。
　　但在掌声呼啸中，朱雀却听见了郭笑山用蚊子般大小的声音对他说：“有人在暗中钉梢，路上小心了。”
　　朱雀暗暗一怔，忖道：“这老叫化果然不愧是个老江湖，假说拼我一掌，原来他是要趁机提醒自己。”
　　蓬！
　　两掌相交，两人各自后退一步。
　　这一掌当然是不分胜负。
　　朱雀大叫：“前辈神功盖世，晚辈佩服，佩服。”
　　说完，掉头就走。
　　郭笑山没追，只是耸肩微笑朗声说道：“这一掌咱们是平分秋色，小混蛋赞本帮主神功盖世，其实也不啻是在自吹自擂，如此小混蛋，当真教人喷饭之至。”
　　他越说越大声，大山庄中人个个面面相觑。
　　无缘无故，给这位朱雀密使弄得天翻地覆，到头来还是要让他扬长而去。
　　对于大山庄的人来说，这才是当真教人喷饭之至的事。


　　无论他们喷饭也好，喷火也好，朱雀已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没有人敢追上去。
　　就算有人要追，也一定追不上。
　　就算是丐帮帮主风流神丐郭笑山，也没有把握能追得上这个“小混蛋”。
　　但他知道这位朱密使去哪里。
　　他一定是上点苍派找顾影道长算帐。
　　但一直钉着朱雀的人是谁，郭笑山却不知道。
　　虽然这人没有蒙头蒙脸，但身形之快，却是世间罕见。
　　他知道这人一直紧盯着朱雀，却无法看清楚这人的真面目。
　　郭笑山可以肯定，自己未必追得上朱雀，但这人一定追得上。
　　他不禁有点替朱雀担心。
　　朱雀虽然狂妄骄横，但心肠并不坏。
　　他是嚣张跋扈，但同时却也是嫉恶如仇。这少年若能走上正道，将来的成就，未必会在唐君武之下。


　　郭笑山没有看错，的确是有个蓝衣人，一直紧紧跟随着朱雀。
　　朱雀很生气。
　　他不喜欢给别人紧紧地缠着。
　　他忽然转身，大声叫道：“大丈夫光明磊落，行事何必鬼鬼祟祟？快滚出来，否则休怪本少爷不客气。”
　　那人的影子却不见了。
　　朱雀气得跳了起来，又再破口大骂。
　　但无论他用什么说话去骂人，都不济事。
　　这人彷彿像是气泡般，不见了。
　　朱雀找了一座竹林、两个土坑、八株大树，还有一间破庙子。
　　他唯一能找到的，只是几只野兔、七八只老鼠。
　　朱雀咬了咬牙，正要离去，忽然看见破庙的一块烂木门上，有一张条子。
　　条子上写着八个龙飞凤舞般的大字，写道：“前有强敌，休当等闲。”
　　朱雀咬了咬牙，扯下条子撕成粉碎。
　　他继续上路。
　　但他没走多远，忽然一块石子，从他背后急射过来。
　　朱雀霍然转身。
　　石子没有击中他，只是在他身后滚落下来。这颗石子上，又包着一张黄纸。
　　朱雀拆开，上面写道：“纸若有毒，你岂非已变死人？”
　　朱雀脸色煞白！
　　幸好这张纸是没有毒的。
　　他又破口大骂：“若给本少爷抓住，你就会后悔，噬脐莫及。”
　　但无论他骂什么都没有用。
　　他决定去买一匹好马，然后赶到点苍山。


　　距离大山庄西南五里，有一座马场。
　　马场的老板，是个脸孔圆圆，眼睛却狭长的黄脸胖子。
　　他姓乐，这附近的人都称他乐伯。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但这位老板却不是伯乐，而是乐伯。
　　假如说，伯乐是个相马的天才，那么这位乐伯可算是个白痴。
　　在他的马场里，有好马，也有下驷。
　　但这位乐老板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糊涂虫。
　　好马的价钱，和下驷的价钱，居然是完全一样的。
　　无论是什么马，价钱一律是一百两。
　　但这里却也有个古怪的规定，就是买马的人，并不能自行选择马匹。
　　不能自行选择，又怎样买马？
　　办法是：抽签决定。
　　每一匹马都被配上一个号数，假如总共有马一百匹，那么，号数就由一直至一百。
　　你若抽中第一号，就得买第一号马。
　　你若抽中第九十九号，那么你就得买第九十九号，除此之外别无选择的余地。
　　若要抽签，先付银百两，不贷不欠。
　　倘若阁下运气好，可能花一百两，就可以买到一匹千里良驹。
　　相反地，倘若运气不济，可能一百两银子，只能买一匹又老又残的弱马，亦不为奇。
　　这已差不多是等于赌博。


　　朱雀早就知道这座马场的规矩，而且还认识乐伯。
　　他现在就想去赌一赌，看看自己会买了一匹怎样的马。
　　但很奇怪，当他到达这座马场的时候，却看不见马。
　　昔日骏马群聚的马场，现在竟然变成了一个养猪的地方。
　　猪和马都是畜牲。
　　但现在朱雀需要的并不是一头猪，而是一匹马。
　　幸好那里虽然没有马，但乐伯仍然住在那间不大不小的石屋里。
　　“乐伯！乐伯！”
　　朱雀看见乐伯呆楞楞地坐在屋子中。


　　上次朱雀看见乐伯的时候，他是个满脸笑容，看来相当乐观的老人。
　　但这时候，乐伯彷彿苍老了，也憔悴了。
　　他看见朱雀，似是强颜一笑：“小朱，你来了？”
　　朱雀道：“我是来买马的。”
　　乐伯苦笑答道：“你看见这里还有马吗？”
　　朱雀摇摇头：“那些马好像都已变成了猪。”
　　乐伯道：“不错，大概连老夫都快要变成一头猪了。”
　　朱雀一怔。
　　“怎会这样的？”
　　乐伯忽然从桌上抓起一瓶酒，拼命地喝，直到瓶子里的酒已点滴全无的时候，才黯然道：“有人抢走了所有的马，然后却把一群猪赶进马场。”
　　朱雀道：“这是什么道理？”
　　乐伯苦笑：“拼命老四几时会跟别人讲道理？他命令我，若不把这些猪养得肥肥胖胖，那么就会把所有的猪宰掉。”
　　朱雀道：“猪本就是给人宰吃的。”
　　乐伯道：“他们给我九十九只猪，但却算足一百只。”
　　朱雀一怔。
　　“换而言之，他们若要宰猪，就要宰足一百只？”
　　“不错。”
　　“那么第一百只猪在哪里？除非有猪生下小猪出来……”
　　“生小猪？”乐伯嘿嘿一笑：“你几时听过雄猪会生小猪出来的？”
　　“什么？”朱雀本来想笑，但看见乐伯这副样子，却又不忍笑出来：“这里全部都是雄猪？”
　　“假如你能够在这里找出一只母猪出来，那么我发誓把它活吞进肚子里。”
　　“那么，当拼命老四要宰一百只猪的时候，第一百只猪在哪里？”
　　乐伯苦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我也是其中的一只。”
　　“是谁说的？”朱雀听到这种事，忍不住生气起来。
　　“当然是拼命老四。”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了。”
　　乐伯又是一阵苦笑。
　　“这世间上，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谁叫我不懂武功，只好任人鱼肉。”
　　朱雀跺了跺脚。
　　“那混帐的拼命老四在哪里？”
　　乐伯瞧着他，似是吃了一惊：“小朱，你要怎样？”
　　“拼命。”
　　“拼谁的命？”
　　“当然是拼掉拼命老四的老命。”
　　乐伯吸了口气，揉了揉眼睛。
　　“年轻人，你坐下来。”
　　“坐下来又怎样？”朱雀冷笑，“是不是把我当作第一百零一只猪？”
　　“不是第一百零一只猪，而是第一只猪。”
　　“你说什么？”
　　乐伯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若去找那恶魔，无疑是送猪入虎口，恐怕那九十九只猪和我还未被宰掉，你就已经给人斩开一块块，挂在肉台上论斤断两地出售。”
　　朱雀瞧着他，一双眼睛忽然变得很深沉，很可怕。
　　他突然伸出右手。
　　这变手皮肤皙白，很秀气，看来一点也不粗糙，就像个读书人的手。
　　但当这只手按在石墙上的时候，那坚固的石墙，竟然给压凹下去。
　　朱雀很快就放开了手。
　　但这块石墙已穿了一个深深的洞。
　　乐伯摸着额头，呆了半晌，才突然道：“我的屋子给你弄坏了。”
　　朱雀冷冷一笑。
　　“屋子破了一个洞，很容易就可以修补妥当，但你的头若是给人当作猪脑般砍一刀，那么你最少要等十八年后，才可以变成另一条好汉。”
　　乐伯又听得有点出神。
　　但是朱雀接着说的说话，更是出神入化。
　　他说：“说不定转世轮回，你运气欠佳，投胎变成一只猪，那就他妈的喷饭之至。”
　　乐伯现在没有喷饭，却差点将刚才喝掉的酒全都喷回出来。
　　“你一定要去找拼命老四？”
　　“难道你不想这座马场养马？而想一辈子都养猪？”
　　“当然不！”
　　“既然不想老是养猪，你就把拼命老四的下落说出来。”
　　乐伯的手有点颤抖。
　　过了很久他才说：“拼命老四近来勤练箭法，他这时候多半会在大水溪下。”
　　朱雀冷笑。
　　“他若不把马交回来，这就是他最后的一次练箭。”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人已离开这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