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个中局　不赌是赢钱

2025-04-04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点击：

　　十一月二十六日，晨。
　　广州九如茶室，鸟声嘈杂，连人们高谈阔论的声音也压了下去。秋意已深，北风越山而来。
　　这是画眉鸟，当起的季节。
　　鼻梁上架著金丝眼镜，唇上留著两撇八字胡子的师傅山，几乎每天都准时七点正踏入九如茶室的大门。
　　师傅山姓陈，名雅彦，字战山，是广东省中山县人氏，三代单传，乃是武术世家，铁指金棍陈天裔的唯一血脉。
　　在广州，大多数的人，都称呼他师傅山而不名。
　　在荔湾，师傅山设有医馆，但却非武馆。
　　他从不招收门徒，医馆中只有两个小伙计。
　　他早婚，现在共有儿孙十二人。
　　儿孙的事，他很少去管。
　　这个责任，一直都是落在陈夫人的身上。
　　现在，师傅山已年满五十，生活过得很优悠写意。
　　他每天不可或缺，非干不可的事共有两件。
　　第一件：喝茶，龙井茶。
　　第二件：画眉鸟。
　　何候笼中之鸟，画眉鸟。
　　画眉鸟，是一种深获养鸟人仕钟爱的鸟类。
　　我国有一异人，家中养鸟无数，尤以画眉鸟最多，竟达千只。
　　此人生于清末，须长及胸，然而身长仅及五尺。他就是名闻两广，人称画眉大师的孙天堡。
　　孙天堡会在黄鹤楼外一堵白墙上，为画眉鸟作颂，句中有云：“夫黄莺善咏，鹦鹉能言，华衣翠绿，色态缤纷，每听山边之百舌，悠然自乐，惟歌者自歌，未有雄风之姿，能堪御敌，即会挑兵之武将，又无娇音入耳矣。
　　“惟画眉者，两眉横似岱，窈窕若佳人，非彩笔之轻描，如金刚之傲立，每见于花丛竹霭之间，千声唤唱，万种稀奇，实堪千般偏爱也。
　　“劝君珍惜画眉鸟，画眉斗法最神奇，掷头劳颈毛纷落，连环攻杀血流红。文也是文，武亦是武，允文允武，振翅比天高！”
　　这是孙天堡生平最得意的杰作。自从师傅山读过这首画眉颂之后，就对养画眉大感兴趣。但他在这一方面，他的道行并不高明。虽然他很开心，也很愿意在这门玩意上花钱，但得到的成绩，却不理想。
　　师傅山养的画眉，有雌有雄，总共十余只。
　　在他的寓所里，可说是画眉鸟的天下。
　　画眉擅唱。师傅山的画眉也不例外。
　　然而，他们的“功夫”却不行。
　　每次出战，师傅山的画眉，总是给人杀得片甲不留，一败再败。
　　这是很没面子的事。不知如何，无论怎样骁勇善战的画眉，只要落在他的手上，纵然初时威武绝伦，可以赢一两场，但再养下去，就会变得不知所谓：“松毛松翼”者有之，“大叫塞喉”者有之，总之，师傅山是雀场上的“大羊牯”。
　　这种人，在雀场上自然是大受雀友们所欢迎。
　　但师傅山对于自己的“劣绩”从不介意。
　　他认为，这是玩耍，胜负根本不足重视。
　　到九如茶室，已成为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份。
　　这一天，也不例外。他带着两只画眉，悠然自得地，进入了雀声喧闹无比的九如茶室。
　　他在这一大感兴趣的雀声中，师傅山忽然听见一个人放肆地大笑。
　　“靳老师，这种不伦不类的家伙，不要也罢。”
　　那是一个眉粗目大，孔武有力的黄衫大汉。
　　他叫“钢拳”顾世勇，是个教头。他的头很大，拳头更大。
　　据说他曾经赤手空拳，在杭州打死五个手持利斧的盗匪。
　　经此一役，顾世勇名声大噪。在广东，他很有点名气。
　　在九如茶室里，他的名气更响亮。因为他有一只“画眉王”。
　　常言道，千金易得，一将难求。战场上，固然如此，在雀场上，也是一様。顾世勇这一只“画眉王”之所以能够称王，绝非偶然。它已在九如茶室里称雄凡三年之久。
　　直到现在，它已击败过不下三十只画眉，而且全部都是“一级猛将”。
　　但这些“一级猛将”，在画眉王的面前，就再也“猛”不起来。
　　顾世勇“手握重兵”，可说是不可一世。
　　他认为，除了他自己手上的画眉王之外，这里所有的画眉，都是垃圾。
　　正因为有这么一句说话，所以不少“雀友”，宁冒“奇险”，也要“出兵”，一撼画眉王。
　　他们未必在乎金钱上的输赢，而是务求击败画眉王，好挫一挫顾世勇的气燄。
　　但画眉王不愧是画眉王。
　　挑战者一一败在它的爪下，甚至其中有一双给他打精了眼睛，更有一双头破血流，当场惨死。
　　顾世勇越来越骄狂，但却没有人能把他的气焰挫一挫。


　　靳鹤平是一间书塾的老师。他教书很细心。
　　他养画眉也是一样。但这两个月来，他手上的画眉鸟，已连续三次败在顾世勇的画眉王手下。
　　靳老师涵养极佳。
　　顾世勇虽然不断嘲笑他，摆出胜利者的脸孔，但靳老师只是一笑置之，并不计较。
　　但这天，顾世勇的说话却引起了一个人的不满。
　　这人是靳老师的隣居磨刀傅六。傅六自号“胆正命平”，也是九如茶室每天必到的常客。正当顾世勇不断嘲笑靳老师，说他养的画眉全是垃圾的时候，傅六突然忍耐不住，“呸”的一声：“简直未见过‘大蛇疴尿’！”
　　顾世勇正在意气风发，居然有人顶撞自己，不由脸色一变，怒瞪着傅六。“你说甚么？”
　　傅六冷笑：“我已说得很够清楚，除非你是个聋子！”
　　“你敢骂我是聋子？”
　　顾世勇突然随手拿起一杯茶，就向傅六的脸上泼去。
　　傅六一闪，这杯茶却泼在师傅山的黑绸短褂上。
　　连他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也满是茶叶渣。
　　顾世勇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继续和傅六发生冲突。
　　傅六是个靠刀剪为生的汉子，但却曾练过武功，而且天生一副牛脾气，正是“仗义每多屠狗辈”的典型人物。
　　顾世勇是教头，虽然未必有财，但最少也很有点势力，一般人是绝不敢去惹他的。
　　但傅六却因为靳老师被嘲讽，看不过眼，居然挺身而出，与号称“钢拳”的顾世勇发生冲突。
　　“磨刀六，你是嫌命长了！”顾世勇满面杀气，卷起衣袖，一副称王称霸的模样。
　　事实上，在九如茶室里，他的画眉王够凶，他的人更加厉害。
　　在九如茶室这种地方，发生打斗，那是毫不足以为奇的事。
　　尤其是顾世勇，更是嗜赌，也嗜斗。斗画眉，他乐意奉陪。
　　斗人嘛，更加不必考虑，只愁少了对手。
　　——磨刀六，何许人也？竟然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人若不揍之，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所以，顾世勇毫不考虑，一定要好好的教训传六。
　　然而，傅六自号“胆正命平”，倒也不是自吹自擂的。
　　他有一种与生俱来，宁死不屈的拚劲，无论对方是谁，他也敢“拚着一身剐。要把皇帝拉下马。”
　　顾世勇不是皇帝，是教头。
　　就算这个教头是吃人妖怪，傅六也会拚了再说。
　　他实在很够勇气。可是，勇气和武功，却完全是两码子事。
　　傅六不错有点武功。
　　但他和顾世勇相比，却是相差得太远了。
　　砰！
　　傅大的左颊上挨了一拳，人如断线风筝，向后飘了开去。
　　他已拿桩不住，眼看就要跌在地上。
　　但就在这刹那间，一只稳定的手扶住了他。
　　傅六回头一望，目露感激之色。
　　他看了那人一眼，又咬着牙，要和顾世勇再拚。
　　顾世勇已扑了过来，粗壮的拳头直撞傅六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