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一叶轻舟　载得美人归

2025-04-04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点击：

　　黄昏后，楚开的赌场渐渐热闹起来。
　　这里虽然及不上香大帅的赌场富丽堂煌，但无论地方大小，气派、赌客数量，都不会相差得太远。
　　唯一的分别，是香大帅的赌场，豪客更多，桌面上的注码也更大。
　　这已是一个很重要的分野。


　　在一张骰宝桌上，一个白衫中年人已赢了差不多三万块。
　　这已是一件令人触目的事。
　　但更令人吃惊的赌注，却是在牌九桌。
　　一个穿黑衫黑裤的汉子，他赢了差不多整整十万。
　　这两个人的“运气”，似乎是太好了。
　　“运气”太好的赌徒，通常都不受赌场所欢迎。
　　他们当然也不例外。
　　但赌场方面，仍然任由他们继续赌下去。
　　七点三十五分，这座赌场又来了几个衣饰煌然的赌客。
　　那是香宝勋、丁旋，还有康善。
　　康善是个出色的杀手，也是个第一流的千术高手。
　　香宝勋能够一举解决香大帅和齐伯天，这人占有很大的功劳。
　　他大概四十岁，以前在香府里只是个无名小卒。
　　甚至连齐伯天都看走了眼，一直都没有把这人放在心上。但现在，他已是香宝勋手下两员大将之一。
　　也可以说，是组织里第三把交椅的人物。这三个人一出现，赌场的气氛立刻就变得不寻常。
　　他们来到了赌骰宝的桌前。
　　那个白衫中年人却似是浑然不觉。
　　快要揭盅了。
　　在此之前，这一桌骰宝已一连开了五口“大”。
　　白衫中年人漫不经心的抛出了一块大洋。
　　这一次，他押的仍然是“大”。


　　又揭盅了。
　　又是“大”。
　　但却是三颗六，点数大得无可再大。
　　庄家统吃。
　　这白衫中年人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一口我终于输了。”
　　他的确输了。
　　但他赢的时候，押注是成千上万。
　　到他只押一块大洋那一注，他却“轮”了。
　　康善冷冷一笑：“彭神耳，果然不愧技艺惊人，康某佩服！佩服！”
　　白衫中年人微微抬头，“原来是‘千变手’康先生，失敬！失敬！请坐！请坐！”
　　他倒像是个主人一般。
　　康善冷冷道：“这裹的注码太小了，就算你有兴趣呆下去，我也不想奉陪。”
　　彭神耳笑了笑：“你想怎样赌法？”
　　康善道：“大赌一场。”
　　彭神耳道：“就只有我和你赌？”
　　康善道：“还有易四哥、楚老板、香公子、丁旋。”
　　彭神耳道：“这么多人，赌甚么？”
　　康善道：“沙蟹。”
　　“沙蟹？”
　　“你不敢？还是易四哥没有这个胆量啊？”
　　彭神耳沉吟着。
　　这时候，那个黑衣人忽然走了过来；“咱们跟他们赌！”
　　康善瞧着这个人，忽然叹了口气：“易四哥，你变得太厉害了，以前，你是一直都很注重衣着的。”
　　这黑衣人冷冷一笑：“无论穿甚么衣服，无论我把自己的様子改变成怎様，易四还是易四。”
　　香宝勋点点头：“不错，易四哥毕竟还是易四哥，对于你这个人，我一向都很佩服。”
　　易四哥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就像是两枝锋利的针：“我也很佩服你，香大帅、齐伯天都是很厉害的脚色，但都毁在你的手下。”
　　康善忽然道：“咱们在赌桌上见个真章好了。”
　　康善精于赌。
　　彭神耳、易四哥也是高手。
　　但楚开和丁旋呢？
　　这两人又怎样？


　　赌局并不是一开始就显得白热化。
　　初时，他们赌的并不大，而且互有输赢。
　　唯一比较突出的，是彭神耳。
　　他拿了两副好牌，杀进了三四万。
　　但在这种风云际会的赌局里，赢三四万只是微不足道的数目。
　　到了九点正，最重要的一局牌终于来临。
　　派到第三张牌，已显出这一局牌绝不寻常。
　　这时候，楚老板、香宝勋、彭神耳都已弃牌。
　　剩下来的，就只有康善，丁旋和易四哥。
　　康善的牌面是A、K，同是黑桃。丁旋的牌面是一对3。而易四哥的牌面则是J、Q，同是红心。
　　以牌面而论，丁旋的牌最大，但这一对牌却是很细小。
　　他只有一对3。
　　“一千块！”丁旋推出一枚细小的筹码。
　　康善毫不考虑跟进。
　　易四哥也跟进，但再加大十倍。“再大一万。”
　　丁旋想了想，跟进。康善也跟进。
　　接着，第四张派出。
　　丁旋来了一张红心A。唐善来了一张黑桃Q。至于易四哥，却派来了一张红心K。
　　仍然是丁旋的牌面最大。
　　“一千。”他仍然保持这种注码，脸上的神态就像是一个木偶。康善跟进。易四哥当然也跟进，而且又再加注。
　　“十万。”他漫不经心地，把一叠筹码轻轻的推了出去。
　　丁旋耸耸肩。他叹了口气：“我没有这许多钱。”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香宝勋已接着说：“无论赌多大，我绝对支持。”
　　丁旋目光一亮，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微笑。
　　“既然这样，我愿意跟进。”他也赌下去。
　　康善的脸色却变了。
　　看见他的脸色，每个人都认为他一定会弃牌。
　　但他考虑了两分钟，却也同样跟进，而且还加以反击。
　　“再加二十万。”
　　这是很重要的压力。
　　易四哥能承受下来吗？


　　每一个人的眼睛都聚盯在易四哥的脸上。易四哥忽然冷冷的瞧着康善。
　　“你大概已看见，我在赌场上兑换的筹码，现在只剩下五万块。”
　　“我不是赌了，当然看见，”康善悠然道：“你可以赌这五万。”
　　易四哥冷冷一笑。“你以为我跟不起二十万？”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对彭神耳说：“叫醉三进来。”
　　彭神耳立刻走了出去。
　　他离开赌场不久，很快又再回来。
　　他带着一个满身酒气的人回来。
　　这人叫醉三，跟随着易四哥已五年。
　　这时候，他右手捧着一瓶酒，左肩却背着一个包袱。
　　他甚么都不像，只像个又霉又醉的乞丐。


　　醉三走到赌场前，浑身酒气。
　　康善一笑：“这裹有他的事吗？”
　　醉三嘻嘻一笑，“你们是不是在赌钱啊？”
　　康善冷冷的道：“不错，而且是赌大钱。”
　　醉三笑道：“那么我就是财神爷，没有我，你门想大赌一番，那是不行的。”
　　他一面说，一面解开包袱。
　　包袱一打开，每个人的眼睛都亮了。
　　里面居然全是钞票。
　　醉三吃吃一笑，接道：“这些都是赌本，易四哥的赌本。”


　　赌本继续增加，使这一局牌更紧凑。
　　易四哥堆上了一叠又一叠的钞票，对康善说：“我跟进二十万。”
　　最后，众人的目光又集中在丁旋的脸上。


　　每个人都以为，丁旋这回一定会考虑很久。
　　而且他们都认为，丁旋最后可能会弃牌。但他没有弃牌，而且毫不迟疑的，同样跟进。
　　桌面上堆满了钞票和筹码。
　　这是令人连呼吸也为之窒息的一戦。
　　第五张牌，将会决定胜负。
　　而最重要的一刻，也随即来临。


　　第五张牌很快派出。
　　荷官是邓稳，是楚开高薪聘请回来的赌场职员。
　　他是个赌徒，但却不是千术高手。
　　而且，在千门高手苇集之下，他就算有再高明的千术，也将无从施展。
　　牌派出。
　　丁旋来了一张梅花6。
　　康善来了一张黑桃J。
　　而易四哥则派来了一张红心9。
　　牌面于是变成两家都有同花顺的格局了，丁旋却在这时候弃牌。
　　众皆愕然。
　　他刚才连二十万都跟进，现在却楽牌，岂不是输得很冤枉。
　　无论如何，丁旋的失败，已成定局。
　　康善与易四哥怎样赌下去？这是一件很令人注目的事。
　　牌已派尽。
　　但赌注还可以继续加下去，两人都可能是同花顺。
　　康善看着易四哥。
　　“你输了。”
　　他的声音彷佛充满了自信，他拠出一枚筹码接着说：“一千。”
　　易四哥淡淡道：“你怎么知我一定输了？”
　　康善说：“无论你跟进与否，都一定输了。”
　　易四哥说：“你的底牌若是黑桃1，那么这手牌就是牌王之王。”
　　康善冷笑道：“这一点，不必你来提醒。”
　　易四哥淡淡一笑道：“但我却不信这个邪，所以……我跟进一千，再加大五十万。”


　　康善考虑了很久。
　　考虑了很久很久之后，他忽然问易四哥：“这一注牌，可否由香公子代替？”
　　易四哥淡淡道：“这本来不合规矩，但我仍然乐于接受。”
　　香宝勋神色沉重，代替了康善。
　　他看了看底牌，立刻就说：“我愿跟进”。
　　现在，双方的牌面都很吓人。
　　易四哥首先开牌。
　　他的牌面是四张红心牌，分别是KQJ9，倘若他的底牌是红心10，那么就是同花顺。
　　他的牌终于揭开。
　　那是一张A，钻石A。
　　每个人的面色都变了。
　　那不是同花顺。
　　那不是同花，也不是顺子。
　　它甚至连一对牌也没有。
　　但凭著AKQJ9这五张牌，易四哥却敢不顾一切的赌下去，香实勲还能不赢吗？


　　香宝勋脸上木无表情他也接着开牌。
　　那是一张黑桃10吗？
　　牌揭开。
　　每个人的眼睛都同时一亮。
　　那赫然是一张梅花8。
　　AKQJ9赢了AKQJ8，香宝勋输了。
　　倘若丁旋不弃牌，就算他只有一对3，也已够赢有余。
　　但他却早已弃牌。


　　香宝勋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这一次赌局，他输了。
　　他输得很惨很惨。
　　他的锐气已失，康善也是垂头丧气。
　　香宝勋目光闪动着一种充满仇恨的光芒：“易四哥，你赌的高明，总有一天，咱们会再次一较高下。”
　　易四哥拱了拱手：“一定会有这种机会。”在他拱手说话的时候，康善突然从衣袖裹射出一把尖刀。
　　飒！
　　刀尖对准了易四哥的咽喉。
　　刚才那一局牌，他赌得好凶，也冒了一个太大的险。
　　这一刀，也是一样香宝勋突然大吼道：“楚老板，现在已是咱们共同联手对付黑色四号党的时候了。”
　　赌场立刻变成了一片混乱。
　　香宝勋的手下，已乔装赌客，混在其间。杀声一起，处处都亮出了杀人利器。
　　但香宝勋却没料到，现在并不是他和楚老板联手对付易四哥，而是易四哥和楚开联手对付他自己。
　　这本来就是一个圈套。
　　是静静地把香宝勋引进了这个圈套里的。
　　形势一变，香宝勋这才觉得不妙。
　　他想逃。
　　但这时候才想逃，太运了。
　　易四哥岂会放过他？他揪起了香宝勋，飨以老拳。
　　易四哥的拳头，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他曾经用这双拳头，击败过无数的强敌。香宝勋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他的手下也陷入了孤立无援之境。
　　他挨了十六拳。
　　这十六拳，几乎把他半边身子打碎！


　　香宝勋终于死在赌场里。
　　他的江山是靠阴谋手段夺取回来的。
　　现在，别人也以同样的手法，把他所夺取的一切夺取过去，而且还要他赔上一条性命。
　　楚开终于成功地击败了香大帅、香宝勋父子。
　　齐伯天，康善也已死了。
　　易四哥借助楚开之力，为香大帅报了血仇。
　　事后，他遵守诺言，不再在这地方上逗留下去。
　　十天后，丁旋向楚开提出婚事。
　　他要娶静静。
　　楚开没有反对，完全同意。
　　他忽然问及那一局牌。
　　“你为甚么弃牌？难道你以为他们真的拥有同花顺？”
　　丁旋摇头。
　　“我知道他们两个都只是装腔作势，倘若我也跟进，只要一对3，就已够赢有余。”
　　“但你却弃牌？”
　　丁旋微微一笑：“我若不弃牌，的确是赢了，但是我若赢了，就只会对香宝勋有好处，那么我何不干脆认输，累他一累呢？”楚开大笑。
　　“那姓香的小子太相信你了，该死，该死！”
　　“但他更相信静静。”
　　“那更该死，女人的说话，本来就连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无论如何，你现在已赢够了。”
　　“不错，我不但赢了他们，还赢得一个既聪明，又有本领的女婿。”


　　婚礼已在筹备中。
　　一切看来都那么顺利。
　　但在一个黄昏。
　　楚开所有的手下，忽然都接到了楚开亲自发出来的一个命令。
　　这命令是——“杀丁旋，不留活口。”


　　命令一发出，每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都开始了行动。
　　他们到处找寻丁旋。
　　但丁旋却失踪了。
　　还有静静。
　　她也不知所踪。
　　又是黄昏。
　　一片秋叶，在西风下轻轻旋舞。
　　在一座静的小湖里，有一艘小舟，从西向东，徐徐划过。
　　舟上有两人。
　　那是丁旋。
　　丁旋本非丁旋。
　　他是野马。
　　楚静静也非昔日的楚静静。
　　她已渐渐成熟，对人世间的事情看得比以往更透彻。
　　这裹距离她以往居住的城市，已是很遥远很遥远。
　　她逃避了那种充满尘嚣的生活，也逃避了她的父亲楚开。
　　楚开无疑很疼她。
　　但他却更重视自己的事业。
　　无论合法与不合法的事业，他都同样重视。
　　在不合法的行业里，他已击败了他的强敌。
　　但是，他却还希望在商界有更大的发展。所以，他准备把女儿嫁给华泰银行董事长霍兆平的独生子霍振业。
　　野马，自然是一个极大的障碍。
　　这障碍必须除去。
　　然而，野马跑得快。
　　他不但自己跑得快，连静静也一起带着走。
　　他俩得到了幸福。
　　楚开呢？他已赢得太多，但最后却输掉了一个女儿。
　　本来，那是不必的。
　　但他的欲望太大了，而且还不肯向野马遵守诺言。
　　所以，他最后还是输了一注，也是毕生最大的一注。

　　(全文完，感谢古龙武侠论坛“zyl0116012”录校，“helloworld666”提供图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