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专卖赎命印　自身命难赎

2025-04-06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点击：

　　秋风萧萧。
　　歌声之中，有一种说不出苍凉，寂寞之意。
　　就在歌声最凄寂的时候，秋风中突然传来一阵银钤般的笑声。
　　邹一鼎的歌声戛然而止。
　　他看见梧桐轩的一条小山坡上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穿淡黄衣裳的少女。
　　邹一鼎眼睛里光芒闪动，回剑入鞘。
　　邹一鼎微一沉吟，终于从轩中缓步走出，对黄衣少女揖礼道：“这位姑娘，未知有何指教？”
　　黄衣少女“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婉声道：“邹掌门雅兴不浅，刚才一曲‘夕阳荒草’，恐怕中原武林，已无人能把歌意表达得如此傅神了。”
　　邹一鼎双眉一轩。
　　“姑娘何以知道邹某唱的是‘夕阳荒草’？莫非妳懂得藏语？”
　　黄衣少女摇头，淡淡笑道：“小妹并不懂得藏语。”
　　邹一鼎一怔：“姑娘既然不懂藏语，何以会知道邹某这一阙曲名是‘夕阳荒草呢？’”
　　黄衣少女微微一笑，道：“小妹虽然不懂藏语，但胜伯却在西藏沙漠住了三十多年。”
　　“胜伯？”
　　邹一鼎的脸色微微一变：“谁是胜伯？”
　　梧桐树后，随即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老汉就是胜伯。”
　　一个家仆模样的老人，从树后闪出，他双手捧着一只雪亮的银盘，银盘上有一件用黄布包裹着的包裹。
　　看那样子，包裹裹的东西似乎份量不轻邹一鼎皱起眉头，对黄衣少女道：“这位老丈是姑娘的甚么人？”
　　黄衣少女笑一笑，道：“胜伯是小妹家中的老管家。”
　　邹一鼎打量了胜伯一眼，缓缓道：“日前在金狼堡出现，与金狼堡主谈论赎命印一事的，就是你们两位？”
　　黄衣少女说道：“不是两位，而是三位。”
　　邹一鼎吁一口气，道：“不错，据说还有一位老妇。她是谁？”
　　黄衣少女淡淡道：“她是陶大妈。”
　　邹一鼎道：“她的人呢？”
　　黄衣少女道：“她已站在你刚才弹剑的地方。”
　　邹一鼎瞪着她看了半天，然后长长的吐出口气：“陶大妈是甚么人？”
　　他的背后，响起了一个老妇人的声音，缓缓的道：“老身是个褓姆。”
　　邹一鼎道：“谁的褓姆？”
　　黄衣少女悠然道：“当然是我的褓姆，我是陶大妈一手着大的。”
　　邹一鼎好像想笑一笑，但又没有笑出来。
　　他又问黄衣少女：“芳驾是……”
　　“甄小燕，”黄衣少女回答得很快，“也是赎命印主的女儿。”
　　邹一鼎的目光仿佛凝视着远方，半晌才道：“甄姑娘的来意，邹某已有几分明白。”
　　甄小燕眼波流动，笑得很甜。
　　邹一鼎觉得这个女孩子好像很天真，但又好像比狐狸还更狡猾。
　　但令他更忡忡不安的，还是胜伯和陶大妈。
　　尤其是陶大妈，他一直都背对着她，根本就连对方的样貌如何都没有见过。
　　看不见的敌人，永远是最可怕的。
　　当然，邹一鼎可以转身瞧一瞧陶大妈的样子，但他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目前还未达到动手的时候。
　　邹一鼎向来都喜欢以静制动，他并不是个遇事急躁的人。
　　甄小燕忽然轻轻一叹：“家父月前把狗血泼在梧桐轩的大门上，这件事实在抱歉得很。”
　　邹一鼎冷然道：“狗血泼在大门上，并不是一件严重的事，邹某人可没有放在心上，但赎命印主却把本门数位长老打伤，这才是邹某不愉快的事。”
　　甄小燕道：“对于这件事，小妹亦可以代家父向你道歉。”
　　邹一鼎皱眉道：“甄姑娘来到这裹，就是要说这些说话？”
　　甄小燕道：“这是其中的一部份。”
　　邹一鼎道：“还有呢？”
　　甄小燕淡淡一笑，道：“金狼堡的惨事，相信邹大侠知道得很清楚罢？”
　　邹一鼎道：“不算很清楚，但总也略知二。”
　　甄小燕道：“邹大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赎命印主的说话，并不是恐吓之言。”
　　邹一鼎点点头，忽然又叹了口气：“有印则生，无印必死！”
　　甄小燕说道：“未知邹大侠有何意见呢？”
　　邹一鼎道：“说一句不中听的说话，令尊是在敲搾勒索。”
　　甄小燕并不否认。
　　邹一鼎寒着脸，又道：“令尊以武功欺压武林同道，与江湖上的盗匪何异，他简直是在抢掠！”
　　甄小燕悠然一笑：“莽莽江湖，谁不在抢？只不过有些人抢得高明，有些人抢掠的技术卑劣一点而已。”
　　邹一鼎冷冷道：“对于令尊这种抢掠敲搾的行径，妳认为很高明么？”
　　甄小燕叹了口气缓缓道：“现在并非谈论抢掠手段的时候，小妹只想向邹大侠问清楚一件事……”
　　邹一鼎道：“请说。”
　　甄小燕道：“你愿不愿意把赎命印买下？”
　　邹一鼎明知故问道：“买来何用？”
　　甄小燕道：“只要你把赎命印买下，用珠砂印在大门之上。灭门之自可弭消于无形。”
　　邹一鼎沉吟了一下，看了胜伯一眼道：“否则又如何？”
　　甄小燕不再说话，缓缓的退开两步。
　　胜伯却踏前三尺，沉声回答邹一鼎：“邹大侠若不肯购下赎命印，金狼堡一事前车可鉴。”
　　他的语气很森冷，充满威吓的意味。
　　邹一鼎冷笑：“士可杀不可辱，前车可鉴四字，绝不足以吓倒邹某。”
　　许久没有开口说话的陶大妈突然阴恻侧一笑：“邹一鼎你好大的胆子！”
　　邹一鼎冷冷道：“邹某的胆子本来就不小。”
　　陶大妈又冷冷一笑，道：“老身再代表赎命印主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购下赎命印？”
　　邹一鼎倐地转身，用一双严厉的目光盯着她：“邹某的说话，从不更改！”
　　“好！有种！”
　　陶大妈好像气得七生烟。
　　邹一鼎虽然被三人包围着，但他仍然保持相当的镇定。
　　这里毕竟是梧桐轩，是他的地方。
　　甄小燕早已看见梧桐轩四周，人影幢幢，显然都是梧桐剑客邹一鼎的弟子。
　　邹一鼎没有下令，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但若真的动起手来，梧桐轩最少已占了人敷众多之利。
　　但邹一鼎也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任何人动手。
　　赎命印第二次“兜售”，结果又失败了。
　　甄小燕等人不再啰嗦，很快就消失在梧桐树丛之外。
　　这三人虽已远去，但事情并未解决。
　　每个人的心中都添上一层阴影。
　　死亡的阴影！


　　九月二十四日黄昏。
　　邹一鼎在梧桐轩外练剑。
　　西风吹，黄叶落。
　　梧桐剑在落叶中飘舞。
　　叶轻盈，剑更轻盈。
　　西风吹乱邹一鼎的头发，却吹不乱他的剑。
　　轻盈的剑招，忽然又变得凝重如山岳，威猛若狮虎。
　　西风与剑风混合的声音中，突然又响起了一阵轻轻的鼓掌声。
　　“好剑！好剣法！”
　　邹一鼎剑势突然停顿，喝道：“甚么人？”
　　在一块巨石后，缓步出了一个身穿绣花金线长袍，腰间插着一根枯竹枝的怪客。
　　邹一鼎脸色一变，“赎命印主？”
　　“不错，正是赎命印主。”
　　这个长袍怪客，就是把江南武林搅得天翻地覆的赎命印主。
　　邹一鼎深深的吸了口气，道：“邹某早就料到你会到此地来，但想不到你来得这様早。”
　　赎命印主嘿嘿一笑：“邹一鼎，你既已拒绝了购买赎命印的建议，我早一点到此，对你来说，那是一件好事，常言有道，长痛不如短痛，你还是早一点去找乔盖罢。”
　　邹一鼎冷笑道：“阁下未免逼人太甚了。”
　　“逼人太甚？”
　　赎命印主淡淡的说道：“你和乔盖都同样不肯购买赎命印，倘若今天我不杀你，对乔盖来说，未免太不公罢？”
　　邹一鼎冷哼一声，“邹某早已准备好一切，连棺木也已买下，且看你我之间谁下去！”
　　赎命印主冷冷一笑道：“月前我泼血之时，你并未与我交手，想必是心中不服了？”
　　邹一鼎冷冷一笑：“阁下的武功，又使江南十大门派尽皆低头，邹某自问绝无把握可以对付你。”
　　赎命印主脸色微微一凛，继而笑道，“邹大侠倒是坦白得很。”
　　邹一鼎道：“但坦白并不能把邹某的性命延长，今夜黄昏，也许就是邹某活在世上最后的一段时光。”
　　赎命印主道：“既然你深知厉害，我亦可以给你三日的期限。”
　　邹一鼎道：“阁下之意是要邹某在三日之内，把赎命印购下？”
　　赎命印主颔首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邹一鼎冷冷一笑，道：“不必考虑了，邹某反正只有一副老骨头，就算死在你的手下，亦无所憾。”
　　赎命印主脸上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
　　他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
　　邹一鼎怒道：“你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
　　赎命印主毫不犹疑地回答：“当然是在哭。”
　　邹一鼎双眉一扬：“你是在为谁而哭的？”
　　赎命印主道：“为你的二十八个弟子而哭。”
　　邹一鼎吸了口凉气。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在冒冷汗。
　　他厉声说道：“你这些说话是甚么用意？”
　　赎命印主脸上怪异的表情渐褪，但却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半晌之后，他才冷冰冰的说道：“你的二十八个弟子，都不在梧桐轩中，梧桐轩早已空无一人。”
　　邹一鼎神色一变，但仍然咬牙道：“你猜错了，梧桐轩除了乡某之外还另有高手在此。”
　　“高手？”
　　赎命印主嘿嘿笑道：“梧桐轩的厨房总管也算是个高手？”
　　他的说话还未说完，梧桐轩里立刻就有个八尺长短身材，虎背熊腰的大汉冲出来，“俺是不是高手干你鸟事，先吃俺两刀！”
　　这个大汉，就是梧桐轩的厨房总管，他煮饭烧菜的本领极差，就和他的脾气一样，但他的刀法却相当不错，整个梧桐轩里，唯一用刀作为武器的人就是他。
　　别的厨子切菜用的必然是菜刀。
　　但这个厨房总管却很特别，他切菜从来都不用菜刀，而是用一把重达三十五斤的鬼头大砍刀。
　　鬼头大砍刀的刀背厚达一寸，但刀锋却可以把一只煮熟了的鶏蛋切开十余块薄片。
　　赎命印主凝视着这个厨房总管，冷冷的道：“你叫洪十三？”
　　厨房总管大声道：“俺正是洪十三，又叫洪大刀。”
　　赎命印主道：“你很忠心，邹一鼎门下的弟子都跑光了。你却仍留在这里。”
　　洪十三冷笑道：“俺甚么都不怕。”
　　赎命印主道：“你弦外之音是说邹一鼎的弟子怕死？”
　　洪十三道：“他们也不怕死。”
　　赎命印主嘿嘿一笑：“既不怕死，何以早早逃命？”
　　洪十三拔出了鬼头大砍刀，说道：“他们师命难违，谁都不敢违背邹掌门的命令。”
　　赎命印主道：“是邹一鼎叫他们早早逃命的。”
　　洪上三道：“那不算是逃命。”
　　赎命印主道：“不是逃命，算是甚么呢？”
　　洪十三说道：“那是为避免无谓的牺牲。”
　　赎命印主淡淡一笑，目注邹一鼎道：“你对门下弟子总算不错，叫他们早早跑了，一切事情都只由你承担，可惜你还是算错了一件事。”
　　邹一鼎的背脊已被冷汗湿透。
　　赎命印主忽然拍掌，冷冷的道：“把人头棺木抬过来。”
　　洪十三怒道：“甚么人头棺木？”
　　赎命印主打量了洪十三一眼，然后残酷地一笑：“你好像并不是个瞎子。”
　　洪十三厉声喝道：“你娘个鸟才是瞎子。”
　　赎命印主冷冷的道：“当人头棺木抬过来的时候，你不妨睁大眼睛，看清楚一点。”
　　他这句说话并不是说给洪十三一个人听的。
　　邹一鼎也听着。
　　他听得浑身冰冷，他已明白到那是怎么一回事。
　　但他仍然希望自己的推想是错误的。
　　就在这个时候，梧桐林外，突照出现了四个黑衣剣士。
　　黑衣剑士的手里没有剑。
　　剑在他们的腰间。
　　他们并不空闲，因为他们正在抬着一副棺木。
　　棺木是深黑的。
　　比他们的衣服更深黑。
　　四个黑衣剑士把棺木抬到邹一鼎的面前放下，然后把棺盖打开。
　　棺材恶臭无比。
　　裹面只有一种东西。
　　那是人头。
　　二十八颗血淋淋的人头！


　　血已干。
　　人头已开始发臭。
　　邹一鼎须眉皆竖，浑身都在发抖。
　　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弟子，他们的人头现在都已被人割下，放在一具黑漆的棺材裹邹一鼎呆住了。
　　利那之间，他好像觉得自己也已经死掉，洪十三却在这个时候，挥动鬼头大砍刀，向邹一鼎的腰间狠狠的劈去！


　　当洪十三刀劈向邹一鼎的时候，赎命印主又笑了。
　　他的笑容阴险、残酷兼而有之。
　　他简直就不像是个人，而像个魔鬼，像只野兽。
　　洪十三一直都是在梧桐轩中的厨房工作，他为人耿直，虽然卤莽一些，但却忠心不二。
　　可惜他并不是对邹一鼎忠心不二。
　　他真正效忠的主人是赎命印主！


　　洪十三每一天都在练习刀法。
　　即使他在厨房里切菜的时候，他切菜的刀法也同様可以杀人。
　　其实要杀邹一鼎，在赎命印主看来，那是易如反掌的事。
　　但他早已答允洪十三，让他亲手把邹一鼎毙在刀下。
　　洪十三与邹一鼎有仇？
　　不错。
　　洪十三的父亲，就是昔年逼害邹一鼎父母的其中一人。
　　他叫阿勇。
　　江湖上的人，都只知道他叫阿勇，却不知道他姓洪，更不知道洪十三就是他的儿子！
　　阿勇逼害邹一鼎的父母。
　　当邹一鼎的父母死后，他到处找寻逼害父母的仇人。
　　结果，阿勇死在他的剑下。
　　谁也想不到，洪十三不但是阿勇的儿子，而且早已投身在赎命印主的门下！


　　洪十三在梧桐轩的厨房里任职总管，已有整整十年。
　　在这十年之内，他的刀法已有突飞猛进的进步。
　　现在正是他替父亲报仇的最佳机会了。
　　当邹一鼎看见那具人头棺木的时候，整个人的精神都已陷于崩溃的状态。
　　对于他来说。
　　这是一个极为沉重的打击，就在他的神智陷于崩溃的时候，洪十三的鬼头大砍刀已砍在他的左腰之上！
　　这一刀竟然险些砍得进去，拔不出来。
　　洪十三疯狂地大笑。
　　为了要把鬼头大砍刀砍在邹一鼎的腰上，他已足足等待了十年。
　　他的父亲阿勇，也是给邹一鼎用剑拦腰斩劈致命的。
　　但洪十三并没有笑得多久。
　　他的刀法没有白练，梧桐剣客邹一鼎的剣法又觉是白练的？
　　就在他一刀砍在邹一鼎腰间，想拔又一时间拔不出来的时候，梧桐剑也在这个时候，贯穿过洪十三的咽喉。
　　赎命印主悠闲地一笑。
　　他好像绝无拯救洪十三之意。
　　洪十三的咽喉，被梧桐剑刺穿。
　　邹一鼎活不成，他也同样无法再活下去。
　　两人同时倒下。
　　他们你望我，我望你的，好像至死也不肯相信这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