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一怪乞

2024-01-22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点击：

　　细雨纷飞，是烟雨迷离的一个清晨。
　　长孙玉麟、龙城璧、司马血和已有七分酒意的唐竹权，联袂来到了古坪。
　　古坪是一个很热闹的城市，尤其是在清晨时候，禅方古寺外更是行人熙来攘往，大有车如流水马如龙之概。
　　禅方古寺早已荒废多年，寺内既无僧侣，亦无庙祝，只有一个年老乞丐，朝夕与一只豢养多年的猴子为伍。
　　古寺虽然被废弃，但寺外却是一个闹市，尤其是在每天的早上，更是小贩和走江湖者的天下。
　　唐竹权带着七分酒意，用五两金子买了一只只值六个铜钱的粽子，吃得津津有味。
　　卖粽的是个老妇人，她老得连牙齿都只剩下两三枚，当她接下这五两金子的时候，忍不住咬一咬自己的指头，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她和她的小孙儿都听见那个大胖子说：“这些金子买一只粽够不够？”
　　老妇人正在发怔，那大胖子把金子塞进老妇人的手里，然后压低嗓子道：“我是从天上而来的神仙，乃人见人爱的财神爷也。”
　　老妇人正在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都出了毛病，这个胖财神爷已不知去向。


　　花钱是一种学问。
　　一种比赚钱还更深奥的学问。
　　不少人很能赚钱，但却在花钱这一件事情上弄得不伦不类。
　　有些人太节俭，有些人太挥霍。
　　只有一种人花钱永不冤枉，而且自己和别人都同样会得到快乐。
　　那就是喜欢做真正善事的人。
　　善事当然有真有假，世间上沽名钓誉的人本来就不少。
　　但唐竹权绝不是这种人。
　　所以他虽然四十岁还没有娶老婆，他的生活还是过得那么愉快。


　　古坪最大的一间酒家，还未曾开始营业。但最细小的一间小酒家，却已坐满了顾客。
　　唐竹权肚子饿，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张桌子，高呼小二：“先来好酒三十斤，杂锦面三大碗。”
　　他酒量大，饿起来的时候食量也是颇为惊人。
　　小二匆匆端上三十斤竹叶青，心想：“非醉死你这条大象不可。”
　　但唐竹权却像倒水也似地把酒猛灌，这种狂饮的喝酒方法，简直使小二看得目瞪口呆。
　　三碗杂锦面端上，唐竹权又是风卷残云似的，很快就一扫而空。
　　就在他喝完酒，又填饱肚子的时候，他的身边忽然出现了一只猴子。


　　这是一只年老的猴子。
　　老猴子虽然不及小猴子般活泼可爱，但它盯着唐竹权的时候，那种古怪的表情还是令唐竹权觉得很有趣。
　　唐竹权一笑。
　　但他只是这么笑了一声，就再也笑不下去。
　　因为这只老猴子的身旁，忽然又出现了一个老乞丐。
　　老乞丐冷冷地瞧着他。
　　老乞丐脸上的表情，可不像老猴子般有趣。
　　“唐竹权，你还能认得我这个老叫化吗？”
　　“当然认得，”唐竹权叹了口气，“合该倒霉，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你。”
　　老乞丐冷冷道：“和你一起来到这里的两个人，是不是龙城璧和司马血？”
　　唐竹权道：“不是他们还有谁？”
　　老乞丐道：“还有一个面如白玉，英俊非凡的小子又是谁？”
　　唐竹权答道：“他是大金殿的长孙玉麟。”
　　老乞丐冷冷一笑：“十年前我们的赌约，你大概还没有忘记吧？”
　　唐竹权苦笑。
　　“怎会忘记，老子曾亲口答应过，只要有机会，一定替你办一件事。”
　　老乞丐的脸忽然缓和下来：“很好，你毕竟还是个守信诺的人。”
　　唐竹权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十年前老子技不如你，败在你的手中，那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老乞丐冷笑。
　　“你不服气？”
　　“谁说老子不服气？”
　　“若不服气，咱们可再比划比划。”
　　“不必了，反正早在十年前老子就已败在你的手下。”
　　“你不想报仇？”
　　“为什么要报仇？我们是公平比武，优胜劣败，又有什么仇怨可说？”
　　老乞丐楞住，忽然仰天大笑：“好小子，我总算是佩服了你！”
　　唐竹权板起了脸孔，道：“你有什么事要老子去办，尽管说，否则老子离开了这里，你再要找我却是万难。”
　　老乞丐沉吟半晌，道：“你是不是要去大金殿？”
　　唐竹权一楞：“你怎知道？”
　　老乞丐冷冷笑道：“我是什么人，我若连这件事都不知道，怎能成为丁黑狗的师父？”
　　唐竹权一呆：“丐帮丁黑狗是你的弟子？”
　　老乞丐道：“一点不假。”
　　唐竹权冷笑道：“怎么以前老子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老乞丐淡淡道：“以前他还不是我的徒弟，他又从何提起？”
　　唐竹权瞪了他一眼，道：“他是在什么时候拜你为师的？”
　　老乞丐道：“两个月之前。”
　　唐竹权忽然叹了口气，道：“老子若知道这件事，一定大力阻止。”
　　老乞丐的鼻孔差点喷出了火：“我有什么不好，那小子能拜我为师，是他的福气。”
　　“福气，福气，确是他妈的天大的福气。”
　　老乞丐忽然冷喝道：“踢他！”
　　唐竹权一呆，还没有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肚子已给老猴子踢了一脚。
　　唐竹权哈哈一笑：“这老猴真有趣，它的武功是不是你教的？”
　　老乞丐直认不讳：“这是猴子腿法，还不错吧？”
　　唐竹权不再笑，忽然一本正经地说道：“的确不错，出脚的速度快，走势刁蛮奇诡，令人防不胜防。”
　　老乞丐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我已把这套武功教给丁黑狗，以后丐帮中无论是谁想欺负他，都难免会大嚷肚子疼。”
　　唐竹权笑道：“你的怪花样甚多，难怪被人称为江南怪丐。”
　　江南怪丐悠然一笑，忽然道：“我也要去大金殿。”
　　唐竹权一呆：“大金殿现在已变成是非之地，你何必去闯这一淌浑水？”
　　江南怪丐道：“老叫化今年快七十岁啦，再不活动活动筋骨，再迟几年，恐怕连路都走不动了。”
　　唐竹权目光一闪：“老子的老前辈，你究竟跟谁有过节，非去大金殿不可？”
　　江南怪丐摇摇头，道：“我跟大金殿的任何人都没有过节，但却和大金殿的主人有点关系。”
　　唐竹权一怔。
　　“什么关系？”
　　“朋友。”
　　“你是大金殿主人的朋友？”唐竹权一怔。
　　“你不相信？”
　　“不是不相信，而是觉得实在有点意外。”
　　“世间上令人意外的事很多。”
　　“的确很多，多得令人难以置信。”唐竹权沉吟半晌，道：“大金殿主人一直都神神秘秘的，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
　　江南怪丐微微一笑，盯着唐竹权道：“你想在我身上查出他的来历？”
　　唐竹权讪讪一笑道：“确有此意。”
　　江南怪丐犹豫片刻，突然压低嗓子，对唐竹权说：“他叫欧阳欢梦。”
　　“欧阳欢梦？”唐竹权一呆：“这人在江湖上名气不小，但他仍然活着吗？”
　　江南怪丐淡淡一笑：“他当然还活着，而且武功比起以前又精进了不少。”
　　突听一人低沉黯然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欧阳欢梦已被杀！”
　　听见这句说话，江南怪丐的身子猛然一震。
　　他突然沉下脸，转身怒喝道：“谁在胡说八……”但他只是说出了这五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
　　因为他已看见说这句话的人，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江南怪丐曾经见过龙城璧，还和他喝过三次酒。
　　他们三次都喝得天昏地暗，但龙城璧却连江南怪丐的名字都没有问。
　　江南怪丐也没有问他是谁，但他知道他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虽然他三次都喝得一塌糊涂，但他的人并不是真的很糊涂。
　　他知道这个年青人就是雪刀浪子，而他也知道对方已知道自己就是江南怪丐。
　　而且，他还看得出，龙城璧虽然狂放不羁，但他往往比许多大侠君子之流还更老实可靠。
　　江南怪丐可算“老眼识英雄”，他没看错这个豪情浪子的性格和真正的本质。
　　虽然他们互相不问对方的姓名，但却已共醉过三次。
　　江南怪丐活到这一把年纪，只醉过四次。当他第一次喝醉之后，以后就再也不敢尝试醉酒的滋味，想不到遇上了龙城璧，他居然三喝三醉，醉个不亦乐乎。


　　龙城璧并不是个喜欢在正经事情上胡说八道的人。
　　所以，他说欧阳欢梦被杀，那么欧阳欢梦想必已凶多吉少。
　　龙城璧的神态黯然无光，他瞧着江南怪丐，叹道：“大金殿已易主，你不必太悲愤，江湖中人为了争权夺利，本就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江南怪丐道：“你是在什么时候知道这个消息的？”
　　龙城璧道：“就在刚才。”
　　江南怪丐目光闪动道：“谁说的？”
　　龙城璧叹了一声，道：“金百两。”
　　唐竹权怔了怔，道：“是那个以出卖消息为业的独眼老金？”
　　龙城璧道：“不错，他刺探消息，钉梢和鱼目混珠的易容本领，令人佩服。”
　　唐竹权道：“据说他每次交易，都是索酬黄金百两，多一两不收，少一两也决不肯干。”
　　龙城璧点点头，道：“这人的确很有点怪脾气，无论是谁找他做事，无论事情或大或小，他一律索酬百两黄金，不然又怎会获得金百两这个外号？”
　　唐竹权皱眉道：“这傢伙的消息是否靠得住？”
　　龙城璧还未开口回答，江南怪丐便已叹息着道：“金百两又有另一外号，叫黄金口，他的说话甚至比昔年的不假道长还更老实可靠。”
　　龙城璧苦笑道：“但这一次我们却宁愿他的消息不准确。”
　　江南怪丐摇头道：“这个恐怕很难了，除非这个金百两是假的。”
　　忽然一人干咳两下，带着冷笑声道：“谁说老夫是假的？混帐！胡说！荒谬，简直是他娘的放狗屁！”


　　干咳、冷笑、骂人说话如连珠炮发的，是一个颚下长着山羊鬍子，头戴一顶方巾帽的老头儿。
　　他就是金百两。
　　江南怪丐赫然变色道：“果然是黄金口！”
　　金百两冷冷道：“欧阳欢梦被杀，是千真万确的事。”
　　江南怪丐道：“杀他的人是谁？”
　　金百两道：“黄金百两。”
　　江南怪丐瞪大眼睛，怒道：“是你杀欧阳欢梦的？”
　　金百两眼睛一眨，拈着山羊鬍子冷冷道：“老夫是金百两，并非黄金百两。”
　　江南怪丐道：“那么你说黄金百两是什么意思？”
　　金百两面色稍为缓和，道：“老夫的意思很简单，你想知道是谁杀他，请先惠赐黄金一百两正。”
　　江南怪丐呆了半晌：“问一句话就要一百两？”
　　金百两道：“你可以不问，老夫可以不答，这本来就是一件很公平的事。”
　　当他说完这几句说话时，一张黄金百两的银票已出现在他的鼻尖前不足一尺。
　　金百两微微一笑，连看也不看就把这张银票收下。
　　付这一百两黄金的人，并不是江南怪丐，而是龙城璧。
　　他花了一百两黄金，只换回金百两的三个字，他说：“金鹦鹉。”
　　龙城璧又问：“金鹦鹉是否主谋？”
　　金百两道：“黄金百两。”
　　龙城璧再付。
　　金百两道：“不是。”这一次他的回答更简单。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主谋是谁？”
　　这一次，不等待金百两说“黄金百两”这四个字，他就已把身上最后一张黄金百两的银票，塞在金百两的手中。
　　金百两照收不虞。
　　他这一次的回答也很简单，只有三个字：“桑百毒。”
　　“桑百毒？”
　　“谢谢光顾，再见。”
　　金百两赚了几百两金子，已足够他一年的开销，此时不说再见，尚待何时？
　　江南怪丐恨得牙痒痒的，冷哼道：“桑百毒，老叫化爷一定要你尝一尝虱王神功的厉害！”
　　听见“虱王神功”这四个字，唐竹权、龙城璧俱是一怔。
　　大金殿易主，现在要闯进去当然是不太容易，但他们都已下了决心，就算大金殿变成龙潭虎穴，他们都要闯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