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心出岫　鸟倦飞思还

2025-04-07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点击：

　　晚上十点，枫林饭店突然呈现一片紧张的形势。
　　陶铜英和任翔天终于在这里发生了冲突。
　　常言道：“宴无好宴。”
　　这一顿晚饭，名为“庆祝”，其实却是双方谈判的约会。
　　陶铜英野心极大，他要独霸一方。
　　任翔天是他的绊脚石。
　　他要任翔天加盟毒蛇会？
　　毒蛇会的首领，自然就是陶铜英。
　　任翔天当然不会答应他，反过来却要他加盟在碧血帮下。
　　陶铜英当然也不肯。
　　这一次的谈判，本来早就注定失败。


　　谈判没有结果，双方磨拳擦掌，大战一触即发。
　　但唐烈武道：“谁都不准动手。”
　　陶铜英冷笑：“你怕？”
　　“不错，我是害怕！”唐烈武大声道：“这些日子以来，咱们都已死伤了不少兄弟，为甚么还要再拚命？难道咱们这些人，非要死得干干净净不可？”
　　陶铜英一怔，随即冷笑道：“想不到唐帮主居然也会说出这种泄气的说话。”
　　唐烈武道：“咱们苦苦相拼，所为何事，却又何苦由来？其实来来去去，都是害了兄弟们，他们其中不少人都有妻儿，何必让这些妇孺变成孤儿寡妇。”
　　他的说话很率直。
　　刚才还在磨拳擦掌的人，其中不少都已双手软垂了下去。
　　陶铜英嘿嘿一笑。
　　“说得真动听，真感人，但你可曾想到，咱们这些兄弟，少一角钱都过不了一天的生活，不拚命，难道钱会从天上降下，落在他们的口袋里？”
　　唐烈武道：“难道他们就不能学学别人，做一些正正经经的工作。”
　　陶铜英冷冷笑道：“不必多废话，咱们在道上混的，可不是干正经工作，干正经买实的人。”
　　唐烈武道：“你真是冥顽不灵！”
　　陶铜英脸色一寒，忽然下令手下向碧血帮的人展开进攻。
　　唐烈武无奈，只得应战。
　　顷刻之间，饭店变成了浴血战场。
　　任翔天不愧是名震江湖的冷面煞星，一经接战之下，就有几个手持利刄的汉子给他打得七歪八倒。
　　唐烈武怒道：“你们真的不要命？”
　　话犹未了，又有几个汉子扑前，刀斧横挥，模样凶神恶煞似的。
　　唐烈武忍无可忍，奋起精神，又有两人给他重拳击中。
　　唐烈武是不想打，但却不能不打。
　　最拚命的还是金城三霸。
　　这三个如狼似虎的像伙，极其凶猛，碧血帮最少有八九个人或死或伤在他们的手下。
　　任翔天却与陶铜英杀得难分难解。
　　陶铜英和任翔天的武功，可说是难分轩轾，一时间谁也无法占到半点上风。
　　唐烈武杀退了几个陶铜英的手下，忽然上前对付金城三霸。
　　金城三霸知道唐烈武身手了得，不敢怠慢，以三敌一，仍然采取小心翼翼的打法。但唐烈武的狠劲已渐渐发挥出来，不到十招，金城三霸就已有一人倒下。
　　余下两人，更不是他的敌手，很快又被唐烈武轻易解决。
　　陶铜英心中一凛。
　　他做梦也想不到，金城三霸竟然如此不济事，实在令他大感意外。
　　任翔天冷冷笑了一声，道：“姓陶的，你的美梦已破碎，老将军正在下面等着你了。”
　　陶铜英虽然未呈败象，但形势却对他相当不利。
　　唐烈武已在一旁冷眼观战，他若插手，陶铜英非败不可。
　　他虽然没有插手，但碧血帮却有几个打手围了上来，联手对付陶铜英。
　　陶铜英虽然是个老江湖，却也不禁乱了阵脚。
　　高手相争，丝毫错误，都足以招致败阵。
　　陶铜英就在这一天晚上十点四十五分的时候，遭碧血帮的打手围杀得血肉模糊身亡。
　　任翔天虽然已取得胜利，但脸上还是冷冰冰的，并没有流露出兴奋的神色。
　　唐烈武忽然对他说，他不想再做碧血帮的帮主。
　　任翔天似是露出吃惊之色：“这怎么可以？”
　　唐烈武摇摇头道：“没有甚么不可以。”
　　任翔天叹了口气。
　　“你主意已决？”
　　“绝不更改。”
　　任翔天沉吟半晌，道：“你准备甚么时候离开？”
　　“明天，”唐烈武说：“明天一早我就去搭火车。”
　　任翔天考虑了很久，终于点头道：“好，明天我送你，你有甚么需要，不妨说出。”
　　唐烈武目露疲倦之色，说：“我现在甚么都不想要，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夜已深。
　　在那第三十七号房子里，唐烈武还没有睡。
　　今夜有月，也有星。
　　但星月发出来的光芒，都仿佛很黯淡，没有半点令人精神振奋的光采。
　　唐烈武斜倚在一张大椅上，虽然的确已累，却是睡不着觉。
　　就在这时候，房门轻轻敲响。
　　唐烈武启门。
　　门外的人是司徒礼。
　　“你明天就走？”
　　司徒礼进门后第一句说话就问。
　　“不错。”
　　唐烈武伸了一下腰。
　　“搭火车？”
　　“也不错。”
　　“事情不妙，你最好马上就走。”
　　司徒礼的脸色很凝重。
　　唐烈武一怔。
　　“为什么现在就要走？”
　　“任翔天要杀你。”
　　“杀我？”
　　唐烈武摇头，一脸不相信的神色：“他怎会杀我？”
　　“你以为他真的是个好人？”
　　“他就算不是个好人，最少，他对我还不算坏。”
　　司徒礼叹息一声，道：“他对你不错，是因为你对他很有利用的价值。”
　　唐烈武道：“我本来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又怎会有利用价值？”
　　司徒礼又叹了口气，道，“你是唐敬文的弟弟，他把你捧出来，是想借此提高碧血帮中人的士气。”
　　唐烈武一楞，司徒礼接着说：“他一直都想对付老将军、陶铜英和石莲花。”
　　唐烈武缓缓道：“这三人现在都已倒下了。”
　　司徒礼道：“所以他的计划已成功了一大半，余下来唯一要对付的人，就只有你一个。”
　　“对付我？”
　　“当然。”
　　唐烈武仍然不肯相信，他道：“我现在已不想再干碧血帮的帮主，他没有杀我的必要。”
　　司徒礼道：“但我刚才接到了花黑子的消息，任翔天还是不肯放过你。”
　　唐烈武沉吟半晌：“他怎么打算？”
　　司徒礼道：“他打算明天一早，就在这里把你干掉。”
　　唐烈武苦笑。
　　他忽然叹了口气，道：“实不相满，我早就看出任翔天这个人太狡猾了。”
　　“他是条老狐狸，连老将军、陶铜英、石莲花都栽在他的手下，当然狡猾，靠不住。”
　　唐烈武忽然握着司徒礼的手：“他这个人的确靠不住，所以我才不想再逗留，回老石镇去，过着从前的生活。”
　　司徒礼道：“但他不肯让你回去，他要你留下，永远的留下。”
　　唐烈武点点头，道：“我现在相信你的说话，你先回去休息，我会有办法对付他的。”
　　司徒礼说道：“你一定要走，你若死在任翔天的手里，将来我怎有面目去见小唐？”
　　唐烈武目光一闪。
　　“你和我哥哥是好朋友？”
　　司徒礼道：“在十五年前，我们已是同门师兄弟，他的拳脚功夫，最少有三分之一是我教他的。”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很黯淡，比今夜的的月色还更不如。
　　他说完这几句话之后，就离开了第三十七号房子。
　　凌晨三点十七分。
　　月在云中，星光更黯淡。
　　房外忽然又轻轻敲响。
　　唐烈武很快就出来，沉声问道：“是谁？”
　　“司徒礼。”
　　门开启，只见司徒礼面色凝车地匆匆进入。
　　在他身后，还有十几个白衣汉子。


　　这十几个白衣汉子的面色，也同样凝重。
　　唐烈武没有吃惊，脸上只有一种无法描敍、充满感激的神色。
　　他已明白司徒礼的用意。
　　司徒礼的眼睛闪着光，眼神中充满了自信。
　　他说：“这十六个人，全是小唐以前的死党，他们都愿意为你拚命。”
　　唐烈武摇头。
　　“不，你叫他们走吧。”
　　司徒礼也摇了摇头，道：“他们既然来了，就绝不会走，就算毎人的额子上都有十把尖刀架着，也绝不会走。”
　　十六个白衣汉子同时道，“我们绝不走。”
　　唐烈武皱着眉，“你们都是好男儿，又何苦为了我而犠牲性命。”
　　司徒礼沉声道：“正因为他们都是好男儿，所以宁愿流血，宁愿断头，也不能睁着眼睛看见小唐的弟弟死在任翔天的手下。”
　　唐烈武闭上了眼睛，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一个人轻盈的脚步声向自己移近。
　　唐烈武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已嗅到一阵清淡如兰的香气。
　　他的心头猛然一跳。
　　一只柔若无骨的柔荑，已紧繁的拉着他那又粗又大的手。
　　“宝蝶！”
　　唐烈武心中在狂喊，但嘴巴却紧紧的闭着。
　　他知道，这只手一定是宝蝶的。
　　他没有猜错，是宝蝶来了。
　　“你是不是要走了？”
　　唐烈武轻轻点头。
　　“要走，我们一起走。”
　　“我们？”
　　“是我和你，还有小唐的死党和司徒先生。”
　　唐烈武紧紧的咬着嘴唇。
　　他咬唇是不想自己的眼泪淌下。
　　他没有流泪，虽然他心里有太多的感激。在不久之前，他还以为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再与宝蝶在一起。
　　但宝蝶终于还是来了。
　　石莲花已忘记了她，她为甚么不能忘记石莲花这个花花公子。
　　现在，石莲花经已死了，她再也不会受到他的覊缚了。


　　长夜漫漫，黎明仍未至。
　　唐烈武就在这个黑漆的凌晨，带着司徒礼和十六个兄弟，还有宝蝶，悄悄的离开旅馆。
　　司徒礼早已预备好一辆大卡车，他们一登上车，立刻就向北而去。
　　但这辆大卡车驶到大桥路口的时候，迎面突然也出现了一辆大卡车，而且还向它驰了过来。
　　司徒礼怒吼：“他妈的，姓任的竟然要赶尽杀绝。”
　　唐烈武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一战，我们已是无可避免。”
　　宝蝶依偎在他胸前。
　　唐烈武忍不住道：“妳是否害怕？”
　　“不！”
　　宝蝶摇摇头，目光充满信心地：“我不怕，只要能跟你在一块，我甚么都不怕。”
　　唐烈武深深的吸了口气。
　　他胸膛起伏，体内热血沸腾。
　　就在这时候，唐烈武已看见了任翔天，从那一辆迎面而来的卡车落下。
　　唐烈武盯着他：“想不到我们居然会在这个时候会面。”
　　任翔天淡淡道：“现在究竟是太早？还是太晚？”
　　唐烈武说：“你若要到火车站送我，现在未免是太早了。”
　　“只是你根本就没有兴趣搭火车。”
　　“你好像有一种很奇怪的习惯。”
　　“你在说甚么？我听不懂。”
　　“你这个习惯，就是很喜欢在火车站里刺杀你的敌人。”
　　“哦！例如金城三霸？”
　　“但金城三霸并没有死在火车站。”
　　“虽然那一次他们福大命大，但到头来又还能活得多久？”
　　“除了金城三霸之外，你还要在火车站对付另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我。”
　　任翔天并不否认。
　　司徒礼忽然插口道：“当日雷鹏和上官旺根本就没有散播甚么谣传，但你却把一切的罪名都推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任翔天道：“这两个人岂非早已身首异处？”
　　司徒礼冷笑道：“这自然又是你杀人灭口的拿手好戏。”
　　任翔天沉声道：“你知道的事似乎不少。”
　　司徒礼冷冷道，“你一方面要把小唐的弟弟捧出来，另一方面又想在适当的时候把他除掉，你这人用心之阴毒，实在是令人发指。”
　　任翔天冷笑一声，“你的话说完了没有？”
　　司徒礼道：“唐帮主已打算离开这里，你何苦还要赶尽杀绝？”
　　“离开这褒？”任翔天冷冷一笑道：“他现在可以离开，将来难保不会卷土重来。”
　　司徒礼道：“你太多疑了。”
　　任翔天道：“这不是多疑，而是稳重一点的好。”
　　司徒礼道：“但你可知道，你现在所干的事，其实相当危险。”
　　“危险？”任翔天冷冷一笑道：“我倒看不出我现在有甚么危险。”
　　司徒礼冷冷道：“你以为凭你的力量，就可以把我们这些人完全消灭？”
　　任翔天道：“难道你以为你们还能逃得出去？”
　　说到这里他大笑。
　　黑暗中又有一伙黑衣汉子从两旁出现。
　　司徒礼冷冷一笑，“这一注你押的很大。”
　　任翔天道：“非但押得很大，而且押得很准。”
　　唐烈武突然说：“你要找我，尽管冲着我来就是，我求你别动他们。”
　　唐烈武有生以来，恐怕还是第一次用“我求你”这三个字。
　　任翔天瞧着他，冷冷笑道：“好一个义薄云天的唐帮主，果然很够义气。”
　　唐烈武大步走前。
　　任翔天向大卡车上望了一眼，忽然又说：“想不到宝蝶小姐也在车上。”
　　唐烈武道：“这个你不必管。”
　　“你要我放过他们，除非……”
　　“除非怎样？”
　　“把宝蝶交出来，她嫁给我，然后你割颈自刎。”
　　唐烈武怒道：“不行！”
　　司徒礼冷冷道：“难怪你不肯放过唐帮主，原来你居然想打宝蝶的主意。”
　　任翔天瞧了宝蝶一眼，微笑道：“她实在是一个可人儿，她若跟随着我，那是英雄美人，相得益彰！”
　　“呸！”
　　司徒礼怒吼道：“你简直是个混蛋、王八！”
　　“司徒礼，你太放肆！”
　　任翔天脸色一沉。
　　唐烈武突然向任翔天扑了过去！黑暗中充满杀气、血腥！
　　唐烈武一动手，大战立刻随着爆发。
　　任翔天赤手空拳，迎战唐烈武，双方都施展极凶狠的拳脚功夫，大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之势。
　　司徒礼与十六个白衣汉子奋力作戦，没有一个因为对方人多势众而感到畏惧。
　　他们都是不怕死的硬汉，同时也不愧是小唐的死党。


　　这是极惨烈的一戦。
　　刀、斧、铁棍縦横交错，血光处处骤现。
　　司徒礼虽已不算年轻，但那种狠劲，还是令人大感意外。
　　但他却给四个凶悍的汉子围攻。
　　他以一敌四，形势上实在很不妙。
　　飒！司徒礼终于用一柄斧头，砍中了其中一人的鼻梁。
　　但在此同时，他也挨了一刀。
　　这一刀刺在他的左腿上，登时血如泉涌。
　　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冰冷的刀锋，已经碰到了他的腿骨上。
　　但他连闷哼声也没有叫出，依然咬牙力战。
　　宝蝶坐在大卡车上，脸色虽然很苍白，但一点也没有害怕。
　　任翔天突然大叫。
　　“先把这妞儿弄回去再说。”
　　立刻就有两个黑衣汉子如狼似虎般向宝蝶冲去。
　　最先冲近宝蝶的，是一个鼻大头圆、五短身材的大麻子。
　　他擅使短斧，而且好色如命。
　　对于宝蝶，他老早就想一亲芳泽。
　　所以任翔天的命令刚发出，他就没命的向宝蝶飞扑过去。
　　对付宝蝶，当然不必动用到利斧。
　　他已把短斧插在腰间。
　　但他的双手还没有碰着宝蝶，脸上忽然就感到一阵剧痛。
　　宝蝶手中居然有一把尺来长的尖刀，而且一下子就深深的刺中他左眼下面。
　　这实在太意外。
　　连宝蝶自己都感到很意外，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面对面的亲手杀人。
　　这把刀是司徒礼临下车前交给她的。
　　大概连司徒礼也想不到，宝蝶居然有勇气用这把刀杀人。


　　大麻子中了一刀，人如元宝般倒了下去。
　　这是致命的一刀，不禁使紧随着他而来的另一个黑衣汉子看得目瞪口呆。
　　他连忙亮出武器，那是一枝两尺八寸长的铁棍。
　　宝蝶握着刀，心头卜卜乱跳。
　　她大叫，“你别过来！”
　　黑衣汉子狞笑：“想不到妳居然这么狠……”
　　但他只是说到这里，鼻子忽然就被砸爆了。
　　一拳打爆他鼻子的人，就是唐烈武。


　　没有人看见任翔天是怎样败在唐烈武手下的。
　　但很多人都看见这个黑衣汉子被人一拳打爆鼻子。
　　直到他们蓦然惊觉任翔天已双眼怒凸，躺在地上，连动也不能动的时候，唐烈武已乘坐着这辆大卡车，绝尘而去。
　　唐烈武就此一去不回？不！驾驶这辆大卡车的人，是司徒礼。
　　虽然他的腿受伤不轻，但他仍然能驾驶。
　　车厢内，两个黑衣汉子冒死冲上，与唐烈武缠斗。
　　他们虽然都有利器，但却都不是唐烈武之敌。
　　其中一人被唐烈武抛出车外，而另一人则被唐烈武双手紧捏咽喉，窒息而死。
　　大卡车驶出半里之外停下。
　　唐烈武对宝蝶说：“照顾着司徒先生，我回去对付那些兔崽子。”
　　唐烈武立刻飞奔回到大桥路口。
　　血战仍然持续。
　　唐烈武突然大喝挥拳，瞬即有两人倒在他的拳下。
　　任翔天的手下虽然人多势众，但由于任翔天已被杀，众人无不心寒。
　　现在唐烈武又再卷土重来，勇不可当，他们都已无心恋战。
　　唐敬文的死党终于为唐烈武击败了任翔天，冷面煞星已从此在黑社会上除名。
　　十六个白衣汉子只剩下八人，而且还有两人重伤。
　　但他们都很愉快，因为他们毕竟达成了自己的心愿。
　　大桥路口一战之后，唐烈武更是名声大噪。
　　但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看见这个“疯豹子”了。
　　他没有回到老石镇，因为他不想别人找到他。
　　连司徒礼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他只能告诉别人：“唐帮主已和宝蝶小姐飞渡关山，比翼齐鸣……”

　　(全文完，感谢古龙武侠论坛“zyl0116012”录校，“helloworld666”提供图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