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场十里 出现幽灵
2025-04-07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点击:

  窗外有寒星,但在星光下的世界还是一片漆黑。
  屋子里也是黑沉沉的,这里最后一根蜡烛已在两小时之前燃尽。
  这里没有灯光,没有声音,只有一屋子酒气。
  酒不好。
  在这种贫民窟一般的地方,也绝不可能会有好酒的气味散发出来。
  要喝酒就得付钱,酒越好价钱也自然越贵。
  唐阿邦没有钱,他买不起好酒,甚至连两毛钱一大瓶的劣酒也买不起,但他还是要喝,就算赊帐也要喝了再说。
  赊回来的酒虽然品质低劣,但却有整整十瓶。
  劣酒和好酒最少有一点相同,只要喝多了就一定会醉。
  而且喝劣酒往往会醉得更快,也醉得更痛苦。
  所以,唐阿邦现在已躺在冰冷的地上,但身子却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烈火,不断燃烧着。
  所有酒瓶都已空了,就像是他的脳袋,如今只有一片空白,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已遗忘。
  但世间上还是有人记得他的。
  就算人人都已忘掉了唐阿邦,最少有一个人不会。
  这人年约五十四五,老是穿着一套又皱又阔大的西装,今人看来有着一种滑稽可笑的感觉。
  但认识这男人的人,都知道这人一点也不滑稽,一点也不可笑。
  因为他就是“鬼狐”莫烈夫。
  莫烈夫虽然被称为“鬼狐”,但他从来没有杀过人,然而,他却又是全凭杀人而致富的。
  杀人也是一种行业,而莫烈夫就是这一个行业里著名的杀人掮客。
  在二十五年前,“血眼”曾大山号称“魔鬼杀手”。
  十八年前,“一笑挥刀”丁誉震撼六座大都市,一年之内连杀九位黑道大亨。
  十年前,“雾里幽灵”无名杀手连环暗杀“上海四霸”,也很令人震骇。
  但杀人者。
  人亦杀之,这些名震江湖的杀手,最后也死在别人的手里。
  他们都使莫烈夫无法忘怀。
  曾大山的骠悍,丁誉杀人时的笑声,无名杀手飘忽有如鬼魅的行刺手段,都是那么出色,几乎每一次都没有让莫烈夫失望。但他们都已成为杀手行业里的历史人物,他们只有过去,而没有现在,更没有将来。
  怀念过去是消极的,积极的人只会把握现在和计划未来。
  所以,莫烈夫现在来到这间破旧的屋子里,把躺在地上的唐阿邦扶起。
  因为他太了解唐阿邦。
  唐阿邦有过去,也有将来。
  只有死了才没有将来,但唐阿邦仍然活着,他现在,只不过是醉得一塌糊里糊涂而已。

×      ×      ×

  星星已在黎明前一颗一颗地溜走。
  阳光虽然很柔和,但它仿佛还是刺痛了唐阿邦的眼睛。
  猫的眼睛也是这样子的。
  “你的眼睛真像猫猫……”这句话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因为那是晶晶说的。
  只要是晶晶讲过的说话,他每一句都会记在脑海里。
  晶晶的说话并不多,她是一个沉默而又容易害羞的姑娘。
  在唐阿邦的心里,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可以代替晶晶,就连星星和阳光都不能。但她溜走了,好像是黎明前最后闪亮着的一颗星星。
  星星虽在白天消逝,但晚上还会再来,而晶晶却是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要见晶晶,也许只有在梦里才可以。
  无奈他连睡都睡不着,所以只好喝个大醉。
  他知道这样子继续下去,不醉死也会饿死,但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本来就很孤独,现在连晶晶也离去了,就算活到九十八岁又有甚么意思?但莫烈夫却不是这样想,他对唐阿邦说:“你还没三十岁,随时可以东山再起又何苦为了一个女孩子而自毁前程?”
  唐阿邦面上陡地现出了怒容:“是谁叫你来到这里的?”
  莫烈夫道:“我自己。”
  唐阿邦道:“这里只是一个穷地方,对你并不适合。”
  莫烈夫叹了口气:“难道对你又很适合了?”
  唐阿邦冷笑:“你是你,我是我,请不要把你我混为一谈。”
  莫烈夫道:“但我们曾经合作愉快,别忘记你是个杀手,而桐油埕子始终是要用来盛载桐油的。”
  唐阿邦道:“你错了,桐油埕子也可以用来盛载酒,甚至是毒药。”
  莫烈夫瞪着他,“你真的要为晶晶而死?”
  唐阿邦摇摇头:“我不知道。”
  莫烈夫冷笑一声:“你当然不知道,你甚至不知道晶晶为甚么会死。”
  唐阿邦的身子陡地猛烈震动:“你说甚么?你又知道些甚么?”
  莫烈夫凝视着他,过了半晌才说道:“半年前,在街上斩杀晶晶的并不是个疯子。”
  唐阿邦立刻摇头,说:“不!疯大郎是个真正的疯子,那一天他凶性大发在街上连续斩杀了八个人,最后才给警备厅的军警乱枪射死。”
  莫烈夫道:“疯大郎不错是个疯子,有一次他割掉自己的一只大足趾,还吃得津津有味。”
  唐阿邦道:“他说这一只大足趾生了疔疮,所以非要割下来不可。”
  莫烈夫点头,“所以疯大郎是只有九只足耻的。”
  唐阿邦的眼色忽然一变:“斩杀晶晶的疯大郎他有几只足趾?”
  莫烈夫伸出了十只手指作为回答。
  唐阿邦瞳孔暴缩:“你敢肯定?”
  莫烈夫道:“白脸棠的消息,向来不假,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问他。”
  唐阿邦立刻跳了起来:“我现在就去问他!”
  莫烈夫道:“那么你去死罢,因为白脸棠已给人摆平了。”
  唐阿邦陡地呆住:“是谁干的?为甚么要杀白脸棠?”
  莫烈夫耸耸肩:“是谁干的,我不知道,但九成是为了灭口。”
  “灭口?”
  唐阿邦吸了一口气,“他还知道些甚么?”
  莫烈夫道:“他也许知道某些秘密,但也许他就只知道被射杀的疯大郎有十只足趾。”
  唐阿邦怒道:“有十只足趾的疯大郎就一定不是疯大郎。他甚至可能不是一个疯子!”
  莫烈夫淡淡道:“当然不是疯子。”
  唐阿邦道:“但这人又是谁?”
  莫烈夫道:“颜中秦。”
  “颜中秦?”
  唐阿邦想了想,猛然省起,“疯大郎岂非也姓颜吗?”
  莫烈夫点点头,道:“疯大郎也姓颜,他叫颜中楚。”
  唐阿邦目光一寒,“邪魔颜中秦是疯大郎的同胞兄弟?”
  莫烈夫道:“颜中秦是疯大郎的弟弟,两人的容貌最少有九分酷似,但有神经病的只是疯大郎颜中楚,而颜中秦却是个聪明绝顶的赌徒。”
  唐阿邦冷冷一笑:“一个人若沉迷赌博,就算再聪明睿智,也会变成笨虫。”
  莫烈夫道:“你说的不错,颜中秦就是因为赌债累累,所以才会被人赶鸭子上架,冒充疯大郎在街上斩杀八人。”
  唐阿邦眼中已满布血丝:“但他为甚么要杀了晶晶?”
  莫烈夫说道:“因为晶晶才是主谋者要击杀的对象,至于其余的八人,只是陪衬枉死,好让别人以为真的是疯子行凶而已。”
  唐阿邦听得傻住了。这样的凶杀案真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但他接着摇头不迭,道:“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晶晶是那么柔弱,从来也没有跟任何人结怨,又有谁会这么狠心,策划这种疯狂的暴行来杀害她?”
  莫烈夫叹了口气,道:“晶晶当然不会有甚么仇家,但你呢?”
  唐阿邦怔住,在这片刻之间,他忽然感到了极度的寒意。
  他喃喃地说:“不错……晶晶没有仇家,但我有……我有……而且还数之不清,算之不尽,”但他随即又大声道:“但他们为甚么不杀了我,却去对付手无寸铁、弱质纤纤的晶晶?”
  莫烈夫叹道:“杀了你,固然是报复,但他们杀了晶晶,对你来说岂不是还更残酷得多吗?”
  唐阿邦瞪着眼睛,紧握双拳,嘶声道:“告诉我,这人是谁?这人是谁?”
  莫烈夫摇头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唐阿邦道:“你不知道,谁知道?”
  莫烈夫道:“有一个人,他会知道主凶是谁,但我不能说出他的名字。”
  唐阿邦怒道:“为甚么不能说?”
  莫烈夫道:“因为他要雇请杀手,而且我已答应了他一定把事情办妥,照我们这一行的行规,是绝对不能泄露顾客身份的。”
  唐阿邦叫道:“但他会知道那真凶是谁!”
  莫烈夫道:“不错,而且他也知道,晶晶之死,对你来说是多么严重的一个打击,所以,他对我说:‘只要阿邦能够完成杀人任务,除了杀人酬金之外,我保证一定把真凶揪出来,然后交给阿邦’!”
  唐阿邦的眼睛发亮了,道:“你不会骗我?”
  莫烈夫道:“你认识我已这许多年了,我几时骗过你一次?”
  唐阿邦的嘴角忽然掠过了一丝冷笑,道:“我知道你从来没有骗过我,因为你不敢。”
  莫烈夫神情淡然,点头道:“我这张嘴巴也不是从来不骗人的,但我只骗女人,只骗敌人,而你却是我的朋友。”
  “朋友?”
  “不错,有时候,我甚至把你当作是自己的儿子看待。”
  唐阿邦又冷笑道:“不管你是谁,这一次你若骗我,你就一定死!”
  莫烈夫沉默下来,这时候,阳光已斜斜地照在他的脸上。

×      ×      ×

  十一月三日,上午十点五十五分。
  火车站大堂内外都挤满了人。
  火车站的“站王”常说:“火车就像是女人,总是非迟到不可的。”
  站王是火车站里的一个老职员,十几年来,他一直负责这火车站大堂的清洁和维持秩序,由于他经常都要站着工作,所以便给自己加了一个封号,称为“站着之王”。
  原来他也姓王,以前,人人叫他王九伯,但现在都改称为站王了。
  站王又认为:“火车站看来简单,但其实却是世间上最品流复杂的地方。”
  他这话一点不假,在这火车站里,每天进进出出的旅客不知凡几,其中包括了官绅名流,上层社会的殷商巨贾,也有掌管大权,举足轻重足以影响千万百姓安危的军政要员,在黑道上,不少江湖大盗以至前啰小卒,也经常穿插其间,当然,还有数之不尽,形形色色的各类人等,真是包罗万有,样样不缺。
  但这一天,站王却发现了一个前所未见,气质独特到了极点的人出现在火车站大堂之外。
  那是一个穿着银白旗袍的女人,看她的样子、年纪好像已经不算细小了,但一身打扮还是那么夺目,脸上的神态依然带着七分冷艳和三分妩媚。
  她坐在一辆黑色桥车里,一直没有走出来,但站王老早就比注意上她。
  站王从来没有见过这女人,但他却认得驾驶这辆轿车的司机。
  这司机身型瘦削,脸色青青,似乎一阵大风也可以把他吹倒。
  但在上海,他却是著名的煞星,也是第一流的保镳。
  他叫卢快。
  卢快擅开快车,能使快刀,做事也极勤快。
  但他有一慢,那是吃喝。
  他说:“吃得越快肠胃越易生病,喝得越快越容易醉。”
  生病固然不妙,就算喝醉了也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卢快其实是个很小心,很谨慎的人。
  虽然他擅开快车,但在平时,他驾驶汽车的速度总是很慢,绝不胡来,而这一点,正是卫天坤最欣赏的。
  卫天坤就是这辆黑色的大轿车的主人,也是卢快的老板。
  在上海,卫天坤的名字是极响亮的,就算拿新任市长的大名跟他相比,只怕也得马上靠边站开,大叹不如。
  甚至有人传说道:“没有卫大帅点头,这位新任市长只怕还坐不上市长这张椅子呢。”
  由此可见,卫天坤这人真不简单,所以,他又给人称为“大帅”。
  卫大帅这个绰号,卫天坤是欣然接受的,有时候,他行事的手段甚至比真正的军阀大帅还更厉害,还更可怕。
  没有人敢得罪卫大帅,因为谁都惹他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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