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边一把扇
2024-07-29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点击:

  夜静静得连厅子里每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这里是志气府的“傲云厅”,在这厅子四周,总共有十二座兵器架,一面摆放着一百四十四件杀人武器。
  这一百四十四件武器,无论是刀枪剑戟抑或是沉重的外门兵器,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每一件武器,都曾经杀过人,而且被杀的都是江湖上著名的一流高手。
  所以有人说,这十二座兵器架,也就是志气府的金漆招牌。
  杀气森严的傲云厅,平时是绝少人踏足其间的。
  没有必要,谁也不能进入傲云厅。
  若换一句话来说,也可以说成:“没有任老爷子的命令,谁也不能够进入傲云厅。”
  对于习武之士来说,傲云厅虽然是个杀气森严的地方,但同时也是一座极富诱惑力的宝库。
  在兵器架上的每一件武器,都绝非凡品,无论任何武林人物,除非他完全不使用武器,否则最少会有好几件能够使他为之怦然心动。
  就在这一天晚上,傲云厅里面聚满了人。
  偌大一座厅子,居然也聚满了人,这一群人数目之多,可想而知。
  虽然厅子里挤满了人,但却还是十分宁静,绝无半点嘈杂声音发出。
  这里总共有一百四十四人,若连同任天苍在内,那就是一百四十五个。

×      ×      ×

  任天苍已很久没有使用任何兵器,近十年来,他的手掌就是他的刀,他的斧头,甚至是他的箭。
  掌如刀,掌如斧,出手其快若箭。
  谁也看不出任天苍的真正年纪,但每个人都知道,得罪任天苍的结果,通常都只有死路一条。
  但在不久之前,任夜雨死了!
  任夜雨是任天苍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但却已死了!
  没有人知道,这打击对任天苍这个老人来说,实在有多大!多么可怕!
  就连任天苍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现在自己仍然活着,雪王、青衣侯那些人也仍然活着。
  还有秋雪蝶!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郎,她以为自己是个怎样的人物?她可以改变整个武林的命运,可以把志气府彻底摧毁吗?
  一想到这里,任天苍就有连肺也快给气爆的感觉。
  但他知道,现在绝不是冲动的时候,雪王不好对付,青衣侯不好对付,还有一个人更不好对付!
  这人来自大漠,极遥远极遥远的大沙漠。
  二十年来,他一直在烟波浩瀚的大沙漠里骑骆驼、喝羊奶、射大雕、跟无情的风暴搏斗。
  许多人都已忘记了这个人,以为这个人再也不会回来。
  但任天苍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他一直都准备着’一直都防范着,他知道这个人虽然跑到大漠游游荡荡一年复一年,但这人迟早还是会回来的。
  一定会!
  除非这人突然在大漠里死了!
  但任天苍也知道,这人绝不容易死,无论在任何的环境之下,他绝不容易死!
  因为任天苍比谁都更了解这个人。
  这人姓方,叫方流浪,是任天苍无论死死活活都绝对忘不了的一个人!
  “方流浪!”任天苍忽然把座椅的扶手捏碎,这也是傲云厅里许久以来唯一发出的声音。

×      ×      ×

  天边忽然一亮,一颗尾巴长长的流星急速地划过。
  它燃亮了西方天际,也燃亮了一个流浪江湖人的眼睛。
  那是一个两鬓微白,但笑起来脸上仍然是一点点孩子气的中年汉子。
  他就是方流浪。
  方流浪是个流浪人,且是个孤儿,他根本并不姓方。
  他叫方流浪,其实只是在“流浪四方”这句说话里抽取出来的。
  方流浪流浪了多久?他已记不清了,他甚至早已忘记自己的岁数。
  流浪生涯,是寂寞的,但也可说是极其多姿多采的。
  像此际所看见的流星,他已看过不知多少次,第一次,他在海浪滔天的海滨看见,第二次,他在阒无一人的荒凉寺院门外看见,第三次,他在江南第一名妓康紫雅的臂弯里看见……
  每一次看见流星,他的心境都不一样,甚至连身上的衣着和贫富的程度都不一样。
  但最少有一点是绝对相同的。
  ——每次他看见流星闪掠,他的眼睛都会比平时更加明亮。
  方流浪认为,流星就是他生命里的访客,甚至可说是他最忠实的朋友。
  流星来的时候,它的光芒比世间上任何事物都更灿烂更美丽。
  那时候,只要你抬起脸,不费一文钱就可以看见它。
  能否看见流星,也是一种缘份,有时候,几百人在同一地方,也许只有一个人有机会看得见它,而等到其余人知道流星出现之后,它已消失在天之涯、海之角,连半点火花也不再复现。
  而对于方流浪来说,流星是无处不在的。
  在沙漠,他渡过了二十年悠长的岁月,在这二十年里,他当然也见过流星。
  大沙漠里的流星,和江南的流星有甚么分别?
  方流浪不知道。
  现在他只知道,他已重回江南,而且来到了一座他二十年来一直未曾忘怀过的墓碑前。

×      ×      ×

  墓碑很细小,而且座落在一个很偏僻的山坡。
  这墓碑是方流浪亲手竖上去的,而且墓下那人,也是他亲手埋葬。
  他埋葬那人的时候,手里完全没有任何铁器,他只能用一双已疲倦不堪的手,在这山坡下挖出了一个坑,然后用自己的一袭大衣把尸体裹好埋葬……
  二十年了,大衣一定已霉烂。
  人呢?
  人更没有了,任他生前是盖世霸王也好,是绝世佳人也好,只要到了一坯黄土之下,就会和天下间任何一具尸体没有甚么分别。
  流星已逝。
  人亦然。
  今夜,方流浪的手虽然一点也不疲倦,但十根指头却已比二十年前粗糙了不知多少。
  风很轻柔,但却像是无形的锯刀,不断地摧磨着方流浪。
  “二十年啦,该回来的人,总要回来……”他忽然喃喃地这样说。
  就在这时,他背后忽然闪起了一道灿烂光芒。
  这道灿烂光芒,就像是刚才那一颗流星,一闪即逝。
  方流浪还是没有动,甚至连站立的姿势也没有半点改变。

×      ×      ×

  在方流浪背后闪过的并不是另一颗流星,而是一道剑光。
  剑如流星,流星也如剑。
  方流星背后有人,那是一个年纪和他不相上下的剑客。
  方流浪没有回头,但却已知道来的是甚么人。
  “谭大先生,你来了?”
  剑客淡淡一笑,道:“好耳力,你一早就已听出我就是谭大?”
  方流浪道:“江湖上走路脚步这样轻的高手,算来算去算不出十个,你当然就是其中之一。”
  谭大先生说:“纵使我是其中之一,你又怎能断定来的不是其余九人?”
  方流浪回答道:“其余九人,一个是我。”
  谭大先生道:“还有八人。”
  方流浪道:“少林普照大师如今正在闭关练功,武当千痴道长二十年来从未离开过武当山一步,还有冥岳梅道德,这位‘鬼殿千里客’已于半年前练功走火入魔,至今尚未复原。”
  谭大听的不住点头,道:“还有五个呢?”
  方流浪道:“其余五人,纵使轻功比你高明,但总有一点和你大不相同。”
  谭大先生“哦”了一声,道:“是哪一点?”
  方流浪道:“气味。”
  “气味?”谭大先生淡淡地笑,说道:“你是否想说,我身上的气味十分难闻?”
  方流浪摇摇头,道:“不,刚好相反,在你们这几个人之中,只有你才是个香宝宝,其余几人,都肮脏得有如沟渠里的脏猪。”
  谭大先生不由一阵失笑,道:“原来你最灵的不是耳朵,而是鼻子。”
  方流浪道:“你想绕圈子骂人?”
  谭大先生道:“我骂你甚么来着?”
  方流浪道:“你骂我是一条狗,因为只有狗的鼻子才最灵。”
  谭大先生哈哈一笑,道:“老方,咱们是甚么交情,你若被人当作是一条狗,那么我又怎样?岂不是猪朋识狗友,蛇鼠共一窝吗?”
  方流浪说道:“做猪狗、蛇鼠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不但是不可怕,也并不可耻。”
  谭大先生皱皱眉,道:“这是甚么道理?”
  方流浪道:“你我今世投胎为人,是否认为自己十分高贵?”
  谭大先生怔了怔,半晌才道:“这倒不觉得。”
  方流浪道:“人,本来就不怎么高贵,你若往高处俯视来,就会觉得人类是何等卑微,何等渺小。”
  谭大先生苦笑了一下,道:“也许你说得很有道理,但这世间上又会有多少人同意?”
  方流浪叹了口气,忽然道:“刚才有一颗流星飞过,你看见了没有?”
  谭大先生道:“看见,它很壮观,比起我以往所看见的每一颗流星都更要灿烂。”
  方流浪道:“你的剑法也练得很灿烂,但一定还没有刚才那颗流星般好看。”
  谭大先生道:“剑法不必好看,有些剑客的剑法极其悦目,但只要遇上真正的高手,立刻就会败阵下来。”
  方流浪道:“你的剑法,当然并不属于这一种。”
  谭大先生道:“但愿如此。”
  方流浪道:“二十年,你还记得这个地方,真是难得。”
  谭大先生道:“咱们曾在这里喝得醉,也曾在这里为了一句诗而大打出手,也曾在这里为了墓碑下的女人痛哭流涕,这地方,我会忘掉吗?能够忘掉吗?”
  说到这里,声音一片苍凉,脸上神情更是充满寂寞、萧索之意。
  方流浪盯着他的脸,良久才慢慢地说道:“二十年“,我们都老了。”
  谭大先生道:“老并不可怕,只有一天到晚为了年老而忧心忡忡的人,才会感到痛苦。”
  方流浪道:“不错,无数人未老先衰,就算身体仍然十分壮健,但是心却已老了。”
  谭夂先生道:“但也有不少已风烛残年之辈,虽然早已年逾花甲,但却仍然野心勃勃,至死方休。”
  方流浪吸了一口气,问道:“你在说谁?”
  谭大先生道:“你应该知道。”
  方流浪道:“伍天苍?”
  “不错,”谭大先生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我现在要说的这个人,就是志气府的任老太爷任天苍。”
  方流浪道:“他已知道我回来了?”
  谭大先生道:“不错,而且,他也如道,我们已会合在一起。”
  方流浪沉吟半晌,道:“你若是任天苍,将会怎办?”
  谭大先生道:“先下手为强!”
  方流浪道:“不错,这五个字,永远是江湖争杀的最佳手段,任天苍这条老狐狸当然不会不明白。”
  谭大先生道:“其实,任天苍想吞掉我们,已是多年以来的梦想。”
  “我们?”方流浪目光一闪,道:“这两个字除了我和你之外还包括了谁?”
  谭大先生道:“青衣侯谭树湖。”
  方流浪道:“曾经听人说过,谭树湖是你弟弟,是不是真的?”
  谭大先生颔首回答:“半点不假,但却同父异母。”
  方流浪道:“这也是弟弟,而且好像还是你唯一的骨肉,唯一的手足。”
  谭大先生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道:“是的。”
  方流浪道:你有甚么打算?”
  谭大先生道:“杀任天苍,灭志气府,为这块墓碑下的冤魂报仇!”
  方流浪瞳孔收缩,道:“你已决定要这样干了?”
  谓大先生道:“早在二十年前就已决定。”
  方流浪道:“为甚么一直不干?是不是在等我回来?”
  谭大先生道:“正是等你回来。”
  方流浪说道:“但我若是再也不回来呢?”
  “不,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为上官冰凤报仇!”谭大先生语气肯定地说。
  “冰凤!”,方流浪陡地仰面长长叹息,良久才接续着道:“为甚么妳会有一个那样灭绝人性的师父?”
  一阵山风吹过,天色仿佛越来越是漆黑了。

×      ×      ×

  拂哓,有雾。
  雾浓,路面颇有湿气。
  在红叶谷外,悄悄的来了一群人,这一群人行动神秘而迅速,三几个起伏之间,已潜进红叶谷内。
  红叶谷有一座山庄,在这晨曦时份,显得格外地宁静。
  但这份宁静,已因为一群行动神秘的人而添增了杀气。
  来的是志气府中人,这一次,任天苍已决定大举出击,务求一击即中,把这座山庄夷为平地!

相关热词搜索:北极三王

下一章:第七章 枪如游龙剑如虹

上一章:第五章 夜来血雨一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