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绝天魔戟法

2024-07-29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点击：

　　夜已深。
　　在青衣堡十余里外，有一间小小的酒铺。
　　酒铺早已打烊，路上忽然有一骑快马奔来。
　　马上人骑术甚差，他在马鞍上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会从马背上摔下来似的。
　　他本想在酒铺门外停下，但等到马儿脚步停下来之际，人马已越过小酒铺十几丈之外。
　　这人一身泥垢，左半边脸庞高高肿起，以致连左眼也给隆肿的肌肉挤得狭扁起来。
　　但他的眼睛还是闪闪发光，行动仿佛比奔马还更骄健。
　　他手里提着一只长形的木箱子，从他脸上的神情看来，这木箱子好像比他自己的性命还更重要。
　　这人在马背上的动作十分笨拙，但一下了马，仿佛就是判若两人。
　　他还没有跑到酒铺，本来已紧紧关闭着的木门忽然“嘎”声打开。
　　门的背后出现了一张雪白的脸。
　　这一张脸既美丽而又冷酷，开门的是一个从来没有在这地方上出现过的白衣女郎。
　　提着木箱子的人立刻闪身进入酒铺里，同时用森冷的目光四下顾盼。
　　“不必看了，”白衣女郎冷冷道：“这里现在只有四个人。”
　　“四个？”提着木箱子的人脸色倏然一变。
　　白衣女郎轻哼一声：“瞧你这副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豹子胆’孙震！”
　　提着木箱子的人吸了口气，道：“是不是因为我这张脸给人打肿了，所以就不像从前的孙震？”
　　白衣女郎道：“肿了半边脸又算得了甚么？半个月前焦升在红叶坡上跟青衣堡十三太保展开盘肠大战，那才是惊世骇俗之一役。”
　　孙震冷然道：“焦升是个笨蛋！他若肯听我的计划，也不会把自己一条性命白白送掉。”
　　白衣女郎道：“焦升不喜欢用毒，那是他一贯脾气，但一般江湖中人，却不知道你这位孙大哥使用毒物的本领，简直已可跟蜀中唐门的一流高手相比。”
　　孙震抿了抿嘴，脸上流露出得意之神色。
　　接着，他就在酒铺内东翻西找，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两个人。
　　两个额上都穿了洞的死人。
　　白衣女郎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你现在可以放心说话了？”
　　孙震仍然盯着这两个死人，道：“想不到‘东海双鸥’严平、严玉两兄弟，居然甘愿在这小酒铺里充当小厮。”
　　白衣女郎淡淡道：“严平是这酒铺的老板，严玉才是酒铺的小厮。”
　　孙震冷冷说道：“青衣侯算是个甚么东西？偏偏就有这许多蠢材甘愿为他去卖命？”
　　白衣女郎倏地脸色一寒，冷冷道：“我不喜欢听任何多余的说话。”
　　孙震干咳了一声，半晌才道：“妳想要的箱子，我已得到手了。”
　　白衣女郎淡淡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孙震说道：“为了这一只箱子，霍彦中的脖子断了，焦升死后连肠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有那位吕脉起，他潜入志气府出来之后，直到现在还没有说过一句话呢。”
　　白衣女郎黛眉蹙起，冷冷道：“这同样也是不必要的废话！”
　　孙震默然一阵，忽然把木箱子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妳拿去罢。”
　　白衣女郎却只是目注着他，过了很久才说：“我想要的，你已替我弄回来了，你呢？你想要的又是甚么？”
　　孙震轻轻咳嗽着，然后说：“我想要的是一个人。”
　　“一个人？”白衣女郎倏地眼珠子一转，道：“这人是谁？”
　　孙震忽然呼吸加促，两眼直视着她：“妳应该知道答案的。”
　　白衣女郎缓缓地道：“但我要你亲自说。”
　　孙震深深地吸了口气，才道：“我想要的这个人就是妳！”
　　白衣女郎咬了咬嘴唇：“甚么时候要？是不是现在？”
　　孙震的脸上立刻发出了光，但却摇头道：“不！妳应该知道，我并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男人。”
　　白衣女郎睨视着他，忽然嫣然一笑：“但我若是个随随便便的女人呢？”
　　“妳不是！”孙震的头摇得更厉害：“妳绝不是这种女人！”
　　“你错了，”白衣女郎忽然向前踏出了一步：“你知道我今年几岁了？”
　　“二十？”
　　“不，是二十二岁，”白衣女郎更接近孙震：“但在六年前秋天，我已第一次怀孕。”
　　孙震的身子陡地一震，眼睛里充满着痛苦之色，他喃喃道：“这件事……我早已知道……但那不是妳的错，只是妳师父人面兽心，卑污下流……”
　　“别再提起他了，”白衣女郎幽幽的叹了口气：“他毕竟还是我师父，而且他已死了，那孽胎也已给打掉了。”
　　孙震道：“是谁杀了妳师父的？妳为什么不肯说？”
　　白衣女郎咬了咬嘴唇：“是我！是我杀了他的！”
　　“不！不是妳！”孙震摇头：“一定不是妳！”
　　“不是我？”白衣女郎冷冷道：“难道你会比我还更清楚吗？”
　　孙震吸了口气，道：“我知道，妳也许很想把他杀掉，但是妳没有这样干，也许……也许是妳根本就没法子杀得了谭树湖。”
　　白衣女郎沉默着，过了很久，才道：“你认为是谁杀了他的？”
　　孙震的脸色忽然涨红，道：“是青衣侯，我知道一定就是青衣侯。”
　　白衣女郎瞪着他：“你敢肯定？”
　　孙震道：“若不是青衣侯，又还会是谁？我知道，妳从那时候开始，就已喜欢了他。”
　　“孙震！”白衣女郎的脸色忽然一阵发白，连声音也有点颤抖：“你不要再说下去！”
　　“为甚么不让我说下去？”孙震咬了咬牙，道：“是不是因为我说穿妳心里的秘密？”
　　白衣女郎立刻转过了身子，背对着孙震。
　　“你出去！我以后再也不想看见你这张脸孔！”她的声音听来十分愤怒。
　　但孙震没有出去。
　　过了片刻，白衣女郎的脸色忽然又变了。
　　她从愤怒变成了惊惧、震骇。
　　因为她忽然听见了一阵可怕的声音——那是某种利刃穿过一个人身子时所发出的。
　　她又再回头，她看见孙震仍然站立在自己身旁，胸膛上却已多了一截枪尖。
　　枪尖从孙震背后刺入，再从他胸膛穿出。
　　枪尖满是血浆，孙震的眼里也布满了血丝，他没有回头去看凶手，只是用一种绝望而不甘心的目光瞧着白衣女郎。
　　“雪蝶！秋雪蝶！妳……妳真的这么狠？这么毒吗？……”孙震说到这里，略为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一字字挣扎着说：“我会记着妳的，直至一千年一万年之后也会记着——”
　　白衣女郎怔怔地瞧着他倒下。
　　他咽气时，两眼仿佛仍然瞪着这女郎——秋雪蝶。


　　酒铺大门，不知道在甚么时候又已打开。
　　门外有人，那是一个脸上表情平淡，甚至看来有点意兴萧索之感的中年文士。
　　他的手里没有武器，因为他的武器已插在孙震身上。
　　“‘铁枪秀士’上官可以？”
　　秋雪蝶咬着嘴唇，声音听来极其不悦。
　　中年文士的脸上没有甚么表情，只是向孙震的尸身指了一指：“他断气了。”
　　秋雪蝶冷冷道：“你若给别人在背后这样暗算，也同样会断气的。”
　　中年文士道：“所以，我从来不喜欢把背脊暴露在别人的眼睛下。”
　　秋雪蝶冷笑道：“你能保证一辈子都做到这一点吗？”
　　中年文士道：“我也从来不保证任何事情，即使是‘日从东升，从西山落’，我也决不会向任何人作出保证。”
　　秋雪蝶说道：“这么说，你担心有一天太阳会从西边升上来，然后从东方落下了？”
　　中年文士摇摇头：“我不担心太阳，但却不能不担心人。”
　　秋雪蝶黛眉一蹙：“你……这是甚么意思？”
　　中年文士道：“太阳虽然永远不会从西山冒起，但人却可能会发疯，把东方当作西方，那时候，太阳就真的变成那样子了。”
　　秋雪蝶冷笑道：“就算有人发疯，那也只是极少数人的事。”
　　中年文士冷然道：“妳听过赵高献鹿的故事没有？”
　　“赵高？”
　　秋雪蝶道：“是秦朝丞相赵高吗？”
　　“不错，”中年文士缓缓道：“这段指鹿为马的故事，相信秋姑娘一定不会陌生，明明是一只鹿，但却可以说成是一匹马，嘿嘿，鹿耶？马耶？以至太阳从东方升起？还是从西山冒出？似乎都只在乎权势中人的看法怎样而已。”
　　秋雪蝶冷冷地盯着中年文士的脸：“上官先生是热衷于追求权势？还是畏惧了拥有庞大权势者？”
　　中年文士淡淡道：“上官某从不争权，也不惧怕拥有大权者，我在江湖，只求一个‘利’字。”
　　秋雪蝶冷笑道：“所以，只要是利之所在，无论甚么事情，上官先生都可以干得出来？”
　　中年文士说道：“只有一种事决计不干。”
　　秋雪蝶道：“是哪一种？”
　　中年文士道：“伤害自己的事情，永远不干！不干！”
　　秋雪蝶道：“这就是阁下唯一的原则吗？”
　　中年文士颔首道：“是的。”
　　秋雪蝶叹了口气，道：“一个人若只有这么一个原则，那么，本就是个完全没有原则的人。”
　　中年文士说道：“妳现在喜欢怎样说都可以，但我现在可以不可以把铁枪取回来？”
　　秋雪蝶道：“铁枪是你的，你要取回当然可以。”
　　中年文士淡淡地笑了笑，说了一声：“秋姑娘，妳真是聪明得可以……”说着，俯身把铁枪从孙震的背后慢慢地抽出。
　　铁枪长七尺九寸，现在最少有四尺染满了血。
　　秋雪蝶凝视着这杆半截染满鲜血的铁枪，脸色一片森冷：“上官先生，现在是不是可以死了？”
　　中年文士道：“当然可以。”
　　秋雪蝶说道：“是谁死？是你？还是我？”
　　中年文士摇榣头，说道：“妳不可以死，我也不想死，但想救妳的人却非死不可。”
　　秋雪蝶冷然道：“这里还有谁会出手救我？”
　　中年文士道：“最少有一个，他姓吕，擅用一杆银戟。”
　　“吕凤起？”
　　秋雪蝶的眼色忽然间变了。
　　中年文士淡淡地说：“不错，这个人就是‘银戟公子’吕三郎。”
　　说完之后，掉头离开了这间小小的酒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