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宝斋
2019-07-06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点击:

  陆庵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万宝斋是一家殷实富厚的老子号营生,进出的交易及经营的货色,全乃现金现银的项目,而且动辄数字巨万,他们对安全上的顾虑自然比一般买实家更要来得仔细谨慎,他们不但聘得有大批好手担任守护店库之责,更且轮班分值,整日十二个时辰不断警卫……”
  司马照胆不解的道:“怪了,我怎的竟未遇上一个?”
  摇摇手,陆庵道:“且听我往下说——万宝斋的老店在广宗府,也就是你下手的那一家,此外,他们还在各地有着十六家分店,每家分店也都有谙熟武功的守卫负责警戒,然面却以老店的保镖人数最多,功夫也最扎实,因为老店的规模较大,银钱货物的进出也较繁巨,他们安全的重心便自然摆在老店……”
  再呷了口酒,他接着道:“你那天晚上前去下手的时刻,真叫鬼差神使,无巧不成书了,便正好遇上他们开始打烊之际,也恰是那一天开市到收档之间最后一班八名保镖与打烊以后四名保镖交接的空隙,本来那四名守店的保镖该在上一班八个伴当离去之前接司职守,更巧的是一班交班的八个人里有一个刚好在那天过生日,早邀约了他班上的七个伙计及下一班的四位仁兄,一道喝酒庆贺去了,他们倒不是有意怠忽职守或者心存倨傲之意,主要全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安稳粮吃惯了,做梦也想不到就会在他们替同伙过生日的晚上出大纰漏,这一疏失,就为你制造了可乘之机,毫不费力便捞了个满盆满钵,等那干宝贝闻变赶回,你老兄早不知飞到何处去啦……”
  司马照胆颔首道:“难怪我得手前后,毫无阻碍,原来全碰巧了。”
  陆庵羡慕的道:“万宝斋素以警卫严密,防守审慎见称,一干等闲的同道,谁也不敢轻言冒犯,妄动邪念,甚至连黑路上有头有脸的‘大’字号角色,也都颇存忌惮,不愿招惹,活该你命里福大运通,注定了应发这笔横财,竟像提着酒壶逛窑子般轻松自在的收了一笔孝敬……”
  笑了,司马照胆道:“你也别把我小看了,陆庵,纵然他们就有守卫在内,只要是我一旦动手,也照样给他们摆平下来,多的便是个略碍手脚而已。”
  陆庵正色道:“姓司马的,你可莫轻玩了这‘略碍手脚’四个宇,当时他们如果四名保镖全都在,且不说胜负之分,只要他们缠住你片刻辰光,其他帮手便会立时赶至——共有二十四名之多,这些保镖个个都具真才实学,不是端摆着做样子的,所谓‘好虎架不住群狼’,到了那等光景,恐怕你的乐子就大啦!”
  司马照胆道:“笑话,就算那二十几头人熊一齐上,我也包叫他们一个个腿断胳膊舍,替人充当保镖护院的角色,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高手在内?”
  陆庵摇头道:“这一遭你可猜错了,姓司马的,一般情形之下,真正有来头的硬角色固然不愿吃这行饷,但是主要还在东家所出的价钱上,有大价钱,别说保镖护院的职位,连替东家小老婆端洗脚水的差事都会有人抢着干!”
  司马照胆略略有些意外的道:“你这是说,万宝斋里所聘雇的一干守卫之中,果真有着扎手货?”
  表情显得十分严肃,陆庵道:“一点不错,而其中有几个的名头之大,本领之强,别说光凭我老陆承担不起,便算你真武劫邪的神通,招架起来只怕也不是一桩轻松自在之事!”
  司马照胆冷冷一笑,道:“说说看,这里面有些什等样三头六臂的横货?”
  陆庵故作神秘的把手掩在嘴里,将嗓调放低:“‘大劈挂’钟龙,‘字母棍’郑少彦,‘火脸判官’上官明容,‘黑虎掌’简宇,这些仁兄们的份量你认为够是不够?”
  司马照胆阴沉沉的道:“倒也是些蹦蹦跳跳的角色,但却不似你形容的那般难缠法。”
  陆庵嘿嘿笑道:“有气魄,姓司马的,可是还有哩——‘独耳挂铃’包三,‘小罗汉’任世忠,‘双虹夺命’洪标,这几位,你又有什么说法?”
  于是,司马照胆不禁沉默了一会,然后,他毫无笑意的笑了笑:“包三是南疆成名的好手,他在那边开着联号的三家皮货场,怎的好日子不过,却跑来这里当起狗腿子来啦?任世忠更叫人想不透,他是‘大榕岗子’‘九英盟’的第三位人物,一呼百诺的二当家身份不要,到别人屋檐下听候使唤,简直降尊纡贵,莫名其妙,至于洪标,倒不算奇怪,姓洪的原本就是个吃八方的货色,找处财源稳定的所在坐下来吃现成的,在他正是得其所哉……”
  陆庵道:“但你别忘了,洪标有他吃现成的本钱,这小子在早年正偏两门全下手打捞,近些时来才收敛了,他窝在万宝斋担着一份所谓‘司守执事’的差名,却也颇得东家的器重与尊敬呢……”
  司马照胆道:“司守执事?”
  陆庵解释着道:“万宝斋的二十四名守卫,都称为司守,而司守执事便是司守的带班,共有三个,即乃包三、任世忠与洪标了……”
  点点头,司马照胆道:“老实说,他们三人都还算道上有头有脸的角儿,并非等闲之辈,万宝斋的东家能请得到他们担任保镖,确不简单,只怕开出的酬劳是个相当大的数额。”
  陆道:“酬金自不在少数,但他们三人答允出面干这等差事,主要不是为钱,乃是看在情面份上……”
  司马照胆觉得事情有点复杂了,他道:“这又是哪来的一说。”
  陆庵得意的笑道:“论到名气、本领,姓司马的,你确实比我老陆高上一大截,但说到三教九流诸般底细各行各道的见闻根由,你就未免隔阂多了,至少,你对你下手打劫的这家万宝斋是个什么来历、有些什么渊源只怕就不甚了了吧?”
  司马照胆道:“万宝斋是家古董珍玩又兼营钱庄的殷实商户,资财雄厚,信用牢靠,如此而已,还能有他娘什么了不得的来历或渊源?”
  手抚尖削的下巴,陆庵眨着眼道:“我说姓司马的,你还是听我道来吧——万宝斋的大东家名叫庄开宏,是两河一里有数的大财主,除此之外,他还和‘翼秀’谭舫秋是儿女亲家!”
  这一来,司马照胆的神情才不禁真个显得沉重了,他双眉紧皱,目光阴郁,在愕然中更觉得十分烦恼:“老瘦鸟,你这话可靠么?”
  叹了口气,陆庵道:“千真万确的事,还会不可靠?庄开宏与谭舫秋结亲家已有五六年的辰光了,很多人都知道,根本算不上是秘密,只有你瞎挑胡撞,拣着肥羊便用手牵,连这头羊的主人是谁都不打听打听!”
  司马照胆恼火的道:“我在广宗府人地两生,道上同源来往的更少,这次从鲁边赶来做这趟生意,又不便事先露底招帮,你叫我和谁说去,向谁问去?”
  陆庵道:“早知道如此,你向我露露口风,咱哥俩合作一番,还会出漏子么?姓司马的,都是你犯了独吃独吞的贪病,才迷里马虎的撞上大板!”
  司马照胆讥诮的道:“别他娘尽放马后炮,我若找着你商量这票买卖,连干带稀,便全叫你一人消受了,还轮得着我?再说,便算那万宝斋的东家和谭舫秋有关系,也没什么唬人处,充其量见个真章罢了,他谭舫秋是‘翼秀’,是两河白道的大佬,我他娘司马照胆莫非只是个小小的龙套不成?”
  陆庵忙道:“你看你,我们就事论事,犯不着徒争意气呀,我也不是说你含糊,我的意思是你对这一行并非专业,多少就该不耻下问,晓得点内情,至少预先准备准备,也可免去无谓的麻烦——譬如我告诉你的这些底蕴,你若早知道了,下手的辰光蒙上面,换套衣裳,事后一推六二五,决不认帐,他们即使怀疑是你,也是无凭无据,奈何不得,而你大把的银子照花,逍遥的岁月照过,强似如今担惊受累的情形多多……”
  司马照胆用手指轻敲桌面,沉着脸道:“我没有考虑到一个商贾竟会与武林人物方面有如此密切的来往,实际上这种情形也并不多,否则,干买卖的对象有的是,又何苦替自己招惹这些烦恼?”
  陆庵道:“不是我说你,姓司马的,这就是你的疏忽之处啦,我们欲待干这‘白手捞鱼’的营生之前,目标的选择最为重要,肥水不足的自然剔除,烫手货可也能免则免,求的是个人财平安,要不,困在银堆上也不得安稳哪……”
  司马照胆怒道:“照你这样说,就该再把银子双手奉还万宝斋喽?”
  陆庵瘦削的两肩一耸,道:“错有错着,到口的肥肉,自来也没有吐出去的道理,况且事到如今,即使你双手奉还,只怕万宝斋的那些关系人也不肯就此罢休,而除此之外,黑路上的朋友们有很多都已知道你发了这笔横财,暗里动脑筋、打主意的人不在少数,就算你将在手的油水倒把还给事主,有心在你身上沾腥分肥的人亦不会因而相信退却,所以说,姓司马的,你有得担待啦!”
  将锡壶中的剩酒一口干尽,司马照胆凛烈的道:“那么,我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看有谁能在我司马照胆手中拿得去一分半厘的银碴子!”
  双眼一眨,陆庵道:“所以,姓司马的,这就用得上我老陆啦。”
  司马照胆唇角一撇道:“算了吧,你不拖我的后腿,业已感激不尽,我自己的事自己担当,你老兄远着逍遥去!”
  陆庵不由怒道:“你他娘别从门缝里看人,把人全看扁了,我不便真刀实枪的同你并肩子上场开仗,但对方的虚实和行动却还多少能够透露给你,你不领情也罢,银子拿来,我老陆一拍屁股上道便是!”
  拍拍脑门,司马照胆笑道:“我竟忘了,我乃是花费一千两银子来收买你所带来的密报的,说吧!老瘦鸟,我这边厢在洗耳恭听了……”
  陆庵悻悻的道:“哼,我还当你充能充到底——不准备叫我拿言语给你指点迷津了!”
  司马照胆哈哈大笑道:“你甭拿跷了,老瘦鸟,即使不看在那白花花的千两纹银份上,也该看在我们哥俩老交情的份上呀,万一因为你的知情不报而令我栽了筋头,挺了尸,你岂能过意得去?”
  陆庵犹自余愤未消的道:“姓司马的,我他娘越想越觉得自己太孙,耗了恁大功夫,在这寒天冻地里兜着风雪前来尽这点心意……却先是吃你他娘一顿冷嘲热讽,末了又落个两头不是人,那千来两碎烂银子犹尚不知到手与否,我,我是发的哪门子贱啊?”
  司马照胆忙道:“你就收收火吧,我说老陆,刚才我是一下子上了性头,说话之间未免有欠琢磨,你犯得上为了这点口风的不当就如此自怨自艾?我先赔礼,银子是小事,我知道你主要是看在我们彼此的情份上……”
  抹了抹嘴,陆庵打蛇随棍上道:“既是你也知道情份两字,就不该只分我那么一点点残羹剩饭——”
  司马照胆双目一瞪,道:“老瘦鸟,可别给你鼻子上了脸,数目是早就说妥了的,咱们交情是交情,钱财是钱财,甭搅混了,何况我好话业已说了三箩筐,你得知足知份,休想借机要胁,一个弄毛了我,罢,一拍两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闯我的生死界,千来两碎烂银子好歹全随我打轮回,你分毫也沾不到!”
  陆庵连连摆手,无可奈何的道:“得了得了,你他娘一张利嘴,七情上面,呼风是风,唤雨是雨,我被你吊得七上八下,头大如斗,结!就算我搞不过你,咱们谁也别再反复啦,该告诉你的,我这就说与你知道,也免得你有朝一日做了冤死鬼,缠着我不饶不放……”
  司马照胆道:“可也保不定哩,如果你虽然说了但还有隐瞒之处的话——”
  陆庵喟了一声,道:“你放心,用不着拿话激我,你若挺了尸,对我来说,虽无坏处,可也无甚好处,老朋友日渐凋零,还是多留下两个的好……”
  司马照胆接着道:“不错,留着旧人在,像这类通风报信的路子也断不了,好歹,还能賺个千儿八百的,老朋友一旦死净,就连卖人情也卖不出去啦,更遑论人情之后的补报喽……”
  陆庵没好气的道:“姓司马的,你就少嚼舌头,听我说正经的成不?这可是关系着你的性命哩!”
  司马照胆道:“我这不是正在全神贯注的等着听?”
  陆庵清理了一下喉咙,道:“据我所知,在你劫了万宝斋之后,他们所雇聘的那干保镖们全像在脸上刷了一层灰,个个情绪激昂,气愤填膺,赌咒立誓要替东家索回失银,并痛惩劫匪,此外,‘翼秀’谭舫秋也已得到消息,闻说颇生恼恨,亦向他的亲家打了包票要把这桩纰漏担待下来,同时姓谭的业已开始动员他的力量,分头搜寻那个扫他面皮的人——你!”
  司马照胆道:“他们已经知道干下这桩买卖来的人是我啦?”
  陆庵“嗤”了一声,道:“你这身红袍红巾的打扮,再加上对你这副尊容的德行,叫人看了一眼便永生难忘,普天之下,似你这等模样的角儿还能数得出第二个来?略略一问,他们就断定老虎嘴上捋须的人是你了!”
  司马照胆似有憾意的道:“唉,也是盛名之累……”
  陆庵眼珠子一翻,道:“少他娘自我陶醉了,你还是尽早盘算着如何保命吧,对方的人马业已大举出动,缇骑四布,我看你得想个法子,逃得越远越好——”
  司马照胆笑道:“这是我的事,盛情心领了,除了事主以外,那些想打主意黑吃黑的哥儿们都是何许人?”
  陆庵道:“听说‘豹子脚’花晓安、‘三目元尊’段唯仁、‘伏波剑’应琛、‘吊颈索”俞光、‘青毛’冯翔、‘双残兄弟’孙昌、孙发等都已或明或暗的缀了下来,各自怀着鬼胎,分别敲着如意算盘,但目标与企图都对着你——以及你身上这票油水!”
  司马照胆道:“真是群凶毕集,煞神汇聚,娘的,这些一百年也召不齐的恶匪邪贼,魔道鬼祟,居然用二十万两银子便全结成一团了!”
  陆庵笑得有些尴尬:“这也说不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尤其在黑道上混生活的朋友,见到财路哪有不争向前凑的道理?谁也想捞上一票……”
  眸瞳中闪过一抹血漓漓的光芒,司马照胆却语气轻柔的道:“让他们来吧,二十万两银子就在我身上,予取予求,只不过,得先要我的大关刀点头才行,通过了刀口子,别说银两,连我的命也是他们的!”
  不由自主的感到一般森寒之气泛自心底,陆庵觉得连后颈窝的汗毛都在竖立了,他打着哈哈道:“我晓得你那把大刀的厉害,所以便也不作此奢望,你吃面,我喝汤,求个打赏成了,另还奉送一段交情,姓司马的,我老陆上道吧?”
  司马照胆似笑非笑的道:“比起他们,你可爱多了,老瘦鸟,是以你活到如今,更会继续活下去,来日方长,设若你为人处世之间,永能辨明利害,认清时势,不做昧心之举,将来有你的快活辰光在……”
  陆庵如释重负的道:“这个当然,我原就是个会看风向水色的人,什么事该为,什么事不该为,心念转动便乃生死交际,我岂有不知之理?”
  司马照胆道:“就只你说的这些了?”
  点点头,陆庵嘻嘻一笑:“我知道的都向你说啦,怎么着?还嫌打你主意的人太少?”
  望着对方,司马照胆的语气里有一种调侃的味道:“那么,你又是怎么跟上我的?又是谁告诉你我做了这票买卖?”
  陆庵骷髅似的干黄瘦脸上显得带点窘迫,他咧咧嘴,道:“说起来,只是一桩巧合,并不表示我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能耐……”
  司马照胆道:“我很有兴趣听听。”
  咽了口唾沫,陆庵道:“有关你在万宝斋做的买卖,风声早就传扬出来了,只要在道上稍微活动点的人都知道,更何况我这老江湖?但得悉你的行踪,却还是今天一大早的事,姓司马的,我问你,天才蒙蒙亮的辰光,你可曾在安顺集靠近李家祠堂边的早食铺子里暂歇,吃了他三套驴肉芝麻烧饼,两碗豆腐脑?”
  司马照胆颔首道:“有这回事,我记得那只是一家不起眼的简陋朝食买卖,茅草搭顶砌着土墙,不过卖的吃食倒还相当合味,份量也足……”
  神秘兮兮的一笑,陆庵道:“好叫你得知,那早食铺子的老板,就是我的一个徒弟,他一打眼就看出你是何许人来,一面招呼你吃喝,一面就暗差他手下的小伙计,悄悄从后头向我报信来了!哦,还忘了告诉你,我就住在安顺集三里外的旱田村……”
  司马照胆微觉诧异的问:“你跑到旱田村去住是为了什么?以前你不是一向都活动在豫鲁交界的那一带地头上么?”
  脸色阴晦了一下,陆庵苦笑道:“在老朋友面前,也不必掩遮了,我在那一带业已混不下去啦,搬到旱田村快有四年光景,穷乡僻壤比较容易凑和着过活,除了收下几个徒弟赚几文孝敬,偶而也到外地做两趟黑路营生,是以路子都还未断,人头也算熟络,你的事情才发生,我就得到消息,本来半点也未朝这上头打主意,因为我不知往何处找你,直到我那徒弟遣人来报,我才动了心思,急着赶去,你甫始离开不久,姓司马的,你的马快,我的脚程也不慢,一路缀了下来,却幸亏大雪天帮了忙,好叫我跟着地上蹄印循进,狠赶了这大段路途,总算追上了你。”
  司马照胆道:“不错,你的轻身术尚未退步,在离开安顺集后,我奔马甚急,沿路上毫无停留,你却仍然赶得上我,足见你在你这门看家本领上所下功夫之深之勤一一值得犒赏你一千两银子!”
  陆庵低叹着道:“老朽喽,如今动脑筋搞几文钱,图的只是个晚年光景,长江后浪推前浪,道上的日子越来越难混,我又无业无产,自己不替自己早做打算,行么?”
  不觉暗起了恻隐之心,司马照胆想了想,伸手入怀略一摸索,掏出一张银票来,隔桌递交过去:“陆庵,这是一千两十足包兑的银票,襄阳鼎盛银楼开具的,你且查点收下。”
  急忙用双手接过,陆庵喜不自胜的道:“错不了,错不了,鼎盛银楼的票子信用牢靠,不啻现银……”
  司马照胆不期然的感到一阵辛酸——以“竿影子”陆庵来说,在江湖上亦非藉藉无名之辈,更不是初出道的生手,也曾有过小秤分金、大秤分银的辰光,见过钱亦花过钱,只这几年之间,难道那种豪迈慷慨的气势已随着岁月消逝了么?还是真被生活磨苦了?仅仅千两银子的数目,已引得他如此兴奋欣喜,若获至宝,这还像一个惯于役使金钱,鄙夷财富的草莽过客?江湖生涯莫非真个如此冷酷现实?
  此刻,陆庵已站了起来,拱手打恭,笑中带谄:“多谢,多谢了,姓司马的,我老陆就此告辞啦……”
  司马照胆道:“慢着!”
  吃了一惊,陆庵在迷惘中有着惶恐:“怎么?有什么不对?”
  手从怀中伸出,又是一张银票递过,司马照胆道:“承蒙传信示警,小帐加半再奉纹银五百两!”
  张大嘴巴,陆庵意外的愣住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有这等的财运。
  司马照胆抖了抖手中的银票,道:“也是‘鼎盛’的票子,十足包兑,错不了!”
  伸过来接取银票的双手业已有些颤抖,陆庵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姓司马的……老朋友,老伙计,你真是个大好人,多少年来,你一直就是这么慷慨大方,顾惜旧谊,你是多么至情至性,又是多么仁慈和善,老天保佑你,你该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豁然大笑司马照胆道:“罢了,陆庵,别他娘扮这副样子出来,我消受不了!”
  神情略一犹豫,陆庵毅然道:“老朋友,为了表示对你的慷慨,一点不成敬意的回报,我再告诉你一件方才忘了说的事——‘十八铁勾’的人,已会同‘吊颈索’俞光埋伏在前面黄土峡——”
  司马照胆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够意思,不过,他们怎么知道我的行踪在此?又如何能判明黄土峡乃是我必经之地?”
  窒噎了半晌,陆庵脸红脖子粗的支唔着:“这……这个……我想,呃,他们可能……可能是胡猜猜上了……”
  司马照胆开朗的道:“好吧,就算他们是猜上了,我也不必追问他们为何竟能‘猜’得这么准,更不愿知道他们的猜测结果为何会告诉你,老瘦鸟,往后你对为人做事之道,应该益加谨慎才是。”
  拱拱手,陆庵急忙道:“领教、领教,我告辞了……”
  像变戏法一样,司马照胆手掌一转,又多了一张银票出来,他笑吟吟的道:“陆庵,这里又是一个五百两,想想看,你还‘忘’了什么事?”
  瞪视着司马照胆手上微微晃动的赤钤银票,陆庵拼命吞着口水,表情显得特别贪婪、渴盼,但是,也显得迟疑不安,终于,他呐呐的道:“你……你也不追究我为什么会明白这些事的底蕴么?”
  摇摇头,司马照胆道:“当然。”
  眼皮子跳了几跳,陆庵宛似横了心:“万宝斋的保镖们,恐怕随后便跟来了……”
  嘿嘿笑了,司马照胆道:“他们也‘猜’得准呀!”
  这时,陆庵接过银票,人也到了门口,他一脸惭惶之色,连连抱拳,老友,心照不宣,心照不宣……”
  司马照胆左手一翻,再出现了一张银票,他扬着眉道:“再买一桩吧,买一桩你‘忘’了的什么!”
  陆庵表情窘迫之至,几平带着哭腔道:“没有了,真的没有忘记之事了,老友,老哥,我发誓全告诉你啦,你多包涵,多原谅——”
  司马照胆似乎有些惋惜的道:“真的没有再‘忘记’什么啦?陆庵,这可又是白花花的五百两纹银呢!”
  双手半掩着面孔,陆庵飞掠而去,抛下一句透着颤音的语尾:“务乞恕宥……我乃情非得已啊……”
  司马照胆大笑道:“一路顺风,老瘦鸟,你总算多少还有点良心……”
  雪地里,那个有“良心”的人,业已似一朵灰云般飘向虚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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