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施计
2019-07-06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点击:

  走的路径全是荒野小道,崎岖不平,蜿蜒曲折,一脚高,一脚低的摸黑向前踩,孙可器吁吁喘着,汗透重衣:“我的老祖宗……照爷,这易香莲看上去瘦伶伶的不盈一握,宛似身轻如燕,怎的这一背上身,竟有这么个沉法儿?”
  司马照胆押着何小飞走在前头,他闻声之下,想笑又憋住了:“是么?这大概是你心里不情愿的缘故吧……”
  喘着气,孙可器道:“活脱脱背了一座山在身上……越走越累,娘的,这犯妇,业已是阶下之囚,犹尚这么个折磨人法……”
  司马照胆道:“可是丢她不得……”
  孙可器道:“我省得,大把的银子在她身上牵连着哩……”
  司马照胆道:“还有你、我及薛大人、李师爷的身家性命……”
  苦笑了一声,孙可器道:“照爷,你就别再逗我的乐子啦……”
  司马照胆道:“可要我代你一代?”
  赶忙摇头,孙可器道:“不用不用,这点份量,我还承担得住,约莫就像你方才所说,我觉得越背越重,大概只是心里不甚情愿的缘故……”
  司马照胆往前眺望了一下,道:“到了那边一条浅溪旁,我们且歇上一会再说,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黑石坪单佗他们,不见到这二位姑奶奶回来,是不会放心离开的……”
  孙可器换了一个背人的姿势,吸着气道:“不要紧,我还不怎么累乏……”
  司马照胆道:“背一个人走上十来里地,也轻快不了,歇会吧,也好恢复点力气准备同他们动手见真章!”
  孙可器咧着牙道:“呃,这倒是实在话……”
  来到那条清浅的小溪边,昜香莲是横摆着躺下,司马照胆与孙可器则坐着歇息,何小飞一个人闷不吭声的站在那里,望着天上的一片郁黑发怔。
  司马照胆好心的道:“何小飞,不坐下来喘口气?”
  何小飞没有答腔。
  孙可器哼了哼,小声咕哝:“娘的,真是不受抬举……”
  抚摸着下巴,司马照胆慢吞吞的道:“这里是荒郊恶野,地形崎岖复杂,且又是在夜暗笼罩的辰光,何小飞,你的轻身术乃是道上有名的,嗯?”
  微微有些迷惘,何小飞随即又忿然道:“姓司马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笑笑,司马照胆道:“我是说,你不打算趁机会逃?”
  孙可器呆了一呆,忙道:“照爷,我的袓宗,你这是怎么啦?你这一点拨她,她就算不想逃也必然起了心意!”
  司马照胆道:“我就是要叫她试试看,在我司马照胆手里攒着的人,有哪一个飞得掉的,便算是生了一双翅膀吧,我也能一把揪他下来!”
  大眼里闪过一抹古怪的光芒,何小飞挑衅的道:“你真个如此自信?”
  司马照胆笑得那样洒脱的道:“何止自信?对你而言,我的把握乃是十成十足的!”
  娇媚的笑了笑,何小飞道:“那么,司马照胆,为什么不证实一下呢?”
  猛的跳了起来,孙可器指着何小飞的鼻尖大吼:“小贱人,你他娘想玩弄这套激将法可是玩左了门,你当我们会中你的圈套?自己挖坑朝下跳?我呸,甭做你的清秋大梦啦!”
  司马照胆笑吟吟的道:“不用紧张,孙头儿,谅她也不敢起这个歪念头!”
  何小飞道:“只要你真想试试,司马照胆,我的兴趣和希望都会出乎你意料的大!”
  司马照胆道:“你是说?”
  点点头,何小飞道:“我是说,你放我走,然后你再随着追下来,如果我被你截住,就算你赢,否则,便证明你只是个徒托狂言的愚夫而已!”
  一旁的孙可器,气得脸上泛黑,七孔生烟,他暴跳如雷般怪叫:“哈,你这婆娘真个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净打的是如意算盘,放你走?你约莫是晕了头啦,凭什么白白放你走?我们照爷岂会和你赌这口不值一赌的气?虽说照爷笃定吃稳了你,他赢了至多也就是证明他吃稳了你,如若万一被你耍刁使滑脱了栓呢?奶奶个熊,你这便宜可就占大了,小贼婆娘,这本帐老子们一样会算,你以为只有你的脑筋生着纹路,而我们却是一脑袋的豆腐渣!”
  何小飞冷冷的道:“在道上混世面,求的也是争一口气,赌个心服口服罢了,斤斤计较于利害得失,衬不上江湖朋友应有的‘豪迈磊落’四个字!”
  孙可器口沫四溅的厉叱:“去你娘的‘豪迈磊落’,我把你这个三绺梳头,两截穿衣的泼货生啖了,十五万两纹银的巨款便背在你身上,岂容得你使这手花巧逃脱?老子可不管什么‘豪迈’,什么是‘磊落’,更不屑与你这种下三滥角色赌什么口服心服,老子拿回银子要紧,其他一概不论,你,早死了这条心吧!”
  何小飞讥诮的道:“谁在和你赌来着?姓孙的,打一开始,我就看扁了你,姑奶奶交的是龙是虎,斗的也是真正英雄好汉,似你这类狗腿子、鹰爪孙,便要同姑奶奶攀手,我还嫌沾了腥气呢!”
  磨牙如挫,气涌如山,孙可器恶向胆边生:“你你你……你他奶奶的是想找死了哇……”
  一昂头,何小飞夷然不惧:“可真吓坏我了,六扇门的朋友,我没见过人要找死会是怎么个死法,你倒教我经验经验吧!”
  拉住正待往上扑的孙可器,司马照胆笑道:“孙头儿,你同这种女人生什么闲气?放心,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连事情的利害轻重都分辨不清的地步,这等亏,我会吃么?”
  咻咻喘着,孙可器犹在怒不可抑,气哼哼的道:“娘的皮,这小贼妇,我非得好生给她一顿教训不可……”
  拍拍孙可器肩膀,司马照胆道:“包你会有这个机会,孙头儿,这只是迟早的事而已。”
  何小飞仍然试着拨弄司马照胆:“喂,姓司马的,你有没有种和我比试一下?我敢说,你的轻功绝对比不上我,较量别的,或许你占上风,若是施展起提纵术来,你只配给我提鞋!”
  司马照胆安详的道:“换一个环境,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倒有心同你试试,目前,我们的胜负代价太也悬殊,在我而言,颇不划算,所以不试也罢,若说到我这几下子蹦跳的功夫,只配给你‘提鞋’,何小飞,你却未免把自己高看了!”
  何小飞心里有些沮丧,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你不敢印证,便表示心虚,司马照胆,任你嘴巴怎么说,我也不会信你这个邪!”
  司马照胆一笑道:“信不信在你,这种洋当,我却不会眼巴巴的去上!”
  孙可器斜吊着眼珠子道:“世道变了不是?三岁毛孩子竟想倒绷老头儿了,也不估量自家的道行深浅,就有那么大的牛皮,真正岂有此理!”
  何小飞尖刻的道:“姓孙的,你也不用光在这里说风凉话,正像刚才司马照胆所讲的,假如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你就算有九个脑袋,我也能给你拎下四双半来,你还当你自己是什么泰山石敢当?”
  孙可器心火又上了:“你再嘴硬,老子就把你的满口牙一颗一颗敲掉!”
  故意露出那两排细致光洁的宝贝来,何小飞冷笑道:“老小子,只怕司马照胆容不得你这么个撒野法!”
  大吼一声,孙可器眼冒红光,握拳透掌:“好刁妇,好贱婢,你想挑拨照爷与我的感情,可是你吃错药了,娘的个熊,就凭你这阴毒心思,便万万轻饶不得……”
  司马照胆道:“随她说吧,孙头儿,她有她的千般妙策,我有我的不变之规,何小飞想在我们面前出点子,使花巧,半点用不着,我们好生歇着,犯不上同她生那闲气!”
  重重一哼,孙可器冲着何小飞道:“等着吧,我有叫你呼天抢地的时候!”
  摔摔头,何小飞道:“少来这一套,姑奶奶我玩命了半辈子,不是叫人唬着长大的!”
  孙可器深深呼吸几次,心里在咒骂:“这小婊子……”
  伸了个懒腰,司马照胆忽然别过脸去,却以极低极细的声音道:“不要看我——孙头儿,等下我们故意给她机会,让她逃走……”
  突的冒出一身冷汗,孙可器不敢注视司马照胆,却不由自主的喉管响起了“呼噜”声,他竭力装出一副悠闲之状,面颊的肌肉反在不听指挥的急速痉挛:“照爷……这可不是玩笑之事。”
  司马照胆故意提高了嗓门,一语双关的道:“你怕她跑了?孙头儿,有我在这里,别说是何小飞这两下子土把式不够看,便是她的师父来,也一样逃不开我的手掌心!”
  站在那边的何小飞愤怒的叫道:“司马照胆,我师父并没有惹着你,你少在那里红口白牙,胡说八道!”
  哈哈一笑,笑声中,司马照胆先低促的道:“孙头儿,听我的,且让她去,我自有主张。”
  接着,他又大声道:“我这是告诉你,何小飞,别再动歪脑筋,我的手段你业已尝试过,你若非要逼我再用一次,恐怕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完整了!”
  何小飞咬着牙道:“姓司马的,我若有什么长短,你也好受不到哪里!”
  一跃而起,司马照胆笑吟吟的道:“算了吧,你那帮子人熊,不是什么成得了气候的角色,和我硬碰硬,除了落个一地的稀哩哗啦,你以为还会有什么结果?”
  孙可器拼命搓着一双大手,神形惶惶不安的呢喃着:“照爷……我看,你还得再斟酌……”
  司马照胆顺着话风扯向一边:“就这么办了,没什么好斟酌的,到黑石坪和九禽会的人们卯着上,他们不交出赎银,我们便当场捶扁了这两个雌货!”
  不待孙可器回话,他又向前走上几步,柔声道:“何小飞……”
  何小飞恨恨回头,而她的目光尚未及接触到对方的面容,猝觉腰眼一麻,全身像蓦然虚脱了一样软软坐跌于地,惊怒交集中,何小飞挣扎尖叫:“司马照胆……你,你想干什么?”
  司马照胆皮笑肉不笑的道:“别想岔了,我什么也不想干,只是要去方便一下,为了使你不至借机逃遁,多少就得暂且委屈你片刻。宽心吧,我去去就回,你这软麻穴受制不了多久。”
  孙可器明白司马照胆已在为何小飞制造“逃走”的机会了,这位大捕头不禁忧心忡忡,暗里焦躁,他哑着声音道:“我说,照爷……”
  摆摆手,司马照胆道:“你看牢这一双雌货,孙头儿,我马上回来,何小飞已经被我制住穴道,动弹不了,若是有个万一,你尽管放声吆喝,我提起裤子就到。”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孙可器无奈的道:“就全仰仗照爷了。”
  司马照胆大笑道:“没得说的,肚皮子不争气,临到这节骨眼上起晃荡,非得去松泄一番不可,孙头儿,偏劳啦!”
  孙可器苦笑着没再说什么,眼看司马照胆快步行向右边的黝暗荒野中,禁不住他叹了口气。
  地下,何小飞本能的仍在挣扎,一边切齿痛骂着:“什么真武劫邪……什么三班捕头,只是凌弱逼危,阴狠毒辣的一对狂徒莽夫,两个粗暴凶残的恶棍……”
  孙可器横了何小飞一眼,没好气的道:“你歇着吧,再嚎再叫也是白搭了!”
  突然间,何小飞静止下来,不吭不响了,但是,她的脸庞上却掠过一抹惊异又兴奋的神色,这抹神色,稍现即消。
  孙可器走近了一点,狐疑的道:“你在搞什么鬼?”
  何小飞绷着脸道:“方才你已经提醒我,再嚷再叫也是白搭,所以,我也算想通了!”
  孙可器凶狠的道:“何小飞,你还是给我放老实点好,我可不比照爷,没那多仁义道德讲,一个弄毛了我,管你是男是女,我一样摆横了看!”
  唇角一撇,何小飞道:“我晓得你是块什么料,用不着再三强调!”
  孙可器粗声哑气的道:“你晓得就好,到时候可别怪我不懂得怜香惜玉!”
  何小飞嗤之以鼻不屑地道:“你岂只不懂怜香惜玉?你连你自己是个哪一号的饭桶都还搞不清楚呢!”
  窒了窒,孙可器不由火上心头:“娘的,才给你几分好颜色看,你就又眩了眼啦?老子火气一来,先他娘扇掉你这小狐狸稍的下巴壳……”
  何小飞居然略咯笑了起来:“姓孙的狗腿子,灰孙子,王八羔子,你今生今世,也休想沾上我一根毫毛,倒是你自己,留神别把一条老命送在姑奶奶我手上才是!”
  孙可器厉声道i“你这可是自找苦吃,怨不得老子眼下就要整治你……”
  那样不可思议的,何小飞双臂竟然恁般轻柔优美的伸开,而她原来坐在地下的身子,也就随着双臂的伸展飘然浮空——宛若鸟儿振翅。
  大吃一惊的孙可器,突然间愣在当场——他虽说早已心里明白司马照胆有意为何小飞制造逃走的机会,却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变化。何小飞不是明明被司马照胆制住穴道了吗?如今怎的却能挥洒自如,运劲腾跃?这,这是搞的什么玄虚?
  就在他一愣的瞬息,何小飞已凌空翻腾,夜影中,衣袂带风,真正一只百灵鸟般飞掠出五丈之外。
  蓦的一哆嗦,孙可器拔腿便追,口中发了狂似的大叫:“不得了啦,照爷,照爷,犯妇何小飞逃走了哇……”
  一边喊叫,他一边没命的追赶,但是,就这稍稍的挫顿,何小飞的身影又远去了十多丈。
  轻轻的,像自虚无中忽然凝形,一只坚实有力的手掌搁上了孙可器肩头,他惊得跳起,侧脸一看,嗯,迎着他的乃是司马照胆那双瞳里深沉的微笑。
  孙可器气急败坏的嚷:“照爷……”
  低嘘一声,司马照胆目光凝视着何小飞逃逸的方向,嘴里低促却极为清晰的交待着:“你记了,孙头儿——立时押解易香莲回大祥圩田兆泰那里,并着他全家人暂避风头至隐秘处,你和他们一道,把你们匿藏的地方写在一张小纸条上,塞入田家大门前第三级石阶之右边的隙缝里,我自会来找你们……”
  连连点头,孙可器迫不及待的道:“我省得,但照爷你可得快点回来啊……”
  这时,司马照胆的人早已怒矢般弹射在八丈之遥的空间了。
  何小飞业已逸出很远,她动作快速,且在夜色掩护之下,原本是不易寻及她奔掠的方向和身影的,但是,如果她的背后沾上一片可在黑暗中闪眨着莹莹青光的磷粉,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每在她低窜高掠之际,背心上那一片莹亮明灭的青绿幽光,使会给追寻她的人做了最好的指引。
  现在,司马照胆正是如此,他已发觉那抹幽幽的青绿光华,于荒丘野地里倏忽闪隐,飘摇挪移,仿佛一点跳动的鬼火。
  这是个很好追踪的目标,一如他原先的构想。
  自然,何小飞背后的那片磷粉,乃是司马照胆暗里洒印上去的,何小飞并不知道,她以为凭她的侥幸与身手,足以脱离困厄之境。
  司马照胆亦希望何小飞有此想法,这样,他才能跟随对方到达某一处所在——或许是,隐藏赎银的地方。
  何小飞的话,司马照胆并不相信,他认为何小飞不会不知道那票赎银的藏匿之所,而江湖中人讲的是忠义,表的是骨节,为了这些,倔强同狡诈手段都可以用来做为维护本身名利的工具,何小飞要混下去,她极不可能出卖她的伙伴一刑求硬通,亦未见能收到实效,这一点,司马照胆晓得,因此他只好施展这条稍带冒险性的追蹑之计,要令对方于不觉中引导他去到那个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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