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孰为敌友

2020-04-02  作者：凌霄子  来源：凌霄子作品集  点击：

　　西峰莲花长老苍眉一皱，口气中带有明显的挪揄味道：“玉香子掌门莫非是想问我们，你是如何做上盟主的吗？”
　　玉香子脸色腾然涨紫，但随即恢复本色，强抑怒火，冷笑道：“贫道如何做上盟主，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问题，贵派的掌门和这几位道长都可以向四峰长老解释得清清楚楚！四峰长老德高望重天下无敌，能参悟华山派神功几十年，自然都是极其聪明的人，贫道怎么敢向四大长老问这种愚的问题呢！”
　　玉香子虽然身为王屋派的掌门，但他在武林中的名气并不如何大，王屋派比之华山派更是人少势微，他的剑术不会比其它三位剑主高过多少，而八剑联盟的盟主靠比剑而定，玉香子能做上盟主显然是做了手脚的！
　　就算他堂皇登位，四峰长老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何况他们已从华光密遣回山的陆方口中知道玉香子欲得铁剑秘术，自然对他不会太客气。
　　天刚亮时四峰长老都看到了青柯坪上的狼烟传警，赶到青柯坪时看见了抬上山来的陆方尸体。所以他们就在此专候玉香子一行，言谈间却又故意装胡涂，仿佛对他们的来意一点儿都不知道。
　　听了玉香子的回答，莲花长老却是心有气而难发作。玉香子的话句句是捧他，却又句句是贬损他们四峰长老，他怒哼了一鼻子气！
　　若不先杀杀四峰长老的锐气，后面的事情就不好办。
　　北峰云台长老脾气最好，说话也是慢条斯理的。听了玉香子的话，他笑了笑道：“盟主过奖了！我们四个老朽忝在其位，这么多年非但不能发扬光大本派的武功和秘术，就连列祖列仙所遗留的真经秘符亦不能参悟得透，实在惭愧。至于玉香子掌门是如何做上盟主的，的确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这本是八派掌门的事。”
　　清玄子心想，人都说莲花长老急朝阳长老暴，唯云台长老脾气好通达情理，果然不错。
　　不料云台长老话锋一转：“不管谁做盟主。八剑联盟的规约都不能破坏，是也不是？”
　　玉香子道：“推选新盟主，是为了能够统一号令，以合八派之力重振我们昔日的雄风，规约自然不能破坏。”
　　云台长老笑一笑，道：“虽然十年来我们没有推选新盟主，但我记得有这样一个规矩：无论谁做了盟主，本盟中人有不服者，可以在歃血盟誓的大会上向他提出挑战，是也不是？”
　　玉香子心中大惊！
　　的确有这样一个规矩，以防有人做弊，而若四峰长老中有任何一人向他挑战，那的确是棘手已极的事！
　　华光似乎窥破了玉香子的心事，微笑道：“玉香子道兄可以放心，敝派的四峰长老绝不会向你出手，因为敝派祖师有遗规：除非本派遭受强敌攻击有覆亡之危，否则传功长老和经主不得擅自参与武斗格击。”
　　这是因为传功长老和经主（经典律戒的讲授护藏法师）都是一派中文武之秘的至高保有者，他们的任务就是研究光扬本派的秘奥之术，一旦擅斗丧生，则损失莫大焉！
　　玉香子暗舒一口长气，心想难怪四峰长老从不到江湖中显行，原来如此！
　　但云台长老却朝观外沉声喝问：“华山派弟子徒众听着：王屋派的玉香子掌门已做八剑联盟的新选盟主，尔等人中有无异议者？如果有，现在可以向新选盟主提出挑战！”
　　通仙观外一片沉寂。
　　瀑布声清晰传来，有苍鹰啼号于山间云际。时为正午，殿外的阳光分外耀眼。
　　突听一声清朗的道号：“无量天尊！小道摘星子愿向新选盟主讨教王屋派的‘雷霆九剑’！”


　　莲花长老的苍眉又紧皱！
　　挑战的摘星子是他亲传武功的得意高徒，从七岁起就住在西峰摘星台上，苦修“九品莲花剑”十二年，如今已练到第六品！
　　玉香子起身出殿，众人相随而出。
　　摘星子身材瘦高，相貌英武，道服严整，腰畔佩剑，是个可爱的后生道士。
　　玉香子上下打量他，他含笑不语。
　　华光道：“摘星子，这可不是玩笑事！”
　　摘星子道：“道长无须多虑！弟子在华山学剑十二年，未曾与人动真较斗，今日能向玉香子掌门讨教‘雷霆九剑’，纵死无憾！”
　　玉香子道：“好气魄！你也想做盟主了？”
　　战胜盟主的人自然取而代之。
　　摘星子笑道：“我只不过想看一看做盟主得需要多高的剑术而已！”
　　青云知道玉香子心狠手辣，“雷霆九剑”又是武林叫响的剑术，独有一号。其剑术是以白玉蟾所传的“五雷天心功”内功佐以狠辣奇诡快捷的剑法炼成，施展出来有雷霆万钧之威势，属天罡元阳一路的剑术！所以青云道：“摘星子，如果你战败了，就算你什么都看到了，岂非已什么都没有了？”
　　盟主可以杀死挑战者，就算盟主留情，也将受本派重罚，因为挑战而败，就算丢了脸。
　　摘星子答道：“敢问师伯，如果一个人不能做他想做的事，纵然长命不死又有什么意思？”
　　清玄子道：“说得好！后生可畏！”
　　玉香子冷冷道：“你的精神的确可嘉！你拔剑吧！”
　　摘星子拔出佩剑，玉香子也拔剑。
　　剑光耀眼，剑气冲激！
　　青石坪上，绿树围中，艳阳之下，一老一少，两把剑，两条命，一种心情！


　　云台长老道：“此间斗剑，不论长幼，不拘尊卑，无碍礼法，以胜为务！”
　　其实他的话实在多余。如果论长幼拘尊卑讲礼法，摘星子就不该挑战，挑战也必会败！
　　心有拘碍，剑术就不能发挥得好。
　　管如吃饭，心事重重就会消化不良；譬如下棋，心有拘碍棋就难以走好。至道相通。心为万事之本，心拘则神滞，神滞则形绌。李白所以能成为诗仙，因为他一生心神逍遥无所拘碍；天都少侠能练成无敌双刀，亦因一心剔透行无局隘！
　　摘星子能不明白这种浅显的道理么？
　　摘星子一振剑，剑声霍霍，光如匹练，抖一抖，忽散成千万道银光，幻作无数朵白花，袭向玉香子！
　　华山之巅有玉井，中生千叶白莲，法其作象以成九品莲花剑，步行如荷摇摆飘忽不定，剑出似莲绽宝相法象庄严，妙生无穷变化而归清一，其制有九，其式逾千，其法如左……
　　玉香子大惊！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摘星子出手一招，便可知他剑上的造诣非凡，身形步法手势剑招都不让于四大剑主的任何一人，绝对是名师严教和苦功修习才能得到的功夫！玉香子不敢丝毫托大，疾施“五雷天心”内功，将“雷霆九剑”的第一路九招变化连续使出！
　　空气震响如裂帛！
　　剑气弥天！青柯叶摧落如雨！
　　摘星子更不敢大意，小心凝神地将剑术发挥到极至，剑光幻如千叶白莲，忽上忽下地一团团袭向玉香子！
　　两剑相击，轰然雷震！
　　两个人都退后，两柄剑却都没有丝毫停滞，剑光冲射，骄阳为之黯然！
　　摘星子忽然惊叫，倒纵出圈！
　　他的脸色很难看，嘴唇有点抖！
　　华光大喝一声：“住手！”
　　但玉香子的剑法既已施动，体内所运的雷炁冲涌欲击，收招不住，剑仍刺出！
　　青云的剑及时拔出，格中玉香子的剑！
　　轰然雷鸣声中，两个人都被对方的内力震退数步！
　　华光吼道：“有人暗算摘星子！”
　　四外的道士立即朝四下里冲出搜索。
　　摘皇子将剑还鞘，手捂左肩，牙关紧咬。莲花长老急过来，一把撕裂他的道袍！
　　左肩头稍后的白肉里，深射入一柄三棱雁尾钢针！
　　莲花长老疾点摘星子心脉要穴。以防毒气归心，然后拔出钢针，在阳光下审视。
　　血色紫黑！针上有毒！
　　莲花长老以掌抵住摘星子心口，内力吐出，摘星子身体剧抖，伤口涌出汩汩黑血，渐渐血注变色，莲花长老才收掌回身。
　　回身走向道亮，双瞳欲喷火！
　　道亮惊怔，等看到长老掌中的钢针时，不禁目瞪口呆！
　　莲花长老怒问：“这是不是青城派‘雁过无声’暗器？”
　　道亮答：“是。”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但青城派的这种钢针却取名“雁过无声”。无声就难以被人察觉，难以察觉的暗器才是要命的暗器！
　　“青城派中还有谁上了华山？”
　　“应该只有我一个人。”
　　“你何以偷施暗算？受了谁的指使？”
　　“没有人指使我。”
　　“你自己要干的？”
　　“不是我干的。”
　　“是谁？！”
　　“不知道。”
　　“不知道？你是不是以为华山派的人不会用暗器伤人？”莲花长老说着，右手已握住剑柄！
　　摘星子的剑术已如斯可怕，莲花长老的剑岂非更可怕？
　　但道亮仍很镇静：“这枚钢针的确属于我们青城派的“雁过无声”，但它既非我所打出，亦不可能是青城弟子所为，因为掌门师尊严饬我们绝不许使用附毒暗器！”
　　暗器已可恶，附之以毒就更可恶！
　　莲花长老怒哼一声，“凭你这两句话就可以搪塞过去么！”
　　道亮道：“我根本就不是搪塞！”
　　云台长老过来，拍了拍莲花长老的肩。
　　“不管偷袭者是谁，你都不必着急的。”
　　然后又朝道亮一笑：“我相信不是你。”
　　道亮苦笑：“多谢长老！”
　　云台长老道：“因为你没有理由这么做，是不是？何况谁都可以看得出来，摘星子是必会败在玉香子掌门手下的，你何必画蛇添足？就算是你，你这样做也是为了救他的命，对不对？不过你总该能提供点线索吧？”
　　摘星子若不中暗器，最终将被玉香子所杀，而现在他则不算败。
　　道亮摇头。针既非他所射，他又能提供什么线索？
　　莲花长老则气咻咻地瞪了云台长老一眼。摘星子不行，难道你的云崖子云缈子就行了？！岂有此理！
　　云台长老哈哈大笑，问玉香子：“盟主所断如何？”
　　玉香子道：“摘星子并没有败。”
　　清玄子道：“偷袭的人既非道亮，那么又是谁呢？”
　　玉香子沉吟片刻，道：“时局已和从前大不相同，贫道做盟主全赖三位掌门的错爱推举，为的是大敌当前各山各派能够戮力同心共诛宵小！如果四峰长老不以为然，贫道可以立即卸任告退！”
　　四峰长老显然是反对他做盟主，青云和华光心中亦当同感吧？不料青云却说出了另一番话：“我们虽然是八派分山，其实教出一源，盟同一家，无论谁来做盟主，只要是为了联盟的兴盛，我想四峰大长老是不会反对的；况且玉香子掌门只是暂时代摄主位。不会有人和你过不去的。”
　　朝阳长老冷哼，云台长老却大笑：“青云道长说得不错，哈哈哈！敝派的掌门都同意了，我们四个老家伙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呢？何况我们现在的的确确需要一位盟主！众位请随我来！”


　　东道院。
　　紧傍北崖的一间靖庐。
　　一具死尸，陆方的死尸。
　　云台长老道：“敝派的四品弟子陆方今晨五更时在玉泉院外被人暗算身亡，我们四个老朽枉自修道多年，却验不出他的死因。”
　　遮尸布揭掉。死者脸色蜡黄，显系吐血过多造成，除右碗骨肤有青肿伤痕外，全身别无任何损伤。
　　玉香子问：“他吐的血是什么颜色？”
　　落雁长老道：“他死在山下。送尸上山的弟子说他吐的血是鲜红色的。”
　　王香子道，“他显然是死于一种手法高深的内伤，应是被震断心脉而死。”
　　突听砰然一响，一名道士推门撞入！
　　他叫摩天子，是南峰落雁长老的亲传弟子之一，修行十五年，六品级道土。道士也分品级，以表证他修行的级别、年限、道术的高深程度。共分三箓七品，服饰和法器因品级而有别，七品最高，其上是箓，得箓者可称真人。
　　华光喝问：“摩天子，因何擅闯师尊议事之处？”
　　摩天子不看他，脸色十分难堪，眼含悲愤之色，走到落雁长老近前，刷地拔出剑来！
　　华光和监院同时拔剑，逼住摩天子！
　　摩天子牙关紧咬，突然以剑割破左指，在陆方的遮尸布上写了起来：“女魔头，掌门出卖本派！”
　　写完弃剑，愤怒地盯住华光，却不开口说话。落雁长老和众人都极惊诧，落雁长老问：“徒儿，你不能开口？”
　　摩天子开口叫道：“师父！……”
　　只一开口说话，鲜血就涌泉般哇哇吐出，然后他咕冬一声栽倒气绝！
　　如斯奇变令众人面面相觑，尤以华光为心惊！
　　“掌门出卖本派”是什意思？
　　意思最清楚不过了，只不过他不明白摩天子为什么这么“诬”他华光！
　　“女魔头”？谁是女魔头，和“掌门”又有什么关系？
　　落雁长老一抖血迹淋漓的白色遮尸布，盯住华光问：“掌门，这是什么意思？”
　　华光恰恰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转身扫视众人，神色虽镇定，心中却敲起了乱鼓！
　　谁知道是什么意思？
　　玉香子手按剑柄，冷笑道：“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众人都很惊讶。
　　“请问落雁长老，摩天子在何处守卫？”
　　“在‘回心石’下守卫山道。”
　　玉香子对监院道：“请立即下令搜索千尺幢到回心石之间的山林！”
　　监院出去传令。玉香子朝华光笑了笑，笑容诡秘而阴沉。
　　“华掌门可不可以把佩剑交给落雁长老暂时代为保管？”
　　华光略一犹豫，然后解除佩剑。
　　这至少意味着暂时解除了掌门之职。
　　“我听说很多年以前，崤山有一位怪人，自号‘无心血杀’，练成一门很厉害的武功，其人后来做了西厂的大档头。”
　　西厂是皇帝亲自辖制的秘密特务机构，大档头就是一号首领的意思。
　　“这个怪人何以自号“无心血杀呢？这与他的武功有关。据说他的性情极乖僻阴戾，不喜欢多听别人说话，所以他练成这门独特的武功，锦衣卫们俗称其为，‘免开尊口’。受他掌击之人外无异状，但只要一开口就会立即吐血不止，顷刻间血竭丧命！”
　　清玄子道：“我想起来了！这个人是不是汪直？”
　　玉香子点头：“不错！这门武功的名字，华掌门想必是道的啦？”
　　华光无语。无论说知道还是不知道，他都免不掉嫌疑。他原想布下一个圈套，现在这个圈套反过来已套到他自己的头上了。他正在思考谁是勒紧绳套的人。
　　玉香子冷笑数声，道：“这门武功就叫做，‘比干掌’！”
　　“比干掌？”朝阳长老问。东峰绝壁上有“巨灵掌”的五指掌印，华山派的祖师南阳子曾留遗嘱说他所悟创的一套“巨灵掌”法就藏秘于巨灵的掌印中！所以朝阳长老对“比干掌”之名特别感兴趣。
　　“商纣王的叔叔比干是位贤德的人，他劝谏纣王不可过于荒淫暴虐，纣王就把比干剖腹剜心。比干受神仙之佑，无心而不死。但神仙嘱咐他从此绝不可以说一句话，神仙将还复他的七巧玲珑心。可是妲已知道了这个秘密，而且知道比干有好奇多言之癖，就派人在比干所途经的街道上叫卖“无心菜’。比干果然好奇而发问：菜无心怎么活？话一出口，他就七窍流血而死。这门掌法，伤人不留形迹，据说是将阴煞内力击入心脉，中掌之人只要开口说话，就会引动自身丹阳之气，丹田阳气上冲与心经阴煞内力相遇，立即会爆破心脉吐血不止而死，绝无可救！我还听说西厂的大档头汪直以前是个做黑道买卖的劫匪，被人刀斩阳根后逃到崤山，不知怎么练成了这门阴毒已极的武功，后来才投身西厂，做了‘天净身’的太监头儿。”
　　这是二百年前的旧事，此时说来虽然有趣，但和摩天子之死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