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水金书生
2025-06-17  作者:楞严阁主  来源:楞严阁主作品集  点击:

  且说云中龙与山侠救了女博士姜芸儿,骑着快马,马不停蹄,向南方大道奔驰,不到三个时辰之后,他们已经离开南渡县的境界,进入信威县。
  正当午时,他们到达信威县城外的驿站,于是下马进膳休息。
  现在乘此空档,补叙云中龙和山侠如何救走芸儿。
  原来南渡县的山侠与云中龙都接到大夫子的暗语通知,叫他们护送一位青布束发的女子——女博士姜芸儿,送到天斗县驿站为止,此女约在三日之内可到南渡,因此,二位散人早已分别在当地水陆驿站等候,但等来等去,已经过了三天,并未见到青布束发的女子到来,他们觉得奇怪。
  到了第四天早晨,“山侠看到大江上游,驶来一只快船,停泊江边,但那船上,除了走下中年大汉和年轻书生之外,并无别的女客搭船,就感到非常失望,终于离开堤岸,另到别处找寻。
  不久,山侠得到眼线报告,说水上君子与南渡霸主郎刚等在横街广场打斗,又知道那年轻书中原来是女扮男装,同时,云中龙也探得这个消息,所以,他们都起了疑心,不约而同地来到横街广场,察看究竟。
  山侠在广场看到正在打斗的水上君子,原来就是刚才从江边船上走下来的中年大汉,于是他就告诉云中龙,说明那女扮男装的年轻书生可能就是女博士姜芸儿。
  可是广场附近,并无青布束发的女子。
  那时,他们又看到许多郎府的门客正在街坊各门各户大举搜寻那女扮男装的女子。因此,他们不看打斗,就专心注意那些门客搜查的情况。
  未几,郎府的门客在马寡妇家里搜出了一个女子,果然是青布束发。
  门客们大声叫喊道:“那雌儿已在马寡妇的家里搜到了!”
  他们捉住芸儿的双手,硬拖强拉地走向斗场,以便把她交给钱太君,听候发落。
  山侠向云中龙作了一个眼色,后者点头会意。他们从人丛中越众而出,冲近郎府门客,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山侠用拳,云中龙用腿,分别把剃刀客和剪刀客击倒踢伤,至于其他打手,武功平庸,更加不堪山云二位散人的双剑一击,有的被剑刺伤,有的武器被击脱手,不久都已四散逃走。芸儿只听到山侠低声道:“芳草遮牛角,疏篱露马蹄……姑娘快跟我们走吧!”
  芸儿一听暗语,知道来人乃是前来接应的朋友,心中大喜,于是她就跟随着他们,退到横街旁边,早有山云二人在事前约定的随从们,牵着三匹马儿迎将上来。他们把缠绳和马鞭递给山侠,芸儿以及云中龙,服侍三人上马,向着南方大道驰去之后,就退散开去,挤入群众丛中,隐没身形,以免被郎府打手交出寻仇。
  至于那书生和书童怎会在中途拦击郎刚和蝎娘子呢?
  原来那书生就是女扮男装的花儿杜珍,书童乃中散人艾武是也。他们奉了艾大散人之命,从陆路兼赶到南渡县,由于走的都是捷径,所以还比水上君子的船早到了半个时辰,看看时间还早,就到当地“近者悦,远者来”的悦来酒馆去吃早饭,同时特别点了一味全国著名的龙鲤佐餐,以饱口福。
  艾武和杜珍吃好早餐,喝了茶,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正想会钞走路,忽见几个绅士从酒馆楼梯走了上来,他们也不等待小二前去招呼,拣了空位就坐,一面嘴里淡论着横街打斗的情况。
  “水上君子武功了得,力战郎家的几个门客,胜任愉快。”一个穿着黄色长袍的绅士道。
  “据说有几个门客已被他打伤。”另一个穿蓝色长袍的绅士道。
  艾武听到他们谈到“水上君子”,他记得这名字,自己的父亲曾经提到过.他想起来了,父亲这样说:“……刚才我看到那汉子,水手打扮,好像是水上君子姬一红……”
  因此,他就向杜珍抛了一个眼色,一边竖起耳朵继续静听那几个绅士谈话。
  “喂,老某,他们到底为什么打……”坐在旁边,身穿青布大褂的绅士还没有把话讲完,店小二已经凑上去高声问道:“大爷们,饮什么茶?”
  “一壶单抢双旗,一壶铁罗汉。”
  “是,大爷。”小二应了一声,就去泡茶。
  “喂!你们听到吗?那钱太君老淫婆的嘴巴不干净,她竟然敢说犯上叛逆,罪大恶极的话,我去告发,让她吃些苦头……”黄袍绅士道.“暂缓!我们先向她敲一笔竹杠,然后见机行事。”蓝袍绅士抢着道。
  “喂,喂!老某,我问呀,到底他们为什么打斗?”那穿着青布大褂的绅土又追问道。
  “听说是为了一个假扮男装的女子。”蓝袍绅士道。
  杜珍和艾武听得了那句话,心里就已明白,那女子一定是芸儿无疑,于是他们也不再听下去,立即吩咐小二结单,付清了饭钱,走下酒馆楼梯,急步奔向横街广场。
  他们到达现场,恰巧在云中龙和山侠保护着芸儿,骑马向南方疾驰而去的时候,所以他们也不理会那边姬一红力斗钱太君母子婆媳的事情,就迳自展开飞行术在后追赶山云等人。
  过了一会,郎刚夫妇也骑着快马去追。
  云中龙,芸儿和山侠是第一组,他们纵马驰骋,速度极快,好像逃命。
  第二组是艾武和杜珍,他们没有坐骑,只凭飞行术,短程奔冲,速度虽快,但不适宜于长途追赶。
  郎刚与蝎娘子是第三组,目的在于追捕女博士,而且志在必得,所以他们马上加鞭,去势甚疾。
  那三组人马出发的时间相差不久。
  第一组的坐骑都是良驹,中上之材,步大力劲,走势凌厉,但由于芸儿究竟是女流之辈,虽谙骑术,可惜缺乏长途驰骋的实际经验,那就阻碍了山侠和云中龙的前进速度。
  第二组的艾杜两人飞行术都很佳妙,可是时间稍久,体力受到了限制,进度也渐渐降低。
  第三组的郎刚夫妇乃是有钱之人,买得起龙种坐骑,他们的两匹马儿体健质高,气势雄伟,前窜后劲,俱皆上乘,更兼郎刚与蝎娘子又都精于骑术,马上身手十分高明。所以,各组的出发时间虽有先后,但前进的速度却是彼消此长。
  三者比较之下,形成了第一组与第二组的距离渐渐放长,而第二组与第三组的距离则恰正相反——逐渐缩短。
  不久,在汪埠地方,第三组终于迫着了第二组。
  第三组人物根本不认识第二组的书生和书童,反过来说,第二组的人物对于第三组的郎刚夫妇也是陌生的。
  不但如此,二三两组人物又互不知道彼此之间的任务。
  当郎刚夫妇追到汪埠附近,望见前面火路中央的书生和书童正在施展飞行术,向前纵腾的时候.他们高声叫喊道:“小子们让路,马儿来了,快让路!”
  杜珍听到后面有人大叫:“小子们,让路……”心里有气,她就对艾武道:“喂!武,后面有人正在叫喊小子们让路.我们让不让路?”
  艾武道:“珍姐,不要生事,我们让路。”
  既然艾武肯让路,杜珍也就不想多事,连忙跟着艾武飞身纵向路旁,留出中间余地,让那两匹马儿过去。
  不料郎刚那家伙肝火极旺,他嫌艾武和杜珍让路太慢。妨碍了他们大好的行程,心中非常生气,口里大声骂道:“混蛋小子,大爷大娘们来了,让路慢吞吞,死人……”他—边骂,一边把手里的马鞭挥舞过去,唿喇一记,正好打在艾武的背脊!
  艾武想不到那男子如此无礼,骂了不算。还要打人,由于他根本不曾防备,所以背脊上吃到一记辣唿唿的生活。但这口气怎能使他咽得下去,即使是佛,也要发怒,因此,他发恶了,飞身高纵身子,上升五丈,像一只大鹏那样凌空扑向郎刚,伸手—推,郎刚躲避不及,被他推下马鞍,两人随即动手较量。
  这边,杜珍看到那汉子不讲道理,挥鞭打中艾武,不觉大怒,她心想道:“你这家伙是什么东西,竟敢鞭打我的爱人,我舍不得打他,你敢打……”
  那时,艾武开始和郎刚动手,而杜珍就老实不客气,从剑鞘里拔出宝剑,主动地向蝎娘子挑战。
  蝎娘子早已发觉丈夫遇到劲敌,一经开始,就处于下风,暗叫一声不好了,正想纵马赶去协助,但却被那书生打扮的杜珍先来挑战,二人也就厮杀起来。
  艾武心恨郎刚不问情由,开口骂人,挥鞭打人,知道那家伙必是个十恶不赦,不可理喻之徒,因此,他也懒得问其姓名,立即拳打脚踢,毫不留情,三五个照面之后,他伸出双指把郎刚的左眼戳伤,流血披面,又顺势飞起一脚,把对方踢仆尘埃,站不起身。
  蝎娘子正与那假书生杜珍酣斗,一个骑马,持刀乱砍,一个步战,握剑猛击,如此这般,各尽全力,不分胜败。
  忽然蝎娘子听到自己丈夫惨声叫痛,惊悉他已负伤,不免心慌,刀式稍缓,立即被杜珍乘机猛攻,抢了先着,占了上风。
  同时,杜珍也听到郎刚连声惨叫,欣知艾武已操胜券,立感精神大振,挥剑如风,向蝎娘子力刺,在十个招面之后,杜珍一剑剌中蝎娘子的右腿,顺手把对方揪下马来,掷于地上,而自己又随手向马背一搭,飞身跃上马鞍,因她早己看到艾武把郎刚的马儿抢夺过去,骑在马上了,所以杜珍也就如法泡制,见样学样。
  艾武与杜珍双双得胜,又夺得了坐骑和马鞭,真是如虎生翼,在他们的面部上,各自表现了胜利的微笑,也不理会对方男女的死活,就纵骑沿着南方大道驰去,追赶芸儿等人。
  他们扬鞭驰骋,放马力追,龙种良马,不同凡响,一路上逢山过山,遇岭过岭,果然在信威县驿站附近,追上了云中龙、芸儿和山侠,由于杜珍与艾武都已改装换衫,双方相逢,视若陌路之人,因芸儿根本认不出,同时也绝对想不到:那书生和书童乃是艾杜二人假扮,而山云二位散人与他们也互不认识,何况艾武和杜珍的目的是暗中保护,并不希望对方认出他们的身份,以免,招摇。这是艾大散人特别关照的,所以他们必须严格遵守。
  艾武与杜珍看出山云二人都是忠义之士,武功特出,护送芸儿,安全可保无虞,是以,除非必要,他们决不暴露自己的本来面目。
  在信威县驿站里,来来往往的人物非常之多,除了彼此之间牵丝攀藤,胸有芥蒂,或存心寻事之外,一般的人都是自顾不暇,你走你的赂,我做我的事,互不干预,也各不打扰,何况大家急于赶路,时间有限,路程宿头,事前早巳排定,决不会无故去招引麻烦,而贻误自己的行程,更兼“道不同,不相为谋”,谁愿意把旅途上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引为知己,而互相推心置腹?即使同是旅伴,心里互有好感,但嘴里充其量也不过讲几句好听的敷衍话而已,所以艾武,杜珍,山侠和云中龙等虽都在保护芸儿,目的相似,但双方的情势对芸来宋讲,是完全不同的。
  山侠与云中龙是站在明的立场上,而艾武和杜珍则站在暗的立场上,暗者知明,明不知暗,在这种情形之下,万一另有第三势力介入,要想加害芸儿,那么,明者的危险程度远远地超过了暗者,这是肯定的。
  万一的可能性只不过是万分之一,但万分之一究竟也有一分可能,某种事情可能并不发生在九千九百九十九的成份里,而它往往就在这一分中出了毛病。
  过了半天,果然有一股意想不到的第三势力介入了。
  山侠,芸儿和云中龙策马从信威县驿站出发,一路无事,平安地到达信威县边境——阴阳河畔的安憩村,已是日落西山,时近黄昏。在距离他们后面二三里路程,艾武和杜珍一直跟随着。
  过了信威县边境,一河之隔,就是天斗县阴司乡的阴阳河,要进入阴司乡,必先渡越阴阳河。
  阴阳河的长度曲折三百里,河面的阔度平均十里,河水一半清澈见底,并不甚深,另一半的河水是黑色的,水势湍急而险恶,深不可测,来往的船只常在黑水区域里覆没,因那处是水怪和水鬼作祟的中心。
  所以,阴阳河不宜夜航,阴司乡不宜夜行,那是当地家喻户晓,众所周知的事情。
  即使安憩村,在晚间也并不十分安全,山侠和云中龙久行江湖,岂有不知之理?
  他们经过考虑后,决定到安憩村最大的邸舍——阳府旅店投宿。
  他们开了三个房间,山侠居左,芸儿居中,云中龙居右。
  艾武与杜珍悄悄地跟在后面,也到了阳府旅店门前,正当他们跳下马鞍,突然迎面刮起了三阵带着腥气的阴风,风势旋转。风是无形的,但由于风力刮动了平地上的沙土,沙土随风飘旋,因此,风挟沙土就变成了有形的风,而且看得出那是三阵旋风,一,二,三,前后连接着,像螺旋那样,旋进了阳府旅店的门里去了。
  艾武嗅到风带腥气,心里生疑,立即纵步伸出右手,向外一抓,抓到了最后一阵旋风的尾巴,冷入指骨,犹如寒冰,急忙放手,旋风的尾巴乘势滑脱,被它逃去,但空气中却留下一股腥臊的气味,臭不可当,中鼻欲呕,艾武叫了一声道:“啊!那是……
  精怪……不,是鬼……阴阳河里的水鬼,我们追……”
  他又向杜珍轻声地说了几句话之后,随即把马儿交给了店伙,二人立刻进入旅店。

×      ×      ×

  晚餐后,芸儿独坐灯前,意志安闲,整天奔驰旅途。虽感辛苦,倒也不觉疲劳,回思数日以内的遭遇,到处都有贵人相助,一切过程有惊无险,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真是一点不错。
  刚才她到达安憩村,时近黄昏,这儿,夜景宜人,使她见了胸襟为之一爽。
  晚餐后,她独坐房中,目前,夜未深,人已静,她忽觉灵感降临,诗兴勃发,于是她从包袱内取出文房四宝,置于案头,然后磨墨执笔,写出五律两首:
  安憩村偶感
  (一)一跃下银鞍,双眸细看,前临红土岸,后拥白沙滩,意比浮云恢,心驰流水湍,扣缰还小驻,爱望夕阳残。
  (二)前程路尚余,村舍百千家,绿舞堤边柳,红飞陌上花;群山吞落日,众鸟噪残霞,景近黄昏好,夕阳份外嘉。
  芸儿诗兴正浓,还想继续再写,忽然,案头的灯光渐渐缩小,室内的光线由明亮而趋黯淡,灯火如豆,光透蓝芒,半明不灭,半灭不明。
  她看到这种景象,心知房中似乎有鬼,但她并不畏惧,只是不动声色,目不转睛,注视着那黯淡的灯火。
  未几,灯火的周围突然出现了一股像烟雾般的白气,初如小盆,继似大盘,而白气却由淡而浓,由静而动,一团氤氲之气,脱离了灯火,徐徐地移动,只在芸儿头上的四周旋转。
  芸儿博览群书,知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所以,她毫无怖容,安静地坐着不动,眼睛盯住那团浓厚的气体,仔细观察。
  那团气体在芸儿的头上的四周旋转了二三十次,还不停止,芸儿看得不耐烦了,叱道:“何物鬼魂,败我诗兴!”
  不料,叱声方停,忽然从那气体中伸出一个皮包骨的骷髅头,张口露牙,大发笑声:“哈哈哈……”
  芸儿身为女子,胆量甚壮,厉声叱道:“我不畏神,岂怕你这个小鬼头……还不滚开!”
  那骷髅笑道:“女人不怕鬼、我不相信,自从我担任鬼职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女人不怕鬼……你真的不怕鬼?”
  芸儿兀坐不动,说道:“鬼是人做的,阎罗王是鬼做的,有什么可怕!”
  骷髅道:“好!不怕,你再看我,怕不怕?”
  芸儿举目一望,只看到那个骷髅忽然生出一头白发,四散倒披,眼眶里突出一双像铜钤似的凶目,目闪蓝光,不可逼视,同时,嘴巴里吐出一条像赤练蛇那样的舌头,蠕蠕颤动。
  芸儿显出神圣不可侵犯的姿态,说道:“恶形恶状,丑态百出,区区鬼脸儿,本姑娘不怕你作祟。”
  骷髅哄骗道:“你不怕鬼,那么,除了鬼之外,你怕什么?”
  芸儿倔强地道:“我什么都不怕。”
  骷髅威胁道:“我要你的性命,你怕不怕?”
  芸儿冷笑道:“岂有此理?我与你这鬼头往日无冤,今日无仇,谅必你不会祸我。”
  骷髅道:“你我虽无新怨,但有人与你却有旧恨。”
  芸儿骇然道:“哦!谁?”
  骷髅道:“当年本国征调青年入伍的案件,你得罪了许多人……”
  芸儿插嘴道:“原来如此,你想为他们报仇?”
  骷髅道:“是的,本骷髅受人之托,特来取你性命,快纳命来……”
  芸儿抬着道:“且慢!告诉我,谁是主使?”
  骷髅道:“现在你横竖只有死路一条,但在你临死之前,我不妨告诉你谁是主使之人,让你也好做个明白的死鬼……”接着犹豫片刻之后,又道:“不,不……不行!我不能讲出主使是堆……
  不过,本骷髅看你是个女博士,有意给你一个逃生的机会。”
  芸儿道:“什么机会?”
  骷髅道:“刚才你写出两句,‘景近黄昏好,夕阳份外嘉’与古人的‘天意怜幽草,人间爱晚晴’,有异曲同工之妙,深得我心。
  所以现在我……本骷髅要请你对一个课,你对得出,就有生路,对不出,你就该死……
  如何?”
  芸儿道:“你说。”
  骷髅道:“智非巧欤,愚是拙乎?巧拙智愚,短长莫问。你智我愚,你愚我智,愚愚智智,反覆无常。天性贱愚贵智,应防弄智巧,成愚拙。”
  芸儿道:“你这鬼头,倒也略通翰墨,但你也休想难倒我……”接着,她冷笑一声,往下说道:“死似归耶?生如寄耳!死生归寄,因果休论。此生彼死,此死彼生,死死生生,循环不息,人性悲死乐生,莫怪贪生寄,怕死归。”
  骷髅听了,忽然垂泪道:“妙极了,到底是女博士名不虚传,不过,我太可怜了,可怜我——本骷髅无缘在三年以前遇到你,否则……我也不舍变成这样半鬼半人的形状了。”
  芸儿吃惊地道:“我不懂你说些什么!”
  骷髅凄然道:“你是不懂的。我告诉你:三年前,我女友的父亲叫我对一个课,就是刚才我要你对的那个课。他说,如果我对得出,就把女儿配给我,假如我对不出,不但我们的婚姻无望,而且他还要把我的头颅变成骷髅。可是,当时,我对不出那个课,所以我变成了现在那样的丑恶面目。”骷髅一边说,一边哭泣,哭声似鬼似人,非常凄惨。
  芸儿同情地道:“你女友的父亲给你吃了变容药,是吗?”
  骷髅点点头。
  芸儿道:“我早已疑心你不是真鬼,因你只有鬼形,而无鬼气。
  如果你真的是鬼,这房里必有阴风凄凄。现在既无阴风,一定是人了,你何必故弄虚玄,还不快现原形!”
  果然,那骷髅顷刻就消失了,但在转瞬之间,案前出现了一个人形,身穿黑色绸衫,儒生打扮,但面部却仍是皮包骨的骷髅头,并非刚才那样凸眼吐舌的恶形。
  芸儿见了,安静地道:“看尊驾的面部轮廓,过去也是个美男子,可能是生得太美,遭受到造物之忌……我以前听到家兄谈起过,变容药非常霸道,服下之后,除了脸部变成骷髅之外,内脏也会受到损伤……不过,我倒有办法使你恢复本来面目,至于要治好你的内脏损伤,那就非家兄不可了。”
  那骷髅儒生听到芸儿及其令兄能治愈他的残疾,心中大喜,连忙双膝跪下,叩头犹如捣蒜,骷髅头碰在地板上,叩得很响,发出蓬蓬的声音,同时说道:“在下散人李十八郎,如蒙姑娘兄妹救治,自当结草衔环。”
  芸儿不愿受他敬礼,连忙起身离座,避了开去,说道:“尊驾何必如此!快快起来,有话好说。”
  骷髅儒生——李十八郎站起身来,恭立案旁。
  芸儿随即从身边取出一只小型喷瓶,那喷瓶乃是她的大哥姜太医在驿站临别时交给她的,瓶贮灵药,分成两格,一格防身,一格救人。她揭开瓶盏,用手指按在瓶旁救人一格的活塞上,说道:“请尊驾闭紧双目。”
  李十八郎闭紧了眼睛。
  芸儿的手指轻轻在活塞上一掀,喷瓶射出一阵香雾,把它喷射在那李十八郎的整个骷髅脸上。
  李十八郎感到药气芬芳,香胜于兰,面部凉爽,极为舒畅,不觉张开眼来。
  芸儿道:“闭紧眼睛……”她一边说,一边喷,又满面喷射一周。
  李十八郎觉得面部清凉入骨。
  芸儿接着道:“好了,尊驾去罢……如要继续治疗,可到京城太医院找寻家兄姜太医……
  仁者以慈悲为怀,医者有父母之心,—切盼你好自为之。”
  李十八郎拱手道:“大恩不言谢,告辞了……在下本当将姑娘的仇人姓名告知,但恐双方冤冤相报,永无休止,反为不美,敬恳原谅。”他说完话,随即使用隐身法向屋顶离去。
  芸儿在阴差阳错中,不知不觉地做了一件助人即是助已的好事,那是任何人所意料不到的。
  这难道是芸儿真的命不该绝吗?
  这又难道是李十八郎的运气好转,否极泰来吗?
  芸儿死里逃生,李十八郎弄拙成巧,冥冥中化乖戾为祥和,可能是天意如此,命运巧为安排。
  一念向善,芸儿做到了“将事而能弭,当事而能救,既事而能挽。”
  李十八郎也因一念向善,做到了勒马悬崖,放下屠刀不杀人,因此,他也就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为什么他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因为当李十八郎用隐身法进入芸儿的房里时,艾武也早已用了隐身法,带了透视宝镜,在室内等待窥伺。他能够透视到李十八郎的隐形,而后者却看不到艾武。
  刚才艾武在阳府旅店门前,发觉二阵旋风飘进庙内,风含腥臭气息,他就知道事情不妙,所以他轻声吩咐杜珍先去租房等候,而自己立刻从身边取出透视宝镜,同时使出隐身法,盯住了那三阵旋风。
  他发现那三阵旋风原来是一妖,一精,以及一个半人半鬼的骷髅儒生,果然,他们不怀好意,企图针对芸儿,乘机加害。
  一妖身躯肥矮,面黑目圆,双手如爪多毛,皂衣青靴,守住了山侠的房门,不知他是何种妖物,似乎要阻止山侠走出门槛。
  一精蛇首人身,长约八尺,绛衣紫履,手持木棍,把守着云中龙的门口,而且他时时从门隙里向房内窥视。
  他们也有隐身之术,所以旅店里来来往往的侍役伙计都看不到他们,除了带着透视宝镜也能隐身的艾武之外。
  一妖一精既然盯住了山侠和云中龙,不言可知,那骷髅人一定要去对付芸儿了,所以艾武就预先隐形走进芸儿的房内,在屋角的阴暗处埋伏。
  果然不出所料,艾武不久就看到那骷髅人也隐形进入房内,是以,骷髅人和芸儿的一举一动,以及他们双方谈话的内容,都被艾武看在眼中,听在耳里。
  艾武随时准备着,只要那骷髅人动手行凶,他就先发制人,把那个半人半鬼的家伙杀死除害,但后来他发觉那鬼物尚有人心,似乎放弃了加害芸儿的心意,所以,他也就暂时袖手旁观,不过,他惟恐自己措手不及保护,他的防备并未丝毫松懈,因他知道鬼物之心是最靠不住的,可能随时会采取突击行动,对芸儿不利。
  又后来,艾武观察到事态并未恶化,过程渐趋温和,芸儿处境的危险阶段已经过去,直到那骷髅人隐形从屋顶出去,但这也使艾武疑心:为何那家伙要从屋顶出去?因此,他也不去惊动芸儿,立即追上屋顶,紧紧地跟随在那骷髅人的身后,以便侦查究竟。
  他看到那骷髅人站在屋顶,从身边拿出一把匕首之后,走向房屋的侧面,纵身下跃,跳到地面,迳入旅店后院的鸡棚里,伸手捉住一只公鸡,紧握鸡头,使它不能发出啼声,另一只手引匕插入鸡颈,割断喉管,把鸡血涂在匕首上,直到那公鸡一动也不动,死了,他才把它抛弃,立即回身,又纵身跃上了后屋的屋顶,再从前屋的屋顶跃下地面,同时挥手示意,叫那二个看守山侠和云中龙的妖精过来,并将那把沾着鸡血的匕首向他们面前扬了一扬,轻声道:“得手了!走!”
  那妖物并不疑心,但那蛇精好像有些不大信任,他问道:“怎么你去了这样长久?”
  骷髅人道:“那女人有金光护体,我一时不敢下手,所以要等待她睡熟后才能动手杀她……走……快走!”他边说边用手拉着那蛇精,向外走去,后面跟随着妖物,发动三阵旋风,飘飘出门而去。
  艾武看到一切情况,知道这事未了,尚有好戏可看,所以他也就发动飞行术,在后追踪。
  艾武飞行了大约十里路程,到了树林旁边,他就看到那三个家伙,收回隐身术,现出了身形。
  蛇精开始停止了脚步,不肯再走,转身向骷髅人道:“十八兄,不对呀!你不要骗我,刚才我嗅到你那把匕首上的血气,不是人血,好像是鸡血的气味,你再把那匕首拿出来,让我再仔细嗅一嗅。”
  那骷髅人听了,心里好像非常不悦,连忙高声道:“怎么?你不相信我?”
  蛇精道:“不是不相信。我吃惯人肉,饮惯鸡血,岂有嗅不出人血和鸡血的气味?”
  骷髅人道:“好,你要嗅,就让你再嗅一次……”他话未讲完,迅速挥出匕首,插入蛇精的面门,顺势飞起一腿,把蛇精踢仆地上,又在蛇头上刺了几下,那蛇精立即呜呼哀哉,现出原形,原来是一条长约三丈,粗如瓮缸的巨蟒。
  骷髅人动作迅速,落手敏捷,弄得那立在旁边的另一个妖物莫名其妙。
  “喂!骷髅头!你这是什么意思?”那妖物恐惶地问道。
  李十八郎还未及回答,而那妖物忽然也仆倒地上,立即死去。
  现出原形,乃是—只身躯庞大的黑熊。
  李十八郎大惊失色,连忙俯身察看,看到一定利箭,贯穿了黑熊的心胸。
  忽然,树林更传来—阵响亮的声音:“骷髅人听着!熊妖恶贯满盈,已被诛灭,看你今晚斩杀蛇精有功,饶你不死,望你从此改邪归正,否则,本天神随时前来收拾你的狗命……
  还不快滚”
  李十八郎一听是天神降临,惊上加惊,连忙跪倒尘埃,大叩其头。
  过了一会,树林里寂然无声,他知道天神已经走了,随即起身,迳向京城进发,上求姜太医治疗旧创。
  原来发箭射杀熊妖,乃是艾武,他乘机假冒天种,恐吓李十八郎,果然大收效果。
  后来李十八郎的宿疾痊愈,恢复了本来面目,从此他也改过自新,变成了好人,并且做了许多好事。她女友的父亲知道了他已归正,也就不反对他与自己的女儿结婚,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      ×      ×

  艾武回到旅店,把详情告沂杜珍,她也非常高兴,盛赞自己的爱人智勇双全。
  次日四更左右,芸儿、山侠以及云中龙继续行程。
  芸儿并未将昨晚的遭遇告诉他们,但她本人却处处深自谨慎,提防仇人可能再来寻事,有此隐忧,心中不免耿耿。
  阴阳河的渡船,船底钉满锋利的钢刀,以防何中黑水区域里的水怪在船底作祟。
  他们渡越阴阳河,进入阴司乡,恰在日出辰时,诸妖绝迹,群怪潜形,所以一路平安。
  天斗县面积很广,它所管辖的乡村不下三五百个,更兼群山蜿蜒,千水纵横,他们翻山越岭,渡江过河,沿途全靠山云两位散人共同照料,虽有小惊,却无大险,—路尚称顺利,何况后面还有艾武和杜珍暗中保护,无形中使芸儿受到了双重的保护,当然不会发生意外。
  晓行夜宿,急急赶路,他们又经过了一天,才到达天斗县的驿站。在那处,山侠和云中龙向接应的朋友潞令公野仙交了差,芸儿深深地谢过他们救护之恩后,就由潞令公招呼她继续就道。
  过了天斗县驿站,进入东南方的丁甲郡,魔国的边关就在丁甲郡,过了边关,乃是仙魔交界的二不管地带。
  东南方边关的镇守使是鬼煞李惇,绰号铁石心,在鬼煞阶级中信誉卓著,不但道行和武功都已登峰造极,而且他还是全国闻名最难纠缠的扎手份子,所以,当地情况虽是复杂,可是一般妖魔人物,包括牛鬼蛇神,以及偷渡逃亡之辈,谁也不敢轻易捋其虎须。
  野仙潞令公是大夫子和水金书生的好友,隐居丁甲郡已有千年以上,从未出门,平时洁身自爱,不问世事,由于这次为了水金书生的请求,再加上大夫子从中说项,他破例接受了护送芸儿的任务。他的道行已经超过了二千年,但看起来他好像还是六十岁左右。他保护着芸儿,驾了一辆马车,向边关进发,在路人的目光中,他们似乎是父女。
  从天斗县驿站到丁甲郡边关,路程千里,中途大都是苍凉之区,偶然也有小村小站,但并无邸舍,所以潞令公希望在一天之内赶到目的地。
  这条路上素来不大安静,贼人强监出没无定,牛鬼蛇神经常现形。潞令公是何等角色,那批妖魔人物岂在他的目中?半路上几次前来截击的歹人都被潞令公二鞭三挥,打得屁滚尿流,望风披靡。他对付那些毛贼毛虫,犹如摧枯拉朽,不费吹灰之力,尽管打伤的逃走,打败的吓走,前途依然还有不怕死的凶徒,拦路寻事,有的只身独斗,有的三五成群,甚至数十人结队布阵,前仆后继,处处留难,他们之中不乏武功杰出的好手,可是潞令公本领实在太强,除非他们不来阻挡,否则无不“阻者伤,挡者败”,弄得那条路上的许多妖魔人物和牛鬼蛇神相顾失色,深为惊骇,大家都猜不出那老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如此厉害。
  潞令公存心仁厚,打击他们,挥鞭很有分寸,往往兵下留情,只要对方并不过份相逼,他也不想施展辣手。
  当潞令公在天斗县动身时,他已发觉有双骑盯梢在后面偷偷地追来,离开自己有二三里之遥。他把马车放快奔驰,后面的双骑也急赶猛追;他拉缰缓行,后骑也迟迟前进,不多不少,前后相距始终保持着二二里路程。
  他对于后骑的形迹并不畏惧,但只不过觉得奇怪而已,因为后骑既未驰前侵扰,也不前来露面,是敌是友,意图难明,实为可疑。
  为了要明白后面双骑的真相,潞令公用了一计。于是他一边告诉芸儿不要惊慌,一边连续挥了三鞭,击在马尻,使马车速度加快,飞驰前进,到了山坡暗径旁边的森林,就让马车进入树丛,掩护了车辆之后,立即下车,纵上树梢观察。
  不久,果然后面的追骑双双出现,马上是一个年轻书生和—个书童,他们急驰而过,如飞地奔向前程。
  潞令公看出他们下像坏人。他等到双骑去远,方才飞身下树,跳上马档,驾车驰出树丛,又从山坡暗径转入大路,徐徐地御车前行。
  不到二柱香的时间,刚才过去的双骑重新由原路迎面而来,与潞令公的马车狭路相逢。
  潞令公立即把马车横拦中途,挡住了他们的来路。
  “老丈!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书生笑问道。
  “什么意思?老夫倒先再问明,你们沿途追赶,是什么意思?你这不男不女的书生,决不是好人。”潞令公道。
  他不但点穿他们沿途追踪,而且还指山那书生是女扮男装。
  那书生听到自己的行藏被对方识破,脸儿顿时发红,—时答不出话来。
  还是那书童心灵思巧,他暗想:“对方既已看了我们的形迹,何必再瞒?”于是他双手—拱,说道:“老丈请勿误会,我们是芸儿姑娘的好友,奉了家父之命,不远万里,前来暗中保护……”
  “是的,我们是来保护芸儿姊姊的。”那书生抢着道。
  “哦?令尊是谁?”潞令公问道。
  “家父是上艾下朋。”书童道。
  那时,在车厢里的芸儿,听到他们谈活的声音非常熟悉,连忙把头伸出车窗,向外仔细观察,发觉那男装书生貌不掩容。心中狂喜,高声叫喊道:“你不是花儿妹妹吗?”
  杜珍大喜道:“是我,芸姊姊,你好!”她说着,连忙除下帽儿,露出满头秀发,随风飘动,—边跳下马鞍。奔向车窗。两女相见,喜极而泣。
  那时,假书童艾武也接着下马,到窗前来同芸儿说话。
  芸儿随即为他们一一介绍,双方正式见礼。
  潞令公道:“既然你们都是旧识,很好,快些上马,—同赶路,旅途寂寞,大家也好作伴。”
  艾武说声:“是!”转身跳上马背。
  杜珍道:“我想和芸儿姊姊同车作伴,不知潞老前辈能否允许?”
  潞令公点头表示同意,于是桂珍进入车厢,她们互相细述数日来的遭遇。
  艾武放马领路先行,后面牵带着桂珍的空马,最后由潞令公驾车前进。
  在中途,他们又遇到几批妖魔人物前来堵截,但都由艾武打发掉了。潞令公袖手旁观,并不助阵,因为艾武的力量足够应付。
  潞令公看到艾武资质优秀,武功很好,心中极为喜爱。他很想收艾武为徒,以便燧火传薪,可是人家没有要求,他怎好先自启嘴?
  潞令公的马虽是良种,但素质与性能不够理想,尤其是长途弛骋,不堪负担车辆的重量,影响了速度。
  艾武和杜珍的马是从郎刚夫们那里夺来的,乃是龙种,所以他们就把潞令公的马易去,换上了杜珍的马,这样一来.马车前进速度大为改善,而潞令公的马由于不拖车辆,空身跟随,也不吃力,虽非并驾,也能齐驱。
  他们一路风驰电掣,去势如飞,在当天下午酉时左右,便已到达丁甲郡驿站,离开东南方边关仅有十里路程,但那时天色已暗,边关的城门已经关闭,要等到次日辰时方准通行,因此,他们只得投宿当地著名的丁甲旅店.以便芸儿明晨出关。
  在旅店里,他们开了二个房间,芸儿和杜珍两女合占一室同床,潞令公与艾武同室,二床分卧。
  晚餐后,睡眠的时间尚早,潞令公兴致极好。他极看重艾武,而艾武对潞今公也甚恭敬,视若父执,一老一少就在房里对坐闲谈。
  令公问道:“年轻人,老夫看你的武功极有根基,不知尊师是谁?”
  艾武恭敬地答道:“承前辈询问,很觉惭愧,小子资质愚钝,仅向家父学得皮毛。”
  令公道:“你肯谦虚,很好。见其子,可知其父,想来令尊必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艾武道:“讲到家父,人称艾大散人,不知前辈有否耳闻?”
  令公道:“老夫乃是荒外村人,多年不问世事,所以见少闻寡。”
  艾武道:“前辈客气了,小子今日在路上看到前辈对付那批歹徒,其中几个乃是当世的魔头,但都不堪前辈的一击,因此,小子无须上前相助,但心里万分佩服。”
  令公道:“雕虫小技,不足道,不足道。武功之道,以防身为本,但炼气之术,能得长生。”
  艾武道:“小子也曾听到家父讲起,炼气之术,可惜无缘学到。”
  令公一听艾武只是这样说,并未乘机向自己提出学习炼气的要求,知道此子尘缘未满,不是学道之人,所以他也不说下去。
  恰在那时,门外剥啄一声,艾武起身开门,原来是芸儿和杜珍,她们双双进入房内,艾武随手把门关上。
  芸儿一进房中,就把潞令公床上的被褥摊开,铺好,以便他老人家就寝。杜珍看到芸儿这样做,也就把艾武床上的被褥摊铺妥当。
  服务虽是小事,令公看在眼里,心中甚喜,他也不道谢,只叫她们坐下来,大家谈谈。
  芸儿心窍伶俐,又倒了一杯香茗,双手送到潞令公前面。他毫不客气,顺手接杯就喝,然后她就坐在下首。
  令公问起芸儿家庭情况,她一一详告。
  他一边听,一边仔细观察芸儿的面相,不由点头,心里暗想:“此女娴静端庄,婉秀多才,兰心惠质,虚怀若谷,景星庆云,福慧双修,琢磨之玉,价值连城,可争长寿……”
  忽然,潞令公想起自己以前也有一女,不幸因痘早亡,此刻,他看到芸儿对自己如此孝顺,不觉触景生情,于是他情不自禁,问道:“芸儿姑娘!老夫隐居多年,不问世事.今日出山,虽是受人之托,但彼此相逢,总算有缘,老夫拟把你认为义女,不知你的意思如何?”
  芸儿一听,心中甚喜,连忙起身,走到潞令公前面双膝跪下,口称:“义父大人在上,受小女三拜……”
  潞令公大喜道:“我儿少礼!”他一边说,一边在自己的衣袋里摸索。
  芸儿拜了三拜之后,站起身来,归坐原位。
  这时,令公已从衣袋里摸出—块翠玉,光洁无瑕,说道:“此玉乃是无价之宝,名曰寿玉,佩之可得长生……赠给我儿,作为见面之礼。”
  芸儿双手接过寿玉,说道:“多谢义父大人。”
  艾武和杜珍看了,都为令公与芸儿而高兴,连忙起身,双双向他们父女道贺,并恭称令公为伯父。
  忽然门外又有剥啄之声。
  艾武连忙前去开门,一看门外之人,大吃—惊,说道:“是你?你怎么会来的?”
  门外之人手提—只鸟笼急步走入房内,笑道:“是我,哥哥,你想不到吧!”
  芸儿和杜珍见到来人乃是艾青,她们连忙站起身来,和他招呼。同时芸儿介绍道:“这位是我的义父。”
  艾青急忙把鸟笼放在桌上之后,双手向潞令公作了—揖道:“拜见老伯。”
  潞令公依旧坐着,笑道:“贤侄少礼,大家坐着谈话。”
  于是每人都坐了下来。
  艾武又问道:“青弟,你怎么也来?”
  艾青道:“说来话长。你们动身后,爸就叫我到南郡野仙尔朱先生那边去取回神禽……”
  他—边说,一边指一指那笼里的青鸾,接着往下说道:“那神鸾是爸以前寄养在尔朱先生的家里,现在要了回来,特地叫我送到这儿,赠给芸姊。”
  他说完话,就起身把鸟笼递给芸儿,又道:“请芸姐姐晒纳。”
  芸儿面现迷惘之色,心里暗想:“送我一只小鸟,有什么用?”
  可是千里送鹅毛,物轻情重,她连忙站立起来,双手接过鸟笼之后,说道:“多谢艾伯厚意,多谢青弟不远万里送来,叫愚姊如何报答?”接着即把鸟笼依然安置原处。
  艾青道:“这是爸一点心意。芸姊姊,你不要小觑那只鸟儿,明天你出关,它对你大有用处。你只要开了笼门,放它出来,用手在它的头上摸三下,鸟身就会暴长,你可骑在它的背上,抱住了鸟颈,它振翅一飞,是升天空,保证你万分安全,直送你到仙境……刚才我从南郡也是这样来的。真快,不过三个时辰,就到了这儿。”
  芸儿听了大喜,连称:“多谢,多谢!”
  潞令公道:“那好极了,老夫正在发愁,明天出关,前途就是二不管地带,幅员辽阔,虽知水金书生必有妥善安排,但我儿单身独影,如何走法?现在有了神鸾,我也放心了。”
  杜珍道:“那真是好极了,本来我很想再伴着芸姊姊多送一程路,可惜不能出关。”
  艾武道:“我也这样想。”
  潞令公轻声道:“大家说活,声音抑低……”他爪手向窗口一指,只见窗外映入人影,一闪即逝,接着他又压低声音道:“杜侄女,明天你依然男装打扮,烦劳你亲送小女到边关闸口为止。二位贤侄不必送行,老夫也不送了,以免受到意外盘问。”
  大家点头答应。
  接着他们又闲谈起来,不觉时间过了许久。由于明天大家都要早起,潞令公吩咐各人安息,于是芸儿和杜珍道了晚安,辞别众人,回房去了。
  潞令公解衣就寝,艾氏兄弟也就熄灯,二人同床而卧,不久鼾声大作。
  半夜,明月人静,忽然窗框的空隙里射入了一阵黑气,须臾,黑气中出观了—个女子,黑衣黑裤,黑布蒙面,仅露双目,闪闪有光。她冉冉地走到桌旁,伸手想拿鸟笼,但忽又缩手,如此三仲三缩,最后依然敛手,不敢提取。
  月光自窗棂透入,室中半暗半明,那女子的行动都被潞令公看在眼里。
  令公假装熟睡,故意发出均匀鼾声,以察动静。
  艾氏兄弟年轻贪睡,可能是旅途疲劳,这时都已睡得异常甜蜜。
  令公的眼睛开闭参半,他看到那黑衣女子走到艾氏兄弟的床前,张开嘴巴,频频吐气,喷在他们的脸上。
  令公知道这是魅气,犹如迷药,能令人酣眠不醒。
  不久,那女人转身走向潞令公的床前,仍用前法,向他面上吐气,气甚温暖,并不难受。
  令公深谙吐纳之术,他的鼻子屏住入气,口中出气如常,直到那女子吐气完毕,转身去取鸟笼。忽然,他一跃而起,迅如闪电,—边用左手把那女人的后颈抓住,使她无法脱身,一边用右手揭开她的蒙面黑布,一看乃是个皮包骨的骷髅,目光如电,光色青蓝,但他毫不恐怖,随即又把那黑布放下,顺手打了她二十嘴巴子,说道:“女魅怪,竟作窃贼,还不快滚!”
  他松手放了女魅,她立即又变成黑气,由浓而淡,从窗隙门外钻射出去,瞬息消失不见。
  他等到那女魅去后,随即从衣袋里取山一柄短剑,连鞘在内,长仪六寸,放在桌上镇压,那是祛邪驱怪的宝剑,可保室内平安。
  次日黎明,芸儿和杜珍前来敲门,潞令公起身开门,但艾氏兄弟仍然酣眠未醒。
  芸儿和杜珍双双向潞令公请过早安。
  杜珍叫喊道:“武弟,青弟,怎么?时间不早了,还不醒来?”
  艾氏昆仲依然发出眠鼾,甜睡床上。
  她走到床前,只看到他们满面黑气,犹如涂了淡墨,顿时大感惊骇,叫嚷道:“潞伯,你看他们怎么啦?”
  芸儿看到这种情况,也很惊异。
  潞令公笑了一笑,说道:“不要紧,你用冷茶水喷在他们的脸上就会醒的。不过脸上的黑气,可能有益无害,三天之后谅必退尽。
  杜珍遵嘱办理。
  一刹那,艾氏昆仲张开嘴巴,各自打了一个呵欠,立即翻身坐起,跳下床来。
  父武道:“对不起,我睡得失觉了。”
  艾青也道:“我从来不曾这样贪睡,真奇怪。”
  杜珍道:“你们快去梳洗,等—会吃过早餐,还要办理正事‘”
  潞令公把昨夜女魅进来的过程告诉了他们,各人都很惊骇,情绪略受影响。
  早餐后,潞令公吩咐艾武先去付清店帐,再派艾青和杜珍去整理车辆坐骑,准备就道。
  等到他们分头去办事情,令公就对芸儿道:“儿呀!为父有几句话要告诉你……”
  芸儿连忙恭敬地走近义父身边,道:“敬望大人吩咐。”
  令公道:“我儿此去,大利南方,目前已经到了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境界,不过,前途略有波折,但有惊无险,尽可放心。不久之后,雨晴芳草添娇色,风静鲜花晕暖香,所思尽可得,有欲皆从心,寿命甚长,后福无穷。若论婚事成就,应在远方,愈远愈好,婚姻年龄越大越好,但不知我儿在仙国的意中人是哪一个?”
  芸儿含羞道:“不瞒义父大人,他是水金书生。”
  令公并不惊异,笑道:“为父没有料错,想来一定是他,否则他也不会劳师动众,暗托许多朋友,沿途为你保护,但他也太费苦心了。我儿福大命大,只有像水金书生那样的人材才能配你。此人主聪明,多智慧,性慈厚,语善良,若在仙国为官,必甚清廉,不拘文武,皆掌印信,得婿如此,为父要向你道贺。”
  芸儿道:“多谢义父。”
  令公道:“今日父女分别,后会有期,为父赠你两句话:“能忍耐,方为智者,肯谦虚,不是愚人。”
  芸儿道:“小女自当牢记大人的良箴。”
  令公道:“这样为父就放心了……现在你回房去收拾行装,准备动身。”
  不久,他们分别上车上马,向边关进发。
  从丁甲旅店到边关只有十里路程,他们的车马缓缓前行,不久,边关已在眼前,潞令公吩咐停止前进,各人随即下骑落车。
  他叫芸儿先向艾氏昆仲道别之后,然后冉叫艾武驾空车,艾青牵空马,进入山坡的树林里暂避等候,一面他又在杜珍的耳边低声叮嘱了几句话,最后他向芸儿挥挥手,说一声:“我儿珍重,为父不送了。”
  芸儿连忙向令公跪拜了三下,含泪道:“小女告辞了,望大人多多保重!”她拜毕起身,手提包袱和鸟笼,由假男子杜珍陪伴着向边关走去。
  令公等到她们走远,自己也避入树林,等待杜珍回来。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杜珍由原路回来了,走进树林。
  他们在树林里见面时,艾青抢着问道:“情况怎么样?”
  杜珍道:“我陪芸姊姊到了边关,关吏叫她去见主管,据说是鬼煞李惇将军,我在外面等候,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原来的关吏延陪着芸姊姊山来,我就送她到边关闸口为止……芸姊姊说:“那主管检查很严,出境证,包袱和包袱里的东西都要仔细验视,并且还要由女关吏搜身。”那主管还盘问芸姊姊:“出境证的日期离开到达边关只有七天,为什么走得这样快?按照惯例,最快需要九天。”他又问:“到仙国去,为什么要携带小鸟?”
  潞令公道:“不知我儿怎样回答那些问题?”
  杜珍道:“芸姊姊来不及告诉我,因那时我们已经到了边关的闸口,关吏就叫她出去……
  我和芸姊姊互相挥手道别,亲眼望着她走出关去,她还回头再向我挥于,等到我看不见她,就回来了。”
  艾武道:“好极了,我们总算完成了使命……现在走吧!”
  “且慢!”令公严肃地道。
  树林远处传来一阵马蹄之声,至少有—队拥有十匹马的马队。
  不久,马队从林外的大道上驰过,直向边关而去。
  潞令公道:“杜姑娘,你快些进入车厢,恢复女人服装,把你身上的男装换下,从窗口抛出来……武侄,你用刀掘土,掘—小坑……快。”
  杜珍不知道潞令公的意思,但她看到他的神色有些紧张,就不敢询问,连忙进入车厢,脱去了长服帽靴。把它们从窗口抛掷出来。
  令公又道:“青侄,你把那些东西交给令兄,埋在地下,上面遮盖野草,勿露痕迹。”
  那时,艾武已经掘好小坑,兄弟俩人埋好衣服等物,又把泥土踏平,再加铺野草掩护。
  一切行动顷刻就绪,令公说一声:“走!”他自己上车驾驶,艾氏昆仲也接着上马,车马出了树林,向来路奔驰回去。
  他们快马加鞭,驰骋甚速,走了不到二十里路程,迎面又来了一队十匹马的马队,马上都骑着武装军官。
  大道路面很阔,彼此无须让路,双方疾驰而过。
  原来那时魔国京城卫已经发生了一桩间谍案件,衙门立即发出千里传音,通知各方面边关守将,扣留一切出国的人物。当然,东南方边关镇守使也接到了这个命令,但不知道为什么原因,千里传音的命令却迟到了,这事使鬼煞李惇百思不解。
  因此,时间不过相差了二盅茶时,姜芸儿已经安然出关而去。
  李惇接到上述命令,吃了一惊,立即吩咐关吏封锁闸口,不准人物车辆通行,一边派兵出关追赶姜芸儿,同时又命令铁骑追捕在关内陪伴她同到闸口的那个青年书生。此外,他又发了千里传音,知照丁甲郡沿途官吏追查一个身穿蓝色长服,头戴书书帽,脚踏薄底青靴的年轻男子。
  他等到追兵出发之后,还不放心,于是他自己就带了两名副将,走出边关,驾起黑云,从天空向三不管地带进发,希望追回姜芸儿,押送回京。
  那时,魔同情势万分紧张,丁甲郡境内检查更为严密,尤其是对于出国的人物,不论男女一律扣留,另有许多自北向南的旅客,其中若干身份不明,来历可疑,或证件不足的人,也都被捕,但对于自南向北的旅客检查稍为放松。
  丁甲郡来往过境的人物,日以万计,当地官吏也记不清楚过客的面目,在三百里以外的中途,官吏们勒令阻止了潞令公向北进发的车辆,并且加以搜查,但随即放行。艾氏见弟虽与潞令公和杜珍分作二批,大家假装互不相识,但他们也不例外,受到官吏们的盘问。
  其中一个小吏叫嚷道:“这个书童打扮的家伙好像是昨天和那蓝衫书生在一起向南去的。”
  另一个小吏道:“不,不对,昨天过路的书童是白面孔,现在这家伙是黑炭头。”
  第一个小吏又道:“他的脸上不会涂墨吗?”
  第二个小吏道:“那很容易,拿一大盆清水来,让他们洗脸。”
  艾武和艾青昨晚被女魅吐气喷脸,两人的面色都变成了黝黑。
  他们洗过脸之后。并未把魅气洗掉,面色好像是涂了一层淡墨似的。
  如此一来,第一个疑心的小吏也就无话可说,立即叫他们走路。
  因此,潞令公杜珍和艾氏兄弟依然分成二批,顺利地通过检查,一路平安。
  且说芸儿出了边关闸门,迅速地向前步行,大约走了不到半里路程,她进入道旁的树林里,开放了鸟笼的笼门,捧出青鸾,在它的头上摸了三下,瞬息间,鸾身渐渐长大。她一边把包袱系在自己背上,又拎了空笼,一边跨上鸾背,两臂轻松地抱住鸾颈。忽然清风习习,云霞环绕,鸾鸟展开双翅,鼓动了几下,鸟身渐渐向上飞起,顷刻直上云霄,向南飞行。她骑在鸾背,感到平平稳稳,心里觉得非常安定。
  鸟飞疾,风声烈,她举目四顿,但见苍穹辽阔,浮云片片,下视地面,烟雾迷漫,地上景物,一无所见。她又望前瞻后,但觉宇宙浩荡,浑无边际,而自己处身天空之中,真是太渺小了。
  过了许久,鸾飞更速,她又不知道仙国是在何处。懊悔自己刚才不曾向义父潞令公问明仙国的路程,现在她只能依靠青鸾了。
  她轻声地对青鸾道:“亲爱的鸟儿,请你飞向仙国,不要飞错了方向……”
  忽然,她听到后面有人大声叫喊:“姜芸儿,停住!……”
  芸儿向后观看,觉得那声音好像是从远处一朵黑云里传过来的。
  青鸾好像颇有灵性,它只顾向前飞行,飞得较前更快。
  “姜芸儿……叫你停住,为什么不停?你不听命令!”那声音又隐约地传入她的耳朵里。
  那时,她很觉惊疑,不时回头去看。
  她轻声对青鸾道:“鸟儿,还是停吧!”
  青鸾也不听从她的命令,它自顾自,飞得非常之快,大有瞬息千里的速度。
  后面的黑云也如飞而来,且又传来“停住”……声音中间,还带着叫啸和咒骂。
  那时,芸儿心里开始发慌,知道后面有人追来,一定是坏人。
  于是她改变了主意,决心要逃,立即又轻声对青鸾道:“亲爱的鸟儿,快飞,快飞,飞得越快越好。”
  后面的黑云渐惭逼近,随风传来叫啸和咒骂的声音更为清晰。
  芸儿心里万分惊骇,知道这次一定是凶多吉少了,固为黑云已经离开自己很近。
  青鸾有灵,它忽然奋翅高飞,越飞越高,越高越快。黑云面积较大,它也向上飘飞,但速度较慢,渐渐落后,因此,青鸾终于把黑云抛到后面的远处。
  芸儿向后远望,但见黑云紧迫不舍,又频频传来大声叫喊,响彻云霄。她心惊胆怕,不知何以自处,但为了逃生,惟有紧紧靠近鸾背,闭合了眼睛,对于后面黑云里发出来的千里传音,置若罔闻,
  又过了许久,芸儿感到鸾身忽又凌空高升,双翅猛鼓,声如风雨。她将双眸微闭一线,向后看到黑云又已迫近,迫使青鸾再往高处飞行,以避其锋,那鸾鸟保护主人,智机百出,真神禽也。
  黑云再度落后,空中不时传出阵阵叫骂之声,显然鬼煞李惇已经大发雷霆,咆哮不已。
  黑云穷追猛赶,也接踪向高处飘飞,速度又大大加强,一前一后,前逃后追。双方距离不过数里而已。
  不久,云端上鬼煞李惇又浙渐追近。他抛出天罗地网,来势甚快,恍若乌云盖顶,向芸儿和青鸾当头罩下。
  鬼煞出手凌厉,意欲人鸟并获,志在必得,正当危急万分之际,远处的白云丛中突然射出一道白光。宛如流星,直扑罗网,一阵火光,罗网着火,火光融融,立遭焚毁,青鸾乘机往低空疾飞,去势之快无法形容。
  鬼煞李惇遭此挫折,不免神气沮丧,虽知远方的白云深处定有神圣从中作梗,但他恃着本身武功玄妙,道行深博,更兼个性倔强,自视甚高,不甘中途见难而退,又耻于空手而归,因此,他也降低黑云,紧追青鸾。
  现在他已动了无名之火,起了杀心,心里思忖:“捉不到,杀;杀不到,烧;得不到活的,就是尸骨也要带了回去。”
  这时,白云朵朵也已自远而近,如飞而至。
  青鸾灵性十足,它背上背着主人,飞行虽速,但鸟身始终保持平衡,不使震动。以便主人能够坐稳。目前,后面的黑云穷迫不休,情势愈趋险恶。黑云越飘越近,它惟—的办法就是忽飞高,忽飞低.这样可使黑云升降不便,彼此才能维持相当距离。
  鬼煞李惇看到那扁毛畜牲如此狡猾,极为痛恨。他存心要置它于死地,至于姜芸儿的死活,也早已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了。
  现在,他看到那畜牲飞行的速度渐渐缓慢,想来它的气力就将用完了。于是他加劲驾云,缩短距离,已有信心,看来不久便能追上,同时,他养精蓄锐地准备最后行动,发出掌心雷轰击,但当他正要发雷的一刹那,白云里的神圣央然先发制鬼,霹雳地震出雷声,直轰黑云,这就逼使鬼煞李惇准备击鸟之雷,转击白云里发出来的雷了。
  两雷相交,雷声灌耳,电光闪闪,响彻太空,乾坤动摇,顷刻之间,日色黯淡,风云变色,声势非常可怖。
  那时,不但芸儿吓得面无人色,而青鸾也惊惶失常,鸟身猛烈簸动,使芸儿手足颤抖,坐不安位,手松足滑翻身坠落鸟背。
  她大叫一声:“我命休矣!”头下足上,从高空倒跌下去。
  神禽有灵,它疾飞而下,快若电光石火,在离开地面不到十丈的空中伸出双爪如钩,正好把芸儿抓到,千钧—发,她的性命已给青鸾救回,总算她命不该绝,实为大幸。
  那只空的鸟笼,芸儿早已在半空中失手抛弃,不知坠落到哪里去了。
  由于失去了鸟笼的克制,青鸾的身形从此无法缩小,这是后话。
  青鸾双爪抓住了主人芸儿之后,它就慢慢飞了下来,把她轻轻地放置在地面之上。
  不久,芸儿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没有死去,又见青鸾在旁守护,她心想:“可爱的鸟儿,救我性命。”
  她站起身来,用手轻拍青鸾的头部,表示衷心感谢。
  过了—会,芸儿的心情稍为安静。青鸾蹲伏鸟身,芸儿就再度骑在它的背上。
  它振翅起飞,扶摇直上,瞬息之间,飞升九霄,她回头向后观看,但见白云朵朵包围了黑云,而云层深处还隐约地传出阵阵的呼喝声和秉公器交击声。
  青鸾继续向南疾飞。
  不到半个时辰,人鸟已经飞了五千多里,远离空中的危险区域。忽然对面高空出现了一朵白云,云端上站立着一位风度俊逸,行色匆匆的中年男子,此人非谁,乃野仙水金书生,也就是芸儿为他不远万里而来的欢喜冤家。
  水金书生昨夜五更接到了野仙潞令公的通灵传音,告知芸儿今晨出关,他屈指一算,发觉她到达边关较预计的日期早了二天,于是他立即分别通知预约的几位仙友神朋先去接应,而他本人为了避免给魔国人士发觉他的身份,所以前来较迟,几乎误了大事。
  现在,他远远地望到—只大鸟,迎面飞来,鸟背上骑着一个女子,隐隐约约好像是芸儿。
  他立即催动白云,加劲飘飞过来,一边运用目中神光,仔细观察,果然一点不错,来人确是自己日夜盼望的芸儿。
  他大声叫喊道:“芸妹,我来了!”
  当时,芸儿正在鸾背,闭目养神,忽听有人叫唤自己,声音非常熟识,连忙张开眼睛,向前观看,果然是他。她也大声叫喊道:“水金,你怎么来得这样迟?我几乎看不到你了!”
  这时,水金书生已经到了附近,青鸾飞上白云,停住不飞,他急忙伸手把芸儿从鸾背上抱了下来,站在云端,两人立刻热烈地拥抱了。他们久别重逢,不觉悲喜交集,泪下沾襟。
  过了一会,水金书生开始道:“芸妹,否极泰来,从此以后,我们可以享受快乐的幸福生活了。现在,我们走吧!”
  芸儿道:“这次小妹出关,亏得这鸟儿舍生忘死,忠心地救我,它是我的患难之交,不可相弃,我们带它同行!”
  水金书生随即走近青鸾,双手抱住了鸟头,亲热了—番,表示感谢,然后他带了芸儿和青鸾,催动白云,向南进发。
  不到半天,他们就到了仙国的家里。
  不久,前去接应的神朋仙友相率回来,回到水金书生的仙府贺喜。
  水金书生即命府内侍役,殷勤设筵款待,仙酒珍肴,入口甘芳,席间书生和芸儿同谢众友接应之劳,频频劝酒,青鸾也享受仙酒—杯,仙果数枚,宾主甚欢,大家怂恿他们,仙国婚事,无须俗套,这—筵席就算是他们大妇的合卺酒吧!
  仙朋神友们又谈到鬼煞李惇武功极好,道行亦高,打发他走,很是吃力。
  书生和芸儿又同声道谢。
  良久兴尽,众仙友神朋告辞而去。
  水金书生和芸儿从此成为神仙眷属。
  不久,水金书生收到—封来信,那是芸儿的母亲姜老夫人写给他的。信里的内容是这样:
  水金贤婿亲览:芸儿来信已悉,知她平安到达,余心甚慰。
  吾有子女多人,除大儿暂时不愿成家外,惟芸一人,朝夕相伴已三十年,一旦离余远去,惜别之情,不能自己。君饱经仙凡诸事,当能体会天下作父母者与其子女别离之伤心也。
  尤有甚者,万里乡土,惟芸一人远去。而所以如此者,为君耳。小女秉性善良,不慕虚荣,不图富贵,其所追求之人生,亦不同于目前魔国追求利禄之女子,因此余心爱之,但亦为其担心。
  君在仙国,道遥自由。以魔国论,则适得其反;君在魔国虽有善举,但亦属危险人物,今小女对此皆不重视,为爱而牺牲,为君而不计利害,可谓伟大,亦痴情矣。为丈母者,不能对其言,但应与君言,君年事稍大,洞悉世事,对小女之一切安排,固不待余细述矣,然则小女前途,惟君是从,尚祈倍加爱护,免我远地操心,并祝前程昌隆!
  岳母姜字年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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