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水金书生
2025-06-17  作者:楞严阁主  来源:楞严阁主作品集  点击:

  三天以后,芸儿公毕回家,见过母亲和大姊,就帮着她们料理零星家务,且准备入厨,做些点心之类的小食充饥。
  恰在那时,大哥回来了,面无表情,叹了一口气,也不和家人招呼,自管自坐了下来,喃喃地道:“公安衙门的尉迟大人来见过我了!”
  母亲惊问道:“什么?公安衙门,什么事?”
  傻大姐也接着问道:“尉迟大人找你做什么?”
  大哥慢吞吞地道:“还不是为了小妹的事。”
  傻大姐道:“是否小妹的申请书批准了!”
  大哥摇摇头,说道:“没有……不准……”
  母亲的面孔变色了,愀然道:“下准?”
  傻大姐也不悦地道:“凭什么理由不准?”
  大哥并不回答她们的问话。他对目前的一切情景,作出无动于衷的样子,但他的眼光却扫来扫去,双察家人们的反应,尤其是对芸儿,似乎特别注意。
  那时,芸儿虽然没有插嘴发言,但对于大哥,母亲和大姊之间的谈话都听在耳里,对各人的面色和表情也都看在眼里。她保持静默,心里却很难过。
  房间里笼罩着一阵黯恢的气氛,静寂无声。
  过了一会,芸儿终于开口道:“不准就不准,下次再申请。”
  忽然,大哥用手枉自己的身边摸索,摸出一份文件来,自顾自展阅,他一边看,一边笑了。
  傻大姐问道:“你在看什么?”
  母亲也跟着问道:“你在笑什么?”
  芸儿鉴貌辩色,口虽不言,心里已经明白一半。
  大哥又慢吞吞地道:“没有……不准……之理。”
  傻大姐喜道:“那么,批准了!”
  大哥道:“批准了!这事批准得这样快,真是出入意表,那一定是国子监人事部门从中帮助的,否则决不会如此迅速。”
  母亲对大哥刚才的态度感到不满意。她带着责问的口气道:“你怎么不早些说明?大家都给你搞得不开心。”
  芸儿喜上眉梢,说道:“大哥!把那份证件给我看。”
  大哥把证件递始芸儿。
  芸儿接过证件,高兴地说道:“呱!出境证,我总算通过了第四关。”
  顿时,房间里的忧愁气氛一扫而空,大家都兴高采烈,有说有笑,立即讨论如何动身的步骤。
  不久,小弟也来了。当他听到小姐姐获准出国的消息时,也非常高兴,不过,他本人也带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消息。事关国家的机密,只能对家人讲,绝对不能向任何外人道及。
  小弟庄严地低声道:“国家要发动战争了!”
  大哥问道:“对佛国?”
  小弟道:“表面上是对佛国,其实……是对佛国有关的一个支系。”
  大哥吃惊地道:“对喇嘛部落,还是对密宗部落?”
  小弟道:“明与密宗修好,暗与喇嘛作战,用一种秘密的,不宣而战的方式,目的是要剪除佛国的势力,造成个别击破局面。”
  大哥道:“嗄!你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小弟道:“是阿玉告诉我的,她叫我不要告诉你们。”
  大哥点头道:“如果是她说的,这消息真实性的成份很高。”
  阿玉是小弟的妻子——御史衙门里的人物,消息最为灵通,而且这还是第一手的消息。
  接着,大哥严肃地道:“现在,事不宜迟,小妹要赶快动身,愈快愈好,否则,恐有变卦……”他说到这儿,停了一下,又继续对芸儿道:“小妹!你明天就到国子监去准备,必须在三天之内完成移交手续,并要注意,(一)明天你除了告诉祭酒,监丞和学录三位大人之外,对别的任何人物切勿宣布你已获准出国;(二)对付外界,你不妨以生病作为掩护,先告假一月,要进入太医院治疗,以免同僚起疑。(三)在太医院方面,我会替你安排。住院一天,检查身体,以瞒天过海之计,第二天即可出院。出院后,不必回家,直接出发动身,切勿让邻人和亲友知道你已出国。当然,这事情只能暂时隐瞒,但我们的目的只希望能够暂时隐瞒就可以了。”
  傻大姐道:“既已批准出国,名正言顺,何必偷偷摸摸?”
  小弟道:“大姊!你不知道,可能人家妒忌,从中破坏,那些闲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我们应该依照大哥的意见去做,比较妥当。”
  傻大姐:“那么,小弟!你能够伴送小妹到边关吗?”
  小弟还不曾回答,大哥已经抢先道:“不必了!小弟恐怕不能离开岗位,还是让小妹独走旅程吧!我们送她到当地驿站为止,临时再在驿站看看有否可靠的旅伴?想来一定是有的,因公安衙门最近批准了不少人物出国。”
  母亲道:“我总觉得不大放心……”
  大哥道:“没有办法,现在为情势所迫,我们只好这样做……大妹!你现在就去整理小妹的行装,只要带些轻便的普通衣服,旅行用品,文房四宝,以及足够的干粮就可以了。她到了仙国,还怕没有好的吃,好的穿?还有……再带些必要的药品,以备旅途应用。”
  他本身是医生,决不会忘记药品,所以特别提起此物。
  接着,大哥针对小弟说道:“小弟!关于小妹获准出国的事,你最好暂时不要告诉阿玉。”
  小弟点头答应。
  接着,大哥又对芸儿道:“你到厨房里去弄些点心来吃吃。”
  母亲道:“我去做饭,让芸儿快去写信通知水金,叫他早作准备。”
  大哥道:“对,对!小妹你去写信,用快邮传递。还有……告诉水金,叫他的沿路友人接力护送,紧急赶路,切勿延误行程……还有,小妹此去,要扮作乡下村姑,粗衣旧服,纱袜布鞋,脸上勿施脂粉,打扮得越乡气越好……还有,不要忘记:随身携带短剑一把,以作万一的防御之用……还有……让我再想一想……没有了,就这样吧!”

×      ×      ×

  次日早晨,芸儿到了国子监,就去谒见学录程修。
  学录一见芸儿,早知来意,也不等待后者开口,就抢先笑道:“恭喜女博士!你已获准出国了。”
  芸儿听了,心里一惊,不觉呆了一下但她依然镇静地。道:“是否公安衙门通知了你?”
  学录道:“不,是在本学录的意料之中……”
  芸儿道:“嗄?那一定是你从中助我一臂之力了。”
  学录轻声道:“不错!把你的耳朵凄过来。”
  她在芸儿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芸儿听完学录的话,感激地道:“多谢好姊姊,我不知应该如何报答你……”
  学录连忙阻止她说下去,且又抢着道:“我家受你的恩惠多了,区区援手,是顺便的,不足道,不足道。现在……你想办移交?”
  芸儿道:“是。”
  学录道:“你准备几时离开这儿?”
  芸儿道:“最好今天。”
  学录并不惊奇,因她也知道芸儿要走,当然越快越好,所以,她就赞同地道:“我们早已准备帮你到底……”她所谓“我们”,当然是包括她的丈夫监丞在内。她把这句话说完之后,停顿一下,目的是要使芸儿明白,监丞也参与此事,共同协助。接着,她又往下再说得明白些:“移交的事,他(指她的丈夫监丞)说:交给我好了……同时,他又告诉我:你不必去见他,以免招摇,而生是非,但你必须去向祭酒大人告别……其实,他也已经替你在祭酒大人前面疏通,不过,为了礼貌,你最好假借公事为名,进谒最高上司,顺便道别。”
  芸儿谢道:“多承姊姊想得周到……不过,同僚方面,不知姊姊如何应付?”。
  学录道:“那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对付他们的办法,但为了万全之计,你不妨立即写一份请假单,说明令堂有病,需要你去服侍,好在令兄乃是医士,开一张病历卡证明,一举手之劳,矗为方便……何况本季度你的任务已经完成,更兼二天之后,国子监就要进行轮休,你不来办公,谁会注意?等到下期工作开始,还要在一个月之后,到了那时,假如有人问起了你,你早已到达仙国,即使有人想要从中作梗,来阴损你,时间上也已来不及了……你看,这办法,为姊替你想得好吗?”
  芸儿大喜道:“好,好,再好没有了!多谢姊姊,我就这样办……请姊姊替我转谢姊夫,我不去见他了,一切容后图报。”
  于是芸儿立即动手,写好了请假单,交给程修,接着,她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开始整理了经手的文件档案,重新走到学录办公室,向程修办妥移交。又接着,她假借公事,谒见了祭酒大人。
  当然,那祭酒大人由于监丞在事前早巳讲妥,所以,大家见面,心照不宣,但他仅以上司的资格,不免向芸儿勉励几句,算作话别。
  出于意料,芸儿原来打算在三天之内,办妥移交,哪知不到半天,一切都巳就绪。时来运到,处处都逢贵人相助,但这事也是靠她自己平时的为人,肯替别人服务,所谓助人即是助己。
  芸儿回到家里,把详情告知家人,大家欣喜不已。
  于是当天下午,大哥与小弟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分头洽妥轻车快马,必须在翌日清晨,驻于驿站等侯。
  同时,母亲与大姊帮助芸儿整理行装,好在一切从简,不多时,各事都已做得七舒八齐,大家还有多余的时间共谈衷曲。
  奉了母亲之命,小弟跑到二姊家里,暗通消息,速叫二姊前来,以便姊妹话别。
  做母亲的,对于儿女,都是骨肉,痛痒相关,一视同仁,所以想得周到。
  当晚,母亲兄弟和姊妹们,欢聚一堂,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为小妹芸儿饯行。
  那时,大姊夫和二姊夫都已因公出差,所以并未在座。
  大家都遵照大哥的意见,叫二姊明晨不必送行,因她家有公婆,诸多不便。
  等到饭后,二姊就与芸儿话别,告辞回去。不久,小弟也回去了,因他已另立门户。
  一宿无话,次日黎明,家人们都已准备妥当,但为了防止邻人起疑,他们出门,并非明目张胆,成群结队,而是偷偷摸摸,个别出动。
  母亲手提竹篮,假装到市场买东西,因当时魔国物资缺乏,家家户户必须乘早排队买菜购物,否则,什么都买不到了,所以,她走出门去,态度自然,即使别人看到,也不以为意。
  大哥携药箱,开了前门,伸出头去,先举目向各方面观察,一看无人注意,就溜了出去,急步而行。由于他为人过份小心,不免心虚,态度有些异样,其实他即使被人看到,也不妨事,何况他是医士,常常出外急诊,乘早摸黑,司空见惯,不足为奇,尽可堂而皇之地走路。
  傻大姐假痴假呆,好像是从后门出去抛弃垃圾。她立在公共的垃圾桶旁,先观察前后左右,毫无人影,就溜走了。其实,她手里拿着的一包东西,并不是什么垃圾,而是芸儿旅途需用的小包裹。
  芸儿化装了村姑打扮,粗衣便服,谁也认不出她就是美丽的芸儿姑娘。
  她先从后门的门隙里向外张望,看到门外直路上五丈以外的大姊。一边走路,一边用手抓头,这是她们的暗号。它意味着四周无人,所以芸儿就迅速地走出后门,顺手把门关上,因门装活动铜锁,它能自动落闩。
  另一方面,小弟已经成家,自立门户,他出门,说是去做早操,锻炼身体,这也是他经常所做的事情,所以其妻阿玉,并不疑心,至于邻人更无问题,因他是常常早出晚归的。
  因此,他们出动,不人知,鬼不晓,避过门口里爱管闹事的监视者。
  他们到了初步的安全地点,形式上算是集合,但虽是母子,母女,兄弟,姊妹,大家都假装互相不识,暂时视作陌路之人,好在他们都有默契,心里有数,看看人数已经到齐,大哥的头微微一摇,小弟的眼睛一瞬,大姊嘴巴一歪,众人各自会意,心照不宣,于是又前前后后地继续走路,家人之间只隔了一段距离不远的路程,彼此的目光都能看到,一直走到驿站。
  到了驿站,预约的轻车快马与老年车夫早巳等待。驿站人多,到处都是人群,他们混在中间,胆量也大了,也算是家人们方始正式集合。
  在出发的列车中,当然有不少出国的女客,而大哥是男人,与女人们说话不便,难以搭讪,还是由傻大姐出面,向三个整装待发的女客打交道。
  打交道,大姊是个能手。她口齿伶俐,一说即合,经过介绍认识之后,她们欢迎芸儿加入行列之中,大家都是女人,旅途也好作伴,互相照顾,有什么不好?
  同时,母亲也凑上去讲话,顺便恳请她们照料芸儿。接着,大哥和小弟也乘此机会,上前插嘴帮衬几句,无非是希望她们能在沿途照料自己的姊妹。
  旅途之上,无论是朋友,或不是朋友,同是出门之人,都有互相照顾的义务,但在送别的场合里,每个人都关怀自己的亲友,—路平安。
  分离即在倾刻,芸儿进入车厢。
  家人们送行,心情紧张,他们围立车旁,轮流向芸儿叮嘱旅途珍重。
  这次芸儿出门,岂是等闲?由于仙魔路隔,她与家人虽是生离,形同死别,彼此都不知道将来能在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才得重逢。
  想到此情此景,芸儿不禁心酸,黯然而泣,泣不成声。接着母亲和大姊也都眼泪汪汪,大哥与小弟都是男人,虽未流泪,但离情恻恻,别愫依依,面部也显示出惜别的神色。
  最后,大哥走近车窗前面,向芸儿再三地低声叮咛道:“小妹此行,前程必有接应,如不必要,沿途切莫耽搁,逢山过山,逢水过水,宁可在车上或船上过夜,尽量避免在邸舍住宿,万一迫于情势,非借宿旅店不可,切记:必须与刚才洽妥的那三位女客同宿同膳,至要至要。倘遇前来接应之人,务须注意他们的暗号或口令,稍有不合,应即警惕,暗作防御准备……”他说到这里,连忙从身边取出一只小喷瓶,顺手递给芸儿,接着低声道:“必要时,可用此药防身,同时又可救人。”
  芸儿接过喷瓶,心里明白,这是救人救己的灵药,感激地道:“多谢大哥,小妹晓得。”
  魔笛吹,马鞭挥,列车开动了!
  “呜,呜呜,鸣呜呜,唿,唿剌剌!”
  车辚辚,马萧萧,百辆马车,陆续出发,连接地离开驿站,向南方大道前进。
  当然,那批车辆,大部是分赴全国各地,而其中出国的仅占十分之一而已。
  马车上的旅客挥手示别,送行的人们也都如此,有的含泪惜别,有的高呼:“珍重,平安,一路顺风………”以及其他大吉大利的话,有的竟然一边挥手,追跟马车,一边嘴里叫喊,或者讲话,但马跑快,人奔慢,看看追随不及,只得停步,言犹未尽,心确余恨。
  在他们之间,不是亲友送亲友,便是情人送情人,以芸儿而论,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的情况而已。
  “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这是人之常情。

×      ×      ×

  七天之后,魔国的公安衙门破获了一桩间谍案件,牵涉到七天以前离开驿站的三个女客。
  据说在她们的身上夹带着一批与军事有关的秘密文件。
  公安衙门估计:从当地动身前往东南方边关的路程最快九天,最慢半月,方能到达,所以,他们立即发出千里传音,通知边关镇守使——鬼煞李悼,必须截住任何出国的人物,禁止过关,并将所有的出国男女,不论是准,一律押解回京,以防漏网。
  这消息非常秘密,表面上是由衙门内部机密人员掌握,但实际上,消息不胫而走,以致各部院,各监寺,以及别的许多衙门也有人得到耳闻,且加盐添酱,以讹传讹,甚至街头巷尾也都议论纷纭,搞得满城风雨。
  大哥姜太医听到了这消息,心里非常吃惊。当然,他的家人也个个惊慌,惴惴不安,尤其是姜母,食不甘味,坐不安位,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
  过了三天,那是姜芸儿寓家后的第十天,消息传来,一批出国的男女二十一人,业已押回原地,另有二十五个逃亡偷渡份子,也都被禁囚在公安衙门,正在审问中。据说这批人物是四天前离开驿站的,所以芸儿并未在内。换一句话说,自从芸儿离家,到现在为止,已过十天。除了最近三天,因发生间谍案件,无人出国之外,其余七天,每天都有许多人物凭证出国,以及逃亡偷渡。这次押解回来的人物,都是在事情发生的当天动身,但中途已遭当局截留,也可能是他们当天即被扣押,而消息却压后了三天才泄漏出来。
  又过了一天,那是芸儿寓家后的第十一天。当局又截回了四十名的出国人物,以及约计二百个逃亡者与偷渡客,全部遭受到禁闭和审问。他们是在芸儿高家后第六天动身的,所以其中也不包括芸儿。
  又过了一天,那是姜芸儿高家后的第十二天。公安衙门又拘禁了二十九个从中途截获的出国人物,和捉回来七十多名逃亡偷渡份子,他们全部是芸儿离家后第五天才动身的,当然芸儿不在其内。
  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每天都有出国人物遭遇追回审问,人数由三十到四十名不等,直到姜芸儿动身那天的出国人物截回为止,可是除了芸儿和另外三个女客之外,其余的全部都已被押回京,而逃亡与偷渡的嫌疑犯被逮捕的人数更多。
  根据国子监监丞——散人晶莹子从公安衙门尉迟文德那边所探听到的消息,姜芸儿已经安全地通过了东南方边关,但本国的边关大员为了要追截芸儿,曾与仙国不明来历的神仙多名发生冲突,且吃了大亏,因此,姜芸儿未被截回。至于那三位可疑的女客,千真万确,并未在东南方边关出现,据说她们已在中途失踪。目前当局正在进行全国紧急搜索,一定要查到她们的下落,因为依照落网的同党口供,她们的嫌疑最为重大。
  监丞把这消息告诉了他的妻子——学录程修,但她不动声色,却在暗中转告傻大姐。
  傻大姐回家,悄悄地向母亲报告佳音。
  姜母心里非常高兴,几天来的心事一扫而空,嘴里连忙念念有词:“南无阿弥陀佛……”
  不久,大哥姜太医回来,得悉此事,心里将信将疑,他暗想:从京城到达东南方边关,最快需要九天。小妹动身七天之后,京城里出了事,千里传音,顷刻可到边关,她不可能在七天之内出关。此其一。还有那三位女客既未出关,又在中途失踪,这事亦甚可疑,此其二。小妹动身时,由大妹——傻大姐在驿站搭讪,认识了那三个陌生的女客,介绍给小妹,并代为洽妥与她们作伴同行,如今那些女人并未过关,而小妹反成为惟一的出关者,似乎不能令人置信,此其三。小妹可能也在失踪之列,但根据消息,东南方的边关大员会与来历不明的神仙们冲突,这中间的情况似乎前后矛盾,难以猜测,此其四。至于那些不明来历的神仙,不知是谁?推测起来,他们或许都是水金书生的朋友,但究竟如何,事难证实,此其五。
  有了复杂的五项疑点,姜太医认为芸儿未列截返人员的名单之内,可能她已在中途出事,甚至边关根本没有发生仙魔冲突的案件,而那三位女客也可能是遭遇不幸。
  姜太医只是在自己心里胡乱推想,一切都是假定,但他不敢把他的推想和假定告诉母亲与大妹——傻大姐,以免她们再耽心事。
  又过了三天,消息传来,报道那三名女客已遭逮捕,同时另有消息,据说她们已在中途遇害,尸体也被发现了,但最后的消息证实:她们未被捉到,又未遇害。
  总而言之,京城之中,谣言满天乱飞,消息矛盾百出,莫衷一是。
  又过了三天,大约在申末酉初之间,姜太医正与母亲大妹在家闲谈,勿听得门外剥啄一声,他以为是小弟来了,可是当他前去开门,向外观看时,他发觉无人敲门,心里正感惊异,不免仔细视察周围上下的动静。从他的眼光掠过之处,他发现了自己的脚跟踩着一封书信。
  显然,有人把信嵌塞在门缝里,直到姜太医开门时,它就坠在地上。当时他并未注意,所以把它踩在脚底。至于那剥啄之声,必有一位不愿露面的人,敲门示意。
  姜太医连忙移动脚跟,俯身把信拾起,随手关上了门,匆忙地回到书房里,准备拆阅。
  信封上写着“姜太医亲拆”五个字,既无收信人的地址,又无发信人的姓名。
  他一边拆信,一边心里暗想:“可能这是无头信。”
  果然不错,信笺上也没有发信人的具名。
  虽然这是无头信,姜太医不但没有惊慌,而且反觉兴奋。
  为什么?原来那信上的内容都是暗语,那种暗语是芸儿以前和家人预先讲定的。
  姜太医连忙把信上的暗语直译出来,内容是这样:“大哥:妹已安抵仙国。水陆旅程,都有吉人接应,沿途换车马,易船只,日夜赶路,犹如逃难,千辛万苦,危机重重,七天之内到达边关,虽有惊无险出关顺利,但在关外,忽受阻挡,幸获意外援助,在九死一生中逢凶化吉,渡过困难,盼向母亲与姊弟等告慰,余容后禀。妹芸儿敬上……年月日”
  姜太医看完了信,心中大喜,连忙拿着书信,急步走到母亲的房里,说道:“托天之福,小妹真的安抵仙国了!”接着他将信里的内容简略地说了一遍。
  姜母听了,心里欢喜,喜极而泣,而嘴里又念:“南无阿弥陀佛……”
  傻大姐也欣喜不已,她说道:“啊!好极了,可怜的小妹总算过了五关,从今以后,希望他们夫妻快乐,白首偕老……”
  不久,小弟回来,也知道了这个好消息,心里万分高兴,连忙出去暗通消息,告知二姊。
  在那一段时期内,获准出国的人数前后约计三千名,但从芸儿动身之日起,到发生间谍案件为止的那七天内离京旅客,仅有三百人左右,其余的虽已批准出国,但都尚未起程。现在国内忽然发生了间谍案子,所有尚未起程的出国人物,都受到了连累,暂时不许离开国境,必须要等到重新审查之后,再行决定是否尚能出国,还是不准离境。
  至于那批已经就道的三百名出国人物之中,除了芸儿已从东南方边关,离开国境,另有三位女人,证实并未出关,但下落不明之外,其余的二百九十余名男女,都被中途截留,并已押解回京,而他们的命运也要等到重新审查之后,方能决定。
  这次最倒霉的要算是那批逃亡或偷渡者,人数超过万名,他们都是从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等各区捉回来的,当然其中有许多人并非正式逃亡或偷渡,不过他们是或多或少地犯了有此企图的嫌疑。
  在魔国当局重重叠叠的严密管制之下,独有姜芸儿竟能安然出国,那真是奇迹,这件事连本国的公安衙门也不大相信。
  可是,事实如此,他们也无话可说。

×      ×      ×

  姜芸儿究竟依靠了谁的力量,能够比估计最快的日子还要快了二天,到达边关,且又能获得神仙的援助,那是需要详细叙述的。
  且说,那天早晨,芸儿与家人分袂,乘车离开驿站,马不停蹄,向东南方大道进发。
  中午,到了青木关,这是第一站,又是保卫魔京的重镇,照例,旅客都要下车进餐休息,同时马儿也要饮水,吃草,歇歇力。
  当然,芸儿也不例外。她下了车,就有三个女客前来招呼,她们是傻大姐今晨在驿站介绍给芸儿的,所以双方结伴,同到站旁附近的小馆子里,吃了些面食之类的东西充饥。
  依照水金书生的嘱咐,芸儿预先在车窗上悬挂了一块青布,表面上,它的作用是遮蔽日光,谁也不会对它起疑,其实,这就是暗号。
  不久,芸儿进食完毕,与女伴们回来,各自分别上车,准备继续赶路。
  那时,芸儿发觉车夫已不是原来的老头子,却换了一个精壮的中年汉,白马也换了一匹棕色的马,这就使她疑心,故意踌躇地东观西察,不急于进入车厢。
  那中年车夫低声道:“‘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请姑娘放心上车。”
  芸儿听了口令,心里明白,当即点点头,走进车厢。
  车夫把马鞭一挥,忽喇喇,鞭在马尻上。
  马儿一声嘶叫,飞也似地开步驰骋,一马当先,冲出青木关,向南面去。
  跟随在芸儿的车后,另有一辆神秘的马车,它不即不离地始终盯着前车。
  两车同时出发,前车接着后车,相隔不过二丈之遥,前车之马和后车之马都是良种,脚力雄健,步伐宽阔,前窜速度,达到了颠峰,犹如风驰电掣,腾云驾雾,把所有其他的车辆远远地抛离在后面。
  芸儿发觉后面那辆追逐似的马车,行进可疑,不免心惊,但她注意到那个驾御本车的车夫,态度自若,气质安闲,所以她也比较放心。
  “忽喇,忽喇,忽喇喇!”车夫不断地挥鞭显威,马儿受了鞭策,四蹄并发,勇态十足,走势急劲,奔驰愈快,更兼东南方大道的泥土不软不硬,利于驰骋,所以直路冲刺,毫无阻挡,去势如飞,顷刻越过黑松林,黄沙坳,三星岗,七里埔,九排山,十八湾等地,直到酉时初临,计算路程,已有千里,可是,那辆跟随在后面的马车,却依然还在二三丈距离之内,似追似逐地钉驰着。
  芸儿时时注意后面的车辆,只因车幕密封,使她看不出那辆车厢里载的是人,还是货物,这就增添了对方的神秘气氛。
  金乌将坠,五兔未升,她的车辆速度加快。这匹长途良马,步伐富有弹力,潜质盛旺,后劲强健,不多时,又前进了三五十里,再过十里,就可到达小渡口。
  小渡口是魔国的重要关隘之一,再向南进,必须先要经过一条阔度十里,水流湍急,又多险礁的小渡江。依照惯例,在酉时以后,严禁一切船只过江,以免发生危险。
  当芸儿的马车到达江边,酉时未尽,她打算休息,并准备进餐后在车厢里过夜,等待明晨渡江。
  忽然,停泊在江边的渔舟丛中,窜出了一个老年船夫,体格强健,动作轻快,纵步一跃到岸,直趋芸儿那辆悬挂着青布的车窗旁边,高声道:“姑娘!酉时未过,要不要渡江?……”接着他又轻声道:“虽晚莫投宿,酉时未过速渡江。”
  芸儿一听这是口令,连忙取下了那块挂在车窗上的青布,立即下车,转身向那中年车夫作了一揖,说道:“多谢你,辛苦了!”
  她边说边把车资递给那车夫。
  接着她就跟随那老船夫,跳上了傍岸的小船。
  船夫立即解缆,撑篙向岸堤一刺,船身如箭,射向江心。
  那时,芸儿坐在船头,远远地看到刚才追逐自己的那辆马车,也已到达江边,从车上走下来三个女人,根据身形和服装推测,她们好像是曾与自己约定结伴同行的那三位女客。她心里暗想:“可惜自己早走了一步,否则有她们作伴,岂不更好?”
  小舟一叶,飘浮江波之上,船夫弃篙用橹,加速行舟。
  江波湍急,江水清橙,礁石如盘如杯,似剑似戟,有的矗立于水面之上,有的隐没在水平线下,好在那老船夫熟悉水程,行舟是他的本业,所以,他的小船绕着礁石,转弯摸角,向捷径行驶,一路毫无阻碍,不多时,已登彼岸。
  芸儿取了渡资,对老船夫说声:“多谢老丈!”但那渔夫没有接受她的钱,因为他说:“已有人预付了渡资。”
  芸儿心里明白,所以她也不问是谁代她付钱。
  黄昏降临,小渡口的南岸灯火辉煌,商店旅舍林立,茶室酒楼栉比,人们来来往往,非常闹热。
  在这儿,船家都已停航憩息,船伙离船上岸,都在饮酒吃饭,寻欢作乐,车商也已收档,马伏枥,人归家,但商贾还在采购应用物品,旅客各找旅舍宿夜。
  总而言之,小渡口两岸的情况大致相同,北岸通北,南岸通南,都是妖魔精怪,散人野仙,旅客商贾,舟人车夫,劫贼强盗,暗妓明娼,扒手小偷,地痞流氓,恶霸善棍等的集散地,龙蛇杂处,情况混乱。
  芸儿用青布拂去身上的灰尘之后,就把它裹在头上。青布束发,是乡村姑娘的本色和习惯,往来路人,谁会注意?但实际上,这就是暗号。
  这时,人群中悄悄地走出了一老一少,显然是父子二人,都生得粗眉大眼,穿着黑衣黑裤的夜行服装。他们一前一后,态度自然地走到芸儿面前站定。
  那老年黑衣人双手一拱,先开口道:“请问姑娘是……”
  芸儿取下头上的青布,答道:“水不在深,月照龙鳞万点金。”
  老年黑衣人咧嘴一笑,说道:“是了,老汉已经等候了一天……
  山不在高,夜行峡道千条路……姑娘,随我来!”
  芸儿一听,点头会意。
  于是,老年黑衣人开步先走,芸儿在中间跟随,后面是那个年轻的黑衣人。
  他们大约走了半里路之后,周遭的环境比较冷静,灯光黯淡,路人稀少,好在明月如镜,行路并不困难。那老年黑衣人走到路旁的一株大树下面,站定不走,发出“嘘,嘘!”两声暗号。
  忽然从对面横径上驾出一辆马车,黑马黑车,后面还跟随着另外二匹黑马,马旁都挂着革囊,内贮弓箭兵器。马车到了树下停住,那驾车的又是个青年黑衣人,粗眉大眼,好像也是那老年人的儿子。
  那老年黑衣人对芸儿道:“姑娘,请上车!”
  芸儿向那老年人作了一揖之后,就进入了车厢。
  那时,二个年少黑衣人都已骑上了另外的两匹马背,年少的纵马先行,在前开路,马车随后赶去,那年老的在后面保护。三马疾驰,刺冲凌厉,马蹄过处,飞沙走石,直向东南方大道进发。
  天空月明如镜,浮云稀薄,开道先行的那匹马,气势高伟,体格强壮,它是雄的,驾车的马和老年黑衣人所骑的马都是雌性,外型标致,状态顶峰,所以雄马在前飞驰,后面的两匹还是处女马,拼命追赶,以双雌而逐单雄,三马锋芒毕露,上坡窜劲盛旺,下坡韧力坚定,过山则肯冲肯窜,越岭则能拼能搏,它们虽非龙种,亦非凡品,乃属上乘之选,所以,不到三个时辰,已经越过黄泥头,白沙滩,凤凰岭,雉山,汶山,七十坪,大悲岭,一字碑,千妖峰等地,而魔国的恶水之一——大渡江——已经遥遥在望,据高临下,远看好像就在眼前,若论路程,还要急赶三十里,方能到达。
  要到达大渡江,必须经过落魂三坡——头坡,中坡和尾坡,都是险地,常有巨寇出没,拦路截劫。因此,那个先行开路的少年黑衣人,就把缰绳拉紧,使马步逐渐放慢,缓缓前进。
  同时中间马车与后面黑马的前进速度也缓慢下来。无须说明,早已有了默契,行动一致,以收配合紧凑之效。
  不过,他们开始出发时,前马与中间马车的距离约计十丈左右,而马车与后马也差不多十丈距离。现在,距离缩短了,头马与二马相隔仅及三丈上下,二马与三马也不过如此,父子三人采取互相呼应的策略,以便对付前途可能发生的变化。
  那时,骑在前马的少年手中已经多了一把七星宝刀,刀芒闪耀,与月光相映成趣;那马车上青年的手中,依然握着马鞭,但在他的肩上却挂了劲弓,系在马旁的箭囊扣钮也已被解松,囊口露出箭头多支,后面的老年人,也不例外,他的手中是一柄金锏,锏头装着伸缩性的活塞和弹簧,暗藏利器,但这暗器,他并不轻易使用,除非必要,同时他的身边还暗藏百粒神弹,专打不法之徒。
  行行重行行,马蹄嗒嗒,静夜里显得声音格外响亮。
  皓月凌空,片云不见,照得大地光明如画,四周的环境和动态一目了然。
  他们父子三人都已作了准备,为了受人之托,自当小心,以防万一,但其实他们心无所惧,态度安逸,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慨。
  至于车厢里的芸儿,始终毫无动静,可能她早已饱尝干粮。此刻睡熟在座位上了。
  这样缓进了三五里,前面是蒋魂坡的头坡,中间一条大道,两旁都是苍松皋柏.忽然,松柏丛中窜出了七人七骑,排列一字形,严阵以待,拦道阻挡去路。
  那七个骑在马上的男女,乃是魔国著名的巨寇,绰号头坡七魂,他们名叫夺魂李烈,迫魂黄牧,离魂陈勃,醉魂封刚,迷魂虞阮,游魂茅风,以及花魂杜珍。
  夺魂李烈是老大,又是头儿,对付敌人,一贯的作风是先礼后兵。他高声道:“来骑停蹄,来人通名!”
  那少年黑衣人早已知道他们的来历,不慌不忙地答道:“七友请了,在下是小渡口的艾青,因有要事,急于赶路,拟恳七友让道,容后图报了”
  李烈道:“原来是艾小散人,久仰久仰,不知令兄艾中散人是否同来?”
  艾青尚未回答,后面驾马车的青年黑衣人已经御车到达,举手招呼,抢先道:“在下艾武,拜见七友!”
  “呱,说到曹操,曹操就到!既然是你们二位做的买卖,这个面情不得不让了,但这是我们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只此一遭,下不为例……”
  “且慢!”花魂杜珍打断李烈的话,接着她往下说道:“大哥!这个帐买不得,我们虽肯放他们过去,但中坡的三个魔头,只怕不甘罢休,我们吃情,他们不依,这对我们来说,面子上没有光彩。”
  艾武道:“只要七友肯吃情一次,上面的事,在下自有主张。”
  花魂杜珍听了艾武的话,把嘴一撇,心里很不服气,高声道:“艾中散人有多大耐能,竟然有对付中坡三魔的办法,我偏不信!”
  艾武道:“杜姊姊,请恕在下失言。不过,在下不说假话,上面的事由我负责,不关姊姊的事,好不好?”
  杜珍听到艾中散人叫她为姊,心中一乐,但她个性倔强,表面上依然不肯放松,说道:“什么不关我事?听说你道行玄博,本领高强,可否显露一手功夫,让我见识见识,以开眼界,如何?”
  艾武谦逊道:“这又何必!那是伤感情的。”
  杜珍道:“不行,你不显出一些本领,给我看看,休想过路。”
  李烈道:“七妹,算了,我们让路!”
  杜珍怒气冲冲,刁蛮地道:“算了?大哥,你说的什么话?你要让路,我偏不依。”
  这时,艾小散人已经听得不耐烦,对着杜珍,不客气地说道:“让我来教训你!”
  艾武连忙阻喝道:“青弟,不得无礼!杜姊姊的后台师父扎硬,我们应该让她说话,听从吩咐,你还不向她赔罪!”
  杜珍起初听到艾青说要教训自己,顿时火气上升百丈之高,正拟纵马驰前,准备厮杀,接着她又听到艾武说话如此谦逊。同时又提起她的背景,不禁心中一凛,因她虽不知自己的师父——玉贞老尼是艾大散人的表妹,但深知师性嫉恶如仇,且又瞒着他老人家落草为寇,如被侦悉,自己必受重责。现在对方忽然提起后台背景,显然他是言中有意,暗寓警告,照理,她也不敢过份任性。
  可是杜珍性情强硬,言出如令,决难改变,刚才她要艾武显些能耐,那是非要对方做到不可的。
  于是她也不理睬艾青的挑战,存心针对艾武,怒气冲冲地道:“艾武,你不要拖泥带水硬拉家师,企图威胁,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今晚你如不显露本领,莫想越过雷池一步!”
  艾武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为了争取时间,献丑了!”
  他一边说,一边取下自己肩上的劲弓,同时又从箭袋里拔出一支神箭,配箭上弦,弓挽满月,故意装出射向天空的样子,但弦声响处,箭势疾如闪电,不料那支神箭井非射向天空,而是直射落魂坡上端,只听得一声霹雳,响似巨雷,震得中坡山石乱飞,纷纷下坠,几乎把坡下七友击伤,吓得他们大惊失色,连忙纵马四散躲避。
  当时众人还听到中坡之上连续地发出惨声叫喊,犹如狼嗥。
  头坡七魂等到中坡上的爆炸声停止后,重新集合。
  李烈道:“中坡的神雷太岁茅公完蛋了!”
  杜珍道:“不!他没有死,不过炸伤而已。如果死了,他还会惨叫吗?”
  车厢中的芸儿正在做梦,忽被爆炸声惊醒,心跳不已,不知道外面发生何事,连忙坐起身来,从车幕的隙缝中向外探着,发现许多陌生人正在说话,但她不敢作声,只是侧耳静听。
  小散人艾青和中散人艾武,一个骑在马上,一个坐在车头上,不动声色,态度自若。
  不久,老年黑衣人——大散人艾朋——已经纵马过来,到达现场。
  原来他在未到落魂坡的头坡之前,他的夜行眼早已远远地看到前面大道两旁的松柏丛中,人影乱动,心知那是头坡七魂,因此,他随即把缰绳横拉,纵马避入附近的树荫里。他这样做,并非畏惧,而是存心要观察自己的两个宝则儿子,如何对付这样的场面。刚才所经过的一切情形,他都已看在眼里,觉得大儿子颇有修养,应酬得体,老怀大慰,但小儿子究竟年纪太轻,好胜心浓,不够坚忍,尚须磨炼,方能成器。当他正思忖,忽听霹雳巨响,心中吃惊,急忙把缰绳一松,双腿一拚,放马过来。
  艾大散人一到,随即沉声问道:“坡上发生了什么事?”
  艾武道:“爸爸,没有什么,刚才孩儿注意到坡上那家伙,手里拿着圆形武器,鬼鬼祟祟,似有不良企图,所以孩儿先下手为强,送他一箭,让他知难而退。”
  艾大散人道:“那是神雷太岁茅公,你破坏了他的神雷,得罪了他,后果不小,但事巳如此,那也是没法可想了,我们以后还须特别小心……现在,继续走路,不要耽搁时间。”
  那时,以李烈为首的头坡七魂已经纷纷下马,步行过来,参差不齐地走到艾朋前面,距离一丈左右之处站定,拱手为礼,由李烈代表发言道:“头坡七魂拜见艾大散人,不知老前辈到来,有失远迎,请多多包涵。”
  艾朋也拱手作答道:“不敢烦劳七友,老朽现有要事在身,拟借途而行,不知七友肯通融否?”
  李烈恭敬地道:“老前辈说哪里话来,坡上险阻甚多,我们领路。”
  艾朋道:“承蒙借途,足见高情,领路倒不必了。不过,今晚之事,小儿艾武已经破坏了七友与中坡三魔的君子协定,恐怕你们以后不能在此驻足,未知有何安排?”
  七魂等被艾朋提醒了利害关系,俱各大惊失色,面面相觑,半晌无法回答。
  艾朋的善意关照,七友当然心里明白,但这事关系重大,他们一时不能决定,所以,李烈也难以立即回答。
  于是艾朋抱歉地道:“事关七友的安全,实宜早想办法,但此事由我们起祸,老朽心中万分不安,千祈原谅。假如七友以后有什么困难,者朽自当竭诚效劳,以减轻我们的过失。”
  李烈道:“多承老前辈关怀,非常感激。事已到此地步,要想挽救,谅已不及,但那也不关艾中散人的事,任何事由我们自己来解决……艾老前辈,你们先走吧!恕我等不能远送了。”
  于是艾家父子三人把手一拱,作别而行。
  艾青把缰绳一松,放马先行,其次是艾武挽着马车起程,但临走前,向七友举手为礼。
  特别是对着花魂杜珍,点点头,笑嘻嘻,似有好感。最后是艾朋押路,向着斜峭的中坡绥缓进行。
  头坡七魂等到艾氏父子去远,大家开始商量。
  李烈道:“七妹,你闯祸了!很好的事情给你搞坏。你一定要那艾武显显本领,现在他的神箭射爆了茅公的雷弹,使他非死即伤,我看闪电太岁穆公与风雨太岁云公决不甘休,何况我们刚才和艾氏父子谈话,中坡三魔,必已听到内容,他们可能对付不了艾氏父子,但对付我们,绰绰有余。他们捉不到龙,就捉蛇,心狠手辣,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都要做代罪的羔羊了。”
  杜珍哼了一声,说道:“那老家伙茅公,平时仗着雷弹的威力,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过去死在他的雷弹之下,不知有多少人,现在,让他给雷弹炸伤,自作自受,这就是报应,至少也可以大快人心……”
  李烈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七妹,不要说那些,现在我们应该商量如何善后。”
  杜珍道:“没有什么可以商量,我们散伙,各奔前程。”
  追魂黄牧道:“散伙?我反对!”
  离魂陈勃道:“我见到坡上三个恶魔,心里就会发慌,怎么办?要性命,没有办法,除了忍痛散伙之外。”
  醉魂封刚道:“我是光棍一条,没有去处,宁愿死,不愿散伙。
  散伙,我就没有进帐,哪里有钱买酒?”
  迷魂虞阮道:“我无所谓,散也好,不散更好。”
  这时,惟有老六游魂茅风在旁呆立,默默无言。
  夺魂李烈高声喝道:“喂!六弟,你怎么啦,为什么不说话?呆虫!”
  游魂被夺魂一喝,如梦初醒,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好,大哥,你说到底如何是好?”
  夺魂李烈沉声道:“凭我们头坡七魂的力量,能否对付中坡三魔?”
  众魂异口同声地道:“不能对付,绝对不能!”
  李烈道:“既然对付不了,我们就干脆散伙。”
  黄牧道:“本来我不赞成散伙,现在大哥说散伙,那么,散就散啦!”
  陈勃也附和地道:“我同意散……散伙。”
  封刚道:“散了伙,到哪儿去?”
  李烈道:“四弟,到哪儿去,你不必问。你先说:是否同意散伙?”
  封刚道:“哪儿有酒,我就到哪儿去,对我来讲,散和不散都是次要的问题。”
  李烈道:“好!我保证有酒给你醉。”
  封刚喜道:“那好极了,我就跟着大哥走。”
  李烈道:“五弟,你呢?”
  者五虞阮道:“我也和大哥同进同退!”
  李烈道:“好!六弟呢?你大概是随便的,是吗?”
  茅风道:“不错,大哥!我无所谓。”
  李烈道:“七妹,你首先提出散伙,现在怎么?会改变主意吗?”
  杜珍道:“坚决主张散伙!”
  李烈道:“既然大家都同意,我就提议:散伙以后,我们转移阵地!”
  封刚抢先问道:“转移到哪儿去?”
  尖锐的眼光向前后观察,李烈看到周围环境一切如常,毫无什么可疑之处,神色好像宽慰而放心,于是低声说道:“我们到地国人间去,好不好?那边捞钱便当,而且有酒,还有女……女……
  女人。”他说着,说到女字,忽然想起了花魂杜珍在场,觉得不好意思,一边心里打算停止不说,但一边嘴不从心,已经滑了嘴,说出了女…女…最后只得再加上“女人”二字。
  除了花魂之外,其他的五魂听了夺魂的话,无不皆大欢喜,他们都愿意转移阵地,到地国人间去捞世界。
  这时,花魂杜珍道:“你们去吧!再会,我走了。你们去,后会无期,永别了!”她说完了话,立即离众走到前面不远之处,拉住了自己的坐骑,翻身上马,缰绳一松,纵马向坡上驰去,去势甚疾。
  李烈道:“闯祸坯,由她去!她是去追求那小子艾武。”
  黄牧道:“大哥的话不错,刚才我看到那小子临走时,还对她舞眉弄目,大做媚眼,样子难看极了我恨不得打他三个嘴巴子。”
  迷魂虞阮道:“她—去,我完了!”
  游魂茅风道:“为什么?”
  虞阮道:“因为我要她……”
  茅风道:“你要她?尊范不堪承教,奈何奈何!”
  虞阮反驳道:“你讽刺我…我…我丢你…我……”
  李烈连忙打断他再说下去,道:“闲话少说,我们也该走了,随我来!我们从横路越岭,过了大渡口,向南潜走捷径,可以偷越国境,到地国人间去。”
  于是众魂立即动步,各自拉到了坐骑,悄悄地上马,向横路奔驰去讫。
  且说艾氏父子三人保护着芸儿,向中坡进发,坡势险峭,岖崎难行。
  于是他们放慢马步,步步为营,各人都很小心,随时准备应变。
  不久,艾青首先到达头坡与中坡的交界之处,发现乱石纵横,满布路面,挡住去路,且一部分路面焦黑,显然这就是刚才神雷爆炸的地点。于是他纵目观察四周的动静之后,翻身下马,俯身把阻路的大块乱石,搬到路侧,很快清除干净。同时,他又发现附近的坡边,散布着许多沾有血迹的乱石,还有一只血肉模糊的断臂,不消说,这就是神雷太岁茅公的手臂,由此可见那恶魔仓惶撤逃,连自己炸断了的手臂也不及收取,让它遗留地上。
  艾青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回身走开,纵身上马,继续开路前进。
  这时,后面的马车也已缓缓驾驶过来,由于路面上的乱石业已清除,车辆通行无阻。
  未几,最后的艾大散人也到达了头坡和中坡的交界处,他看到焦黑的坡面,沾染着血迹的乱石,以及遗落在坡侧的断臂,心中了然,但他没有下马,因为赶路要紧。
  俄倾,后面一匹快骑追赶过采,那匹马四肢结实,走势矫健,马背上是一个女的。
  那女的就是花魂杜珍。
  她不顾山坡的峻峭,纵马甚速,那就显出她有急事待办。
  “艾大散人!请暂停马蹄。”杜珍尖声叫喊道。
  那时,艾朋正在打量前盘的形势,忽然隐约地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中间还夹带着有人叫唤声,于是立即勒马,回头观看,见到来人乃是杜珍,不知她为了何事赶来。
  瞬息之间,杜珍到达艾朋的身边,立即刹住马步,气急地低声说了几句话。‘艾朋听了杜珍的话,面色大变,立刻纵马,向前驰去,杜珍也就放快马步,随后追驰。
  他们飞驰不到五里路程,艾朋忽然发出几阵清啸,犹似龙吟,空谷传声,响彻十里。
  再说艾武扬鞭驾车,谨慎地提防着周围可能的突击。忽然他听到后面山谷间传来数声清啸,知道那是自己父亲发出的警号,暗示前途已有危险,所以,他连忙勒马停步,硬劲刹住车辆,不料就在这一刹那之间,山坡上滚下了一块巨型的岩石,重逾千斤,势如迅雷,滚过坡面,离开马车前面不到五尺之处,直坠坡下的万丈深壑,把艾武的马惊骇得前蹄高跃,作人立状,那时候,若非艾武御车控制得法,马车定将倾覆,车厢内的芸儿也会遭遇重大的伤害,但芸儿已经吓得面如土色,尖声惊叫。
  说时慢,那时快,艾武抬头一看,见到第二块巨石又已从上面的山腰滚了下来,他知道情势不妙,立加警惕,迅速纵马挥鞭,忽喇一声,马挽车辆向前冲刺,就在这时,那第二块巨石已从离开马车后面不足三尺的坡面滚过,滚向坡边,又向坡下的深整坠落,壑底传上来一声如雷的击撞声,回声散布四周,实是惊人。
  艾武两次脱险,心中正在庆祝侥幸,不料上面又有第三块巨石滚了下来。这时他更加当心了,他的马车已经越过险地,巨石又未击中车辆,它高开目的物后面一丈之遥,滚过坡面,撞向坡侧的一株大树,轰然一声!把树身连根撞倒,大树和巨石一齐坠下深谷。
  恰在这时,山腰上突然传出两声惨叫,一如鬼哭,一似神嚎,不久,上面闻然无声。
  这时,艾朋已经催着坐骑赶到现场,接着杜珍也已驰马到达,他们只不过向上坡看了一眼,继续赶路。
  不久,他们到了中坡和尾坡的交界,在那处,艾青和艾武正在坡侧休息,等候乃父到来。
  艾青和艾武见到父亲,心中大喜,他们又见到后面还跟随着杜珍颁觉奇怪。
  艾武连忙道:“爸爸,刚才好危险啊!”
  艾朋道:“一切情况,我都已远远看到……不过,这次如果不是杜姑娘赶来报警,我也不会发啸示警,而你恐怕要在坡坳那边出事了……你还不向她道谢!”
  艾武听了,立即举手为礼,对着杜珍道:“原来如此,多谢杜姊姊!”
  杜珍笑道:“自己人何必客气。”
  那时,艾青心里暗道:“谁是你的自己人?”
  艾朋道:“刚才确是危险,可说千钩一发,那中坡的两个恶魔心计太过毒辣,对付那种魔头,我落手素来不讲客气,所以……
  所以,我发射了两颗神弹子,一个打入了闪电太岁穆公左目,另一颗打入了风雨太岁云公的右目,它们各自嵌进他们的眼眶内,把原来的眼珠逼出眼眶之外。”
  杜珍道:“打得好!他们杀人多矣!这些惩罚算不了什么。”
  艾朋道:“杜姑娘!你怎么敢前来告警,难道你不怕中坡三魔报复吗?”
  杜珍道:“不瞒艾大散人,我们就为了怕他们报复,所以大家决定散伙,现在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艾朋同情地道:“杜姑娘,你本来是个好女子,犯不着与他们六魂为伍。现在既已散伙,改邪归正,那是一件好事,老夫甚为高兴,何况你们散伙的原因,多少和我们今晚之事有关,同时,令师又是老夫的表妹,老夫岂有袖手旁观,不照顾你之理?”
  杜珍听了,惊喜交集,惊的是师父原来是艾大散人的表妹,而自己从未听到她老人家提起这事,喜的是艾大散人竟然肯照顾自己,于是她立即跳下马来,屈膝在地,向他叩了三个头,改口称呼,“多谢师伯收留,小侄女从此改过自新,还望师伯在家师前面说句好话,恩同再造。”
  艾朋大喜,又因她改邪归正、所以他也改口称呼,道:“贤侄女无须客气,快快起来。
  过则勿惮改,令师面前、一切由我担当,保你无事。现在我要除掉你花魂的外号,改为花儿,不知你愿意否?”
  杜珍喜道:“这外号很好听,小侄女愿意接受。”
  艾朋道:“从此魔国江湖,花魂除名,七魂少了一魂……哈哈……哈哈……”他一边大笑,一边又接着往下说道:“青儿,武儿,快来与花儿见礼!”
  艾武和艾青听到父亲的吩咐,双双拱手,问杜珍作礼,异口同声地道:“参见杜姊姊!”
  杜珍心中极为高兴,也连忙拱手还礼。
  艾朋道:“现在这样吧!花儿,你先把坐骑系在车档后面,再到车厢里去,保护里面的芸儿姑娘。”
  刚才,芸儿在车厢里早已看到外面的一切情景,现在她又听到杜珍要进入车厢,来保护自己同行,心中甚喜,连忙开了车门,伸出头来,高声招呼道:“花儿妹妹,快来呀!”
  当时,杜珍系好了马,迅速跳上马车,叫一声:“芸姊姊,你好!”
  芸儿伸手把她拉进车厢,花儿随手关闭了车门,和芸儿并肩同坐,她们虽是初见,犹如旧识,称姊呼妹,很是亲热。
  艾朋道:“武儿青儿!继续赶路,如果尾坡的龙虎豹三邪挡路,必须十分小心!”
  艾武和艾青同声道:“孩儿晓得。”
  于是艾青纵马开路,先走一程,接着艾武驾车前行,车后跟随着一匹杜珍的空马,最后又是艾朋押阵。
  马蹄得得,车轮轧轧,他们向着尾坡进发。
  不久,当艾青刚刚走到尾坡的坡坳附近,忽然一支响铃箭从树林里射出来,箭势甚疾,铃声叮叮,向他迎面射来。
  艾青身在马上,行动敏捷,把身子一侧,伸手接任来箭,说一声“多谢!”马不停步,窜过坡坳,纵骑驰去,
  依照魔国江湖的惯例,响铃箭是友好的表示,此箭—发,等于“放交情”,不找麻烦,固此,艾青说了一声:“多谢!”
  须臾,艾武驾着马车到达了尾坡的坡坳,忽然又有一支响铃箭向他射来。
  艾武不慌不忙,伸于把箭接住,一边高声道:“多……”谢字尚未出口,树林里则十出三支冷箭,斜射车厢,只听到箭风,不听到铃响,显然那三箭并非友好的响铃箭,而是放射暗箭,志在伤人。
  依照江湖道义,射了响钤箭之后,绝对不可再放冷箭,但现在那尾坡龙虎豹三邪竟然违反道义,胆敢藐视惯例,那是存心要伤害车厢中人,与艾氏父子为敌。说时慢,那时快,那二支冷箭来势劲强,快如闪电,顷刻巳近车厢。
  当时,艾武认为三邪射了响铃箭,已卖交情,所以松弛了提防,却想不到对方又放冷箭,等到他发觉情势不妙,要想截接来箭,怎奈自己手臂太短,撩不到车厢那边,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只好使用马鞭,向来箭猛挥,一挥得手,挥去了一箭,但第二与第三箭却因鞭长莫及,无法成功,但正在危急的一刹那,幸亏车厢里及时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把两支冷箭接住,遂使车厢中人,安然无恙。
  当然,接箭之人必是花儿杜珍无疑,因芸儿虽稍谙武功,但手无接箭之力。阴使阳差,杜珍无形中救了芸儿的性命,真所谓生死有命,不可强也。
  这时,艾朋也已赶到现场,知道了这情况,非常愤怒,立即从马旁挂囊中取出一枚烈火弹,随手抛向树林,只听到轰然一声,火弹爆裂,林木立即起火,火势猛烈,顷刻蔓延开去。
  他暗想:“尾坡三邪可能见到自己一击不中,知道来人的本领了得,早已逃之天天。”
  ;可惜,他们虽能逃走,但树林中的巢穴已被一场无情之火烧得精光,可见害人反害己,枉作小人。他们失去了巢穴,本国难以立足,于是挺而走险,投奔地国人间去了,但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那时,艾氏父子等早已纵马冲刺,驰过了尾坡,未几,他们平安地到达了大渡口。
  月影横斜,时在寅卯之间,天色未明,但大渡口的街道上,已有三百六十行人物往来,他们大多数是做买卖的,准备早市交易。
  这儿,环境比小渡口更为复杂,上由仙佛神圣,达官贵人,下至牛鬼蛇神,贩夫走卒,乌龟贼强盗,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那时,杜珍已经挽着芸儿,跳下马车。艾朋吩咐艾青到街边食档上去采购干粮,又叫艾武把四匹马儿牵去饮水喂料。
  当时,芸儿又用青布遮发,并向艾大散人父子连声道谢沿途护送,接着她对杜珍接箭救命的恩情,也再三致谢。
  大渡口岸旁的铁栏杆上坐着一个大汉,面目清秀,水手打扮,他时时用尖锐的目光向芸儿打量。
  艾朋已经注意到这大汉的眼光似乎有些异样。他略加思索,心里明白了,就向芸儿递一个眼色,低声道:“芸儿姑娘,那汉子可能是接应之人,你要注意……”接着,他又对杜珍道:“花儿,我们走!”他一边说,一边挥手走开,所谓挥手,表示道别,同时,杜珍向芸儿说了一声:“珍重!”之后,也跟随着艾朋走了。
  果然,坐在铁栏杆上的大汉,见到芸儿独自立在路旁,就跳下栏杆,缓步走近她的身边,轻声地问道:“姑娘!你尊姓?”
  芸儿答道:“小女子是太公的后人。”
  接着芸儿问道:“请问壮士高姓大名?”
  那大汉答道:“在下的远祖是文王,小名万绿丛中……风正帆悬。”
  芸儿道:“原来是本国著名的水上君子,姬一红散人……湖平岸阔。”
  大汉点头道:“浪得虚名,实不敢当。请姜姑娘随我来!”
  芸儿跟着水上君子走到大渡江岸边,跳上了一艘停泊在那儿的中型快船,船上早有六名水手侍候,等到芸儿进入船舱休息,姬一红吩咐开舵。
  于是众水手立即动手解缆,刺篙,划桨,摇槽,悬帆,并由水上君子亲自把舵,顺风顺水,行船的速度甚快,直向大渡江下流驶去。
  且说艾朋领着杜珍离开芸儿之后,其实他们并未走远。他只在附近巷口隐没了形迹,眼睛却向外盯着芸儿和那大汉的一举一动。
  他们等到芸儿的船离岸之后,连忙从巷口走出,重复回到原处。不久,艾青带着许多干粮和一大瓶茶水,艾武牵着四匹马儿,相继回来。
  艾青把一部分干粮和茶水分给大家,他们一边吃喝,一边谈话.当然,艾氏兄弟先问:“芸儿姑娘呢?”
  杜珍道:“她趁船走了!”
  艾青道:“不休息一下,那么快就走?”
  艾朋道:“船上可以休息,想来水金书生早有安排,不用我们耽心……我不耽心水上,但不放心陆上……陆路险阻,歹人众多,怕有危险!”
  杜珍道:“师伯!如有危险,怎么办?”
  艾朋道:“让我考虑一下!”
  隔了一会,艾朋又开口道:“水金书生有恩于我,当年我在北海,被四十仇人困住围攻,受了重伤,几乎丧命,幸亏他拔剑相助,击退仇人,又赠良药救治,使我得免于死,后又慷慨赐金,使我全家饱温,屡思报答,过去苦无机会,但今日之事,乃我图报之秋,机不可失……据说那芸儿姑娘是他的亲戚……可能是他的爱人……”
  艾武插嘴道:“爸爸,她不会是那书生的爱人!听说他不贪财,不好色,怎么她会是他的爱人呢?”
  艾朋道:“我们不管那些……不过,他既来请托于我,我理应成心办事……现在,我想……武儿……花儿!你们二人立刻改装,多带干粮,花儿女扮男装,扮成儒生模样,武儿扮作书童,带马过河,登彼岸后,从横山,白沙,走捷径到混水岗,黄城,青铜岭,入金锁坳,穿铁门关,过鬼爪山,大瓶峰,然后弃马步行,再爬越鹅蛋崖,虎头溪,天平湾,最后渡黑水江,白泉河等处,必须在二天半以内到达大渡江的尽头——南渡县,可以追到芸儿姑娘。
  艾武道:“爸爸,为什么我们不从水路赶上保护?”
  艾朋道:“不行,刚才我看到那汉子,水手打捞,好像是水上君子姬一红……现在我想起来了,一定是他,因为他的眼光很是特别,似乎像猫儿眼。听说他惯于夜航,我们如从水上追赶,虽能雇到船只,但大渡江水势险恶,又多礁石,无人胆敢夜航,所以,我想,除了陆路追赶之外,别无他法。
  艾武道:“既然如此,那末,我们现在就走,杜姐姐。怎么样?”
  杜珍道:“好,立刻走。”
  其实,艾武和杜珍心里都很欢喜,因为他们已经—见钟情,互相喑恋,巴不能够有这样的好机会同在一起。
  艾青道:“爸,我也去!”
  艾朋道:“不,青儿你另有任务……现在,花儿,你先到车厢里去打扮,那边有青儿和武儿的衣衫,拣合适的穿……且慢……
  花儿,内衣武式,外衣儒生模样文式。”
  杜珍欣然道:“是,师伯。”她说完话,立刻进入车厢去了。
  过了一会,她从车厢里出来,换了一身蓝色长服,薄底青靴,头上戴着书生帽,罩住了发髻。她容光焕发,宛如一个美少年。
  接着,艾武进入车厢,不久,他已扮成了书童,走出车厢,随即收拾干粮和武器,向艾朋作了一揖,说道:“爸爸,我们走了!”
  杜珍也向艾朋作了—揖,道:“师伯,再见!”
  艾朋道:“路上小心,快去快回!”
  于是他们同时向艾青作一手势,道:“青弟,再见!”
  艾青也向他们挥手道别。
  杜珍踏着方步,学作男人的步法,向江边走去,后面跟随着假书童艾武,手里拉着两匹马儿的缰绳。
  艾朋目送他们牵马上船之后,方才转身,走近艾青的身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艾青点点头,向父亲作了一揖,随即纵身上马,向大渡江下流的直路驰去。
  最后,艾朋动手,把马儿牢牢地系在车档上之后,就跳上车位,一手拉住缰绳,一手挥动马鞭,驾车调头,向原路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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