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水金书生
2025-06-17  作者:楞严阁主  来源:楞严阁主作品集  点击:

  隔了一会,大哥看到她回答不出,又接着道:“小妹,本国的环境你也明白,犯色虽非犯法,而揆诸人情,却是有损品德,这种人怎好和我家攀附亲眷?所以,我看这事困难重重。”
  当然她也想不出具体的理由和办法,又没有巧妙的口才说服大哥,同时,自己心里也十分清楚。这事原是大有困难的,不过情到浓处,坚如金石,她决不愿抛弃她的爱人。现在她听到大哥这样说法,感到一阵心酸,不知不觉地面颊上流下泪来。她饮泣了。
  母亲是仁慈的,只是软弱寡断,没有主意。大哥是一家之主,对小妹芸儿爱护备至,由于生性严正,处事谨慎,当然他这样说也是为她着想。
  在这种场合里,还是傻大姐有些主意,她说话可谓深得芸儿的芳心。
  “不要紧!”大姐道。“这事又不是在这里做。叫小妹到仙国去,一切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有什么关系?”
  “仙国,怎么去法?”大哥问道。
  “申请啊!”傻大姐答道。
  “什么理由?”大哥问。
  “结婚!”大姐答道。
  “结婚要有证件,有什么证件吗?”大哥问道。
  “这有何难?快叫水金书生寄证件来,问题即可解决。”大姐道。
  “现在,如果有些饰物之类的东西,那就好了。”母亲的话提醒了芸儿。
  “不知道白金指戒是否可派用场?”芸儿兴奋地道。
  “你有白金指戒?给我看!”大哥说道。
  这白金指戒是水金书生赠给芸儿的纪念品。他们在上次分离时,他把它套在她的手指上,作为私订终身的礼物。
  关于赠送那指戒的过程,讲起来甚为可笑。水金书生本想早送此物给芸儿,但她在那时觉得太不好意思,终于拒绝接受,后来她想到他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白金是最高贵的,永不变质。”这样的东西很有意义,它意味着他们之间的感情,永不变质,而且彩头也好,觉得应该接受,于是她就厚着脸,含羞自动向他索取。
  此外,水金书生又赠给她龙凤天金锁片和项链各一件。
  不过,为了怕难为情,芸儿从前没有把那些首饰的事情告诉家人们,就好好地私自保存着。
  这时,芸儿从衣箱里拿出一个小包,顺手递给大哥。
  大哥拆开小包,看到那些饰物,就对芸儿道:“好啊!有白金戒指……还有天金项链系着钻片,想来都是那书生赠送的。小妹,你怎么不早说?还是你们本领大,都会自己去找寻对象,可知姜家的人只有我老大哥最老实……”
  大哥的话当然是“一语三关”,因为小弟是自选配偶,大姊和大姊夫是自由恋爱而成为眷属,如今小妹又是自己找到了对象,而大哥本人,到目前为止,还是单身、光棍、王老五。
  “现在有了这些东西作为证件,申请比较方便,因饰物上镌着‘仙国制造’字样……”
  大哥停顿—下,沉吟地接着道:“可是,我们和水金书生的关系应该如何说法?出境申请书必须详细填写,前因后果,决不可有丝毫的漏洞,否则秘密泄露,一切都成问题。”
  “我们不妨说水金书生是母亲的女友之子,他是在十多年之前迁往仙国的。我家和他家早已有了婚姻之约,而那些饰物都是他家赠送,作为聘礼。现在双方当事人业已成年长大,应该结婚,小妹不妨利用这个理由,申请出国,名正言顺,你们认为如何?”大姐滔滔不绝地说出许多杜撰的事实。
  大哥考虑了良久,点头道:“这倒可以一试,不过,还是小心为妙。我们再仔细考虑一下,有无其他更为适当的理由。”
  当时,芸儿看到大哥也肯为她开动脑筋,心里高兴极了,这就意味着她的前途已渐趋光明。
  那时,各人又想来想去,可是都想不出什么是更适当的理由。
  于是大哥主张立刻致函水金书生,叫他从速来信,提出当年婚姻之约,井催促小妹快去申请,前往仙国结婚。等到他来信后,小妹便凭此信向衙门办理申请手续。
  此时,大哥忽然从消极的态度变为积极,且肯大力帮助芸儿作出主意,无形中他已同意了芸儿与水金书生的婚事。
  同时,母亲也欣然了。
  于是,大姐夸口道:“还是我的胆量大,有主意,说申请,就申请,怕什么?”
  这次家庭会议,不召而自集,结果甚为圆满,使芸儿顺利地通过了第二关。
  当夜,芸儿写信给她的爱人——水金书生,详细地报告家里的决议,叫他从速来信,最后她还写了两句话:“要完成过去尚未完成的爱,一切都在不言中。”
  她知道:当他得到这消息之后,他一定是非常快乐的。
  次日,小弟从邻近地区公毕返家,得悉小姐姐芸儿的爱人是水金书生,不禁惊奇得目瞪口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小弟从未想到过,她的爱人会是那书生,这似乎是不可能的。
  水金书生是野仙品级,上次他在魔国狂欢大会中获得头奖巨额黄金,同时另有十个瑶池仙女作为赠品,但他只拿取了少数奖金,分送穷亲贫友,大部分拨作善事,又拒绝了十位仙女,一个也不接受。(请参阅“群魔乱舞”故事)。他既不贪财,又不爱色,却会和小姐姐发生恋爱,此中道理,使小弟百思不解。
  但事实确是如此,无怪小弟惊奇发呆。
  小弟比芸儿小了三岁,却是少年老成,稳重沉着,处事精干非凡。在家庭里,他虽位居末座,可是他对家务也有讲话的资格。此时,事出意外,他呆想了一会之后,终于说道:“这样也好,我不反对。”
  当然,他也有赞成的理由。据芸儿分析:小弟结婚时,大哥反对,认为他的年纪太轻,结婚嫌早。那时,芸儿却竭力赞成,且处处助他玉成其事,此其一。水金书生前在魔国,他待小弟很好,又当小弟生病时,他想尽办法,弄到当时在魔国极难买得的药品,赠给小弟服用,赖以痊愈,此其二。魔国备战,物资缺乏,水金书生经常邮寄礼物,分赠家人,当然也有小弟的份儿,此其三。本家的兄弟姊妹都有丰富的同胞手足之情,因此,虽然她与书生的婚事稍嫌畸形,但他们觉得那书生为人倒也不错,所以只重感情,不问是非,终于全家都赞成了这桩婚事。
  那时,惟有二姊的赞助十分勉强,因她生性谨慎,胆小怕事,且凡事必须经过多次考虑之后,才敢决定。她说道:“我认为这事虽好,可是不很妥当。”
  不过,二姐的赞成与否对于婚事起不了重大作用。当然,她赞成是好的,但即使反对,也没有关系,因她决不会破坏芸儿的婚事。
  大姐夫是“怕老婆”,大姐说一,他不敢讲二。二姐夫也是惧内之人。因此,他们对于芸儿和水金书生的事情都不敢置喙,索性不问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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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过了十天,水金书生的回信到了,这次他的来信写得好极了,并且另附一封给母亲姜老太的信。他称呼她为姨妈,自称甥儿,这就说明了他已完全了解芸儿的意思。
  可惜依照目前紧张局势,芸儿不敢立即申请,还要等待以后的机会再说。
  他几次来信,说明要到魔国来探望芸儿,她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想来看她。
  芸儿的意见是这样:他能来看她,她当然喜欢。如果他来将会影响他在仙国的工作,那么,还是不来的好!究竟工作事大,个人事小,只要他工作做好,事业有了基础,他们以后就有幸福。因此,她并不急于要他作暂时的探望,她需要长久的幸福。
  国子监放暑假了,芸儿有许多时间与家人们聚首。在魔国,这种机会是比较难得的,因在平时,每个人都很忙碌,早出晚归的时间各不相同,见面机会虽有而不多,即使是一家之人,而能在一起欢叙,也是不容易的。现在,有此机会,家人们都很愉快,可是对芸儿来讲,她的心里尚感空虚,她不知道水金书生远在仙国,是否能理解她为什么心里感到空虚。
  假期中,家人们共叙衷曲,不免想吃些可口的东西,可是谈何容易?
  市场上物资奇缺,美味的食物可在何处买得?即使有钱,也买不到。
  恰在那时,水金书生寄来许多山珍海味,美酒名茶,家人们看到了,个个食指大动。
  母亲这样说:“水金想得周到,在假期中寄来那些营养丰富的食品,使我们全家都能享受口福,他真像我家的成员之一,可与大婿和二婿媲美,同样地关怀家事。”
  二姐听到母亲时常称赞那书生,她也说道:“如果他这次回来,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芸儿心里暗想:“假如他真的来了,像新婚上门那样,不知道他是否会怕羞?”
  说实话,家里的人对他都很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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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金书生来信告诉芸儿:上次她给他信里的那两句话,使他心里很甜。
  当然,她看到他有那样的反映,也很高兴。
  平时,芸儿在信里所讲的话,可能他只有片面的理解,所以她也就不对他多讲,因仙魔相隔,路程万里。驿馆检查制度又是那么的严格?她写信只可暗示,不能明说,许多事情在信上一时也讲不清楚。
  照理,他们之间自应无话不谈,双方虽天高地远分离着,还是阻挡不了她和他的恋情,真所谓两地相思一颗心。
  有时芸儿偶沾微恙,又处身在不如意的环境里,就会产生消极的观念,觉得理想虽好,但眼前要想做的事情,困难重重,希望渺茫,无法实现。因此,她独自苦闷,脑海中常常盘旋着“怎么办?”她怀着这样的心情,应该向谁倾诉呢?
  当然,她应该把苦衷告诉水金书生。可是,她想到:如果告诉他,那必然会影响他的情绪,因他们的感情深厚,有着共同的理想,而且是一体的,所以,为了不使爱人的情绪发生波动,她宁愿把苦闷埋在自己的心里。
  她又想到:还有比她更艰辛以及更苦闷的他,正在仙国积极地为她创造条件,准备实现她的理想,那么,双方对比一下,她就感到自己的这些苦闷,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本来不愿意把自己的苦闷告诉他,但后来看到他的来信,果然不出所料,他也有类似的苦闷,于是她就索性让他了解她平时的思想,以及她对于爱情的态度,这样做法是更能增进彼此之间的情感。
  芸儿心里暗道:“水金书生,你有这样的一个恋人,觉得幸福吗?”
  水金书生来信说:他不久就要来看她,当然,她感到这是莫大的欣慰。
  这次,如果水金书生真的与芸儿见面,他,和过去一样,表面上仍以大哥的朋友关系前来拜访,以免外界产生疑端,而导致不良的后果,实际上,在姜家大小人等的心目中,他是以准女婿的资格上门。芸儿怎样呢?她不会像过去那样,偷偷摸摸地忌惮家人,也无须再避嫌疑。她将以他的未婚妻身份与他相会,虽从外界和邻居的眼光看起来,她对他若即若离,好像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但他充其量也不过是大哥的朋友而已。
  这次,如果他来,与芸儿相见,他们必然将有许多话需要倾谈,多少事情必须商量,以及多少爱意互相表达,那是多么有意思呀!
  芸儿盼望这样的日子立即降临。

×      ×      ×

  某日公毕,芸儿从国子监回家,傻大姐告诉她一段事情。
  大姐说:“大哥和小弟为了你的婚事,又讨论了整个的下午。”
  兄弟二人对于芸儿这桩畸形的婚事,真是大费心计,前前后后,好好坏坏,角角落落,巨巨细细的每一利害问题,论长说短,无不再三研究。
  综合他们的意见是这样:在过去的社会里,那就是姜家尚未迁居魔国以前,他们的境况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所有往来亲友们都是中上流的人物,所以,体面问题十分讲究。
  以一个中上流家庭的女儿,来配一个犯了色戒的女婿,给外界知道,那是有辱门风的。因此,这件事决不可做。
  现在的社会里,尤其是在魔国的环境里,人们在骨子里尽管是男盗女娼,但表面上却道貌岸然,眼光更加尖锐,批判极为深刻,无事偏要生事,有事还当了得?畸形的婚姻为妖律魔法所不容,犯法者若被查出,就要当作典型处理,试问怎能忍受?所以,此事不但不可做,而且连说也不可说。
  再者,芸儿也是魔国国子监的骨干分子,在私底下谁也不知道她却有这样不可告人的隐事。万一东窗事发,必然使她大失体面。因此,这事连随便讲讲也不可以,还想去做吗?
  可是,当时傻大姐却有不同的看法:
  她说:“兄弟们所讲的话似乎太主观了。小妹的婚事并非在魔国,而是在仙国举行。在仙国,一切都是自由的,有什么体面或不体面?做女子的只要嫁得好丈夫,就有幸福。我们这里的人好比笼中之鸟,毫无自由,永远无法移动。这种生活有什么好?不如设法让小妹到仙国去结婚。在那边,他们发展的机会较大,这对她本人,或对我们的家庭来讲,利多于弊。
  此外,小妹生性固执,爱情专—,叫她放弃那书生,她会感到快乐吗?何况小妹年已三十,做姐姐的,或做兄弟的,也应该为她的终身作出打算。我们都是同胞手足,为了她的前途幸福,我们不支援,谁来帮助她?”
  于是,问题忽然转到水金书生身上。
  “到底那书生为人如何?”小弟问道。
  “此人倒也不坏,虽是野仙,真像一个书生,可称名符其实。”大哥答道。
  “书生诚恳忠厚,配小妹最为适合。”傻大姐补充道。
  “听说上次那书生有‘诗’寄来,诗呢?让我看!”小弟要求道。
  傻大姐从芸儿的书桌抽屉里把诗笺找了出来,递给小弟。
  小弟把诗仔细看了一会。
  大姐问道:“我对于诗,一窍不通,到底诗里讲的是什么意思?”
  大哥性喜文学,谈到诗,他的兴趣来了。
  他抢着道:“我把那书生的诗已经看得一清二世。他的第一首诗是他假借小妹的口气,说出她心里的话,意思是: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书生,恨不得能够像‘雁’那样向南方飞去,直达仙国。她依恃着慈亲的宠爱,深信老母一定会同意这桩婚事,不过,那畸形的婚姻使她难以启齿,又羞向大哥讲明。她的心愿是:只要她能与书生结合,过着像古人梁鸿和孟光那样的快乐生活,却并不希望虚浮的富贵荣华。诗的最后结句‘怜我谁如亲手足,非非是是尽包涵’使我极为感动……”大哥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情之所钟,金石为开,叫我有什么办法呢?答应吧!损害家声,且对外界的环境上也有所顾忌,不答应吧!事实摆在眼前,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大姐道:“我们做兄弟姊姊的,总要想个计策,在没有办法之中也要硬劲想出—个办法来才好。”
  大家静默了片刻。
  大姐接着道:“第二首诗怎么说?”
  大哥道:“那是书生以自己的身份说出心里愿望。”
  大姐问道:“书生怎么说?”
  大哥道:“他说:本人也知道这是畸形婚事,因此,在暗地里,他常常怀着恐惧的心理,只怕我们家里的人会对他指责,或加以白眼,但事实上,我们都欢迎他。由于这样,他对小妹的友谊是以‘弄假’开始,但不料后来在不知不觉中,彼此都已有了感情,事情就‘成真’了。有了感情之后,他和她就无法分开,所以,人在千里外,相思寸寸新。诗的下联是:他希望小妹到仙国去,和她过着共同生活。”
  “后面两联,大有文章。”小弟开始讲话了。
  “什么大有文章?我倒看不出来。”大哥道。
  “你再仔细看!”小弟对着大哥道,一边把诗笺递了过去。
  大哥真的把诗仔细端详了一会,半晌无语。
  过了一会,大哥忽然用手在桌上重重一拍,使傻大姐和小弟都吃了一惊。
  “什么事?”大姐问道。
  “妙绝,妙绝了!”大哥赞许地说道。“真是异想天开!那书生把小妹的乳名,和他自己的真姓都嵌入这首诗里,我觉得那是绝妙好辞。”
  小弟道:“我灵机一动,早就看出来了。‘藏弓长享太平日,芳草将迎浩荡春’是隐藏着‘姓’,仙国桃源天气好,霞津云洞更宜人’是包含着‘名’。不但如此,那两联诗句还有两面的看法:—面是冠冕堂皇的,另一面却是不纯洁的,但这是仅可意会,而不可详述。”
  大哥喝道:“你不要自作聪明,想入非非。”
  小弟耸耸肩,伸伸舌,不敢再说什么,因他平时对大哥是很尊敬的。
  “我认为那书生确实有些才情。”大哥继续道。
  于是大哥又看第三首诗。看了一会,点点头,说道:“第三首是那书生的求婚诗。窕窈淑女,君子好逑,当然,他希望娶小妹为妻,而小妹嫁给他,也是她本人心甘情愿的。这联‘此地乘龙堪作客,异乡求凤不尤人’,意思很好。‘此地’和‘异乡’都指仙国。他说:
  在仙国,他可以做‘乘龙客’,而小妹也可以做‘求凤人’,而他们都不会受到别人的指责,这—点倒是实情。下面一联‘已征兄意谢媒好,先得母心看婿频’也是很风趣的,意思是:
  要‘求婚’,必须征求我大哥的同意,然后再谢媒人的好心肠……”大哥说到这里,问道:“媒人到底是准?”
  大姐回答道:“媒人当然是指我。”
  大哥对傻大姐道:“你是媒人?嘿!你有否先征求我的意见?”
  大姐道:“我现在已经征得你的同意了。”
  小弟插嘴道:“‘先得母心看婿频’,这—句真所谓丈母看女婿,越看越中意。”
  大哥和大姐听了,都笑起来。
  大哥道:“主要倒是最后两句:‘昔日虽非今日是,从今莫负后来春’。书生的意思是:
  这桩畸形婚姻在以前来讲是‘非’的。但开始‘弄假’,后来‘成真’,既已‘成真’,就‘真’到底,由于事情既已成真,那就是以现在的情况来讲,这婚姻应该不是‘非’,而是‘是’了。既然是‘是’,那么,从此之后就快些让他和她结为夫妻,不要再辜负后来的青春了。”
  大姐道:“那书生用心之苦,就在这点,使我很是感动。小妹能嫁得这样的丈夫,实在不算错了。”
  大哥赞同地道:“我也很感动。”
  小弟又插嘴道:“我倒要问个明白:小姊姊有否曾与那书生发生关系?”
  大哥道:“很难说。”
  傻大姐连忙辩护道:“不会的!处于目前魔国的环境里,他们到什么地方去发生关系呢?”
  大哥改变语气道:“想想是不会的。”
  大姊坚持地道:“小妹是老实人,她不会的。”
  小弟道:“但那书生或许不老实,小姊姊可能已给他占有了,否则,她为什么会那样的深深地爱着他呢?”
  傻大姐终于让步道:“发生关系是不会的,但接吻也许可能。”
  小弟一本正经地道:“为什么那书生来信说:事实上芸儿已是他的妻。如果他们不曾发生关系,那书生怎敢说出这句话来呢?”
  大姊郑重地道:“小妹告诉我:那书生故意这样写,为了恐怕我们家人不答应这件婚事,因此,他就如此写法,表示木已成舟,婚事非答应不可。”
  “那么,书生使用这种手段,老实中还是有些不老实。”小弟道。
  “什么不老实……”大姊争辩道。
  “我们不要谈这些!”大哥阻止道。
  他们都静默了一会儿之后,就不再讨论下去。
  关于水金书生和芸儿的婚事,傻大姐最为起劲,出力也最多。
  她处处为他们辩护,不遗余力。家人之中如有发表不利于他们的言论时,她就会像女讼师那样想尽办法,说服对方。
  当然,有许多实际问题决不是空言所能解决,因此,不论大姊的口才如何雄辩,谈锋如何劲健,理由如何充足,但讨论的中心一转到芸儿应以什么身份和理由申请出境?何时开始申请?国子监当局是否会准许芸儿离职?水金书生对于地国人间的色戒案件如何处理?芸儿将来在仙国的地位如何确定?傻大姐就觉得难以措辞,且不能自圆其说,因她在过去很少和书生谈到那些具体的问题,加上芸儿以前和水金书生相见时,她也只想到目前的要求,并未顾及具体事实,尤其是对于最后二个问题,更是羞于启嘴。
  当然,家人们认为那书生如能对上述的问题作出妥善安排,他们就不反对这婚事。
  他们提出那些问题,也是为芸儿的前途打算,主要是母亲想来想去,不大放心,于是家人们就要重复讨论。
  他们在感情用事的时候,大家就通融了,怂恿芸儿速去申请,可是,等到外界的环境起了变化,政治压力加重,他们的思想就斗争起来,结果理智增强,往往把感情抑制下去,畏缩之念油然而生,于是他们又把旧事重提,反复讨论,但横考虑,竖商量大伤脑筋之后,还是始终无法决定一个妥当的结果。推其原因,问题不在内部,而在外界。外界重重叠叠的压力真是太可怕,太严厉,人民被苛刻的法律限制,已经多年,长期处身在积威之下,既不敢言,又不敢怒,轻也不得,重也不得,更谈不到行动。所以,姜氏兄弟姊妹的计划虽然精密,讨论虽然周详,可是他们却缺乏积极的行动支持,遂使一切计划和讨论都成为画饼,于是大家只好说:惟一的办法还是等待时机吧!
  时间过得很快,但机会却不降临。
  要创造机会,谈何容易!
  等待时机的忍耐心是有限度的。一家人等都为芸儿的申请问题而感到烦恼和焦急,惟有二姊保持静默,好像金人那样三缄其口,始终不肯发表意见。她可能是胆小怕事,又恐出错主意,反误大事,同时她也可能是理智坚强,嘴巴不说,心里反对。二姊的赞成和反对对芸儿的婚事丝毫不会发生影响,因她心地善良,又是同胞姊妹,即使反对,也不至于因反对而从中破坏,更不会前往衙门告密。
  这件婚事如果不是芸儿的爱情专一,和大姊的傻劲十足,竭力从中撮合,可能随时会发生变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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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仙国的水金书生因有要事缠身,不能依照原定计划到魔国来探望芸儿,但她并不以他未能践约而感到忧伤。当她有心腹之言,无法向他当面倾诉时,苦闷是不免的。不过,为了他们共同的前途,他安心工作,不来看她,她是赞成的,即使有话要讲,她也只好耐心等待信里告诉他。
  芸儿对于水金书生中止魔国的行程,不但没有引起反感,或耿耿于怀,而且她又去函安慰,叫他专心工作,为事业而奋斗,究竟工作重要,个人的私情是小事。如果工作做得成绩优异,这是比见到亲人还要愉快。她能从大处着想,不斤斤计较儿女的私情,乃是她和一般普通女子不同的地方。
  此外,她对于本身的工作表现也是突出的。当时,魔国正在选拔优秀人材,发扬先进事业。芸儿为了要做好本位的职务,以便将来申请出国时,能得到上级批准,她就在国子监积极地埋头苦干,在时间上分秒必争,往往每天要做到午夜才能回家休息,次晨很早又去上班,进步神速,成绩斐然。因此,国子监祭酒暗示要保举她成为御史衙门的督导。
  御史衙门是直辖于国王的统治机构,下面系列许多小组,一切政事都要先由该有关小组决定,然后才能施行,所以权力极大。
  芸儿积极工作的目标并非为了“向上爬”,但祭酒大人却要给她向上爬的机会,这使她心里甚为不安。要做该组织里的督导,条件非常严格,有许多妖魔人物苦干了三五百年,甚至千年,梦寐以求地要想申请进入这个统治组织,但都未蒙批准。芸儿丝毫投有这种念头,上级反而自动前来争取她,且又暗中授意:如果芸儿填具了申请加入御史衙门的督导组织,就可立即批准。
  她心里决定要申请出国,不想申请督导高位,但她怎敢填具出国的申请书?
  在此时此地,假如她不自量力,或不识时务,胆敢申请到仙国去,那么,她不但会遭到拒绝,碰到钉子,而且她必被贬入“交部”,严议处分,永难翻身。
  主管的暗示和授意使芸儿感到苦闷。同样是申请,但此申请不是彼申请,她希望申请的,却不敢申请;她自己不愿申请的,上级偏要她去申请。
  她面对着这种环境,颇觉左右为难,心中忐忑不安。出国是向右,进入御史衙门向左,但此中之利害很难判断,那是要看申请人的立场和环境而定。
  依照芸儿的表面立场来讨论,谁都认为她是以做督导有利,因督导是公开的光荣,申请批准之后,她的身份就立即由被督导者一跃而升为督导者,其好处之多,一时也说不清楚,至少在那衙门以外的妖魔人物见到她都要尊敬三分,忌惮七分,立场稳固,威势显赫。
  可是从芸儿的个性,以及不可告人的环境来讨论,她就有不少的顾虑。她是个初出茅庐的女子,胆识不够,资历浅薄,纯洁天真,心地善良,因此,她距离做督导者的条件尚远。
  假如现在她由于上级的感情用事,侥幸获准高位,将来遇到困难,不知使用权术、施展手段,她必定会被外界的妖魔人物认为懦弱可欺,而遭遇不测的祸端,后果何堪设想?
  另外的顾虑是她与水金书生已有婚姻之约,金石之盟,且双方感情深厚,绝对不能分离,假使她一旦做了督导,由右向左,就永远无法与水金书生结合,这是她内心所极不愿意那么样做的。
  所以,这些顾虑阻挡了她申请进入御史衙门的行动,至少暂时不准备那样做,虽然她的上级却时时刻刻在等候她前去申请。
  国子监当局拖她向左,水金书生拉她转右,无形中前者与后者变成了暗斗。
  国子监先用的是王道,因为提升优秀份子的职位,使其前途光明,可谓名正言顺,但若她本人不愿申请高位,而当局使用压力,硬要她去申请,这就是霸道了。霸道是以力服人。
  水金书生用的也是王道,决不使用强力。王道是以德服人,不过这王道只以感情困扰芸儿,使她不愿申请督导之职。站在魔国当局的立场看来,就可说水金书生自私自利,所以他用的并非王道,而是霸道。这事如被国子监查出,芸儿和水金书生就要受到处分。
  古人这样说:“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
  芸儿处身于霸道与王道缠绕不清之间,明避暗斗,真是轧偏了头,伤透了脑筋。
  至于芸儿,顾虑太多,因为升级是一件大事,同时婚姻也是一件大事,它对她终身幸福的关系至巨。所以,事前她不得不考虑周祥,于是她必须要把这件事告诉她的恋人——水金书生。
  在这种情况之下,她就无法立即填具申请表格。时间能拖延一日,好一日,日子越拖长越好,当然她也顾不得上级的猜疑和催促了。
  关于这事,她早已写信告诉水金书生,且吐露了内心的矛盾,要他从速指示一个适当的方针。那书生回信暗示:虚与委蛇,尽量拖延时间,若拖延不获对方同情,就伪称患病,或坦白告诉上级:“要申请到仙国结婚。”
  在这段拖延的时期里,芸儿心乱如麻,非常焦急。另一方面,国子监当局很关心芸儿的生活情况,又时常找寻机会叫她前去谈话,暗示御史衙门特别要栽培她成为督导,且又鼓励她在最后阶段必须要表演出色的成绩。
  所谓关心她的生活情况,以及叫她常去谈话,那就意味着:为什么她还不立即填具督导申请书?这是一种变相的催促;同时所谓栽培鼓励和最后阶段表演出色的成绩,其含义是:
  在申请限期之前,她必须要送呈申请书。对芸儿言,这是一种可怕的压力。
  处于这种情况之下,芸儿在思想上斗争得非常激烈。她想到自己与水金书生互相恋爱,屈指计算,已过十年了。光阴如箭,青春蹉跎,人事压力,环境逼迫,都不能阻遏她的决心,在情理上讲,她也不能再无限期地拖延下去。
  因此,当某次国子监监丞晶莹子又来与她谈谈生活情况时,芸儿就毅然决然地和他摊牌。
  她这样说:“我在十多年前已有爱人,家母和他的母亲以前是同学,同时两家还有些亲戚关系,所以他称呼家母为姨妈。他,人很忠厚诚恳,目前在仙国担任粮库大使之职。他已离开本国多年,但离国之前,我与他已有婚姻之约,而我家也接受了他的聘礼。前年,当水金书生前往仙国时,家母曾经拜托那书生代为了解情况,后据书生报告:‘其人品学兼优,可以为婿。’此外他也拜托水金书生转告:要求家母同意让我到仙国去结婚,又寄来催婚的信札。由于我有顾虑,又为了这里工作的关系,我一直等待着,已经多年了,但现在我仔细考虑,这事已不能再拖延下去,所以我提出申请离国的要求,希望上司也为我考虑……”她说到这儿,暗觉伤心,凄然饮泣。
  那监丞晶莹子奉了祭酒大人之命,刚才乘兴而来,目的是要说服姜芸儿,加入御史衙门,此刻听到她提出这个要求,觉得很是突然,不由吃惊地呆了一呆,默然无言。
  “那么,此人姓甚名谁?他不为本国服务,却赴仙国做事,一定不是好家伙,你能信任他吗?”晶莹子呆了一会之后,终于发言。
  “他姓张名淦,多年前移居仙国。那时,我国和仙国邦交和睦,本国人民迁往仙国为数不少,而仙国人民移居本国也很多,他不过是许多移民中之一而已。由于我们谊属亲戚,我对他是非常信任的。”芸儿答道。
  这时,芸儿在匆忙中作出答辞,发生了一个漏洞,原来水金书生与芸儿通信,化名张淦,这“淦”字包含着“水金”二字,不消说,即是水金书生本人。
  假使当时晶莹子稍加用心,就能猜到芸儿的爱人便是水金书生。
  可是那监丞晶莹子没有想到这一点,因水金书生的真姓实名,无人知道。他在仙国韬晦蠖屈,是个平凡的角色,但在魔国,却早已大名鼎鼎,尤其是他在狂欢大会中,散黄金,拒美色之后,他的名望更响,高唱入云,不过,大家只知道水金书生,而不知道他姓什么,名叫什么。因此,那监丞万万想不到那不贪财,不好色的书生竟然是芸儿的恋人,何况芸儿又提出她家曾委托水金书生在仙国调查她爱人的情况,显然此人是一个第三者,决非这婚姻的男主角。
  其实,水金书生张淦确是这婚姻的当事人之一,不过,由于晶莹子在思想上太疏忽,太主观,并未深入研究,他就造成了错觉,那可能是水金书生和芸儿运气真好,也可能是月下老人的婚姻簿上注定他们确有夫妻之缘,因此,在不知不觉中,监丞的头脑昏了,虽然他在平时是何等的鉴貌辨色,明察秋毫。
  天下的事情往往如此。许多可能性极大的事却变成了不可能,但不可能的事竟然最后成为可能,而且还是事实。
  那时,监丞想了一会之后,又问道:“你说:水金书生曾受你家之托,在仙国调查张淦的情况,那么,你认识水金书生吗?”
  芸儿听到监丞问起水金书生,心里暗暗吃惊,但她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答道:“不,我不认识他,但他是家兄的朋友。”
  水金书生前在魔国,交游广阔,他是姜大夫的朋友,并非一件奇怪的事情,因此,监丞认为合理,不加疑心,但又继续往下问道:“张淦之母现在何处?”
  芸儿一听监丞转变问题,不再追问水金书生,心里开始安定,于是答道:“多年以前她已在地国人间逝世。”她这样回答杜绝了监丞要调查的对象。
  监丞道:“在她的生前,你是否见过她?”
  芸儿道:“是,不过,那时我还在青年,印象不深。”
  监丞道:“那张淦前在本国做什么的?”
  芸儿道:“那时他在求学,但因身体不好,中途辍学,多年没有做事。”
  监丞道:“他曾在本国何校求学?”
  芸儿道:“据说他曾在叫什么……明堂学府肄业三年。”
  芸儿在国子监做事多年,对于教育界的事情和掌故都很熟悉,她提出明堂学府是过去的一个著名私塾,早已关闭,而且塾主也已物化,但她在说话时,又故意装出思忖的样子,停了一会儿,再说出明堂学府,表示这学府是她从思忖之后才想出来的,这样,她又阻塞了监丞可资调查的途径。
  监丞虽认为她的回答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接着又问道:“你可知道,在本国,张淦有否别的亲友?”
  芸儿道:“据我所知,在本国,他并无亲友,但可能有……不过,以前他的来信中,从未提起亲友,所以,即使有,我也不知道。”
  监丞道:“你从何时起,开始与他通信?”
  芸儿道:“自从水金书生查到他的下落和情况之后,我们开始通信。”
  监丞道:“在你未知他的下落和情况之前,你有否交过别的男友?”他提出这个问题是有特别原因的。由于他以前曾经偷阅芸儿的日记,他知道她在谈恋爱,但不知她的恋爱对象是谁。所以,现在他一边问话,一边用他尖锐的眼光盯着她,以便鉴貌辩色。
  芸儿被他问得窘了,同时又被他正视着,她的脸儿顿时发红,一直红到耳边,但福至心灵,忽然她想到自己的日记里写着恋爱的事情,同时又想起以前放在抽屉内的日记,似有被人移动位置的痕迹,那时她就有些疑心,现在她心里暗想:“这老家伙提出这个问题,自己的日记以前一定已被他偷看过。”
  忖想到此,她终于胸有成竹地答道:“我从未交过别的男友。”
  监丞的面色立即变成严肃,他冷笑一声,问道:“真的没有?”
  芸儿见到那监丞问话这样的一本正经,而面色又如此严肃,她就确定他一定偷看了日记,于是笑嘻嘻道:“真的没有……不过,我以前在日记里写过恋爱的事情,那是我对‘张淦’的回忆,可能别人误会了我,与别的男人在谈恋爱,其实我的对象只有‘他’,希望你老人家明白我的意思。”
  芸儿的答辞非常巧妙,她虽未说穿自己的日记被人偷看,但弦外之音,已明显地包含着言中之意,顿时使那监丞的厚脸也未免发赤。不过,他是老奸巨滑的,为了掩饰窘态,连忙又问道:“你说,张淦有聘礼给你,不知是什么礼物?可否见告?”
  芸儿道:“都是饰物——白金指戒、龙凤天金锁片和项链。如果你老人家要看,我可以拿来……”
  监丞阻止她说下去,和善地说道:“不必了!”
  于是芸儿见风挂帆,顺水行舟地接着恳求道:“你老人家在工作上一直照顾我,这番好意我都知道。我希望你也明白我的苦衷,使我能解决目前的困难,以后,如果我稍有成就,一定不会忘记你的栽培。”
  不论是人类,或是妖魔精怪,都喜欢吃马屁。本来那监丞要想检阅芸儿与张淦的来往信札,以便彻底查询,不难查出她的爱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他想到自己以前偷阅了她的日记,这是不正当和不光彩的行为,有失斯文,有亏德行,所以,他现在不便启嘴索阅她的私信。
  他无法从芸儿的答辞中发现任何矛盾疑端,又未能使他在调查上进一步着手,心有不甘。
  不料当他正在思考如何继续问话时,芸儿已经抢先发言,且语多奉承,又带着恳求的成份,因此,他的心肠似乎软下来了。
  他心里明白芸儿是在拍马屁,但这马屁拍得非常适当,使他不得不吃,因他忽然忖到:
  以前芸儿在选拔青年的工作上立了大功,使他自己也无端端受到奖赏,加爵发财,那时,他对她很是感激。后来时间过了长久,他已忘记了她过去的恩惠,所以对芸儿要申请出国的案件,就想公事公办,要彻底调查她的爱人,但现在,他想起芸儿的旧恩,尤其是那黄澄澄的金元宝,实在令人可爱,再加上她的马屁,终于使他立即改变态度,口气也较前更为和善,说道:“你不要客气!刚才我向你提出许多问题,都是为你着想,为你好,对于你的苦衷,我岂有不知之理?目前你的工作已将告一段落,你就直接去申请出境吧!在上司方面以及其他有关衙门的事情,我会竭力替你疏通,或代你去打交道。总而言之,我本人决不反对,你可放心。”
  芸儿见到那监丞的态度忽然转弯了一百八十度,满口答应自己的请求,真是料想不到。
  她喜出望外,即刻站起身来,向监丞深深一揖,感激地道:“多谢你老人家一言九鼎,诸多照拂,容后图报,现在,这点小意思,孝敬你老人家……”她边说,边把一个小型黄色纸包,塞在他的手里。
  监丞客气地道:“不必!这倒不必……”他嘴里这样说,同时眼看四周无人,乘机把手里的东西纳入了衣袋里。
  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监丞就走了出去,临行,芸儿又向他横谢竖谢,谢不绝口。
  那时,芸儿心里非常快乐,等到公事完毕,连忙回家,把自己和监丞谈话的经过详细告诉家人,除了把那礼物给监丞的事情隐瞒不说之外。
  母亲大喜道:“事情这样顺利,那真是太好了。”
  傻大姐格外高兴,笑道:“妙极,妙极!恭喜小妹前途光明。”
  那时小弟和二姊并不在场。
  大哥对那监丞却不甚信任,他说道:“官场中的事情变化多端,嘴里说这一套,做起事来又是另外的一套,何况那监丞是个有名的老狐狸,我们不能过份相信他的说话。”
  傻大姐反对道:“人家是好意哪!你来浇冷水,说他坏话。上次小妹立功,他也得到好处,只要凭这一点来推测,他也决不会做出对小妹不利的事情,即使他确是坏人,也不至于坏到那样的地步。”
  大哥道:“话虽如此,但我们不得不小心保护小妹……且慢!让我想一想,用什么妥善的办法再去笼络他,使他才能确实帮助小妹……”他一边说,一边低头沉思。
  不久,大哥若有所悟地说道:“有了!小妹,明天你到国子监,暗中运用技巧,从旁探问那监丞平时有些什么嗜好,以便利用他的弱点,设法投其所好,我们需要他帮助,只得不断地使用左道旁门的手法。”
  芸儿道:“那监丞的夫人程修,也在国子监担任学录之职,兼掌人事,我与她颇为莫逆。
  前日她在闲谈中讲起:她的母亲程老夫人现在患重病,据说需用‘续命灵丹’,方能救治,可惜此丹本国缺货,无法买到。我想:如果我们要奉承上司,最好能够弄到这种特效灵药,但不知仙国有否此物?”
  傻大姐道:“仙国什么灵药都有出售。小妹,你立即写信给水金书生,叫他速寄续命灵丹,用快邮传递,越快越好,以便我们早日收到……”
  大哥插嘴笑道:“你们真是聪明,我想用左道旁门之法,而你们却要钻内线,当然,那计策比我更胜一筹……哈,哈,哈哈……普天之下,最妙的办法就是钻内线,路路不通,此路必通。”
  母亲道:“去年我患病时,水金书生奇来药品多种,好像其中有什么……什么灵丹。芸儿,你把我的药盒拿来……”
  大哥道:“妈!上次的十粒续命丹,你不是都已吃完了吗?”
  母亲道:“那妙药很是贵重,我吃了五粒,病就完全好了,还有五粒我舍不得吃,留着下次备用,剩下来的灵丹好像放在药盒里面。”
  母亲体弱多病,她把平时所有吃剩的药品都贮藏在—只金属铸成的药盒里,以备不时之需。
  大哥道:“那好极了!”
  这时,芸儿已把那药盒从木橱里拿了出来,随手交给大哥,因他是太医院的医土,熟识各种药物。
  他接过药盒,打开一看,果然里面还有五粒,贮在透明的小药瓶内。他连忙取了药瓶,拔去瓶塞,用鼻嗅了又嗅。道:“很好,很香!药气保持,药性未变,可以应用……这样吧!
  我们自己留二粒够了。小妹,明天你拿三粒去,不可在国子监直接交给监丞本人,也不可在国子监直接交给他的妻子程修,因那处耳目众多。给旁人看到是不好的。你必须先要打听明白,等到那监丞因公外出,或因开会不回家去的时候,就乘此机会,以探望程老夫人病情为名,亲自到她的家里去,顺便赠送灵丹。名正言顺。她们母女住在—起,我相信程修为了要救其母亲性命,—定会接受灵药……”
  大哥的话还未讲完,傻大姐突热插嘴问道:“为什么小妹要等到监丞不在家时才去呢?”
  大哥道:“你不知道吗?本国正在雷厉风行地严禁贪污纳贿。整肃勾结盗窃。重办利用职权。我们的事正是行贿,他们也是纳贿,彼此都是犯法的,如果监丞在家。他是男人,小妹公然行贿,那是很窘的,而他也不好意思当面接受贿赂。因此,小妹要乘监丞不在家时,才去把灵丹交给程修,女人和女人容易说话。何况她们又是好友,平时讲笑惯的,行贿纳贿,彼此心照不宣,都无所谓。”
  傻大姐道:“你倒想得周到。”
  其实大姊和大哥都不知道那监丞已经接受了芸儿的礼物,彼此等于行贿纳贿,因当时芸儿只讲她和监丞谈话的经过,并未将赠送礼物的事情说出来。
  接着,大哥道:“还有一点小妹必须注意!我告诉你几句怎样对程修说话……你应该说:
  这三粒灵丹是我的爱人以前从仙国寄来的,因我想到程老伯母就像我自己的母亲一样,所以特地自己送来,给她老人家服用,三天以后定可痊愈。服法是每天一粒,饭前饭后不拘,三天服完。现在先给她老人家服一粒。小妹,你记住!你一定要劝告程修,叫她的母亲当场先服一粒,并且指导如何用温水把药溶化,如何调匀,如何服法,因为……如果不是当场服用,等到监丞回家,他知道这事,可能不敢接受妙药,甚至他会把原物退还。所以,当场饮服,即使他回家之后知道这事,也不要紧了,因灵丹已被他的岳母服用了一粒,他想要退还原物全数也不可能了。”
  芸儿道:“好,我会这样做的。”

×      ×      ×

  自从芸儿得到了监丞口头上同意之后,她就与她的爱人——水金书生密切联系,准备了必要的证明文件,以及来往信札,以便申请出国结婚时呈交有关当局查阅。
  她向当地的公安衙门取来了出境申请书,详细填妥后,即日送呈。
  填写申请书的每一项目,芸儿都作了审慎考虑。有许多问题她必须先与大哥和小弟商量,大家都认为妥当之后,才正式填写上去。另一方面她立即致函水金书生,告知详情,叫他速作准备,妥为安排。
  她很耽心,恐怕本国的公安衙门派遣密使到仙国去调查张淦其人。
  如果他们这样做,大事不好了,因事实上仙国并无此人,除非是水金书生敢于承认:他本人就是张淦,同时必须在那调查密使不认识水金书生本来面目的情况之下,他才能冒充张淦,否则,这事情还是要撞板的。
  水金书生对于这一点倒并不介怀。他确信公安衙门的密使决不敢到仙国来调查,即使他们敢这样做,他也有办法对付。他只要另请一位朋友暂时冒名顶替,问题即可迎刃而解。
  在芸儿的日记里,她这样写着:“可喜而又令人耽心的出境申请书已经送呈到衙门里了,关于这件事,只怕他们还需要详细调查。
  国子监本单位里的顶头上司监丞,和一部分同仁对我可能比较了解,因为他们过去屡次与我谈话,或要介绍另外的男友给我,或直接和间接前来做媒说亲时,都受到婉言谢绝,这就使他们确认我已有了恋人。当然,他们也只能暗中猜测,但决不知道我的恋人是谁。
  对于另一部份的同仁,以后我在谈话中也将透露一些消息。有时我可能会故意穿着他从仙国寄来的衣服,出去应酬。但那并不是夸耀,而是要让他们知道我的恋人正在仙国,以便将来申请书批准后,他们就不会因我突然出国而感到惊奇。
  我不知道我的恋人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和打算,也许他认为这件事的希望渺茫,田此,他对于我被批准后即赴仙国结婚的安排,还未考虑周详。
  其实,我觉得这事成功的希望很高。本来我的意志有些软弱,但现在我已开始坚强起来,且颇有信心。
  当然,考虑问题需要顾到全面,从好和坏两方面观察。成功固然是好的,假如我能获准前往仙国的话,如何去法,途径如何?何时到达?种种问题都使我很难想象。假如不成功,我又将如何呢?这一点我也要估计在内。
  所有一切问题,他都应该替我详细考虑。
  这是我与他本身的事情,我想双方都要好好地安排一下。
  目前我的心情是多么紧张,但我不知道他是否深切了解。
  我的缺点是遇到逆境时,就会泄气退缩,丧失勇敢精神,但今后我必须要克服这种缺点。”
  从魔国到仙国的路程要经过七十二座毒山,三十六条恶水,以及十八层天罗地网,但那是一种不依照正当道路所走的捷径。
  许多本国的亡命之徒,以及犯了罪的妖魔人物等,在当地站不住脚,要想逃亡,惟有冒险去跋涉山水,穿罗钻网,偷遁出境。
  外国间谍、奸细和政治捣乱份子等,企图进入魔境,也就非走那种可怕的捷径不可,因为魔国边关固如金城汤池,插翅难以飞越,沿途检查又万分严密,盘问恶刻,旅客言行稍露破绽,立遭扣留,谁也无法脱身。由于边关难渡,所以捷径虽险,仍有不少的仙佛神圣和妖魔人物来来往往,各为其本身的环境问题,或为国家所托付的任务关系,宁愿以身蹈险,在危机重重的捷径上偷渡逃亡。
  当然,那批逃亡者和偷渡客之中,有些运气较好,偷渡逃亡侥幸成功,额手称庆,但有些命运不济之辈,中途遇险,死于山者,无人收殓,为鸟兽争食其尸,暴骨沙砾。死于水者,尸果鱼腹,骨骸无存。有些倒霉的,半路被捉,川资被搜充公,又遭痛打一顿之后,判刑禁囚,或押回原籍,服其苦役,终身无法超生,徒呼奈何,但其中也有打成残废,或先遭痛打,然后被处斩刑。种种严厉的刑罚,无非是要禁止逃亡偷渡,以收杀一儆百之效。不过禁囚也好,苦役也好,打也好,杀也好,残酷刑罚都不能阻止仙佛神圣和妖魔人物的来往偷渡。
  铤而走险者都有其正当与不正当的理由,以及不得已的苦衷。无论是何种理由或苦衷,对他们本身来讲,都是博命,所谓冒死以求生存,涉险以贪名利,施展不怕的精神换取贪生,不畏死的毅力争取金钱和名声。在事前,他们都希望成功,即使不成功,他们也准备成仁。
  芸儿的情况就与他们不同。她如获准出国,就可堂而皇之凭出境证通过边关。她沿途也要经越毒山恶水,以及天罗地网,但毒山之中另辟安全路线,在这种安全路线上,关卡把守严密,形同虎口,专咬逃亡偷渡份子,而有证之人就能通行无阻。恶水之上常驻舟楫,凭证件购票渡江。天罗地网疏而不漏,只要出示合法证明文件,即可网开一面,顺利放行,毫不留难。
  虽然如此,芸儿从未出过远门,对旅途是陌生的,无怪她在事前非常耽心:“如何走法?
  途径如何?何时到达?”
  水金书生是芸儿的未婚夫,照理,他应该亲身前来魔国迎亲,但事实上,那种畸形的婚姻使他不能出面,而前来迎亲,陪伴她同赴仙国之举,更谈不到。
  因此,那书生就画了一份详细地图,说明如何乘车,如何越山渡水,以及如何穿过罗网。
  此外,为了安全起见,他又分别恳请沿途关卡附近,以及各地水陆码头的朋友们照料芸儿,或妥为保护。同时,他又告诉她许多联系朋友们的暗语和口号。
  朋友们过去都已多少受过水金书生的恩惠,现在他偶有请托,他们无不乐于效劳,所谓义气博义气。因此,当朋友们接到他的通知后,就预先准备了必要的步骤,以便芸儿到达山水罗网的关卡时,及时前去协助照料。
  芸儿收到地图后,勇气油然而生,胆量增加,如果这次她的申请书获得批准,她当然会依照他的指示和暗号进行。
  当时,芸儿的想法与众不同。她认为水金书生不来本国伴她同行,必然是他工作忙碌,抽不出身,所以,他不来,她并无怨言。
  她又想:假如她一定要他到魔国来,她自己认为太自私了,这是不对的。
  她对旅程虽感陌生,但既已有了地图,又有朋友们在沿途关卡照料,使她深信决不会迷路。对她来讲,这是给她一次出门的锻炼,增加旅行阅历,让她以后也好熟悉这方面的情况。
  可是她的家人却都不放心。她是单身女子,文墨虽好,武功太差,在龙蛇杂处的遥远旅途上独征,是万分危险的。
  因此,母亲决定要派小弟护送芸儿直到边关为止,一则旅途有伴,解除她的寂寞,二则她有小弟保护,比较安全,旅费虽要多花,但这是值得的。
  此外,家人们都要芸儿请吃一顿丰盛的筵席。
  吃一顿餐,本来是极小的事情,但当时魔国上下正感物资缺乏,几乎是像闹饥荒的情况之下,吃一餐盛宴就不简单了。当然,芸儿不会拒绝他们的要求。她以水金书生的名义请全家吃“喜酒”,阖第光临,实际上钱是芸儿出的。
  她之所以用水金书生的名义请饮,是有深意的,因她不久即将成为夫家的人,而现在她究竟还是娘家的成员之一,如果她以自己名义请客,家人们就要还席,这是魔国传统的规矩。
  申请书能否批准,目前毫无把握可言,但芸儿却已预作行动上的准备,还要欢宴一番,时间未免嫌早。她心情愉快,不仅希望批准,同时也有不批准的思想准备。假使这次不成功,下次再申请,总有一天会批准的。
  更进一步,芸儿还计划着陪伴慈亲到附近县郡里的名胜地区,作一次短途的旅游。
  在芸儿的日记里,她这样写:“每与家人团聚,大家都有说有笑,非常热闹,我欢乐地享受天伦之乐。
  想到我不久可能要和家人分离,只影单形远适异国,心头就隐约地涌上了一种说不出的波动。
  说真的,我实在不想离家。
  可是,我立即又想及还有一个更难分离的爱人,正在仙国等待我。这时,情人之爱就战胜了我对家人依依不舍的亲情。
  的确,在空暇时,我常常怀念着他,尤其是当我想起了不久就将走到他的身边,立即殷切地期望着未来的幸福生活,并且也会回忆我们过去的许多欢乐旧事,在脑海中非常鲜明,无论如何不易忘记。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有此种感觉?
  现在我们只要再加倍努力,我相信双方的愿望即将实现。
  年复一年的等待使我心焦。真的,人的心情就是这样,往往把已经过去的长时期觉得并不太长,但一旦知道了事情将要成功,或愿望即将达到,这时,内心欢悦和迫不及待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其实,事情成功,愿望达到,也许会在不久的将来可见分晓,而我却以不久的将来比较过去年复一年的时间更长。
  现在我的心情是这样,想来他也是如此。
  反过来说,我一直是那样想着,等于精神磨折,自己虐待自己,心里非常难受,况且老是那样回想过去,显然无补于实际,还是放弃了回忆过去,多筹划未来的幸福吧!这样就能激起我在工作上的干劲。
  辛勤的创造能加速事情成功;要达到愿望,我们仍须继续努力。
  到了事成愿达之后,我们就能尽情地享受逍遥生活。
  我等待着幸福的日子立即降临!”

×      ×      ×

  申请书送呈衙门,已经多时,但它好像石沉大海,消息杳然。
  芸儿的心情开始焦急。她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硬着头皮前去催询,同时她希望能够听取当局的意见。
  他们很干脆地回答道:“不必来催!如能批准,证件自当送到尊府。”
  此后,在一个不长不短的时期里,芸儿没有及时收到水金书生的回信。她很耽心,恐怕他发生了什么意外事情。
  未能及时收到回信的原因很多:去信可能为洪乔所误,使他无从回信。他或许已经接到她的去信,但他的回信可能在驿路上搁置,甚至它已被误递遗失。也许他本身发生了什么事情,使他未能立即回信。凡此种种,都能造成双方信件延误的原因。
  过去,这种情况也曾发生多次。
  芸儿是多愁善感的女子,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影响她的情绪。她既怕信札遗失,落在别人的手里,因而导致意料不到的祸事,又怕自己的爱人遇到任何坏事,或发生了不良的后果。
  总而言之,她的思想越多,顾忌也越多,别人认为无足挂齿的事情,而她却都要引以为忧。
  后来,事实证明,一切平安。
  她收到了爱人的书信两封,发信的日期不同,但同时收到。
  第一封信的邮戳日期较长,可能是本国最近运输频繁,延误了投递的时间,面且它又是由一个可靠的朋友转寄的,因此,需要更多的日子才能到达她的手里。
  第二封也较平时的惯例迟到几天。
  当然,芸儿收到了两封书信,笑逐颇开。
  她看到爱人来信所讲的话,觉得他在一言一语之间都能为她着想,于是芳心大慰。
  那时,本国的物资奇缺,他能不辞劳苦,永无休止地从遥远的仙国寄来食物和药品。物质本身仅能增加她生命力的营养,尚在其次,而物品还包含着爱情的营养,更为她所珍视,至于他所花的精神,力气以及时间则最为宝贵。因此,她万分欢喜,心里默默地为自己祝贺,认为有那样的爱人是幸福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竟然又在睡眠中做着与他在过去时那样欢乐的梦。她好久没有做那种梦了。
  当她梦回睡醒,想到梦境中和他相亲相爱的情景时,她的脸儿就发热,心里猛烈跳动,那时,她连想也不敢多想了,她要忘记那梦中的欢情,而脑海里却显出不服从的反应,虽然她觉得做那样的梦是多么羞耻。
  关于申请的事,她在耐心等待中。
  她一边安心工作,一边静候好音。她对这事非常乐观,在灵感上预兆着成功的希望很浓;她似乎已处身于有把握创造自己的命运,以及逐步实现自己心愿的状态中。尽管在她前面还有许多困难,但她颇具信心,决定以坚忍不拔的毅力去克服它们。
  过了一段时间,她又到公安衙门去催询申请的事,但他们告诉她:“还需要很多的日子。”
  因此,她只得再耐心等待着。
  那时,水金书生在仙国得到消息,知道魔国已经批准了许多申请出国的人,有的到天国,有的到仙国,有的到佛国,有的到太空国、地国和水国等。在那许多桩批准出国的申请人之中,可能一部分是魔国的特工间谍,但根据消息传出,普通的老百姓获得出境的也不在少数。
  这种消息,魔国的人民却一概不知,毫无听闻,但这不能责怪他们少见寡闻,因为封锁消息在魔国是不足为奇的事情。
  因此,水金书生立即致函芸儿,叫她快去催问,究竟她的申请书何时才能批准。
  芸儿接到书生的来信后,再去催促了二次,但对方托辞搪塞,敷衍了事,并无下文。
  于是芸儿就叫水金书生多写几封信来,说明婚事的必要准备都已就绪,只要人到,立即举行婚礼。
  这样做法,能使她再去催询时,有着加强语气的话可讲,必要时,她还可把他的来信都给对方过目,使他们对这件事深信不疑。
  当然,信是水金书生写的,但具名却用张淦。这虽是假戏,也要做得像样,所谓假戏真做,免得抢花出气,机密泄露。
  君子可欺以方,魔国的当事人也有许多君子,所以,欺之以方,实属必要。
  由于芸儿再三再四地向公安衙门催问,他们就开始研究她的申请书,且进行了一连串的秘密调查。
  在国子监,忽然降临了一位粗眉阔口的大汉,态度严肃,脚步稳重,不消说,他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物。
  他一进大门,就向站岗的教习投递名刺,口口声声地要见学录大人程修。
  教习接过名刺,仔细一看,知道来人乃是衙门的主事,正六品官衔尉迟文德大人,心里吃子一惊,就请他稍待片刻,自己拿着名刺进内通报。
  不久,教习出来,恭敬地引导那主事去见学录之后,自己退回原处站岗。
  在学录程修的办公室里,宾主坐定,他们开始谈话。
  学录问道:“尉迟大人屈驾枉顾,必有事故,尚祈不吝指教。”
  尉迟主事道:“指教不敢。我是粗人,不通文墨,说话喜欢开门见山,倘有失言之处,希望多多原谅。”
  学录道:“请主事大人直言,下官洗耳恭听。”
  主事道:“国子监管辖全国教育,规模宏大,人才济济,不知有多少教习,典籍,典簿,学录,学正,助教,博士,监丞和司业……,可否见告!”
  当然,那尉迟主事知道国子监只有一个祭酒,所以他没有把祭酒也问进在内。
  学录程修是监丞的妻子,也是魔国的轴心人物之一,掌握国子监的人事档案,权力很大。
  现在,她听到那主事提出问题,范围庞大,一时猜不透他的来意,心里暗惊,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既已发问,她必须从实相告,于是踌躇了一下,说道:“本监祭酒一人,司业二人,监丞三位,其中之一乃是外子,博士六名,十二助教,二十四学正,四学录,八典簿,典籍十八员,教习三百个,其他夫役杂工为数甚多,一时未能详报确数。”
  主事道:“请问他们的活动规律如何?”
  学录道:“根据下官的人事记录,他们都是奉公守法,并无越轨行动。”
  主事道:那是公的方面,但不知私的如何?”
  学录道:“私人方面的活动,下官也有案可稽,一般说来,他们都是正当的,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指责和嫌疑。”
  主事道:‘尊处的同僚之中,工作表现以哪一个最为突出,哪一个比较平庸,有否滥竽充数之徒,尚祈见告?”
  学录道:“这很难讲,根据年终考绩,历届都有许多卓杰之士获得国家的嘉奖,同时也有不少人员受到惩戒或弹劾。”
  主事道:“嘉奖事迹中以哪一件最堪赞扬?”
  学录道:“众所周知,本监的祭酒大人前年直接得到我王的加衔和珍赏,这件事是最为国人所称赞的。”
  主事道:“是的,但我记得:尊夫监丞大人也享受了这种令誉。”
  学录道:“不错,拙夫虽也在加衔和珍赏之列,但他不过是适逢机缘,附骥而已。”
  主事道:“尊驾太客气了。贤伉俪身居国子监要职,为官清正,声誉极好,不但众口同赞,而在下尤为衷心钦佩。”
  学录道:“多蒙过奖,实不敢当。”
  主事道:“记得那次同受封赏的,还有一位叫什么博士?”
  学录道:“那是本监的女博士姓姜名芸儿。”
  主事道:“是了,是她!听说此女才貌并茂,在下久闻其名,未见其人,而她既能与祭酒和监丞二位大人同受恩赏,想来她一定是个子不起的女子。”
  学录道:“是的,她确是人材出众,工作表现一贯积极,殊为难得。实际上,那次祭酒大人和拙夫能获取我王的思赏,若论功绩,还都是依靠了她,沾了她的光。若论事实,他们两位虽受恩赏,但都觉得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主事道:“那是他们领导有方,才能培养出像姜芸儿那样的人材,理应嘉奖,何愧之有?
  我们暂且不谈这事,目前在下想再问明,当年选拔青年入伍,听说各机构的人员中好像有被处极刑的,这件事似乎太过份了,不知尊意以为然否?”
  学录道:“那是我王的圣意,下官不敢批评,但据说那些被处极刑的,确是工作表现最差的人员。”
  主事道:“是,是,在下失言,尚希包涵。”
  学录道:“尉迟大人说哪里话来,太客气了。”
  主事道:“蒙学录大人不加斥责,多谢了。目前,在下有一事相烦,不知大人能否从旁协助?”
  学录道:“希望尉迟大人说明何事,倘下官能力所及,自然竭诚效劳。”
  主事道:“不瞒大人,在下今天前来拜谒,有一特别使命。”
  学录惊道:“特别使命?请道其详。”
  主事道:“不敢隐瞒大人,在下顶头上司欧阳员外的岳父——工务衙门总督大人,有一位公子,年近三十,尚未授室,欧阳员外想为他的小舅子作伐,想来想去,只有尊处的那位女博士芸儿姑娘最为适合,所以,他特地委托在下,先来调查她的身世,同时他还要恳求你……学录大人作为女方的大媒,如蒙玉诺,工务衙门总督大人愿送黄金千两致谢。”
  学录程修到这时才明白尉迟文德的来意。
  她刚才正在狐疑不定,为什么这厮要问起许多无关重要,不痛不痒的问题?现在她已经洞悉:这家伙决不是前来要求自己为工务衙门总督的令郎作伐,而是另有用意,暗藏狡计。
  因此,她就提高了警惕,小心地回答道:“下官也不敢隐瞒,关于那姜芸儿的身世和公私活动的记录,下官知无不言,自当详细奉告,但作伐之举,恐有不便,恕难遵命,尚祈尉迟大人婉言向欧阳员外恳辞,不胜感激。”
  主事故意吃惊道:“为什么?”
  学录道:“尉迟大人可能不知,听说那女博士早有婆家,据本处所调查的资料,她在多年前,已由双方家长作主订婚,未婚夫现在仙国,最近她红鸾星动,男方已经迭次来信,催她出国结婚,因此,你尉迟大人的命令实使下官无能为力了。”
  主事假装着懊丧而惊异的神色,说道:“哦!有这种事?那真使我太失望了!……”其实,他早已知道姜芸儿订婚的事,但为了要深入了解,故意捏造事实,为工务衙门总督的公子作媒,以便乘机探听虚实,所以,他接着往下说道:“当然,那女博士既已订婚,总督公子势力虽大,似无夺人所爱的理由,但不知男方是何等人物,竟然能得此女为妻,好福气啊!”
  学录道:“据告那男方张某,名不见经传,现居仙国,职位不过粮仓司库,平凡之辈何足道哉!但婚姻之事,各凭前缘,可遇而不可求,勉强不得,有缘则水到渠成,自然结合,善始善终;无缘强求,困难必多,虽或能硬劲成就,后必分离,不知尉迟大人高见如何?”
  主事道:“当然,当然,不过,在下倒要问明:那女博士乃是我王所器重的宠臣,又是国子监的骨干份子,可能她不久就将高升御史衙门,执掌要职,前途无量。如果照你——学录大人所讲:男方催她出国结婚,那么,她一出国门,进入仙国,这不但使本国人材外流,且对国子监本身来讲,也受到损失,不知尊处对于这事的看法如何?”
  学录道:“假如那姜芸儿前去申请出国结婚,国法所容,揆诸人情,敝处似无反对的理由,但她能否获准出国,权在公安衙门。”
  主事道:“那么,尊处同意她出国吗?”
  学录道:“敝处在原则上并不反对,但也不鼓励,这是敝处对你——尉迟大人刚才所提出问题的答复。不过,下官倒也想顺便问明:一般申请出境的必须具备何种条件,才能批准?
  想你——尉迟大人身在公安衙门,供职多年,必知详情,能否见告?”
  主事笑道:“怎么,你想要我泄露国家的机密?”
  学录惊骇地道:“不,不,不敢!下官决无此心,还望尉迟大人明察。”
  主事道:“不要惊慌,其实那也不是什么机密,在下不过跟你开玩笑而已。关于申请出国的资格,上面并无严格规定,一般说来,只是申请人有正当理由,都能批准,当然,罪犯和不法之辈以及有不良案底的都是例外。批准出国是要配合国家现行的政策,有时申请人虽有正当理由,也不批准,但有时申请理由虽不充足,却也能获准出国,诸如此类,都要灵活运用,不能一概而论。”
  学录领悟地道:“哦!原来如此。”
  主事道:“言归正题,请问那女博士的私生活如何?”
  学录道:“千祈尉迟大人不要见怪!下官也是女人,可能说话多少要偏护女人,那姜芸儿品格端正,私生活无瑕可击。”
  主事道:“那么,她的未婚夫到底是何方神圣?在下也曾到处调查,但查不出他的来龙去脉,难知端倪,希望学录大人协助,供给一些线索,以便在下深入追查。”
  学录道:“敝处并无她未婚夫的记录。听说此人原居本国,但早已迁往仙国,其他的情况不详,恕难奉告。不过,依照下官的意见,只要那姜芸儿看得上眼的人,他一定是个好人,否则,她决不肯委身以事。”
  主事频频点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她本人是可以信任的,不过,我们对她的爱人总有些不放心……”
  学录程修看到那家伙缠扰不休,显然另有用意,她心里有些生气。由于她曾受芸儿许多好处,存心要帮助芸儿,所以,她忖得一计,旨在恐吓,以便先发制人。
  于是她轻描谈写地道:“当然,尊处要调查姜芸儿的未婚夫,那是你——尉迟大人的责任。可是,下官有些不明白,刚才你大人说;‘你要为总督公子替姜芸儿作媒’,现在,你忽然又要调查她的爱人,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主事尉迟文德一听自己的阴谋被对方点穿,心里暗惊,面部俏微发赤,但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作媒是一回事,但调查又是另一回事,在下有权过问。”
  学录程修道:“当然,尉迟大人的确有权。不过,下官有一个秘密消息,就凭这消息,至少可值黄金千两……”
  主事插嘴道:“什么消息,可否见告?”
  他以为程修肯供给姜芸儿的未婚夫资料,所以急不及待,连忙抢着说话。
  学录看到他如此心意,颇觉好笑,同时心里暗想:“我正好乘此机会,吓他一吓。”
  于是她缓慢地道:“下官所得到的消息也许对你——尉迟大人不利,可惜下官不便说出人家的秘密。”
  主事越听越心惊,越心惊越难熬,但偏偏那女学录故意不肯立即说出,究竟那是什么秘密?
  他终于低心下首地道:“请教!到底是什么秘密?”
  学录道:“在下官说出那秘密之前,还望尉迟大人先告诉下官:你是否真的来替那总督公子作媒?”
  主事的面色红了—红,惭颜地道:“不瞒尊驾,作媒是假,调查是真。”
  学录道:“说实话,好!那么,那姜芸儿已有出国申请书送呈公安衙门,是吗?”
  主事道:“是!”
  学录道:“有否批准?”
  主事道:“还没有。”
  学录道:“听说时间很久了。”
  主事道:“是的,因为还须调查。”
  学录道:“调查?为什么尉迟大人到今天才到本处来调查,这中间是否另有原因?”
  当然,程学录不便指穿:“你是想要捞些‘外快’。”
  主事面孔红红,吱唔地道:“在下实在很忙,申请的人多,来不及做。”
  学录道:“那末,她的申请办事是由你主办。”
  主事道:“不错,在下主办。”
  学录道:“既然如此,下官就把那秘密告诉你:听说姜芸儿因久候申请书迟迟未蒙批准,屡次前往催询,也不得要领,因此,她心里大大的不以为然。她说:根据本国的婚姻法例,她提出申请,名正言顺……”她说到这里,故意把发言的声音压低,似乎要避免给第三者听到,于是她继续往下低声道:“听说那女博士当初申请出国之事,曾经国王默认,现在她因此事久被搁置,所以已经拟就了奏章,不日就要向国王直接请求。如果她这样做,万一我王彻查这事,恐怕对公安衙门的主办官员似有诸多不便。亏得尉迟大人运气还好,今天降临敝处,使下官能够及时通知你……其实,下官不该泄露人家的秘密,但因心直口快,一时忍耐不住,漏了嘴……”
  主事听了,大惊道:“不,不,多承关照,在下非常感激,一切容后图报……现在,在下知道了,从速赶办还来得及,不过,在下想请你一——学录大人暗告芸儿姑娘: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尽可能速办,但希望她暂勿上奏我王,以免节外生枝,使在下为难……这事尚恳学录大人帮忙。”
  学录道:“下官素来不喜欢多管闲事,现在,既然你——尉迟大人这样说,下官只好勉为其难,不过,只此一遭,下不为例。”
  主事再三说道:“多谢了,多谢,多谢!”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向程学录拱了拱手,匆忙告辞,急步离去。
  等到那主事的身形从门口消失之后,程修心里非常得意,嘴里还轻声地骂他一句:“粗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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