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25-04-15 作者：剑虹 来源：剑虹作品集 点击：
萧明放眼看去，见是一个头发业已花白的青衫老人，不由勾起一片扶危助弱的侠义心肠，正待伸手去搀，那老人跄踉倒退两步，大声喝止道：“住手！我全身是毒！”
口里喊着，头上乱发一抖，露出一张半呈紫黑的脸，向萧明上下一扫，骤问道：“少年师承何人？”
萧明略一怔神，拱手答道：“在下萧明，家师一尘子谷青！”
那老人因刚才一声猛喝，中气一散，渐渐支持不住，此时摇晃得更是厉害，疾忙探手怀中，掏出一只白磁小瓶，倾出一粒红色丹丸，顺手往嘴里一送之后，又把那白磁小瓶晃了晃，猛可往地下一掷，仰天叹道：“只剩一颗，完了！想不到这片荒林，竟是我上官彤暴骨之所！唉！早知不及赶上青城夕照庵，又何必爱惜这颗老头，独向鬼门关上走单？”
萧明心头一凛道：“老人家遭何人暗算？”
上官老人凄然说道：“少年人名门高弟，可知莲花峰头的‘人头塔’上，一夜之间，又多了五个冤魂！”
此言一出，萧明面色遽变，惊问道：“老人家碰上了黑飞魔？”
上官老人摇头道：“黑飞魔？要是黑飞魔，凭他的一双‘化骨毒掌’，昆仑五龙尊者，崂山一瓢大师，和北海仇氏三剑，岂会片刻化鬼？据说黑飞魔已于九天前在华山失踪，我们碰上的却是两个妖女，那一身毒技，比黑飞魔更是歹辣十分！”
萧明一听黑飞魔于九天前在华山失踪，不由心头一震，自己正好于九天前离开华山，难道那宵绝魂岭上，黑飞魔竟然一去未返？
萧明心头电转，回想七海神丐曾说黑飞魔也是如山重恨，仇深似海，又说他曾救了一个人，莫非那人就是黑飞魔？看来九毒老魔对中原武林六十年前的一段积怨，恨比天高，势非把中原武林人物斩绝杀尽不可！
此时上官老人早已跌坐地上，显然已是灯油将枯，命在俄顷，断续说道：“少年人侠义一流，能否看在武林一脉，替老朽带个信儿到青城夕照庵！”
萧明躬身答道：“在下正有青城之行，老人家所托何事？”
上官老人气若游丝，正待说话，蓦在一愕道：“少年人肩上那只碧玉竹杖，莫非七海神丐前辈之物？他老人家几时回了中原？”
这一问，问得萧明心头大惑，天下武林都相信七海神丐尸骨早寒，这瘦削老人却说他回了中原，显然对七海神丐西游天山之事，知道甚详，不由脸上微露惊诧之色！
上官老人似已察出萧明心意，苦笑道：“妙风神尼为老朽师伯，神丐前辈三年前在泰山遇害之说，瞒得过别人，岂能瞒得老朽师伯？少年人身带碧玉竹杖，又往青城而去，看来两位武林奇人，对莲花峰头八十八颗人头血债，不能袖手，但凭武功修为，对付一个九毒老魔，只要两位老前辈中任何一人，足有余裕，可虑的则是那老魔并非全靠真章实学，一身惊人毒技，必有独到之处，假如神丐前辈，贸然出手，难免莲花峰头饮恨！”
最后一句：“莲花峰头饮恨”，听得萧明毛骨悚然，暗自寻思，七海神丐要自己上青城夕照庵，名是借那件“云锦金蓑”，其实就是想激妙风神尼出手，已显出独斗九毒老魔，并无把握，要是神丐前辈真有不测，中原武林，岂不任听老魔宰割，从今永劫不复？
这一思索，不由暗暗心寒，瞠目问道：“老人家以为合神尼神丐两位绝世高人之力，远不足对付一个九毒老魔？”
上官老人一声轻叹道：“老朽岂不知两位前辈功参造化，艺穷天人，但老魔鬼蜮毒技，变化无端，委实不可管豹窥斑！就那两个妖女……”
说到“妖女”，忽听林中笛声倏扬，随风传人耳鼓，上官老人倏然住口，“咦”了一声，急道：“两位快逃！”
口中快逃，身躯一抖，剧毒攻心，登时倒地气绝！
萧明看在眼里，不禁潸然泪下，一撩手中寒灵剑，咬牙恨道：“芸妹妹！妳守在此地，准备好‘夺魄飞芒’，见人就打，我去寻那吹笛之人。”
萧明明知上官老人教他快逃，是指林里笛声，但他年少盛气，悲愤难遏，不待芸儿答话，单足一点，人已起在三丈开外，就林头树梢点窜如飞，迎向笛声方向，急纵寻去。
笛声不远，但一阕既终，嘎然而止！
萧明四顾苍凉，既不知那里去寻那吹笛的人，又躭心芸儿安危，正待刹步回身，陡听一声娇笑道：“姓萧的！好大的胆！你以为莲花峰头，不要你这颗项上人头？”
萧明愕然惊顾，只见丈余外，临风俏立着一个淡粧美人，缟衣胜雪，风华绝代，手持短笛，指向自己，正是绝魂岭上相遇过的玉姬仙子！
萧明想起那晚几乎身膏蛇吻的一段旧恨，不由得怒气腾眉，大喝道：“妖女！妳又带着毒蛇来了么？”
玉姬仙子摇头笑道：“看你好火爆的性儿，毒蛇随处随地都有，何必从华山带来，你以为玉姫仙子除能驱使毒蛇之外，就准会怕了你？”
萧明更不打话，抢步直踏中宫，剑化“毒蟒吐信”，劈面疾点。
玉姬仙子身如柳絮，一飘八尺，娇笑连连说道：“你这人好不识进退，何必见面乱砍乱杀，来！我们较较功力，教你好知难而退，再不要乱闯莲花峰，送了小命！”
纤手一抬，玉笛斜向上指，笑道：“掠剑架住！”
萧明一剑走空，正没好气，心想：“妳这妖女不过仗些邪门外道，真还有什么功力？”
翻腕一剑，想把她手中玉笛磕飞，那知笛剑一交，只觉笛身发出一股奇强震力，震得自己虎口一麻！萧明暗暗心惊，好生不服，运劲拚力向她玉笛上绞去，只觉自己运劲愈强，那笛上震力愈大，不由额头沁汗，面红心跳止。
玉姬仙子目注萧明，嫣然一笑道：“凭你目前功力，想要奈何我这只玉笛，再去苦练三年。”
萧明平素心高气傲，很少服人，那里受得了如此讥诮？当时倒退三步，昻然斥道：“妖女！萧某决不服妳，妳有本事，尽管取我项上人头！”
玉姫仙子笑得花枝招展，前仰后合，笑过之后，忽然面容一整，庄容说道：“我要取你人头，还用你说？我原是追踪那上官老儿而来，现在就一并看在你的面上，教他落个全尸，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句实话，小黑子是不是被那老叫化刁唆着藏了起来？”
萧明忿然叫道：“妖女！我就告诉妳，我不知道！”
玉姬仙子黛眉微蹙，说道：“不管你是知也不知，小黑子全身骨骼，尽经毒液浸炼，想脱离九毒门下，势难延命一月，我这里历年积存，余下灵丹三粒，先付与你，足可延他三月性命，这期间你们好自施为，小黑子这一失踪，魔君恨上添恨，难保莲花峰山的‘人头塔’到百颗而止。”
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方白色罗帕，打开来里面裹着三颗龙眼大小外面有一层薄薄蜡衣的黑色丹丸，向萧明递过说道：“小黑子除了这种‘续命灵丹’之外，任何圣手妙方，药难对症，要他永断毒根，更非易事。”
萧明愕然半晌，睁目问道：“那黑飞魔曾毙杀我两位师叔，仇深四海，恨满三江！其他中原武林高手，半数毁在他‘化骨毒掌’之下，人人欲啖其肉，此事姑且不论，他叛离九毒老魔，妳怎会有这片好心？”
玉姬仙子蛾眉愈蹙愈紧，微微吁了一口气，勉强逼出一丝笑容道：“这么？唉！我也不能三言数语，徒作无益解释，你只把我这三颗灵丹，交给七海老丐就是。”
口里说着，只见她眼角泪珠一闪，借着整理头上乱发，袖角斜撩，轻轻拭去。
萧明看在眼里，暗暗纳罕，心道：“莫非她也有伤心之事？”猛想起刚才上官老人生命垂绝的那种凄惨情景，怒火蓦又上腾，叱道：“妳有好心！在莲花峰头毙杀五龙尊者、一瓢大师、仇氏三剑，此话怎说？”
玉姫仙子点头说道：“不错！这五颗人头，果然凑上了‘人头塔’。但他们遇上的是凤姬和瑶姬，即令上官老儿，我如果存心取他人头，那容他逃到此地！”
萧明先曾听说九毒老魔门下四姬，既是门下弟子，又称呼为“姬”，顾名索义，师徒关系，显然夹混不清，因之对这位玉姬，自那晚在绝魂岭上，茅茨隙缝中，初覩颜色，倒起过一种“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之感，及从黑飞魔现身，绝代佳人一变为蛇蝎美人，要不是七海神丐及时赶到，自己岂不落了蛇口美食？
那怕刀头舔血，剑底惊魂，萧明从来不惧，但一想起那晚上，一条条昻起的蛇头，腥味中人欲呕，满身便起鸡皮疙瘩，此时听玉姬解说五龙尊者、一瓢大师，和仇氏三剑命送莲花峰头，与她无关，不由一声冷笑道：“萧某那晚几乎血肉喂蛇，也是承妳一番好意？”
玉姬仙子黛眉一皱道：“你怎知道一定葬身蛇腹？我既能玉笛召蛇，蛇岂能随意伤人？而且……”
说到“而且……”忽然梨靥生春，横波一笑道：“你只答应一声留在绝魂岭上……”
萧明怒喝道：“住嘴！我不信妳花言巧语！”翻腕一拍后颈道：“这颗人头，妳如不想拿去向老魔邀宠，我要少陪了。”
功行周身，劲贯右臂，紧紧握住寒灵剑柄，翻身腾步之间，只见眼前白影一飘，玉姬仙子闪身拦住，柳眉双剔，一声娇叱道：“姓萧的！你敢出言辱我？我就取你人头邀宠！”
口说取他项上人头，玉笛一横，却不进招，蓦听远处两声尖啸，破空传到。
玉姬仙子脸色骤变，沉声说道：“姓萧的！我不杀你。但遇上凤瑶二姬，准教你立刻飞魂！若想报仇雪恨，勿逞血气之勇，千万珍惜你一颗大好头颅！”
把那方罗帕裹着的三粒灵丹，往萧明手里一塞，身形起处，矫若游龙，半空中回头叮咛道：“好生藏起，我去迎上她们。”
此时啸声愈急，也愈来愈近，萧明对玉姬仙子临去数语，颇受感动，但他是好强之入，虽明知来的准是凤瑶二姬，却不愿依言藏起，反而跃登一株大树之上，纵目四顾，凝神以待！
萧明屛息静气，蓄力注目，好半晌过去，啸声寂然，猛想起林外路上的桑芸儿，辨出刚才最后一声啸声，正是从那面传来，登时心头一凛，就树干横枝上一弹而起，快逾掣电飞星，一缕轻烟般奔到路口，一看之下，不由得凉生心底，冷汗直淋。
原来倒卧地上的上官老人，六阳魁首不见，芸儿也失所在。
这一惊人骤变，把个素来豪气如云的萧明，当场震骇得六神无主，心胆俱裂！
稍一定神之后，扬声大叫道：“芸妹妹！芸妹妹！……”
叫声回荡夜空，震撼林木，惊起宿鸟四飞，但却无半声回应。
萧明失望之余，心如焚丝，想到假如芸儿遭了毒手，自己怎有面目，去见九指华陀桑明？
蓦又转念道：上官老人这颗项上人头，准是被凤瑶二姬取去，芸儿个性倔强，岂会眼看被人枭下老人首级？必定飨以“夺魄飞芒”！但要遭毒手，尸体应该就在近处，难道被她掳去不成？
此时夜静更阑，万籁俱寂，连尘沙落地之声，都可听见，蓦觉林畔草丛之中，隐隐传来一声轻叹！
萧明霍然奔近一看，一身玄色劲装偃卧乱草之中的，正是自己急了半天的桑芸儿，这时已缓缓坐起，轻抬玉腕，整理了一下鬓边乱发，向萧明瞥了一眼，问道：“你没碰上那吹笛的白衣女人？”
萧明见芸儿一面说话，一面已自草丛中盈盈站起，知她没有受伤，登时心头落下一块石头，听她问起吹笛的白衣女人，不觉一怔道：“怎么！是她把妳点了穴道，藏在此地？”
芸儿点头道：“那女人身法快得惊人，一闪而至，我一记‘夺魄飞芒’还未出手，便被她玉笛点中，挟起藏在此处草中，而又并不伤我，这是何意？”
萧明道：“点妳穴道的，可能是玉姬仙子，这何妖女她是好是坏，连我现在也弄得是非莫辨，善恶难分！不过，就她点妳穴道一事，却是一番好意，妳另外还见到两个发着尖啸而来的妖女么？
芸儿摇头道：“我只听到几声鬼一般的啸音，最后几声较近，但那时我已被点了穴道，被抛在这乱草丛中不能动弹，刚才听出你的呼叫，才照着我爹口述的解穴要诀，暗暗运气调元，活血过宫，居然一解即开。”
萧明笑道：“芸妹妹！凭妳的功力，我不信妳能自解穴道，也许她另使什么花样！但，唉！妳可知我教妳守住的上官老人的项上人头，终被她送上了莲花峰？”
桑芸儿闻言一惊，掉头向上官老人的尸体上看去，登时错愕得花容失色，银牙暗咬，恨道：“是她干的！她是什么人？”
萧明道：“她是九毒老魔的女弟子，又是侍姬，据她说，黑飞魔的确已在华山失踪，老魔恨上添恨，莲花峰上的‘人头塔’，将要杀尽中原武林之士，并非百颗而止，看来我们不可久留，还是急急赶到青城要紧！”
两人当时就在林畔用长剑掘了一个土坑，把上官老人的无头尸体堆入，草草掩埋之后，两人略一收掇，扑去襟上尘土，连夜急奔青城。
此时眉月西坠，只有淡淡星光，两人展动身形，加紧趱程，正当人影双双，展足疾奔之际，身后来路之上，啸声又起！
萧明心中一动，一挈芸儿玉臂，驻足刹步，轻声道：“这三个妖女去而复回，难道敢上青城夕照庵？我们何不隐身路侧密林之中，看个究竟？”
口里说着，剑交左手，一揽芸儿纤腰，两个人变成了一条身影，斜掠而起，向左侧一株浓叶大树上隐去。
啸声渐近，霎眼间，前面出现三条纤俏人影，快拟电奔，呼啸而至。
萧明和芸儿屛息沉气，凝神不敢少动，蓦见驰在最前的一个紫衣人身形一落，回头一虚冷笑道：“玉姬！妳究竟使的什么玄虚？我不信凭九毒门下的轻功，追赶一个上官老鬼，竟花费了三天三夜的时光，而且必待我们赶到，妳才得手取下他的老头！”
跟在后面的白衣人玉姬仙子道：“凤姊姊！妳怎么如此说话，那上官老鬼，外号铁掌飘风，轻功本自不弱，而且要逃老命，拚力奔驰，我能把他赶上，取下他的项上人头，已自不易，姊姊难道还疑我未曾尽力？”
凤姬仙子一声冷哼道：“哼！妳的事休想瞒人，难得妳一片好心，取了他人头之后，还怕他暴骨荒山，掘土掩埋，妳说可能是别人干的，怎么我们追出这远，未见半丝人影？”
玉姬仙子不服道：“凤姊姊！任妳怎么说，反正我已取得他的人头是真，即令到魔君面前，我没有对九毒门做出错事！”
凤姬仙子“呸”了一口道：“不要脸的妖蹄子！一说就是魔君，魔君要是喜欢妳，妳能至今还是黄花闺女么？老实说，小黑子失踪，妳休想脱掉干系！”
玉姬仙子反唇讥道：“哟！凤姊姊！妳怎么愈说愈不像话，这等说，魔君就只欢喜妳啦！小黑子下落不明，妳能拿准他是叛离师门？况且，他没有‘续命灵丹’，假如存心叛离，岂非自速其死！”
两女林下吵吵闹闹，听得萧明暗暗寒心，这才确信那玉姬仙子，果然存着继黑飞魔之后，叛离九毒老魔之心，那么，此女也必有一段隐情！
但一想到黑飞魔，心底下又掀起如海深仇，暗道：“那怕他冤比天高，我萧明决不饶他！”
三女一番争吵，幸得瑶姬转圜，凤姬一声尖啸而起，领着瑶玉二姬，循原路电闪逝去。萧明和芸儿直待三个女魔头去远，才敢发足东奔，第二天中午时分，已到青城！
青城为岷山第一峰，群山环列，状若城廓，为十大洞天之一，黄帝封为五岳丈人，又名丈人山。
翌日中午时分，两人已赶到地头，但见峰峦列障，奇气苍郁，中间一峰，巍然挺拔，直插霄汉！
萧明回顾芸儿道：“芸妹妹！七海神丐前辈约斗九毒老魔之期，只剩十九天，因此我见过妙风神尼前辈之后，即将回转华岳，那时怕是难得抽身，不如先歇息一下，我再送妳一程，然后寻路上夕照庵。”
桑芸儿星眸闪动，抿嘴一笑道：“我改变了主意啦！”
萧明不解其意，问道：“什么主意？”
芸儿柳眉一扬，娇笑道：“不打算去衡山了。”
萧明闻言一惊道：“那怎么可以，桑前辈临别一再叮咛，不要妳上夕照庵，这……这……”
芸儿小嘴一撅，微嗔道：“哟！我不怕，你倒怕起来了！谁说我要上夕照庵？我只在这里等你！而且，你上得华山，就估我不能闯上莲花峰？”
萧明心头一怔，暗道：“谁个说妳不能？只要妳肯牺牲一颗人头！”虽明知芸儿使刁，但无可奈何，当时一转笑容道：“芸妹妹！就算我的不是好了，妳要上华山，且待神丐前辈，斗过九毒老魔之后，妖气扫清，我便来衡山邀妳，同赏这五岳之一的胜境如何？”
桑芸儿嘴儿撅得老高，气鼓鼓的说道：“你也别用激我，斗过九毒老魔之后，我去华山瞧个什么？既然你怕和我同路，我就先走啦！”
口说“先走”娇躯一扭，翩然举步，萧明一把拉住，急道：“芸妹妹有话好说，我依妳就是！”
桑芸儿见萧明那份焦急神情，心里暗暗好笑，脸上仍装着一副凛然之色，冷笑道：“你不是觉得不方便么？”
萧明摇头苦笑道：“有什么不方便？我只躭心桑前辈责怪，既是芸妹妹决意要去华山，我那敢阻拦？妳就在这里歇息片刻，我见过神尼前辈之后，再来找妳。”
芸儿点头不语，萧明又安慰了几句，身形一起，循着山陵小径一路寻去，时近正午，隐隐听得半峰之上，传来一声钟鸣，余音回荡，山谷应和，历久不绝！
萧明正苦不知夕照庵座落何方，听得这一声钟响，心头大喜，一提丹田真气，人似轻烟，展足奔去。
何消盏茶时光，已到峰腰，远远望去一派参天古树之中，隐现红墙一角，萧明一纵身形，穿林而入。
林中果是一座尼庵，红墙碧瓦，气派肃穆庄严，庵门上横额三个泥金大字“夕照庵”，两扇黑漆庵门，却是紧闭未开。
萧明走近，一敲门上银环，然后倒退两步，肃容端立！
半晌，庵门呀然开了一缝，走出一个十二三岁小尼，生得眉清目秀，玲珑可人，向萧明上下看了一眼，单掌打了一个问讯，浅笑吟吟问道：“施主可是姓萧？”
萧明心头一怔，暗忖道：“这就奇了，她怎么知道自己姓萧？莫非这位妙风神尼前辈，能知过去未来？”
怔过之后，猛然省悟，那位黄衫珠履的东门……既然取得“蛇神旗”回庵，自然知道自己要来青城！
一想到东门姑娘，心头又卜卜直跳，她既然回到夕照庵，必定已更换女装，对这位两次救了自己的红粉知己，见了面拿什么话好说？
天天盼望早到夕照庵，到了地头，不免又有好多难处，撇开东门姑娘不说，见了这位脾气古怪的神尼，又该如何措词？
心头思忖，不禁怔怔出神，惹得那小尼噗哧一笑道：“施主是不是姓萧呀！”
萧明猛可一惊，敛神答道：“在下正是姓萧，单名一个‘明’字，七绝之首，一尘子谷青门人，此次奉七海神丐之命，专诚晋谒神尼老前辈，有烦小师父通报！”
那小尼抿嘴一笑道：“我记不清这么多呀！”
萧明道：“那就说萧明求见好了！”
小尼道：“既是姓萧，就不须禀报，请随小尼来！”
说罢，转身领路，穿过佛堂，进入后院！
这座夕照庵，规模并不算大，但因布置雅洁，纤尘不染，院中花木扶疏，栽植井然！
小尼领着萧明，穿过一道月亮门，引导至一所精舍门前，伫立湘竹帘外，低首合十启道：“禀师父！萧施主到！”
帘内传出一个苍劲的口音道：“进来！”
小尼揭开竹帘，让萧明低头跨入，只见一座叠起的蒲团之上，趺坐着一个面如古月的老尼，两眼开阖间，精光闪闪，不怒而威！
老尼身后，正侍立着一个黄衫少女，螺髻高挽，云鬓堆鸦，意态高贵淡雅，此时螓首抬望屋角，对萧明根本不曾一顾！
萧明一瞥之下，便已认出正是华山莲花峰两度相遇，对自己情致拳拳的东门仁兄，因神尼在前，不敢仔细打量，连忙伏身拜倒道：“弟子萧明，参见神尼老前辈！”
妙风神尼语音低沉，微带愠怒，问道：“你迢遥远来，可是奉那老叫化之命，想借‘云锦金蓑’？老尼不借！”
萧明心头电转，暗忖：“果然被神丐前辈料中。要激怒她，就不如激得厉害一点！”
主意打定，仍装着一副谦恭神色道：“前辈错了！神丐他老人家近由天山归来。神功大进，斗一个九毒老魔，何必用‘云锦金蓑’？”
妙风神尼脸色一沉道：“如此说来，你来我夕照庵何意？”
萧明跪着说话，见老尼竟不叫他起来，不由心中有气，翻身起立，傲然答道：“在下此来，与神丐他老人家无关，只是受了峨嵋天风谷九指华陀所托，送还一颗‘牟尼珠’！”
说话之时，早把那颗“牟尼珠”托在掌心，胸有成竹，说道：“这可是前辈之物？”
妙风神尼一跃离座，目注萧明掌心那颗“牟尼珠”，沉声问道：“他从那里得来？”
萧明此时被东门婉儿那种不理不睬的样儿，和妙风神尼咄咄逼人的神色，激得怒火如狂，心头一横，理直气壮也一声冷笑道：“如果是前辈项间之物，何必问人？如果不是……可惜这颗紫寒玉琢成的‘牟尼珠’，就只一百零八颗，前辈项间珠串，尚存多少？”
妙风神尼脸色遽变，双目精光一闪，翻掌如电，“镗”的一声，击在近侧一座香鼎之上，火星一冒，一座生铁铸成的香鼎，登时裂成无数碎片，怒叱道：“七绝小徒，也敢在我夕照庵中撒野！”
伸手项间，摘下一串“牟尼珠”，往地下一掷，恨恨说道：“你去数来！”
萧明心头一寒，此时数也不是，不数又岂能下台？何况九指华陀曾自夸法眼，确认是老尼之物，难道还会错认？
萧明素性强项，威武不屈，估量老尼自尊身份，决不会出手伤他，心头一定，暗道：“莫要被妳唬过，以为我不敢数？”
俯身拾起念珠，先和自己掌上的那颗，仔细比了一比，觉得色泽大小，简直一般无二。心道：“这还用数，数出来一百零七颗，看妳怎说！”
手里作势待数，不由目光斜扫，想偷看一下老尼神色，岂料东门婉儿早在妙风神尼一掌击碎香鼎之时，已转过脸来，萧明眼睛一抬，正好四目相接！
这份绝世容光，把萧明看得当场一呆，虽然华山两度相遇，究竟是女扮男装，并略显风尘之色，只觉他仪容翩翩，丰神如玉，因未料到他是女儿身，不曾十分留意，此时四目一注，顿觉眼前一亮，教人还想什么琼楼玉姬、瑶池仙子？
萧明面对佳人，心如野马，想起芸妹妹娇憨跳脱，天真未凿，较之这东门姑娘，却要稍逊几分！
但四目相对，岂可久视？正待掉转目光，蓦见东门婉儿黛眉微颦，似是示意自己，不要数那念珠！
萧明心头一软，暗道：“既然妳来求我，我又何必当面揭穿！”
正待放下念珠，说几句彼此遮盖的话，猛听得妙风神尼一声喝道：“要数快数，老尼可不耐久等！”
这一声喝，把个萧明又喝得怒火腾眉，咬牙暗道：“妳真估我不敢数？我萧明不死于莲花峰，就拚着毙在妳这老尼姑掌下，却偏要揭露妳这次在峨嵋深谷的掠夺行为！妳以为留下这颗‘牟尼珠’，就可拑住九指华陀之口，不敢向武林宣扬，岂非弄巧成拙！
萧明此时已确定那晚夺??珠之人，就是妙风神尼，估量自己正处在危机一发之间，只要数到一百零七，老尼姑准会突施辣手，把自己毙在掌下灭口，然后去找九指华陀桑明算帐！
虽然东门婉儿已经目光示意，教不要数那念珠，萧明何等执拗，偏不肯在恶言厉色之下服输，眼看刚才老尼姑一掌击毁铁鼎，显然以武功恫吓，心中愈是有气，非要一数不可！
萧明不愿再看东门婉儿，却在暗自思忖，估计数到一百颗时，那最后七颗，应该一目了然，不须再数，那时一跃出户，凭自己的轻功造诣，未见就准在她掌下送命。
只要自己脱身，以后决定逢人就说，看她有何面目，再在武林人士之前，自尊自大？
主意打定，不着形迹地缓缓后挪两步，左手撩起珠串，从那根串珠的丝绳结头处开始，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每五颗一分，高声念道：“一五，十五，二十……”
萧明性情高傲，但心思却十分机伶，他故意高声念数，是怕妙风神尼过早发难，猝不及防！
数目快接近一百时，萧明早借着开声计数，功行周身，足下暗暗蓄力！
“九十五，一百……”
数到一百，戛然而止，两足微弹，正待破帘而出，但目光一触，余下的赫然是两个四颗，共起来不多不少，一百零八！
口里喊着，头上乱发一抖，露出一张半呈紫黑的脸，向萧明上下一扫，骤问道：“少年师承何人？”
萧明略一怔神，拱手答道：“在下萧明，家师一尘子谷青！”
那老人因刚才一声猛喝，中气一散，渐渐支持不住，此时摇晃得更是厉害，疾忙探手怀中，掏出一只白磁小瓶，倾出一粒红色丹丸，顺手往嘴里一送之后，又把那白磁小瓶晃了晃，猛可往地下一掷，仰天叹道：“只剩一颗，完了！想不到这片荒林，竟是我上官彤暴骨之所！唉！早知不及赶上青城夕照庵，又何必爱惜这颗老头，独向鬼门关上走单？”
萧明心头一凛道：“老人家遭何人暗算？”
上官老人凄然说道：“少年人名门高弟，可知莲花峰头的‘人头塔’上，一夜之间，又多了五个冤魂！”
此言一出，萧明面色遽变，惊问道：“老人家碰上了黑飞魔？”
上官老人摇头道：“黑飞魔？要是黑飞魔，凭他的一双‘化骨毒掌’，昆仑五龙尊者，崂山一瓢大师，和北海仇氏三剑，岂会片刻化鬼？据说黑飞魔已于九天前在华山失踪，我们碰上的却是两个妖女，那一身毒技，比黑飞魔更是歹辣十分！”
萧明一听黑飞魔于九天前在华山失踪，不由心头一震，自己正好于九天前离开华山，难道那宵绝魂岭上，黑飞魔竟然一去未返？
萧明心头电转，回想七海神丐曾说黑飞魔也是如山重恨，仇深似海，又说他曾救了一个人，莫非那人就是黑飞魔？看来九毒老魔对中原武林六十年前的一段积怨，恨比天高，势非把中原武林人物斩绝杀尽不可！
此时上官老人早已跌坐地上，显然已是灯油将枯，命在俄顷，断续说道：“少年人侠义一流，能否看在武林一脉，替老朽带个信儿到青城夕照庵！”
萧明躬身答道：“在下正有青城之行，老人家所托何事？”
上官老人气若游丝，正待说话，蓦在一愕道：“少年人肩上那只碧玉竹杖，莫非七海神丐前辈之物？他老人家几时回了中原？”
这一问，问得萧明心头大惑，天下武林都相信七海神丐尸骨早寒，这瘦削老人却说他回了中原，显然对七海神丐西游天山之事，知道甚详，不由脸上微露惊诧之色！
上官老人似已察出萧明心意，苦笑道：“妙风神尼为老朽师伯，神丐前辈三年前在泰山遇害之说，瞒得过别人，岂能瞒得老朽师伯？少年人身带碧玉竹杖，又往青城而去，看来两位武林奇人，对莲花峰头八十八颗人头血债，不能袖手，但凭武功修为，对付一个九毒老魔，只要两位老前辈中任何一人，足有余裕，可虑的则是那老魔并非全靠真章实学，一身惊人毒技，必有独到之处，假如神丐前辈，贸然出手，难免莲花峰头饮恨！”
最后一句：“莲花峰头饮恨”，听得萧明毛骨悚然，暗自寻思，七海神丐要自己上青城夕照庵，名是借那件“云锦金蓑”，其实就是想激妙风神尼出手，已显出独斗九毒老魔，并无把握，要是神丐前辈真有不测，中原武林，岂不任听老魔宰割，从今永劫不复？
这一思索，不由暗暗心寒，瞠目问道：“老人家以为合神尼神丐两位绝世高人之力，远不足对付一个九毒老魔？”
上官老人一声轻叹道：“老朽岂不知两位前辈功参造化，艺穷天人，但老魔鬼蜮毒技，变化无端，委实不可管豹窥斑！就那两个妖女……”
说到“妖女”，忽听林中笛声倏扬，随风传人耳鼓，上官老人倏然住口，“咦”了一声，急道：“两位快逃！”
口中快逃，身躯一抖，剧毒攻心，登时倒地气绝！
萧明看在眼里，不禁潸然泪下，一撩手中寒灵剑，咬牙恨道：“芸妹妹！妳守在此地，准备好‘夺魄飞芒’，见人就打，我去寻那吹笛之人。”
萧明明知上官老人教他快逃，是指林里笛声，但他年少盛气，悲愤难遏，不待芸儿答话，单足一点，人已起在三丈开外，就林头树梢点窜如飞，迎向笛声方向，急纵寻去。
笛声不远，但一阕既终，嘎然而止！
萧明四顾苍凉，既不知那里去寻那吹笛的人，又躭心芸儿安危，正待刹步回身，陡听一声娇笑道：“姓萧的！好大的胆！你以为莲花峰头，不要你这颗项上人头？”
萧明愕然惊顾，只见丈余外，临风俏立着一个淡粧美人，缟衣胜雪，风华绝代，手持短笛，指向自己，正是绝魂岭上相遇过的玉姬仙子！
萧明想起那晚几乎身膏蛇吻的一段旧恨，不由得怒气腾眉，大喝道：“妖女！妳又带着毒蛇来了么？”
玉姬仙子摇头笑道：“看你好火爆的性儿，毒蛇随处随地都有，何必从华山带来，你以为玉姫仙子除能驱使毒蛇之外，就准会怕了你？”
萧明更不打话，抢步直踏中宫，剑化“毒蟒吐信”，劈面疾点。
玉姬仙子身如柳絮，一飘八尺，娇笑连连说道：“你这人好不识进退，何必见面乱砍乱杀，来！我们较较功力，教你好知难而退，再不要乱闯莲花峰，送了小命！”
纤手一抬，玉笛斜向上指，笑道：“掠剑架住！”
萧明一剑走空，正没好气，心想：“妳这妖女不过仗些邪门外道，真还有什么功力？”
翻腕一剑，想把她手中玉笛磕飞，那知笛剑一交，只觉笛身发出一股奇强震力，震得自己虎口一麻！萧明暗暗心惊，好生不服，运劲拚力向她玉笛上绞去，只觉自己运劲愈强，那笛上震力愈大，不由额头沁汗，面红心跳止。
玉姬仙子目注萧明，嫣然一笑道：“凭你目前功力，想要奈何我这只玉笛，再去苦练三年。”
萧明平素心高气傲，很少服人，那里受得了如此讥诮？当时倒退三步，昻然斥道：“妖女！萧某决不服妳，妳有本事，尽管取我项上人头！”
玉姫仙子笑得花枝招展，前仰后合，笑过之后，忽然面容一整，庄容说道：“我要取你人头，还用你说？我原是追踪那上官老儿而来，现在就一并看在你的面上，教他落个全尸，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句实话，小黑子是不是被那老叫化刁唆着藏了起来？”
萧明忿然叫道：“妖女！我就告诉妳，我不知道！”
玉姬仙子黛眉微蹙，说道：“不管你是知也不知，小黑子全身骨骼，尽经毒液浸炼，想脱离九毒门下，势难延命一月，我这里历年积存，余下灵丹三粒，先付与你，足可延他三月性命，这期间你们好自施为，小黑子这一失踪，魔君恨上添恨，难保莲花峰山的‘人头塔’到百颗而止。”
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方白色罗帕，打开来里面裹着三颗龙眼大小外面有一层薄薄蜡衣的黑色丹丸，向萧明递过说道：“小黑子除了这种‘续命灵丹’之外，任何圣手妙方，药难对症，要他永断毒根，更非易事。”
萧明愕然半晌，睁目问道：“那黑飞魔曾毙杀我两位师叔，仇深四海，恨满三江！其他中原武林高手，半数毁在他‘化骨毒掌’之下，人人欲啖其肉，此事姑且不论，他叛离九毒老魔，妳怎会有这片好心？”
玉姬仙子蛾眉愈蹙愈紧，微微吁了一口气，勉强逼出一丝笑容道：“这么？唉！我也不能三言数语，徒作无益解释，你只把我这三颗灵丹，交给七海老丐就是。”
口里说着，只见她眼角泪珠一闪，借着整理头上乱发，袖角斜撩，轻轻拭去。
萧明看在眼里，暗暗纳罕，心道：“莫非她也有伤心之事？”猛想起刚才上官老人生命垂绝的那种凄惨情景，怒火蓦又上腾，叱道：“妳有好心！在莲花峰头毙杀五龙尊者、一瓢大师、仇氏三剑，此话怎说？”
玉姫仙子点头说道：“不错！这五颗人头，果然凑上了‘人头塔’。但他们遇上的是凤姬和瑶姬，即令上官老儿，我如果存心取他人头，那容他逃到此地！”
萧明先曾听说九毒老魔门下四姬，既是门下弟子，又称呼为“姬”，顾名索义，师徒关系，显然夹混不清，因之对这位玉姬，自那晚在绝魂岭上，茅茨隙缝中，初覩颜色，倒起过一种“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之感，及从黑飞魔现身，绝代佳人一变为蛇蝎美人，要不是七海神丐及时赶到，自己岂不落了蛇口美食？
那怕刀头舔血，剑底惊魂，萧明从来不惧，但一想起那晚上，一条条昻起的蛇头，腥味中人欲呕，满身便起鸡皮疙瘩，此时听玉姬解说五龙尊者、一瓢大师，和仇氏三剑命送莲花峰头，与她无关，不由一声冷笑道：“萧某那晚几乎血肉喂蛇，也是承妳一番好意？”
玉姬仙子黛眉一皱道：“你怎知道一定葬身蛇腹？我既能玉笛召蛇，蛇岂能随意伤人？而且……”
说到“而且……”忽然梨靥生春，横波一笑道：“你只答应一声留在绝魂岭上……”
萧明怒喝道：“住嘴！我不信妳花言巧语！”翻腕一拍后颈道：“这颗人头，妳如不想拿去向老魔邀宠，我要少陪了。”
功行周身，劲贯右臂，紧紧握住寒灵剑柄，翻身腾步之间，只见眼前白影一飘，玉姬仙子闪身拦住，柳眉双剔，一声娇叱道：“姓萧的！你敢出言辱我？我就取你人头邀宠！”
口说取他项上人头，玉笛一横，却不进招，蓦听远处两声尖啸，破空传到。
玉姬仙子脸色骤变，沉声说道：“姓萧的！我不杀你。但遇上凤瑶二姬，准教你立刻飞魂！若想报仇雪恨，勿逞血气之勇，千万珍惜你一颗大好头颅！”
把那方罗帕裹着的三粒灵丹，往萧明手里一塞，身形起处，矫若游龙，半空中回头叮咛道：“好生藏起，我去迎上她们。”
此时啸声愈急，也愈来愈近，萧明对玉姬仙子临去数语，颇受感动，但他是好强之入，虽明知来的准是凤瑶二姬，却不愿依言藏起，反而跃登一株大树之上，纵目四顾，凝神以待！
萧明屛息静气，蓄力注目，好半晌过去，啸声寂然，猛想起林外路上的桑芸儿，辨出刚才最后一声啸声，正是从那面传来，登时心头一凛，就树干横枝上一弹而起，快逾掣电飞星，一缕轻烟般奔到路口，一看之下，不由得凉生心底，冷汗直淋。
原来倒卧地上的上官老人，六阳魁首不见，芸儿也失所在。
这一惊人骤变，把个素来豪气如云的萧明，当场震骇得六神无主，心胆俱裂！
稍一定神之后，扬声大叫道：“芸妹妹！芸妹妹！……”
叫声回荡夜空，震撼林木，惊起宿鸟四飞，但却无半声回应。
萧明失望之余，心如焚丝，想到假如芸儿遭了毒手，自己怎有面目，去见九指华陀桑明？
蓦又转念道：上官老人这颗项上人头，准是被凤瑶二姬取去，芸儿个性倔强，岂会眼看被人枭下老人首级？必定飨以“夺魄飞芒”！但要遭毒手，尸体应该就在近处，难道被她掳去不成？
此时夜静更阑，万籁俱寂，连尘沙落地之声，都可听见，蓦觉林畔草丛之中，隐隐传来一声轻叹！
萧明霍然奔近一看，一身玄色劲装偃卧乱草之中的，正是自己急了半天的桑芸儿，这时已缓缓坐起，轻抬玉腕，整理了一下鬓边乱发，向萧明瞥了一眼，问道：“你没碰上那吹笛的白衣女人？”
萧明见芸儿一面说话，一面已自草丛中盈盈站起，知她没有受伤，登时心头落下一块石头，听她问起吹笛的白衣女人，不觉一怔道：“怎么！是她把妳点了穴道，藏在此地？”
芸儿点头道：“那女人身法快得惊人，一闪而至，我一记‘夺魄飞芒’还未出手，便被她玉笛点中，挟起藏在此处草中，而又并不伤我，这是何意？”
萧明道：“点妳穴道的，可能是玉姬仙子，这何妖女她是好是坏，连我现在也弄得是非莫辨，善恶难分！不过，就她点妳穴道一事，却是一番好意，妳另外还见到两个发着尖啸而来的妖女么？
芸儿摇头道：“我只听到几声鬼一般的啸音，最后几声较近，但那时我已被点了穴道，被抛在这乱草丛中不能动弹，刚才听出你的呼叫，才照着我爹口述的解穴要诀，暗暗运气调元，活血过宫，居然一解即开。”
萧明笑道：“芸妹妹！凭妳的功力，我不信妳能自解穴道，也许她另使什么花样！但，唉！妳可知我教妳守住的上官老人的项上人头，终被她送上了莲花峰？”
桑芸儿闻言一惊，掉头向上官老人的尸体上看去，登时错愕得花容失色，银牙暗咬，恨道：“是她干的！她是什么人？”
萧明道：“她是九毒老魔的女弟子，又是侍姬，据她说，黑飞魔的确已在华山失踪，老魔恨上添恨，莲花峰上的‘人头塔’，将要杀尽中原武林之士，并非百颗而止，看来我们不可久留，还是急急赶到青城要紧！”
两人当时就在林畔用长剑掘了一个土坑，把上官老人的无头尸体堆入，草草掩埋之后，两人略一收掇，扑去襟上尘土，连夜急奔青城。
此时眉月西坠，只有淡淡星光，两人展动身形，加紧趱程，正当人影双双，展足疾奔之际，身后来路之上，啸声又起！
萧明心中一动，一挈芸儿玉臂，驻足刹步，轻声道：“这三个妖女去而复回，难道敢上青城夕照庵？我们何不隐身路侧密林之中，看个究竟？”
口里说着，剑交左手，一揽芸儿纤腰，两个人变成了一条身影，斜掠而起，向左侧一株浓叶大树上隐去。
啸声渐近，霎眼间，前面出现三条纤俏人影，快拟电奔，呼啸而至。
萧明和芸儿屛息沉气，凝神不敢少动，蓦见驰在最前的一个紫衣人身形一落，回头一虚冷笑道：“玉姬！妳究竟使的什么玄虚？我不信凭九毒门下的轻功，追赶一个上官老鬼，竟花费了三天三夜的时光，而且必待我们赶到，妳才得手取下他的老头！”
跟在后面的白衣人玉姬仙子道：“凤姊姊！妳怎么如此说话，那上官老鬼，外号铁掌飘风，轻功本自不弱，而且要逃老命，拚力奔驰，我能把他赶上，取下他的项上人头，已自不易，姊姊难道还疑我未曾尽力？”
凤姬仙子一声冷哼道：“哼！妳的事休想瞒人，难得妳一片好心，取了他人头之后，还怕他暴骨荒山，掘土掩埋，妳说可能是别人干的，怎么我们追出这远，未见半丝人影？”
玉姬仙子不服道：“凤姊姊！任妳怎么说，反正我已取得他的人头是真，即令到魔君面前，我没有对九毒门做出错事！”
凤姬仙子“呸”了一口道：“不要脸的妖蹄子！一说就是魔君，魔君要是喜欢妳，妳能至今还是黄花闺女么？老实说，小黑子失踪，妳休想脱掉干系！”
玉姬仙子反唇讥道：“哟！凤姊姊！妳怎么愈说愈不像话，这等说，魔君就只欢喜妳啦！小黑子下落不明，妳能拿准他是叛离师门？况且，他没有‘续命灵丹’，假如存心叛离，岂非自速其死！”
两女林下吵吵闹闹，听得萧明暗暗寒心，这才确信那玉姬仙子，果然存着继黑飞魔之后，叛离九毒老魔之心，那么，此女也必有一段隐情！
但一想到黑飞魔，心底下又掀起如海深仇，暗道：“那怕他冤比天高，我萧明决不饶他！”
三女一番争吵，幸得瑶姬转圜，凤姬一声尖啸而起，领着瑶玉二姬，循原路电闪逝去。萧明和芸儿直待三个女魔头去远，才敢发足东奔，第二天中午时分，已到青城！
青城为岷山第一峰，群山环列，状若城廓，为十大洞天之一，黄帝封为五岳丈人，又名丈人山。
翌日中午时分，两人已赶到地头，但见峰峦列障，奇气苍郁，中间一峰，巍然挺拔，直插霄汉！
萧明回顾芸儿道：“芸妹妹！七海神丐前辈约斗九毒老魔之期，只剩十九天，因此我见过妙风神尼前辈之后，即将回转华岳，那时怕是难得抽身，不如先歇息一下，我再送妳一程，然后寻路上夕照庵。”
桑芸儿星眸闪动，抿嘴一笑道：“我改变了主意啦！”
萧明不解其意，问道：“什么主意？”
芸儿柳眉一扬，娇笑道：“不打算去衡山了。”
萧明闻言一惊道：“那怎么可以，桑前辈临别一再叮咛，不要妳上夕照庵，这……这……”
芸儿小嘴一撅，微嗔道：“哟！我不怕，你倒怕起来了！谁说我要上夕照庵？我只在这里等你！而且，你上得华山，就估我不能闯上莲花峰？”
萧明心头一怔，暗道：“谁个说妳不能？只要妳肯牺牲一颗人头！”虽明知芸儿使刁，但无可奈何，当时一转笑容道：“芸妹妹！就算我的不是好了，妳要上华山，且待神丐前辈，斗过九毒老魔之后，妖气扫清，我便来衡山邀妳，同赏这五岳之一的胜境如何？”
桑芸儿嘴儿撅得老高，气鼓鼓的说道：“你也别用激我，斗过九毒老魔之后，我去华山瞧个什么？既然你怕和我同路，我就先走啦！”
口说“先走”娇躯一扭，翩然举步，萧明一把拉住，急道：“芸妹妹有话好说，我依妳就是！”
桑芸儿见萧明那份焦急神情，心里暗暗好笑，脸上仍装着一副凛然之色，冷笑道：“你不是觉得不方便么？”
萧明摇头苦笑道：“有什么不方便？我只躭心桑前辈责怪，既是芸妹妹决意要去华山，我那敢阻拦？妳就在这里歇息片刻，我见过神尼前辈之后，再来找妳。”
芸儿点头不语，萧明又安慰了几句，身形一起，循着山陵小径一路寻去，时近正午，隐隐听得半峰之上，传来一声钟鸣，余音回荡，山谷应和，历久不绝！
萧明正苦不知夕照庵座落何方，听得这一声钟响，心头大喜，一提丹田真气，人似轻烟，展足奔去。
何消盏茶时光，已到峰腰，远远望去一派参天古树之中，隐现红墙一角，萧明一纵身形，穿林而入。
林中果是一座尼庵，红墙碧瓦，气派肃穆庄严，庵门上横额三个泥金大字“夕照庵”，两扇黑漆庵门，却是紧闭未开。
萧明走近，一敲门上银环，然后倒退两步，肃容端立！
半晌，庵门呀然开了一缝，走出一个十二三岁小尼，生得眉清目秀，玲珑可人，向萧明上下看了一眼，单掌打了一个问讯，浅笑吟吟问道：“施主可是姓萧？”
萧明心头一怔，暗忖道：“这就奇了，她怎么知道自己姓萧？莫非这位妙风神尼前辈，能知过去未来？”
怔过之后，猛然省悟，那位黄衫珠履的东门……既然取得“蛇神旗”回庵，自然知道自己要来青城！
一想到东门姑娘，心头又卜卜直跳，她既然回到夕照庵，必定已更换女装，对这位两次救了自己的红粉知己，见了面拿什么话好说？
天天盼望早到夕照庵，到了地头，不免又有好多难处，撇开东门姑娘不说，见了这位脾气古怪的神尼，又该如何措词？
心头思忖，不禁怔怔出神，惹得那小尼噗哧一笑道：“施主是不是姓萧呀！”
萧明猛可一惊，敛神答道：“在下正是姓萧，单名一个‘明’字，七绝之首，一尘子谷青门人，此次奉七海神丐之命，专诚晋谒神尼老前辈，有烦小师父通报！”
那小尼抿嘴一笑道：“我记不清这么多呀！”
萧明道：“那就说萧明求见好了！”
小尼道：“既是姓萧，就不须禀报，请随小尼来！”
说罢，转身领路，穿过佛堂，进入后院！
这座夕照庵，规模并不算大，但因布置雅洁，纤尘不染，院中花木扶疏，栽植井然！
小尼领着萧明，穿过一道月亮门，引导至一所精舍门前，伫立湘竹帘外，低首合十启道：“禀师父！萧施主到！”
帘内传出一个苍劲的口音道：“进来！”
小尼揭开竹帘，让萧明低头跨入，只见一座叠起的蒲团之上，趺坐着一个面如古月的老尼，两眼开阖间，精光闪闪，不怒而威！
老尼身后，正侍立着一个黄衫少女，螺髻高挽，云鬓堆鸦，意态高贵淡雅，此时螓首抬望屋角，对萧明根本不曾一顾！
萧明一瞥之下，便已认出正是华山莲花峰两度相遇，对自己情致拳拳的东门仁兄，因神尼在前，不敢仔细打量，连忙伏身拜倒道：“弟子萧明，参见神尼老前辈！”
妙风神尼语音低沉，微带愠怒，问道：“你迢遥远来，可是奉那老叫化之命，想借‘云锦金蓑’？老尼不借！”
萧明心头电转，暗忖：“果然被神丐前辈料中。要激怒她，就不如激得厉害一点！”
主意打定，仍装着一副谦恭神色道：“前辈错了！神丐他老人家近由天山归来。神功大进，斗一个九毒老魔，何必用‘云锦金蓑’？”
妙风神尼脸色一沉道：“如此说来，你来我夕照庵何意？”
萧明跪着说话，见老尼竟不叫他起来，不由心中有气，翻身起立，傲然答道：“在下此来，与神丐他老人家无关，只是受了峨嵋天风谷九指华陀所托，送还一颗‘牟尼珠’！”
说话之时，早把那颗“牟尼珠”托在掌心，胸有成竹，说道：“这可是前辈之物？”
妙风神尼一跃离座，目注萧明掌心那颗“牟尼珠”，沉声问道：“他从那里得来？”
萧明此时被东门婉儿那种不理不睬的样儿，和妙风神尼咄咄逼人的神色，激得怒火如狂，心头一横，理直气壮也一声冷笑道：“如果是前辈项间之物，何必问人？如果不是……可惜这颗紫寒玉琢成的‘牟尼珠’，就只一百零八颗，前辈项间珠串，尚存多少？”
妙风神尼脸色遽变，双目精光一闪，翻掌如电，“镗”的一声，击在近侧一座香鼎之上，火星一冒，一座生铁铸成的香鼎，登时裂成无数碎片，怒叱道：“七绝小徒，也敢在我夕照庵中撒野！”
伸手项间，摘下一串“牟尼珠”，往地下一掷，恨恨说道：“你去数来！”
萧明心头一寒，此时数也不是，不数又岂能下台？何况九指华陀曾自夸法眼，确认是老尼之物，难道还会错认？
萧明素性强项，威武不屈，估量老尼自尊身份，决不会出手伤他，心头一定，暗道：“莫要被妳唬过，以为我不敢数？”
俯身拾起念珠，先和自己掌上的那颗，仔细比了一比，觉得色泽大小，简直一般无二。心道：“这还用数，数出来一百零七颗，看妳怎说！”
手里作势待数，不由目光斜扫，想偷看一下老尼神色，岂料东门婉儿早在妙风神尼一掌击碎香鼎之时，已转过脸来，萧明眼睛一抬，正好四目相接！
这份绝世容光，把萧明看得当场一呆，虽然华山两度相遇，究竟是女扮男装，并略显风尘之色，只觉他仪容翩翩，丰神如玉，因未料到他是女儿身，不曾十分留意，此时四目一注，顿觉眼前一亮，教人还想什么琼楼玉姬、瑶池仙子？
萧明面对佳人，心如野马，想起芸妹妹娇憨跳脱，天真未凿，较之这东门姑娘，却要稍逊几分！
但四目相对，岂可久视？正待掉转目光，蓦见东门婉儿黛眉微颦，似是示意自己，不要数那念珠！
萧明心头一软，暗道：“既然妳来求我，我又何必当面揭穿！”
正待放下念珠，说几句彼此遮盖的话，猛听得妙风神尼一声喝道：“要数快数，老尼可不耐久等！”
这一声喝，把个萧明又喝得怒火腾眉，咬牙暗道：“妳真估我不敢数？我萧明不死于莲花峰，就拚着毙在妳这老尼姑掌下，却偏要揭露妳这次在峨嵋深谷的掠夺行为！妳以为留下这颗‘牟尼珠’，就可拑住九指华陀之口，不敢向武林宣扬，岂非弄巧成拙！
萧明此时已确定那晚夺??珠之人，就是妙风神尼，估量自己正处在危机一发之间，只要数到一百零七，老尼姑准会突施辣手，把自己毙在掌下灭口，然后去找九指华陀桑明算帐！
虽然东门婉儿已经目光示意，教不要数那念珠，萧明何等执拗，偏不肯在恶言厉色之下服输，眼看刚才老尼姑一掌击毁铁鼎，显然以武功恫吓，心中愈是有气，非要一数不可！
萧明不愿再看东门婉儿，却在暗自思忖，估计数到一百颗时，那最后七颗，应该一目了然，不须再数，那时一跃出户，凭自己的轻功造诣，未见就准在她掌下送命。
只要自己脱身，以后决定逢人就说，看她有何面目，再在武林人士之前，自尊自大？
主意打定，不着形迹地缓缓后挪两步，左手撩起珠串，从那根串珠的丝绳结头处开始，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每五颗一分，高声念道：“一五，十五，二十……”
萧明性情高傲，但心思却十分机伶，他故意高声念数，是怕妙风神尼过早发难，猝不及防！
数目快接近一百时，萧明早借着开声计数，功行周身，足下暗暗蓄力！
“九十五，一百……”
数到一百，戛然而止，两足微弹，正待破帘而出，但目光一触，余下的赫然是两个四颗，共起来不多不少，一百零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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