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地虽大身无立锥之地

2022-10-07  作者：江南柳  来源：江南柳作品集  点击：

　　暮春的阳光，照射着六盘山上的景物，嵯峨的乱石，如同蜷曲的牛羊，熠熠生辉的绿叶，象是晶莹的翡翠……
　　山麓下一位黄衣老人！指着那高耸的长恨峰，向身边那十五六岁的孩童说道：“玉儿！你看到没有，为师就住在那座高峰附近！”
　　不用说，这黄衣老人就是震撼武林的怪杰独指飞魔，而幼童则是他新收的爱徒诸葛玉。
　　诸葛玉随着师父手指观看，只见千峰对立，万岭连绵，就在那层峦叠嶂，烟燎雾绕之中，耸立着一座危峰。
　　怪石嶙峋，杂树丛生，不要说平坦大道，就是一条羊肠小径也无法找到，住在这样无路可通的山上，可能吗？
　　他心头泛起一阵疑云，不由期期艾艾地说道：“师父！你说是那……最高的峰头吗？这……怎么上去啊？”
　　独指飞魔发出一声爽朗的大笑：“玉儿！师父若连这小小的长恨峰也无法上去，岂不有辱飞魔之名？”
　　到此一顿，用手拉着爱徒的手臂道：“玉儿小心，等为师携你上山！”
　　诸葛玉心头一阵愧疚，顿时豪兴勃发，小身形略一挣扎，满面倔强道：多谢师父，玉儿不要！”
　　独指飞魔没想到小娃儿心意，不禁神情一愕道：“你……”
　　诸葛玉仰起小脸，目注着独指飞魔，郑重其事地说道：“师父，玉儿若不能自己上去，又如何配做你老人家的徒弟！”
　　独指飞魔目射精光，哈哈大笑道：“好！好！这才是我的好徒弟，来！玉儿！你先看清为师的庐山真面目，我现在就开始传你的身法！”
　　说话间右手一抬，面目倏然而变，只见一位清癯的老者如同霁月风光，五绺银髯，随风飘洒，确实是恺悌慈祥，如同空山松鹤，出岫青云，只看得诸葛玉油然正敬道：“师父！你……”
　　独指飞魔微微一笑道：“为师行道江湖，自来未以真面目示人，尔今日得睹为师真容，即为我不二传人，尚望刻苦自励，不要辜负了师父的一番厚望！”
　　诸葛玉翻身跪倒，大眼中满是泪水道：“玉儿一切都是师父所赐，假如辜负了师父的期望，就请你老人家将玉儿赶下山去！”
　　他此时孑然一身，孤苦无依，认为赶下山去，就是一种最最严重的责罚，所以说来异常认真，独指飞魔见状，慈祥一笑道：“好孩子，为师怎舍得将你赶下山去，快点起来，看我传你这‘飞龙九转’身法！”
　　诸葛玉依言站起身形，只听师父猝然发出一声长啸，啸声高昂，真可穿金碎石，十丈以内的树木簌簌摇晃，顿时绿叶飞舞，落英飘零。
　　蓦地里，风声飒然，就在那飞舞落花与飘零绿叶之间，有一线黄影凌空拔起。
　　那黄影升高三丈，又是一声清啸，突然间改变方向，快如流星堕落，直向山腰间一株苍翠欲滴的古松上落去。
　　就在黄影堪堪触及树梢之际，猝见他双臂一抖，恍如巨鹤凌云，海燕惊波，又复轻飘飘御风而起。
　　独指飞魔欧阳天，把一身震慑江湖的“飞龙九转”身法，施展得出神入化，只见黄影闪闪，时而飘渺随风，如同三春柳絮，无一丝着力之处，时而电射星旋，恍似天马行空，令人目不暇接。
　　这种旷代绝学，不要说诸葛玉没有见过，试问江湖之中，又有何人有此眼福？
　　小娃娃如醉如痴，圆睁着一双大眼睛，随着那团黄影，在危崖峭壁之间上下流转，瞧个不停……
　　黄影愈转愈快，只见一条金黄色的彩带，在峰头峦尾间穿梭往来，升腾起落之际，恰似星丸跳掷。
　　突然，长啸经天，声震山谷，啸声敛处，黄影已猝然消失。
　　怪！空山寂寂，人踪沓沓，师父到哪里去了。
　　难道……他老人家一时失手，掉到山谷里不成？
　　诸葛玉想到此处，不由得心头猛震，悲叫一声师父，就飞快地向山上扑去！
　　谁知他身形刚动，突闻耳畔传来一阵笑语道：“玉儿为师不是在此地吗？你要干什么？”
　　诸葛玉猝然转过脸来，可不是，师父正临风卓立，黄衫飘飘，此时正满面慈祥地看着自己呢？
　　他一时百感交集，紧行两步，抱着独指飞魔的双腿道：“师父！你……玉儿当你……”
　　独指飞魔哈哈一笑道：“我当为师掉进山谷里去了，是不是？”
　　诸葛玉见师父一下猜透自己心意，不由得小脸一红，但他生性不善说谎，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
　　谁知独指飞魔见他天性淳厚，心中更觉喜爱，当下便把那飞龙九转的身法，向他详细解说一番。
　　这种震慑武林的绝学，岂能一蹴而成？尚幸诸葛玉奇缘天授，仰仗血兰之力，恩师之助，打通了任督二脉，练起来颇收事半功倍之效。
　　饶是如此，也还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方能略窥门径。
　　初练之时，要想拿捏那一口真气，确实颇费周章，往往身形拔起，未等转换方向之际，便已飘然坠落。
　　总算他天性颖悟，又得独指飞魔不厌其详地口讲身做，这才在千头万绪之中，抓住了一丝半缕。若说是已得窍要，实在还言之过早。


　　阳春三月，蝶醉花酣——
　　可是，六盘山地处西北，海拔千尺，虽然是绿满田畦，红遍峡谷，但微风过处，仍觉寒意袭人！
　　诸葛玉发奋忘食，只顾着纵跃飞腾，竟忘了金乌西坠，红日衔山。
　　长天里，飞来一群青鸟，数度回翔，终于落入一片杂树之间。
　　啊！时间不早啦！
　　独指飞魔仰望了一下天色，这才满面含笑地向爱徒说道：“玉儿随我回去吧！以后时间多着呢？”
　　诸葛玉此时正由两丈之处，扑向一株巨树顶端，闻言笑应一声，陡然双臂一抖，头下脚上地飞跃而来。
　　身临切近，双腿一弓，便即飘然坠落。
　　只见他汗流满面，红着一张小脸，喘呼呼地说道：“师父！玉儿没用嘛！练到现在还只能三转，要达到飞龙九转，恐怕还早着呢？”
　　独指飞魔指欧阳天，用手抚摸着爱徒的柔发哈哈笑道：“好孩子！你不用不知足啦！为师这飞龙九转身法是那样好练的么？要不是你巧获奇缘，恐怕练上三年，也难到现在的地步呢！”
　　事实上确是如此，这飞龙九转身法，全凭一股充沛的真元之气，普通人若不拼上十年苦功，不说飞龙九转，恐怕一转都难。


　　风送云归，彩霞满天——
　　六盘山长恨峰下，两条人影，在暮霭苍茫中登山而来。
　　飞快的身形，在枝柯纵横巨树上腾跃，映着西下的夕阳，恰象投林的宿鸟。
　　这正是不可一世的武林怪杰，独指飞魔欧阳天，与他那新收的爱徒，身世凄凉的诸葛玉。
　　独指飞魔在纵跃飞驰之际，不时回过头来，望着爱徒清秀淳厚的面颊，发出会心的微笑。
　　笑容中显示出愉悦，显示出满足，显示出……
　　不是吗？这刚刚入门的爱徒，就有如此的身手，他怎能不高兴呢？
　　翻过了长恨峰，下面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谷口弥漫着浓厚的云层，看不见底，瞧不见边……
　　这是条无名峡谷，但失意的独指飞魔，却把它冠上“愁云”之名。
　　“长恨峰”、“愁云谷”，这已经够凄凉的了，谁能料到谷下还有一座令人闻而心悸的“亡魂洞”呢？
　　“亡魂洞”并没有听起来可怕，相反地，却布置得富丽堂皇，琳琅满目。
　　洞壁上嵌满了龙眼大的明珠，灿烂的珠光，照得纤毫毕露。
　　桌、椅、床，一切日用的物品，在珠光照耀下，俱都发出熠熠光辉。
　　啊！原来这些物品，全是用晶莹如玉的白石做成。
　　两张石榻，上面铺着厚厚的兽皮，不过却不见蚊帐。
　　难道，亡魂洞没有蚊虫？
　　一阵潺潺水声，由后洞传来，那是一缕山泉，清澈的泉水，甘冽芬芳，简直是百花佳酿嘛！
　　这座神仙洞府般的亡魂洞，原来就是独指飞魔的居处。
　　多年以前，他发现了这座洞府，找到了一册“天魔宝录”，锻练成震慑江湖的武功。
　　可是，正在他声威鼎盛，如日中天之际，却被江湖黑白两道的高手围殴，身负重伤，又重新回到亡魂洞来。
　　仗以恢复功力的血兰错过了，他知道自己在这世界上只有三年生命，他要在三年之间，把爱徒调教成一株武林奇葩，他要……


　　一天，两天，时间飞快地过去了！
　　春风又绿江南岸，这是诸葛玉到达六盘山的第二个年头。
　　灿烂的朝阳，照射着参天古树，劲疾山风，传来震耳松涛。
　　突然，愁云谷下传来一声长啸！
　　声如龙吟凤鸣，四外群峰，回声不绝，似乎此人功力修为，已达登堂入室之境。
　　愁云谷上的云层，如同波翻絮舞，一线淡黄色人影电射而来，半空中双臂猛划，恰像回风舞柳般飘飘而下，端地潇洒至极。
　　此时峰头上，现出个唇红齿白的黄衣少年，只见他眉分八彩，目如寒星，可不正是那身世飘零的诸葛玉。
　　一年来，他不但身形长高了，就是一身功力，也非江湖一般高手可比。瞧他先前那手“飞龙九转”身法，不但已尽得独指飞魔的真髓，并还有青出于蓝之势呢！
　　他面向着东升的旭日，半垂着眼帘，两手交叉在胸前，十只指头，遥指着天际金霞，满面俱是肃穆之色。
　　这是干吗？这是“天魔宝录”中的内功修为之法。
　　“吞朝阳之气，啖明月之精，阴阳互济，龙虎相通，九九功成，无坚不摧……”
　　他凝神合志，默念着“天魔宝录”中“九九玄功”的要诀，使天人合一，气机相通。
　　渐渐地，他头上弥漫着一片蒸腾的白气，那身飘洒的黄衫，像澎涨的皮球一般。
　　朝阳升上了长天，他放下了手，睁开了双目，缓缓地叹息一声。
　　唉！母亲渴死大漠，父亲渺无踪迹，这无情的打击，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
　　他也想到了师父，一年以来，师父苍老得多了！
　　可是，他不能灰心，他更不能气馁！
　　他要努力，他不能辜负师父的厚望，他不能令母亲死不瞑目，他的责任太重了，师恩、亲仇，他都没有报答啊！
　　现在，他掖起了长衫的前襟，一招一式地开始锻练日常功课。
　　双掌倏缓倏急，身形如同乱射的长虹，呼呼的风声，卷起地上的沙石，附近几棵古树，也被震得簌簌摇晃。
　　啊！天魔宝录中的绝学，果真不凡！
　　不！这不是天魔宝录中的武学，这是“九门绝户掌”，是独指飞魔匠心独运的结晶。
　　自从冷月坪失败之后，他心头充满了愤恨，无时无刻不在作报仇的打算。
　　可是，自己重伤未愈，这报仇的工作如何进行呢？并且，他已无法一一记清仇家的姓名，他更怕时间久了，连仇人面貌也无法辨认了！
　　他不断的思量，希望能想出一项妥善之计。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终于让他想出一项良策……
　　他把围殴的仇家，分成了九个主要的帮派，在这九个帮派之中，就他们当年使用的武学，各取三招绝技，略加变通之后，创出了“九门绝户掌”。
　　以后天涯寻仇，只要使用这二七招武学之人，就必然是仇家门下。这样，那还怕仇家隐姓埋名，改容易貌？
　　可是，他还没有满足，他更苦心孤指，创出了相反的二七招武学，专门来对付这“九门绝户掌”，务使一击之下，便可将仇人置于死地。
　　于是，九门绝户掌变成了正反五十四招。
　　一年来诸葛玉所学的，除了那妙绝天人的“飞龙九转”身法外，就是这五十四招“正反九门绝户掌”。
　　现在他身形愈转愈快，像是一团黄雾，在山头上不住回旋。
　　突然，他身形平空拔起三丈，两眼鹰视，双掌半曲，呼拉一声，直向一块半人高的青石上抓去！
　　去势虽快，退势更疾，只见黄影一闪，大石上留下两块指印，诸葛玉身形已至十丈开外，双手一扬，两把石粉，呼啸着向左侧一株古树打去。
　　沙沙暴响，残枝纷飞，又是一条黄影如同鬼魅般一闪而至，双足刚一沾地，便即哈哈朗笑道：“想不到一年之内，你竞然有此成就，这一招‘抓魂夺魄’使出，那怕那老贼不束手待毙？”
　　来人正是独指飞魔欧阳天，当初冷月坪上，他在寡不敌众的情形下，曾被一名鹰鼻鹞眼的老者击中一掌，这一招相反的绝技，正是针对那人而创。
　　诸葛玉一见师父驾临，顿时恭身施礼道：“师父！玉儿将来一定要找那个老贼，叫他尝尝这招‘抓魂夺魄’的滋味！”
　　他说话之间，嘴泛冷笑，眉透煞气，活脱脱象个天生的小煞星。
　　这情形正对了独指飞魔的脾胃，只见他得意万分，纵声大笑道：“你这孩子，真和为师年青时一模一样，哈！哈！我独指飞魔可真找到了衣钵传人，好，从明日起，我就传你十三式‘天魔指’法！”
　　天魔指，乃是独指飞魔成名绝技，诸葛玉早就心神向往，闻言之后，那还不雀跃万分，当下趋前两步，摇撼着独指飞魔的双手笑道：“师父！要教现在就教吧！何必等到明天呢？”
　　独指飞魔虽然生性冷僻，但对这平生唯一的家徒，却情如父子一般，见状满面慈祥之色，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一年的都等了，何必急在一天！”
　　诸葛玉嘻嘻一笑道：“师父！你老人家答都答应了，又何必硬要明天呢？”
　　独指飞魔哈哈大笑道：“好！好！算你有理，师父现在教你就是！”
　　诸葛玉高兴不已，扑地跪下身形，笑道：“玉儿谢谢师父！”
　　独指飞魔也欣慰无比地笑道：“顽皮的孩子，还不替我起来！”
　　到此一顿，又微微叹息一声道：“嗨！并非为师不肯教你，实在是因为‘天魔指’功参造化，妙绝天下，如果‘九九玄功’没有练成，如何能发挥它的威力？不过你总算天缘遇合，服食了那株金线血兰，现在我就把前十招传你，大约一年之年，再传你最后三招也就可以了！”
　　说完面南而立，满面庄重之色，低喝一声：“玉儿当心！”
　　缓缓地推出右手，天生的四只指头，斜指着眩目的旭日，口中低低念道：“寓动于静，似缓实急……”
　　念到此处，那四只指头突如活蛇一般，在阳光下蜿蜒乱颤……
　　诸葛玉两眼圆睁，凝目细视，耳畔又传来师父低沉的声音：“一动一静，神游乎灵台之间，一缓一急，变出于敌意之外……”
　　话声中小指戟立，中指平伸，食指回旋着扫向西南，无名指像待机而动的毒蛇，蛰伏在小中二指之间……
　　诸葛玉看在眼里，不由得心中纳罕不已，暗忖：“难道这就是震慑武林的天魔指？看情形，并没有九门绝户掌凌厉嘛！”
　　事实上天魔十三式，确有夺天地造化之机，寓鬼神莫测之秘，威猛凌厉，旷世无俦，是以就连诸葛玉那样聪明绝顶之人，初见之下，也未能看出其中奥妙。
　　也就在他意似不信，心神一分之际，猛听独指飞魔大喝一声，只见电光火石般一闪一晃，紧接着嘶嘶怪啸，指头上劲气迸发，周围碗口粗细的树干，应手而折。
　　独指飞魔露出满面冷傲之色，微微一笑道：“玉儿！这一招‘长天留恨’，你可看清楚了？”
　　诸葛玉大意之下，竟未看到后半段如何变化，闻言满面愧色，呐呐言道：“玉儿愚鲁，敢请师父再练一遍！”
　　独指飞魔哈哈狂笑道：“再练一遍就成了么？为师初学此招，曾经花费了三月时间呢！”
　　诸葛玉被说得小脸通红，独指飞魔见状，又是得意万分地哈哈大笑。这冷傲无比的怪物，竟被小娃娃一片赤子之情感动，现在已变成了春风满面的长者。
　　当下他把这天魔指起手一招，又复重新演练数遍，并对其中深奥之处，特地再三详说。
　　诸葛玉再也不敢大意，聚精会神地听完之后，这才知道天魔指法的奥妙，实在远出自己意料之外。
　　诸葛玉在师父悉心教导之下，更参照那天魔宝录用心不懈，足足费了一年功夫，才把天魔十三式的前十招融会贯通，而“九九玄功”亦已大有进展。
　　大雪之后，六盘山变成了琉璃世界，那似水月色，如银雪景，使静夜里的长恨峰益增神秘。
　　诸葛玉矗立在夜风里，面对着良辰美景，无可奈何的发出一声慨叹。
　　两年以前，每当大雪之夜，骨肉团聚，围炉夜话，那甜蜜的岁月，是何等的温馨，而今家破人亡，一切的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恍如一场春梦……
　　他眼眶里感觉到一阵湿润，泪眼模糊中，他仿佛看到了父亲深锁的眉头，他也听到母亲嘶哑的呼唤……
　　突然，一阵沙沙的响声，把他从梦幻中惊醒。
　　这是什么？是夜出觅食的野兽？不！这是人，是一个武林高手脚步踏在积雪上的响声。
　　他自服血兰之后，听力视觉俱都灵敏异常，这细小得令人无法听到的声音，也未能逃过他的耳目。
　　他俊逸的小脸上，泛起一丝冷笑，如同四外的积雪，有一股彻骨的寒意。
　　脚步声近了，可是，声音反而更小了，他心头感觉一惊，他知道来人武功，已达超凡入圣之境，这沙沙声响，说不定仍是他故意让自己听到的。
　　可是，他不怕，他要以一身所学，来会会这神秘的人物，因此，他终于不屑地冷笑一声：“何方高人，既敢到我长恨峰来，何不现身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