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肆凶威 摧残同命鸟 闻警报 急救可怜虫
2024-07-27  作者:还珠楼主  来源:还珠楼主作品集  点击:

  话说灵姑一闻雷声,又见那来势,心虽失惊,却知决非妖党。一面戒备,一面飞向一旁观看,见妖阵果然破去,自己仍在前崖不远。越料是掌教师尊等救援到来,满心欢喜,准备拜见。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飞下。侧耳一听,鬼老去时所闻地底风雷以及各种异声仍未停歇,反倒比前更盛。南绮仍是不见,心方惊疑,忽见一道红光自空飞堕,落地现出一个美如天仙,年约十六七岁的红衣少女,手中还提了一个相貌凶丑的妖徒。一到便掷在地上,朝灵姑笑道:“你可是吕灵姑师叔么?”

  灵姑一听那少女称她师叔,猜是幻波池易静、李英琼等人门下,忙答:“我正是吕灵姑。道友何人,怎如此称谓?”

  少女笑答道:“弟子上官红,由依环岭幻波池到此。家师姓易,人称女神婴。峨眉、青城本如一家,师叔与家师同一班辈,弟子自然应执后辈之礼。”说罢,重又盈盈下拜。

  灵姑见那上官红丰姿明媚,骨秀神清,有似意想中的瑶岛仙娃,不带一点烟火之气。人又那么有礼谦和,又爱又佩服,连忙还礼拉起。自知修为年浅,法力不如人家远甚,仍不敢以尊长自居。心中挂念着南绮的安危,便问道:“我还有一位同伴师姊南绮,先前同在此地。我正用神斧攻打妖窟,忽听吹竹之声,回顾人已不见。后来地底远远起了风雷之声,鬼老便已遁去。我在阵中四面搜寻,终未寻到,事隔多时,甚是忧急。现在妖阵已被姊姊破去,现仍未见。我想师父朱真人以及令师、各位道友均应来到,姊姊许是奉命来援,可知她的下落么?”

  上官红笑道:“尊卑有分,师叔怎如此称谓?鬼老一回山,便以邪法挪移妖阵,将虞师叔引入地穴之内困住。只师叔神斧威力,恐带入地穴伤毁法宝,不敢骤下毒手,欲就原地用摄魂之法先将师叔捉到,再回地穴害人。嗣见师叔元神凝固,法宝神奇,虽被困入埋伏;急切之间无法加害。刚将黑丝网放出,便接地底告急信号,根本重地不能不顾,只得舍此而去。

  虞师叔先被邱槐等妖徒在地穴之中合力围攻,本已不支。刚值易鼎、易震两位小师叔由地底驾了辟魔神梭赶到,将他救了,身剑合一,防御又严,才未遭毒手。遂与先来的元皓师叔及米、刘、袁三师兄会合应战。鬼老便在此时赶回地底。

  “他那怪阵本极难敌,诸位师叔师兄也非其敌。因弟子随同元师叔先来,乘隙暗上法台,将当中主旗破去一面。虽然险遭毒手,邪法威力妙用却给他毁去好些。九天十地辟魔神梭又是百邪不侵之宝,这样才未失陷。双方正在相持,家师同了朱太师叔、各位师长相继来了八九位。一面鬼老的帮手也有几个赶到,但仍不是我们敌手,邪法异宝十九破去。

  “家师因料妖鬼伏诛在即,知道裘师叔被困在这崖脚地穴之下。师叔又一人在此,恐其力竭逃遁之时,情急反噬,来此加害。地下通路又吃邪法隔断,地形全被倒转。如以神梭等法宝猛攻,便会勾动地水火风,难于收拾,裘师叔还不免于波及。只可由上面寻着门户下去,乘着鬼老仗恃最后到来的一个有名妖人,心中还想转败为胜,不舍消灭根本重地之时,暗命弟子隐形来此,破阵救人。

  “后来那妖人练有一种极厉害的邪法,破他也颇费事。这里出入门户,只这妖徒知道。偏是生魂炼就形体,飞遁迅速,机警异常。这厮正在下面地底看守裘师叔,适才奉了妖道密令,暗中上来,代鬼老主持邪法,暗算师叔。妖阵一破,立即遁去,弟子追出老远,方始捉到。

  “下面还有妖徒甄济、鬼女月娇,家师说一个须看在裘师叔表兄弟情分,一个是可怜人,这次又有舍身告密之劳,请师叔下去时不要杀他们,等各位师长到来,再行处置。现在双方斗法还得个把时辰,待弟子迫令妖徒指出门路下去吧。”

  说时灵姑见那妖徒吃上官红法力禁住,卧倒在地,不能变化。想是自知无幸,满脸狞厉愤激之容。听到末两句,面色突地一变,微微地笑了一笑。上官红和灵姑把话说完,转身喝问:“妖鬼听见了么?我不用你,不过费点手脚,也能裂地入内。我也不来骗你,似你这等妖孽,恶贯满盈,要想放你逃生,自办不到。你如好好献出门户,至少说可叫你少受好多罪孽。”说时将手一指,妖徒便能开口说话,厉声大骂起来。

  灵姑听他语极污秽,好生愤怒。正想放出飞刀,先给妖徒吃点苦头。上官红阻止道:“无须如此。”手掐灵诀一扬,立有一片红光飞将过去,将妖徒全身罩住。跟着光中现出万千根飞针,穿梭一般在妖徒全身穿来穿去。妖徒先还咬牙忍受,仍自毒口大骂。转眼工夫,针尾上又发出豆大一团银色火焰,宛如正月里的花炮,满身穿行,上下飞舞。才一现出,妖徒知道禁受不住,恶狠狠惨号:“罢了,你且停手,我带你们进去就是。”

  上官红早知他禁受不住,闻声把手一招,红光飞针一齐收回。重又喝问:“你这总该看出我的法力,再如生甚奸心闹鬼,我必将你带回幻波池去,用五遁炼形之法,使你受尽楚毒,然后形消神灭,化为乌有,连转入畜生道中俱都无望了。”

  妖徒一听口风,觉还有一丝生机,立即哀声哭求道:“小鬼当初原也是修道之士,只因中途误投邪教,习与性成,致有今日报应。现已悔悟,知罪服输,情愿献出地底门户,带两位仙姑进去,决不敢有丝毫二心。明知罪无可恕,但求二位仙姑大发鸿慈,恩施格外,只将小鬼现炼真形诛杀;小鬼残魂剩魄,不使全数消灭,俾得重入轮回,勉力向善,忏悔今生之孽,就感激不尽了。”

  上官红笑道:“我素不白用人,原定你如好好献出门户,我便法外施仁,不将你残魄消灭,少留余气。虽不能再去附形害人,兴妖作怪,仗着这里是山阴一面,不畏日光烁炙,每日依草附木,自将残魂凝炼,仍可重入轮回。你偏怙恶不悛,口出不逊,此时服输,乃为法力所迫,非出本心,这话说得已嫌晚了。到了地底,且看你运气如何。我意已决,不必多口,急速吐露真情,免又吃苦。”

  上官红天性最是仁慈,轻易不下绝情,本心仍只打算将他所炼真形杀死,耗散元气,仍留残魂,放其自转轮回。只因愤他辱骂,故意恐吓,以查他是否有一二分悔罪之意。

  妖徒不知就里,闻言以为求生绝望,有心反噬。又看出对头法力甚高,身已受禁,连暗用邪法向师告急求救俱办不到。又恨又怕之下,重又激发凶恶天性。心想:“地穴中除已背叛的甄济、月娇,还有小玉等十几名鬼女妖姬。与其在此受罪,结果地穴仍不免被仇敌攻进,不如姑且领了进去,相机行事。也许仇敌不知地穴中底细变幻,稍为照顾不到,便可脱身。”

  妖徒念头一转,立即抗声答道:“仙姑既不开恩,只好听命。那地穴入口已然改了方向,现在右首深涧之内,地极幽暗。小鬼身受禁制,不能行法,涧壁腰上有一大盘山藤、一株小松树。仙姑飞到那里,只把树后所藏镇物移动,便有一股形似旗幡的黑烟冒起。再把此幡向东方连晃三下,门户一现,人便到了里面。”

  上官红闻言,侧耳略听,随告灵姑说:“前面地底,敌我两方尚在相持,正好乘机下手,破了妖人地穴阻隔。骤出不意,用家师灵符将地层封闭,以防妖鬼情急闯祸。径由地底攻入巢穴,合力夹攻。”说罢,提了地上鬼徒,照所说崖涧飞去。

  到后一看,那地方深居悬崖之下,绝壑中腰,相隔地面不下百丈。由上俯视,暗影沉沉,一片深黑,望不见底。壁间满是数百年以上古藤,杂草怒生,荆榛密布,全无可着手足之处。岩突峰高,天光全被遮住,一丝不透,终古冥冥如夜,端的险僻幽暗,似如鬼域。那株小松看去不大,实则结根年久,树干甚粗,盘屈于峭壁之上,剑光照处,形势奇诡。

  上官红寻到树后小穴,见那镇物乃是一道符箓;上有好些恶鬼之形,画满在穴壁以内。知是妖徒所说未尽,想借此试探自己法力深浅。暗笑这类代形邪法,怎能难得倒我?瞥见鬼徒口角微带冷笑,只做不见,故意笑对灵姑说:“我当是甚镇物,原来是妖鬼所画的代形邪法。请师叔稍退后,待我破它。”

  随说,由身畔革囊中取出一物,退出两丈以外,再发出去。便有一片银光飞起,向那一带崖壁一声雷震,将那小松劈成粉碎。立时烟雾飞扬,无数狰狞魔鬼刚飞起来,便吃银光罩住,包围成了一团,只闪得几闪,便没了影。

  上官红待把太乙神雷连发出去,妖徒见状,知道仇敌法力实非寻常,再使诡诈,白白种恨。门户所在已然说出,如被雷火攻穿进去,势更不妙。忙喊:“仙姑停手,无须如此费事,镇物已破,神幡即要飞起。请把宝光撤去,照我所说施为,门户便可出现,省事多了。”

  上官红也知他伎俩已穷,所说不假,也是一时疏忽,没想到妖徒还存有拿别的人肆毒泄恨的奸心。便把银光收回,果见松根附近磐石无故向侧移动。跟着晃悠悠升起一面妖幡,因是邪法已破,起得颇缓,升出原地约有丈许,停住不动。

  幡乃黑烟凝成,中间拥着一个白骨森立的狰狞恶鬼。上官红遥指那幡,用真气催动,刚待晃动,便听壁中有男女声音说话,内中一个女的说道:“外面雷声邪法已破,必是你二人的救星到来攻这地穴。乘此时机,我将你二人放将出去,以免来人急切间攻不进来。照我前后行为,无论哪一方得胜,均不容我活命。只请裘表弟向诸仙长求说,不将我消灭净尽,就是万幸了。”另外两个男的,似在劝令同出,争论颇急。

  灵姑听出有裘元口音在内,忙喊:“裘师兄你在哪里?”话未说完,幡已连连晃动,突地烟光变灭,地穴门户便自现出,对面一条极高大的甬路,内有两男一女,正同走出。上官红忙和灵姑同妖徒飞将进去。对面三人正是裘元同了妖徒甄济、鬼女月娇。

  裘元见了灵姑,忙喊:“吕师姊,这是我表兄甄济和鬼老的女徒月娇。他二人以前虽在鬼老门下,乃是迫于无奈,并非本心,请师姊告知同来这位仙姊,不要伤害他们。”说时,上官红见那甄济已受妖女暗示,跪在面前,满身俱是邪气笼罩。妖女月娇虽促令甄济跪倒,自己反而泰然站在甄济身旁,也不逃,也不跪下求饶,若无其事的情景。虽是生魂炼成的形体,相貌身材也颇美艳,只是邪气甚重,料她自知孽重,不能幸免。上官红正要喝问,灵姑已引裘元过来相见。

  二人匆匆礼叙之后,上官红便问裘元:“这里当是地穴出口,裘师叔受那邪法围困;并且穴中还有不少鬼女妖姬俱精邪法,怎得脱身到此?那些鬼女妖姬何在?”

  裘元指着月娇道:“本来地穴禁制严密,身受妖法束缚,非把地穴攻穿不能脱身。只为月娇姊姊拼死相救,她和另一鬼女小玉法力最高,最得鬼老宠信,穴中妖法俱都知悉。先因她本身元神受过妖法祭炼,又有鬼老宠信,比较行动自如,但要想脱身,仍是难如登天。妖鬼党徒又多,耳目四布,漫说难于放我,即便拼犯奇险,乘鬼老不在,暗将法台上七煞神灯破去,将我放出,救援不到,仍是无用。逃不多远,必被擒回,反倒弄巧成拙,同归于尽。

  没奈何,偷偷赶往红菱磴,向银发叟求救,方端等三位兄弟奉命送来灵丹、法宝,才得将命保住,未受炼魂之惨。可是鬼老对她和甄表兄却起了疑心,几次试探,并命妖徒窥伺。尚幸月娇姊姊事前防到,彼此应变机警,装得甚像。

  “鬼老虽被瞒过,但是出入门户已变,罗网侦伺越发严密。休说是我,连月娇姊姊也不能擅越雷池一步了。本料昨晚子时前后救兵必到,但久无音信。自从前晚起,又添了三个鬼女在囚牢内,一半看守,一半蛊惑,小玉不时还来卖弄妖淫。

  “天明前,月娇姊姊忽然抽空偷偷进来,塞了一张纸条,说鬼老已回,正和外来敌人在妖窟中斗法。命一得力鬼徒贾霸,来此主持地穴中妖法埋伏。并说通往前洞鬼宫的甬路,已被妖法隔断,如若敌人厉害,情势不妙,便要发动地震,命鬼徒到了紧急之时,接到前洞鬼老号令,速将法台上所有妖幡、镇物、法器一齐收拾,和月娇、小玉率领众鬼女妖姬和甄表兄,乘仇敌只注意前洞,不知后洞虚实,急速遁走,逃往离此四百里的卧眉岗妖党那里潜伏。等鬼老师徒去那里会合,再作报仇之计。却将我一人闭在地穴以内等死。

  “事情已是万分危急,而鬼徒贾霸法力颇高,想冒险设法除去此人,就便解去甄表兄元神禁制。事如成功,自能引我二人出险;否则必为妖徒所害,吉凶难料。令我暗中准备,运用法宝防身,以防万一救援未到,地震先发,可以往外硬冲,或者能够幸免。待不多时,忽听吹竹号令,小玉和三鬼女匆匆跑去,剩我一人禁闭在地牢内,心疑大难将临。

  “一会儿,月娇姊姊同甄表兄赶来,言说鬼徒刚被说动,忽奉鬼老传来密令,说后洞外面还困有一个敌人,乃前洞仇敌一党。因来时一先一后,两地隔绝,尚还不知就里。此女持有两件法宝,大是神奇,现虽被困阵内,伤她却难。乘此无事,可将地穴法台与小玉、月娇二人代主,可即出洞,隐身暗算。恰值小玉未在,妖徒受了愚弄,交代由月娇一人主持,并将所有机密一齐吐露。

  “妖徒一走,月娇立就原设妖法,先把小玉等一干妖姬鬼女元神加以禁制。然后发动邪法,除留下两个新自民间摄来的良家好女子外,全数用鬼火烧化。然后破去妖法赶来,又将囚牢禁法一层层全数破去。我三人合力,连冲过好几道关口,刚逃到此,闻得外面雷声,二位姊姊已破法而入了。”

  上官红因月娇身在妖鬼门下多年,习染已深,适才杀戮同党又那么手辣心毒,如放出去,是否将来不犯旧恶,改行归善,实拿不定,方自寻思如何处置。月娇本来昂立一旁,神情甚傲,及见二女神态和善,似无恶意,裘元、甄济又在旁极力代为劝说求情,不禁也起了求生之念,渐渐把头低下,面现希冀容色。

  上官红一想,此女为了一念情痴,竟不惜身犯奇险,出死入生,救还两人。尤其是只求情人得活,自身竟不惜一死,处境也煞可怜。便喝问道:“照你以前的行为,自然不能免却诛戮。但是今日之事,你不为无功。本心放你逃生,只恐你在妖鬼门下多年,所习皆是妖法,放将出去,日后仍不免兴妖作怪。你如真心悔改,可自将所炼形体弃去,遁出生魂,以便投生转世,免我突然下手,连你魂魄击散。就能勉强凝聚,也须受尽苦处,魂气还不坚凝。你意如何?”

  月娇慨然答道:“婢子自知沉沦邪教,陷溺已深,早晚大劫临头,必伏天诛。为此日受妖人驱使,甘服贱役,纵欲荒淫,取快一时。无端孽缘遇合,一念情痴,不愿意中人好好世家子弟,异日与妖鬼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于是苦口劝勉,百计为他解脱,甘于犯险泄机,背师叛教,致有今日之事。

  “视此行为,罪孽愈重,无论何方均不容诛。仙姑法外施恩,使残魂得免消灭,得以转世投生,心虽感激万分,无如婢子生性妒忌,又极固执。以前奉了妖师之命,蛊惑的人虽多,但只是被迫荒淫,无动于衷。自从孽缘遇合,便与甄郎成了一体,纠结不开,不许他人染指。便是今日杀死许多同伴姊妹,一半固为急救甄郎兄弟脱身,一半也为这些姊妹多与甄郎有染之故。

  “现我二人情深似海,如照初心,只合携手同归,无论深山修炼,或是同返人间,从此长相厮守,地老天荒,万劫不离,才称心意;否则情愿身膺显戮,形神俱灭,无闻无见,也所甘心。

  “如照仙姑所说,甄郎性情无定,婢子炼形一散,不能与之同返人间,结为夫妇。纵令犹念前情,不忘故剑;他父母只此独子,必强令娶妻生子。婢子残魂得脱,为了甄郎,必不肯去投生,定要如影附形,暗中随往。眼看自己九死一生救出来的心爱丈夫,与别的女子同室欢乐。休说法力已去,难与人争,就照本心,也不愿他为我绝嗣,终身鳏居。

  “但是妒念难消,泉台悲苦,长夜如年,情何以堪?转不如请仙姑行法毁灭,余气消亡,知识全无,反倒干净。既无可生之道,宁甘玉碎,不为瓦全。仙姑进来时,婢子在此静待杀戮,不敢逃死,便是为此。”

  说时甄济跪在地下,抱着月娇双膝哭喊:“姊姊,你只管前去投生,我回家后,决不负你恩情,一定等你转世长大,再做夫妻。难得仙姑开恩放你,何苦要把自己毁掉呢?再不,我也愿死,陪你同往转世,你总放心了吧?”月娇只是冷笑不答。且看下回分解。

  上官红见她慷慨陈词,已自心动。暗忖:“此女如此多情至性,虽然陷身邪教,造孽已多,自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要真心洗心革面,自己拼担一点责任,成就两人这段情缘,也未始不可。”

  念头一转,故意把面色一沉,怒喝道:“你此时深入情网,不能自拔,自然生死均置度外。但你习于魔教,陷溺已深,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如放你,不久必要故态复萌,兴妖为恶。我不能姑息养奸,为世贻患。既然你不知好歹,那我只好行诛,到时残魂能否凝聚,就须看你的孽报深浅如何了。”说时暗察月娇,头又昂然抬起,并无惧色,心中好生赞叹。仍想试她一试,手指处,一片红光飞将出去,待向月娇当头罩下。

  甄济本来练有一身妖法,先见双方僵持不下,上官红忽然变脸,吓得心胆皆裂。一见红光飞起,慌不迭由地上跃起,周身黑烟笼罩,大声疾喊:“仙姑饶命,弟子情愿代死!元弟快帮我求一求。真要不行,便请仙姑将我和月娇姊姊一同杀死,放走生魂,同去投生。”

  月娇见敌人发作,自知无幸。本是昂首待毙;因知甄济素来惜命胆小,适才情愿和自己同死的话,不过一时为己至情所感,非出本心。本身又受妖鬼胁迫,恶行未著,情有可原,又以裘元情面,对方也决不会下手杀他,即非假话,决难实现。见他猛然飞起争死,朝对面红光迎去,事出意外,大吃一惊。

  月娇情急之下,也慌不迭飞纵上前,哭喊:“你家尚有父母,所生只你一人,死不得呀!”随说,随也往前争抢。甄济投身魔教虽然日浅,但是资质颇佳,鬼老宠爱,尽心传授。虽没月娇所习的多,功力却也差不许多,又当忘命拼死之际,月娇急切之间竟拉他不下。男女两人扭结在一起,互相哭喊,争抢不休。

  上官红假喝道:“你两人罚罪不同,争有甚用?”说罢,手掐灵诀往前一扬,一声轻雷震过后,便似有极大的神力将二人强行分散,各向两旁跌去,红光也便收回。

  月娇当局者迷,那么机智绝伦的灵鬼,竟不知对方乃峨眉派再传高弟,女神婴易静得意门人,已得乃师真传十之七八,法力甚高。如真有心杀她,十个月娇也早形神皆灭。甄济那样锐身代死,并无用处。以为红光未下,是对方不肯连甄济一同杀死,投鼠忌器。这一分开,红光必定罩上身来。惊遽百忙之中,震落一旁,还未立稳,谁知事有凑巧,落处正在妖徒身前,相隔才只尺许。

  妖徒阴鸷险狠,凶狡非常,被擒之时,妖法原未尽破,只是身被禁住,不能飞起。本想暗算敌人,因见上官红法力高强,恐怕弄巧成拙,白白吃苦。又想献出门户,卖师求活,隐忍至今,未敢妄动。及听生望已绝,又恨月娇泄机,便打好死中求活,肆恶相拼的主意。

  进洞以后,又听说洞中鬼女妖姬俱为月娇杀死。这一来,奸谋诡计无法再售,知道自己贪色受愚,为人所卖,益发把满腔怨毒种在月娇一人身上。只因相隔数丈,中间还有两个强敌,只一妄动,立遭诛杀,形神俱灭,仇仍难报,只得权且强忍,待机而作。

  妖徒嗣听敌人恩宽月娇,释放生魂,令其投生。月娇天性奇妒,竟甘受戮,不愿生离。觉着这样能使月娇形神俱灭,比自己报仇还强。暗骂:“贼淫婢,我只当你叛师求荣,可得活命,谁知仍是难免一死,并还为了情孽牵缠,不能摆脱,结局和我一样,连个残魂余气都难保全。”正在快意,想辱骂她几句,忽见红光飞起,甄济、月娇相继争死,不由又迁怒到甄济身上。想道:“此人实是罪魁,今日之事,全由此人而起。可惜是裘元小狗的至亲,决不会处死。”

  方打算等月娇死后,乘隙下手,向他暗算。瞥见红光停空不落,又偷觑出灵姑、裘元张口欲语,上官红暗使眼色止住。旁观者清,立即省悟,敌人不过是故意相试,并无加害之心。照此形势,月娇连所炼真形均可保住,与甄济同往家中,去做恩爱夫妻,愤火妒焰突又中烧。

  妖徒正打不出主意,忽见月娇落向身前。这等时机,如何肯放,毒口一张,首先喷出一蓬暗绿色的火焰,将月娇全身笼罩。同时由后面运足全力,猛扑上前去,将月娇紧紧抱住,死也不放。

  月娇方知中了暗算,除与妖徒同归于尽,更无幸理。双目圆睁,厉声大喝:“这厮在鬼老门下穷凶极恶,无与伦比。二位仙姑不必顾存婢子残魂,请速施展法力,一并诛戮。否则这太阴炼魂妖火,专一克制生魂炼就的身形。他已拼死报复,决分不开,婢子固是多受苦痛,他将婢子元神收去,合为一体,法力大长,许能乘隙遁走都不一定。”

  二女见他话未说完,已被阴火炼得花容惨变,周身乱抖,神情惨痛已极,不禁大怒。旁边甄济被震出去,身刚立稳,见妖徒贾霸猛下毒手,已将月娇夹背心抱住,周身俱是阴火包没。知道这类妖法最是毒辣,除了仇敌自行松手,万解不开,月娇必无幸免之理。连急带痛,不顾命往前纵去,也把自己阴火发出,朝妖徒身上烧去。

  妖徒已是决意拼命,见火烧去,竟咬牙切齿,拼忍痛苦,双手抱得更紧。甄济情急失智,无计可施,又要往二人身上扑去。月娇见状,惨声急喊:“你快不要近前,速请仙姑下手,将我与妖鬼一齐杀死为是。”语声未歇,甄济已吃裘元用剑光隔断,厉声大喝:“表哥,你不念姑父、姑母朝夕恩念么?”说时,灵姑也是恨极妖徒,要将飞刀放出。

  上官红仍想保全月娇,投鼠忌器,恐怕杀死,又恐忙中有误,妖徒还有别的化身代形诡计,万一元神借此遁走,想观察清了再行下手。一面止住灵姑,一面把当地封闭,四面设下禁网。仔细一看,月娇吃阴火一烧,衣服已毁,身渐成了形气,将与妖徒合并。惨呼求死之声越发哀厉,不忍入耳。知道二人形体俱是生魂炼成,二魂相合,似如水中着墨,皂白难分,凭自己法力决难解开。

  上官红想了想,只得仍照入洞前初计,为防妖徒警觉,先把手一指,一片红光射将过去,将月娇与妖徒全身围住,故意对月娇说道:“你既甘与妖徒同尽,此意我亦谓然,我也不再留你残魂,与他一齐消灭,成全你吧。”

  月娇还未答言,妖徒先厉声喝道:“贼贱婢,我已被你禁制,只剩这点法力,本只想将小淫妇元身化去,使这贱婢不得遂心,稍为报仇,泄我心中之恨。你有本领,只管放她残魂投生,二世再去受报,无须说甚诈语。我现虽为你所杀,你们这几个狗男女早晚落在我的师父手中,还不是和小淫妇做一路货?”

  上官红性情温厚,素来不轻动怒火,见妖徒如此狡猾凶残,心中本已愤极,闻言知被识破,自己本是预防,料他也无甚过分神奇伎俩,怒喝:“无知妖徒,本来我已不想保全此女,见你这等狂吠,且教你看个是非善恶。”说罢,将手一指,另有一线金光长约尺许,朝月娇头上飞去,往下一落,便又飞回。

  当时月娇一声惨叫,头上飞起一条黑影。妖徒口虽如此说法,心中仍想肆毒。一见月娇生魂脱体飞出,忙一松手,带走一蓬阴火,往上便抓,却不料上官红先见两人纠合一起,恐把月娇魂气击散,故此迟迟下手。生魂一出,便无顾忌,先前又曾上当,格外小心。

  一面用法宝破了月娇天灵,击破头上包围的阴火;一面暗中戒备,黑影一离头飞起,禁法也自发动,妖徒的手刚抬起一半,便被禁住,不能转动。同时红光往上一合,将妖徒紧紧包没。然后戟指怒喝道:“我向来不肯赶尽杀绝,本心是想扫平妖窟之后,只将你自炼元体消灭,放你残魂自去投生,适才也曾向你露过口风,你偏如此刁恶凶横。此时前洞有朱真人和各位师长在彼诛邪,用我们不着,反正无事,且教你受点惨报。”

  妖徒初意,仇敌愤激之下,必用极厉害的法术、法宝将他形神一齐消灭,长痛不如短痛,反正不免消亡,还可落得个痛快。暗中正将元气凝炼,舍大图小,以备神光雷火下击时,万一邀天之幸,得有一丝空隙,残魂余气仍可遁逃一些。及见红光虽将自己包没,并未发生妙用,与初对敌时不同,心已惊疑,恐对方多加楚毒,不令好死。再听上官红一说本心来意,更加后悔不及。

  无论多么凶恶的人,当那发横拼命之时,想到便做,哪怕刀山油锅在前,都是一往直前,全无顾忌。等到事情过去,恶气已消,理该受报,眼看轮到自己头上,尽管表面强项凶恶,故意说些大话,当这生死存亡关头,也没有不动心的。再听到孽由自作,若不这样横行为恶,事情还可解免,并无可死之道。自己害人,原为报仇泄愤,结果对头受害有限,甚或因之转祸为福,而自己所受恶报却要加上多少倍,不由得悔恨起来。悔心一生,壮气便馁,越发禁挺不住了。妖徒情知仇人恨极自己,所施毒刑一定难当,又想激怒敌人,以求速死,便在红光中秽口辱骂。

  上官红听出他外强中干,声音都颤,冷笑道:“你想激怒我么?率性让你多狂吠些时,慢慢享受。”随把手一指,先前那一线银光便穿向红光中去。妖徒一见仇人用的是灵焰炼形之法,专一熔神消魄,恶毒非常。身被红光束紧,又不能动。知已弄巧成拙,连忙改口疾呼:“仙姑开恩,求赐速死。”口才一张,银光已往口内投进,跟着在七窍中穿梭也似出没循行,渐渐通行全身要穴。妖徒炼就真形,无异生人,身受禁制,一任楚毒。当时通身麻痒奇酸,痛彻心髓,不住颤声哀号,神情惨厉已极。

  上官红也不去理他,转脸一看,月娇生魂已经飞出,甄济早扑上去一把抱住,放声大哭,愤不欲生。这时月娇法力全部消灭,比起常人生魂只稍坚定,也强不多少。除呜呜痛哭外,已不能尽情说话。甄济抱在怀里,也似一团云烟,介在有无之间。月娇起初神情也颇悲惨,一会儿面上又带出喜容,依在甄济怀中,语声甚低,也是边哭边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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