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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人人心怀鬼 迢迢大漠行
2024-08-04  作者:高庸  来源:高庸作品集  点击:

  天山迤逦千里,横隔新疆为南疆和北疆,山上冬夏积雪,故又名雪山或白山。
  南疆气候炎热干燥,有大戈壁沙漠。
  北疆却因受北极海风影响,气候寒冷,沙漠也较小。
  威宁侯府,就建在天山北麓的库尔河畔。
  由麒麟山庄北上天山,不必出玉门关,但仍然要经过甘陇古道,包括双槐驿在内。
  金克用为了回避白莲宫耳目,特地轻骑简从,仅带着古家四兄弟随行,悄然离庄,形同偷渡。
  铁羽上次路过双槐驿,还是蓬头垢面的囚徒,如今却一度而成鲜衣怒马的豪客,跟金克用的心情,恰好成了鲜明的对照。
  六人六骑经过双槐驿的时候,金克用特别驻马槐树下,指着石屋,复述当时设计救铁羽的种种苦心安排……
  正说得眉飞色舞,突然住了口,古家兄弟也同时变色,纷纷下马,拔出了长剑。
  一阵细乐,由石屋内传送出来。
  接着,木门启开,出现了两行白衣人。
  最前面是八名妙龄女郎,捧着各式乐器,分列而出,后面跟着两名昆仑奴和四对童男童女,衣着装束,仍和在“海角红楼”时一般模样。
  再后面,是夏姥姥和白玉莲的贴身侍女黑妞——黑妞手上托着一只银盘,盘中有一把酒壶,三个酒杯。
  这些人都是白玉莲的贴身近侍,护从既然出现,白玉莲八成已在石屋中。
  铁羽和金克用也不约而同,翻身下了马。
  乐声停歇,却不见白玉莲。
  夏姥姥拄拐来到铁羽面前,欠身道:“姑娘听说铁相公欲往天山,特命老身奉酒候驾,聊表饯行之意,姑娘本想亲来,只因临时有事不克分身,还请相公见谅。”
  铁羽拱手道:“劳动大娘,如何敢当。”
  夏姥姥微微一笑,道:“相公何必跟老身客套,能见到相公跟姑娘言归于好,老身高兴得不知该怎么表达,借几杯水酒,也算是老身的祝贺……”
  铁羽冷冷摇头,道:“大娘误会了,在下和贵宫主只是为太行藏宝的事暂时合作,还谈不到言归于好这四个字。”
  夏姥姥干笑几声,道:“能彼此合作,便是喜讯,老身就为这个也要奉敬三杯。”
  向后一招手,黑妞立刻捧来托盘,满满斟上三杯酒,送到铁羽面前。
  丝弦颤荡,乐声随起,八名妙女,齐声唱道:
  酒三樽,奉郎君,愿君早去早回程。
  塞外风光休流连,闺中犹有倚帘人……
  铁羽笑了笑,举杯一一饮尽。
  夏姥姥又亲手斟满,笑道:“刚才是老身替姑娘敬的,这三杯酒,是老身自己一点心意,相公休要推辞。”
  乐声又起,少女们唱道:
  三杯酒,敬英豪。
  男儿豪气比天高,些许嫌怨休懊恼。
  终是旧识胜新交……
  金克用听了这番歌词,脸色微变,重重哼了一声。
  铁羽淡淡一笑,道:“多谢大娘。”也满饮了三杯。
  夏姥姥道:“相公多保重,万事谨慎,提防小人,老身不远送了。”
  铁羽没有开口,手一拱,翻身上马。
  金克用和古家兄弟也纷纷上马,六骑连环,绝尘而去。一口气驰出数里,回头已望不见双槐驿,金克用才放缓马缰,兀自忿忿地道:“哼,口蜜腹剑,存心挑拨,也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小人。”
  铁羽笑道:“凡事但求无愧于心,岂能尽如人意。”
  金克用道:“可是,那老婆子心机险诈,不可不防,刚才你实在不该喝下那几杯酒,万一——”
  铁羽摇头道:“这一点,尽管放心,宝藏没有到手以前,绝对不会有人暗算我,等我从威宁侯府回来时,那可就不保险了。”
  这话分明是说白玉莲,却不知为什么,金克用的脸色竟讪讪地显得很不自在,低着头,没有接腔……

×      ×      ×

  越疏勒河,过星星峡,由七角井穿越巴尔库山,愈往西,气候愈寒冷。
  时序虽在盛夏,已可望见天山山顶的积雪,抵达库尔河畔,日间满目萧瑟,入夜寒风刺骨,俨然已是深秋。
  这地方,曾是铁羽儿时旧游地,十年阔别,景物虽仍依旧,却使人油然生出“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感触。
  六骑马正沿着河岸缓缓而行,突然望见远处尘土弥漫,如雷般的蹄声传了过来。
  从飞尘和蹄声推测,来的至少在三十骑以上,而且都是最擅奔驰的蒙古种健马。
  古家兄弟急忙勒住坐骑,准备应付变故。
  铁羽摇手道:“不要鲁莽,塞外民风强悍,最受不得挑衅,非不得已,千万别亮兵刃,一切都有我应付。”
  只这说话一会儿工夫,数十骑快马已风驰电掣般由远而近。
  马是一色的黑马,三骑一列,共有十余列之多,马上骑士也穿着一色的黑皮短衣,人人都戴头盔,一手挺戈,一手挽盾,马鞍傍斜插着弯弯的长柄斩马刀。
  一式的装束,整齐的队伍,一看就知道决不是寻常百姓的马队。
  金克用变色道:“这是巡逻的蒙古铁骑,咱们最好能避一避……”
  铁羽道:“已经来不及了。”
  的确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对面马队中突然响起号角,队形也由纵队改变横队,沿着河岸疾卷过来。
  金克用沉声道:“蒙古铁骑来意不善,老弟,咱们不能束手待毙,总得先求自保!”
  铁羽摇摇手,道:“先不要紧张,蒙古人也是人,是人就会讲理……”
  话犹未完,飞骑已到面前,三十余骑宛如长蛇般一圈,将铁羽等人团团围住,长戈平举,盾牌相连,就像铁桶似的紧密。
  为首领队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矮个子,粗粗壮壮地,满脸络腮胡须,独自策马,直到近前。
  他目光炯炯地向六个人打量了一遍,大声道:“从哪里来?”
  说的竟是一口纯正汉语!
  铁羽道:“关内。”
  络腮胡子又问:“到哪儿去?”
  铁羽举手指一指,道:“天山。”
  “天山什么地方?”
  “威宁侯府。”
  “哦?”络腮胡子眼睛里闪现出一抹异光,学着汉人一样地拱了拱手,道:“你们之中,有没有一位姓铁的?”
  铁羽一怔,道:“在下就姓铁。”
  “是不是名叫铁羽?”
  “不错。”
  “好!你请让开。”
  络腮胡子从鞍傍抽出斩马刀,向金克用和古家兄弟一指,喝道:“把这五个人砍了!”
  四周一声应诺,纷纷抽刀准备动手。
  金克用和古家兄弟都大吃一惊,急忙翻马拔剑……
  “住手!”铁羽一声厉叱,催缰抢拦在金克用马前,向络腮胡子道:“他们是我的朋友,对诸位并无冒犯,为什么要杀他们?”
  络腮胡子道:“他们是不是姓金,来自关内麒麟山庄?”
  铁羽道:“正是。”
  络腮胡子道:“那就不会错了,我们是奉命杀他,请你不要拦阻。”
  铁羽沉声道:“奉谁的命令?”
  络腮胡子道:“威宁侯府郡主的令谕。”
  铁羽诧异道:“你是说,花贞贞命你们来杀他?”
  络腮胡子得意地说道:“一点也不错,我们是侯府的黑骑卫队,奉郡主之命,已经在这附近,搜寻等候了整整两天,今天才被我们碰上了。”
  铁羽轻哦了一声,道:“你们既是侯府的卫队,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
  络腮胡子道:“知道,你是老侯爷生前收养的义子,是小侯爷和郡主的义兄……”
  铁羽道:“既然知道,我就告诉你一句话,不许你们伤他们五人一根毫发。”
  络腮胡子愣了好一会,呐呐道:“可是,郡主的令谕……”
  铁羽道:“郡主怪罪,有我承担,你若不相信,尽可派人去将郡主请来。”
  络腮胡子不停地搔胡须很为难的样子,沉吟良久,终于用蒙古语对身边两名手下吩咐了几句。
  那两人领命,立刻退出包围圈外,一个拈弓向天,一连射出三支号箭,另一个便吹起号角。
  络腮胡子道:“铁爷,请恕安达奉命行事,难由自主,我已经发出讯号,如果郡主在附近,她一定会赶来,否则……”
  铁羽道:“否则怎么样?”
  络腮胡子欠身道:“求铁爷原谅,安达奉严令,除非郡主亲自撤消前谕,否则,只有杀了姓金的,提头回府缴令。”
  铁羽冷冷道:“如果你一定要杀他们,除非先杀了我……”
  正说着,远处号角声响,空中也升起一支号箭。
  络腮胡子安达仰望天空,长吁一口气,道:“姓金的不错,郡主就在这附近!”
  不到半盏热茶工夫,两骑快马飞也似的从西北方奔了过来。
  两匹马八个蹄子翻飞如一,奔驰间,头尾齐平,宛若两个“一”字,分明都是千中选一的蒙古种汗血宝马。
  前面一位妙龄女郎,长发随风飘扬,披着雪白的披风,内着天蓝色的紧身衣,肩头露出两支刀柄。
  后面紧随着一个青衣少女,发挽双髻,斜背长弓,鞍前悬着箭壶。
  快马疾驰将到近前,突然双双人立而起,一声长嘶,稳稳停在六七丈外。
  安达率领的黑骑卫队急忙撤围,向两侧退开。
  没等众人开口,前面那系披风的女郎已从马上飞身而起,燕子般扑向铁羽。
  铁羽也急急跃下马来,含笑张开了双臂。
  两人迅速地拥抱在一起,连转了三个圈,那少女抬头望着铁羽,哽声道:“铁大哥,你总算回来了……”
  突然,将脸埋在铁羽胸前,抽噎着哭了起来。
  铁羽轻拍拍她的肩头,柔声道:“贞贞,别哭,别哭。你知道铁大哥最怕人哭,你不是说过吗,蒙古女儿是不流眼泪的,嗯?”
  花贞贞越发哭得悲不可抑,两只手臂紧紧环抱着铁羽的腰,仿佛怕他会跑了似的,哽咽着道:“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再回大漠的,我以为你的心是铁打的,我以为……啊!我曾经发过誓,见到你的时候,绝不流一滴眼泪,可是……可是……不知道为了什么,我就是忍不住……”
  “唉!傻丫头——”
  铁羽无限怜惜,只有付之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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