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暮色苍茫 无意逢父子小侠显神通
2025-07-07  作者:冯玉奇  来源:冯玉奇作品集  点击:

  在高生客栈内的徐丽鹃躺在床上,待美臣走后,她便闭了眼睛,假意默默地养了一会儿神,因为房中有着一位陌生的大伯子在着,所以她感到非常难为情。虽然这位大伯前儿在中山县周家村中已经认识过了,但是今天自己偏病在床上,既不好意思在床上招待,又不能冷待了大伯,这事情显然透着有些为难。丽鹃心里有了这一阵子的为难,她倒也聪敏,竟微含了星眸装作睡去的样子。德臣见丽鹃十分的倦意,心中倒很怜惜她,便坐在窗口旁出神。丽鹃到底是个懂礼貌的女子,觉得自己若不招待大伯,大伯心里一定很不自在,因此她又睁开明眸,向德臣瞟了一眼,微笑道:“大伯,你很寂寞吗?家中大嫂子身体可好?”
  德臣忽然听她向自己搭讪了,便也含笑回答道:“她身子也很柔弱,有时候不免也常小病小痛的。二嫂子府上伯父母很健康吧?光阴也真快,去年在周家村相遇之后,一忽儿又是将近一年了。”
  丽鹃乌圆眸珠一转,一撩眼皮,说道:“可不是?爸妈倒很强健,多谢大伯记挂。我说一个人身子强健是最快乐了,一有了病痛,任你金钱宝贝也不想要的了。”
  德臣笑道:“那是当然的事情,所以最要紧身子保重。二嫂子病了这么多天,大夫究竟说你是什么病症呢?干吗喝了药后也不见有什么效力?那就有些奇怪。我有个朋友姓宋叫明仁,他是这儿开悦来糖食店的,不过他却懂得一些医理,明天倒不妨请他来诊治一下,也许他能对症发药哩!”
  丽鹃听了,很忧煎地微蹙了翠眉,说道:“这个病连我自己也有些奇怪,起初大夫说我患了寒热,后来身子又发冷,好像变成疟疾症,但这几天身子虽好些,胃也开了,很想些甜食吃,可是身子还是懒懒的一些都没有精神,你想怪不怪?”
  德臣听她这么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那么这位大夫竟没有回答一个明白来吗?”
  丽鹃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蔡柏桩大夫,也可说是个很有名的医生,但世界上愈是有名的愈是浑蛋,他们掮了一块牌子,无非骗人家的钱罢了。所以古人有一句话,不药为中医,这也很有道理。试瞧有多多少少的病人都在庸医手中杀死的呢!”
  德臣听她说完,好像很感慨的神情,一时心中暗想:她这病真有些怪,莫非她患的是……想到这里,灵机一动,倒不免又喜欢起来,意欲向她提醒一句,但自己是个大伯的身份,总觉得很不好意思说出来。因此两人又默然了一会儿,室中的空气当然又复归之于沉寂。
  这时,黄昏已降临了大地,四周笼上了一层暮霭的颜色,在房间之中,差不多已经可以亮灯的了。德臣忽然想着了美臣,这就忍不住开口问道:“二嫂子,二弟把白玉杯押在哪一家当铺里?干吗去了这许多时候还不见他回来呀?”
  丽鹃被他一提,心中也有些焦急,遂忙说道:“是押在同生当铺里,真奇怪,去的时候可不少了,为何还没有回来?难道发生了什么意外的变故了吗?”
  德臣心中别别一跳,眼皮也会牵动了两下,暗想:莫非真的出了乱子了,怎么我眼跳心惊起来?于是站起身子,说道:“我且到同生当去瞧瞧他,看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
  丽鹃也没有回答他,德臣已跨步走出房外去了。到了同生当的门口,见街上也亮了灯火,天空中月色很好,所以四周并不十分黑暗。德臣在门口望了一会儿,往来行人虽然不少,但总不见有美臣的影子,一时心里愈加地焦急,遂三脚两步地走到同生当铺的大门口。只见伙计已在下招牌了,大概天已入夜,他们不做买卖了。德臣慌忙走上去,和颜悦色地问道:“掌柜的,对不起得很,请问一声,刚才可有一个少年来赎取白玉杯吗?”
  那伙计听他问起这个人,便用眼睛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回答了一声“不知道”,遂把招牌掮进,砰的一声,连大门都关上了。德臣碰了一鼻子的灰,心里好不着恼,却也奈何他不得,恨恨地骂声“好个不知礼貌的东西”,望着已经合上了的大门,倒是愕住了一会儿。就在这个当儿,忽然听得有人招呼他道:“喂,老先生,前面不知有借宿的客栈吗?”
  德臣听是个童子的口音,心中很奇怪,遂忙回眸去望,果然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虽在月光依稀之下,却瞧清楚那孩子的容貌倒有些像自己的保官。不料这时那孩子的两只小眼睛发出了炯炯的光芒,直向德臣脸部上打量了一会儿,突然抢步上前,扑的一声,向德臣跪倒在地,口中连声地叫道:“爸爸,爸爸,真想不到在这儿会遇见我的好爸爸哩!”
  德臣正在思儿,万万也料不到这个孩子真的竟是自己的保官,心里这一欢喜,因为是乐得过度的缘故,使他呆若木鸡似的竟愕住了一会儿。保官用小手抚摸着爸爸的脸孔,亲热地又叫道:“爸爸,你如何在这儿?你不认识你的爱儿了吗?”
  德臣这才如梦初觉一般地把保官纳入怀中,抱着亲热了一会儿,笑叫道:“我的儿,爸爸如何会不认识你?孩子,你这么年纪轻轻,一个人就在外面走吗?那你的师父也太糊涂,万一你在路上遇到了拐子,把你骗走了,那可怎么的好呢?”
  保官听父亲这么地说,倒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了,说道:“爸爸,你怎么怨孩子的师父糊涂?师父教了孩子许多本领,孩子走在外面,不要说拐子避开孩子,连绿林大盗都见了孩子害怕哩!”
  德臣听了这话,将信将疑,向他望了一会儿,笑道:“你这话可真的吗?那么你现在是不是预备回家来的?”
  保官道:“当然是真的!孩子怎敢欺骗爸爸?自从孩子认了潘莲贞做了干娘,她便把孩子带到武当山,天天教我学拳舞剑,她自己整日地打坐修行。我有空的时候,也和猛虎、毒蛇游玩,起初觉得非常害怕,生恐它们要伤害我,后来它们把我缠住了,却很亲热的样子,因此我胆子也渐渐地大起来了。”
  德臣听了这些闻所未闻的话,不免暗暗吐舌,摸着保官的头顶,觉得两年不见,个子真的高得不少。这就得意地笑道:“这孩子真了不得!如何同猛虎、毒蛇做朋友了?”
  保官又笑道:“干娘的师父智了师太,她是武当派的祖师,因为爱我聪敏,把干娘所不及的本领,她老人家也一一地教授了我,因此孩子自认为功夫也深得多了。上月干娘对我说,你的本领差不多胜过干娘了,你年纪这么小,有此本领,这也是你的造化,所以下山之后,千万要好好做人,‘锄暴扶弱’这四字要记得牢,别像干娘下山时错了主意,所以弄得心灰意懒,羞见天下英雄。说时,干娘淌下眼泪来,害得我也陪了不少泪水。我也不知干娘做错了什么事,听祖师告诉我,说干娘有罪,幸亏觉悟得早,否则,恐怕是不在人世的了。后来干娘又对我说,我的叔父周美臣有难在身,叫我下山相救,同时顺便回家探父母
  的安好。我听了师父的话,遂连忙动身下山,一路上来,杀了许多为非作歹的奴才,人家都呼我为小侠万人敌。爸爸你想,孩子不是很光荣的吗?”
  保官絮絮地向德臣告诉到这里,转着乌圆的小眸珠,颊上小酒窝儿一掀,忍不住自个儿笑起来了。德臣听了,方知儿子年纪虽小,却有万夫不当之勇,故而有“万人敌”的雄号了。心中真有说不出的喜欢,但忽然又想到了周美臣有难在身的一句话,他忍不住暗自吃惊,急急地问道:“保官,你干娘怎么知道你叔父有难在身呢?”
  保官道:“可不是?孩子心中也正奇怪着,而且她也没有告诉我叔父究竟在什么地方,那叫我又打哪儿去救叔父好呢?爸爸,你可知道叔父在什么地方吗?”
  德臣听保官这么地说,知道他干娘有先见之明,遂忙说道:“你叔父也在这儿呀!孩子,我从头至尾告诉你一遍吧!你叔父连婶娘也娶了哩!”德臣说着,遂把自己收账来此,并把叔父经过事实向保官告诉了一遍。
  保官听了,点了点头,说道:“这事情容易明白,爸爸现在且先回高生客栈去休息一会儿,待孩儿把叔父去找回来是了。”
  德臣听他说得这么容易,遂望着他小脸儿,说道:“你又不知道叔父在哪儿,你预备上什么地方去把叔父找回来呢?”
  保官道:“叔父不是到同生当铺里去赎取白玉杯的吗?那我不是可以到同生当里去问底细的吗?”
  德臣道:“你不见当铺已打了烊?若敲门进去询问,人家恐怕会不高兴的吧?”
  保官笑道:“哪里就用得到敲门进去?爸爸放心回店,儿子去了。”话还没有说完,保官的身子早已不在眼前的了。
  德臣见儿子有此神出鬼没的本领,一时又欢喜又惊叹,遂也慢步地回到高生栈里去了。
  且说小侠万人敌周保官用隐身之术,走进了同生当铺,只见店堂内没有灯火,他用那双夜光眼望去,还睡了几个伙计。保官意欲喊醒一个问仔细,但转念一想,且到房间中去瞧一遍再作道理,于是一间一间地找去,不觉到了一间小小的卧房。里面亮着一盏豆火似的油灯,把室中映出苍黄的颜色,靠窗旁有一张板床,铺子上躺着一个五十左右的男子,头上包扎了一方白包,还不住地呻吟着。保官心中暗想:这是怎么的一回事呀?就在这个当儿,听那男子又恨恨地骂道:“断命这王八小羔子,想不到竟有这一份儿气力,把咱跌得头破血流,真正可杀之至。现在他找我的庄主爷去,那也是他活该倒霉,死期到了。我庄主爷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凭你这小子一些本领,恐怕也是以卵击石的了。报了我这一跌之仇,那是多么地叫我感到痛快!”
  保官听他自言自语这么地说,知道事情有了蹊跷,遂走到他的床边,在他颊上轻轻地打了一下。诸位当然明白那男子就是张大德的了,当时大德被打,倒吃了一惊,因为他是近视眼,把眼镜脱掉,就会见不到东西的。他还以为有人跟他开玩笑,遂恨恨地骂道:“哪一个短命鬼还要来寻你晚爷的开心?你晚爷头痛得厉害呢!”
  保官原是个孩子,一听他占自己的便宜,心中这就大怒,撩起手来,狠命地在他嘴上打了一下巴掌,痛得张朝奉像杀猪般地叫起来,叫道:“我的娘呀!痛死我了。”他伸手在嘴上一抿,两颗门牙早已落在手心,而且是鲜血直喷,好像吐起胭脂水的模样。这时,又听保官骂道:“该死的东西,胆敢占小爷的便宜,你真不要性命的了!”
  张朝奉听他打了自己,还骂自己,暗想:这到底是哪一个伙计,今晚莫非是发了疯吗,竟有如此大胆起来!那还了得?遂连忙坐起身子,在桌上把眼镜取来戴。谁知向室中四周细细一打量,却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一时好不惊讶,不免吓得目瞪口呆。就在这个当儿,张朝奉的身子感觉到有人把自己重重地一推,一个跟斗就直翻下床来,同时又听人喝道:“妈的东西,你还敢做小爷的晚爹吗?”
  张朝奉听是个孩子的口音,他这时的魂灵完全飞出身躯去了,扑地在地上跪倒,凭空乱叩头不已,苦苦哀求道:“我的好小爷,狗蛋再也不敢占小爷的便宜了,请小爷千万饶了狗蛋的狗命吧!”
  保官见他这一副丑态,又听他一连串的狗蛋狗命,倒忍不住又觉得好笑,遂喝道:“那么小爷到底是你的谁呀?”
  张朝奉忙道:“是狗蛋的老祖宗,请老祖宗千万施恩饶命。”
  保官见他满脸是血,神情颇惨,一时也不忍再打他,遂问道:“饶命可以,但小爷问你一句话,你得从实告诉。”
  张朝奉连声地道:“狗蛋知道的没有不告诉小爷的。”
  保官道:“刚才你自言自语地到底在骂哪个?先照实告诉。”
  张朝奉暗想:原来我骂那个少年的话他也听见的,不过他到底是鬼是人,是神是妖?为何不见影子,只听话声?那不是叫人感到奇怪吗?不料正在沉思,突然又听喝道:“狗蛋,干吗装哑巴不作声?你可是要死吗?”
  吓得张朝奉哭出来叫道:“不!不!我的爷,你别发怒,我告诉爷是了。黄昏的时候,有个少年来赎取货物,不料他蛮不讲理,打得狗蛋头破血流,所以狗蛋心中一个人在发恨哩!”
  保官听了这话,灵机一动,遂忙问道:“那少年来赎取可不是一只白玉杯吗?”
  张朝奉奇怪得呆若木鸡,良久,方说道:“小爷怎么知道的?狗蛋实在不敢说谎。”
  保官冷笑道:“他无缘无故凭什么要打你?是不是你欲赖他的白玉杯?你快从实告诉,不然,莫怪小爷无情,将你一剑杀死!”
  张朝奉急道:“小爷别杀,这不怪狗蛋的事,实在是狗蛋的东家爱上了这只白玉杯的。”
  保官道:“你东家姓甚名谁,干什么营生的?”
  张朝奉道:“叫作花得雨,他是这儿的庄主爷,家中很有钱,平日不干什么营生的。”
  保官又问道:“那么来赎当这个少年现在到什么地方去了?”
  张朝奉道:“他到花大爷府上讨取白玉杯去了。花大爷的家离此不远,就在龙门街旁的一个花园里,小爷不信,可以亲自去问的。”
  保官听了,暗想:花得雨既是个庄主,必定是个无恶不作的坏蛋,咱叔父一定陷落在他家无疑了。于是向张朝奉说道:“小爷老实地告诉你,小爷乃是上界二郎神是也。你等作恶多端,图赖人家的白玉杯,本当把你一剑杀死,如今小爷抱好生之德,饶你狗命,以后希望你不要作恶才是,小爷去也。”
  张朝奉听了这话,一时信以为真,趴在地上,叩头不已,连说“谢谢神爷的恩典,从此狗蛋便改过做好人了”。
  不说张朝奉一个人在堂中活见鬼,再说周保官走出了同生当铺,踏着月色,急急地赶到花得雨家中来了。到了龙门街,见旁边果然有个很大的花园,于是轻轻地纵身跳上墙头,只见月光之下,那里面倒是好一副美丽幽静的风景。亭台楼阁,点缀着清清的水流,绿绿的树蓬,真仿佛一个神仙境界。保官暗想:这定是搜刮庄上民脂民膏的汗血钱集合而筑居的,别人家痛苦地过生活,他逍遥快乐,自管享福。小爷今夜不见他也罢了,若见了这个花得雨,必把此贼一剑结果,为民除害,同时出我心头一口怨气。正在暗暗思忖,突然从夜风中吹来一阵喝彩的声音触送到他的耳鼓来,保官好生奇怪,遂慢慢地跳下墙头,沿着树蓬,摸索过去,方才见一个池塘的旁边,有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子正在舞剑,剑法实在不错,只有一团雪亮逼人的白光护住了她的全身,两边站了十多个庄丁模样的男子拍手连连叫好。保官暗想:这女孩子不知是哪个,想不到比我还年纪小,就有如此纯熟的剑法,那当然是有名师教授的了。过了一会儿,那女孩子把剑收住,众庄丁又喝了一回彩,一个庄丁却忙在那株柳树下大理石桌上拿过一杯香茗送到那女孩子的面前,笑道:“小姐,你真舞得好剑,快喝一口茶,息息力再玩儿吧!”
  女孩子听了,点头含笑,不料这时却有一个丫鬟似的少女匆匆地走来,呼道:“小姐,时候不早,奶奶叫你回房去了。”
  那女孩子于是便跟着丫鬟进内,众庄丁也就各自地散去了。保官望着那女孩子远去了的身影,暗想:这一定是花得雨的女儿了,我且跟她们进房,瞧个仔细,再作道理。想定主意,遂又用隐身术追随其后,一同步进上房。里面暖和和的,且有一阵细香,只见房中坐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少妇,生得容貌娟秀,态度稳重,见了那女孩子,便含笑说道:“小玉,这几天已是秋的季节了,夜里外面有露水的,你这么娇弱的身子,万一受了寒,不是容易会生病的吗?”
  小玉奔到她母亲怀里,笑道:“妈,我在舞剑游玩,玩儿得一身大汗哩!怎么会受寒的嘛!”
  保官见她们母女亲热,自己也不免想到了娘,离开母亲差不多有两年多的日子了,我想母亲是一定很想念我的。明儿我到了家,准也可以倒在母亲怀中亲热的。他心中既这么地想,自然十分地羡慕。就在这个时候,听那丫鬟叫道:“大爷回房了。”
  保官回头望去,只见暖帐掀处,步入一个男子,满面春风,好像很得意的样子。保官知道此人定是花得雨了,遂把脚向他跟前一伸,花得雨没有理会,脚一绊,身子就直扑到地下去了。这一来,急坏了房中的大奶奶和丫鬟碧秋,连忙赶着来扶,大奶奶还没有到他身旁,花得雨早已跃身跳起,大奶奶还抱怨他道:“大爷喝了多少酒?怎么醉得这一份样儿的了?”
  花得雨且不回答,却低头瞧地上,连喊奇怪奇怪,说道:“明明有什么东西绊了我一跤,怎么地上却没有一物呢?”
  大奶奶听了,还以为他在说醉话,不禁抿嘴儿好笑道:“我瞧你酒喝得脚都发软了,不是你自己绊了脚,难道还有谁来推倒你不成?”
  花得雨抬头望了她一眼,这才笑道:“奶奶,你如何只把我当作喝醉了酒呢?其实我没有喝。”
  大奶奶芳容听了,奇怪道:“刚才有个少年来瞧你,我问墨童,他告诉我说大爷在书房里伴他喝酒,你怎说没有喝?”
  花得雨走到椅子旁坐下,笑了一笑,却没有作答。芳容急道:“为什么不回答我?那少年姓什么叫什么的?他来找你到底有些什么事情呢?”
  花得雨道:“你问他做什么?这小子自来送死,还有什么说的?”
  保官听了这话,心中倒是大吃了一惊,只听芳容急道:“大爷,你到底为什么要伤人性命了呢?那少年和你难道有什么冤仇吗?”
  花得雨忙着道:“奶奶为什么老爱管我的闲事?我做的事情是绝没错的。”芳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是你的妻子,丈夫的事情,做妻子的也应该过问。一个人总要向光明的道路上走,不要向黑暗的死亡地方走。你这样的好杀,将来会得到报应的。我为你的前途计,所以不得不忠言相告,这是因为我和你是体肤相关的夫妇,比不得旁人,都吃你的豆腐,劝你造反,劝你做皇帝,老实说,这还不是他们故意地作恶玩弄你吗?古人云:亲贤人远小人。如今你偏听信小人的话,这恐怕会自取其祸的。况且你如今还没有一个儿子,若不干些良善的事情,纵然是讨了一百个美妾,也是不中用的。大爷,你若听你我的话,快把那少年去放了。否则,我落发为尼,一切都不管你的闲事了。”
  保官听了,不禁暗暗地赞叹,好个贤德的女子。这时,小玉也插嘴劝道:“爸爸,妈的话全是金玉良言,你千万要听从才好。我听墨童说,那少年是讨取白玉杯来的,爸既不还他,还要把药酒迷醉他,这不是也太残忍了吗?”
  花得雨被她们母女说得无话可答,默不作声,良久方道:“你们既这么说,我明天放他是了。今夜已经打入水牢,就给他去受用一夜也不要紧的。”
  保官知叔父没有被害,这才落下一块大石,本欲先将花得雨结果,姑念她们母女之情,所以不忍下手,他回身出房,找人去问水牢的所在了。到了花园里,保官静悄悄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听笃笃地有敲更的声音自西南而来,遂定睛望去,见有两个更夫且谈且行,说道:“今天这个少年真也该是倒霉,你想,我家大爷和你素不相识,就待你这样客气,而且白玉杯也没有立刻还你,他心中还不是存了别的作用吗?笨到像我这么的人也知道不是好意,还算他是跑江湖的人呢!”
  一个说道:“你也说得好风凉话,人家也是直心人,他见大爷说得诚恳,待得真挚,自然是不疑有他的了。”
  一个笑道:“这就叫作知人知面不知心,在外面结交陌生朋友,可实在要小心呢!”
  保官听他们谈得起劲,遂在树丛里用轻功之法,将他们身子一直吸收到树林里来,只听他们还齐声地说道:“哎呀!好大的风呀!怎么我们身子就飞起来了呢?”
  保官立刻现了身子,向他们喝道:“什么风呀、雨呀!好大胆的狗蛋,快快把那个少年关在哪里从实告诉,不然,你们休想活命!”说着,轻轻地在他们腿弯里一扫。
  两个更夫扑的一声,身子早已跪到地上去了。在起初他们见是个小孩子,还有些不怕,及至自己跪到地上,方知小孩儿是个大侠,十分厉害,慌忙叩头求饶道:“小爷饶命,狗蛋告诉你是了,那个少年被我家大爷是关在水牢里呢!”
  保官又喝道:“水牢在哪里?快快说与小爷知道。”
  更夫道:“离此不远,看见红色墙头,就可以转入右手的假山旁边,那边有一条隧道,门口守着两个庄丁,里面就是水牢的了。”
  保官听他告诉得很是明白,量来不会欺骗自己的,于是伸手把他们一指,笑道:“谢谢你的告诉,但是很对不起,请你们在这儿多跪一个时辰吧!”
  原来,小侠欲使他们不泄露消息,用点穴之法,把他们像泥塑木雕似的呆住了。他依照更夫的告诉,走到水牢的门口,见果然有两个庄丁守在那儿。小侠也不必麻烦,就隐了身子,走进水牢里去。里面是一条隧道,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不过小侠生有那双透明的夜光眼,在越黑暗之中,相反地他却瞧得越是清楚,所以他一些也不用摸索,就大踏步地走进里面。走进隧道之后,方才有一线光线,见前面已拦了一道铁栅子。小侠定眼望去,果然见叔父被绑在一根铁柱的旁边,垂了头,好像很颓丧的样子,于是他闪入里面,低低唤了两声叔父。谁知却没有听他答应,走上去一瞧,推了推他的身子,竟动也不动地站着,一时心中好不吃惊。低头瞧地上却有一堆紫红的鲜血,方知叔父是酒后被上了蒙汗药,如今被隔壁铁栅子外的毒蛇气息相喷,所以动了肝火,吐出血来。于是拔出宝剑,将绳索斩断,负了周美臣,鬼不知神不觉地离开了花家庄,直回到高生客栈去了。只见小侠的父亲德臣兀是守在门口,举首四望,好像很焦急的样子。小侠于是低低叫声爸爸,德臣见儿子负了美臣回来,心中又喜又急,忙着问道:“孩子,你叔父怎么的了?”
  小侠道:“也不知怎么了,他竟吐了血,咱们且回到室中再作道理。”
  德臣点头,在前面引路,小侠却又隐了身子,跟进房中,方才又现出身子来。丽鹃躺在床上,见美臣已回,心里一乐,也忘记了自己是有病的人了,遂从床上坐起,但见美臣这个模样,芳心又暗自吃惊,急问如何了。小侠明白此女子定是婶娘,便先请了安,然后把美臣放到另一张床上,向德臣叫道:“爸爸,你快拿一杯开水来吧!”
  德臣听了,慌忙倒开水交给保官。这时,丽鹃也顾不得有病在身,遂披衣起床,走到美臣床边来瞧望。只见保官给他灌了茶后,却依然没有醒转,而且还闭了双眼,脸色惨白,这就急道:“保官,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的一回事呀?”
  保官方才把美臣被骗经过向两人诉说了一遍。丽鹃也是个内家,听了这话,哟了一声,不免急出一身大汗,急道:“这是中了毒蛇的毒哩!那可怎么办?”
  德臣更是急得没了主意,搓着手,在室中团团地打圈子,连叫如何是好。忽然他说道:“有了,有了,我的朋友宋明仁颇精医理,此刻我立刻把他去请来了吧!”
  丽鹃摇了摇头,很伤心地垂下眼泪来,说道:“这不是普通的病,恐怕宋先生医理虽精,也是不中用的吧!”
  德臣顿足叹道:“那么这便如何是好?可恨花得雨如此可恶,真是杀不可赦的。”
  小侠见爸爸顿足,婶娘垂泪,心中也很难受,遂安慰他们道:“爸爸和婶娘不要忧煎,好在受毒的时间尚少,不至于有性命的危险。只可惜下山时不曾带得一些起死回生丹,否则,这一些小伤,算得了什么?现在要么待孩子立刻赶回武当山去,向干娘去取讨回生丹来救治叔父吧!”
  德臣道:“武当山离此是多么远的路途,你何日方可以回来呢?”
  小侠笑道:“至多两个时辰,这岂可以多耽搁吗?我想在二十四个时辰之内,叔父生命绝无危险的。孩子去了。”小侠说毕,正欲隐身而去。
  不料却被一个人拉住,说道:“你不用去了,我是来救你叔父的。”
  小侠回眸去望,想不到室中已多了一个姑娘。未知这位姑娘究系何人,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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