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儿女弄舌兰闺春得意 孀妇受屈月黑暗销魂
2025-07-07  作者:冯玉奇  来源:冯玉奇作品集  点击:

  话说爱卿因爸爸受冤而死,大恸以后,外受感冒,内伤积郁,因此在何家竟恹恹地病了起来。谁知这一场病,竟睡了两个多月的床铺,方才慢慢痊愈。但两眼深凹,两颊瘦削,肌肉消失,骨瘦如柴。爱卿自抚其颊,自然是颇觉伤心。这是一个静悄悄黄昏里,爱卿站在窗前,凝眸望着窗外被风吹动的树叶子,心里感到无限的凄凉。这时爱卿忽然又发现树枝条儿上有个鸟巢,里面站一老雀,仰首而待。半空飞来一只小雀儿,衔食哺给老雀。爱卿睹此情景,一颗芳心想起妈妈不知逃在何处,存亡不知,做儿女的竟无力养亲,真不如一个小动物呢。想到这里,一阵思亲的痛,激起在她善感的心灵,忍不住她满眶子里的悲泪,扑簌簌地滚下了脸颊。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背后有人轻轻一拍。爱卿急忙回身过来,定睛一瞧,竟是志飞哩!志飞本是满脸含笑地要想说话,如今忽见爱卿泪人儿的模样,心中吃了一惊,皱了双眉,轻声儿地问道:“爱妹病才好些,干吗好端端的,又伤心起来了呢?要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徒然伤心,于死者并无利益。所以咱劝妹妹还得保重身体,将来为伯父报仇要紧哩!”
  爱卿听志飞这样安慰自己,心中颇觉感动,遂以手背擦干了颊上的泪水,频频点了一下头。秋波脉脉含情地瞟他一眼,低声说道:“咱因偶有感触,心中难受,多谢志哥劝慰,妹子就不伤心是了。”
  志飞见她这个意态,真令人楚楚可怜,遂情不自禁地走上一步,拉着她手儿,同在床旁坐下,明眸含了无限的柔情蜜意,默默地凝望着她清瘦的粉颊。良久,良久,柔声地说道:“爱妹,你放心,老伯的大仇,咱一定能助妹妹前去报复的。至于你往后的归宿,那你请放心,妈妈是非常喜欢你,绝不会多你的。就是咱……大胆敢在妹妹面前立誓,今生情愿做你永久的保护人。只要妹妹不嫌恶咱,咱是至死都不变心的。”
  爱卿听到这里,急得把纤手连忙向他嘴上一扪,秋波睃他一眼,似乎怨怪他不该说死说活似的。但不知怎么一个感觉,她又立刻缩回了手,那粉颊上早已笼上了两朵红云,娇媚不胜情地垂下了头儿,默不作声。志飞瞧她这个害羞的意态,心里不免荡漾了一下,轻轻地抚着她纤手儿,微笑说道:“爱妹,怎么啦,你干吗不说话呀?”
  爱卿这才微抬蜂首,偷瞟了他一眼,说道:“你叫咱说什么话呀?”
  志飞诚恳地道:“咱情愿永久做妹妹的保护人,不知妹妹的心里,可情愿有像咱那么一个人保护妹妹吗?”
  爱卿听了这话,把那雪白的牙齿,微咬着鲜红的嘴唇,却不回答,只管望着志飞娇憨地笑。志飞见她如此可人,不禁握了她手,连连摇撼了一阵,追问着道:“妹妹说呀!”
  爱卿哪里说得出口,良久,方噗地笑道:“你猜一猜吧!妹子心中到底情愿不情愿呢?”
  志飞见她刁得厉害,因笑道:“妹妹这话说得好新鲜的,你自己心中的事情,你自己不回答,倒要咱来猜。那咱既不是妹妹肚中的蛔虫,又怎么能够知道呢?所以这事情,实在非妹妹自己表示意思不可的。”
  爱卿听了,眉儿一扬,眸珠在长睫毛里转了转,柔软地说道:“假使哥哥愿意永久保护妹子的话,妹子对于哥哥这一份儿热情,终不会见却的。只怕妹子……”
  志飞听她说到这里,一时也急得把她嘴儿扪住,急道:“只怕什么?你说这种话,妹妹,咱一定不依你。”
  爱卿见他急得这个模样,忍不住笑道:“妹子还不曾说出来呢!你知道妹子说什么呢?”
  志飞道:“总而言之,不管妹妹说什么,这句话咱终不愿听的。”
  爱卿这就不禁哧哧地笑了,这情景显然是十分的得意。志飞望着她掀起了的酒窝儿,心里真有说不出的爱处,笑道:“妹妹说话真厉害极了,不但厉害,而且有趣极了。好好地可以回答不回答,偏喜欢套了这么一个大圈子,你自己想想,可有趣不有趣吗?”
  爱卿听他这样说,一颗芳心,又喜又羞,秋波瞟他一眼,不禁别转头去,两臂伏在枕儿上,把脸儿却藏到臂弯里去。志飞虽听不到她的笑声,但低瞧她两肩一耸一耸,也就可知她是笑得这一份儿的有劲了。好一会儿,志飞把她手儿拉起,爱卿也就坐正了身子。两人相对凝望良久,志飞笑了,爱卿抿嘴也笑起来。忽然她又停止了笑,对志飞很感激地说:“承蒙志哥这样爱护妹子,妹子的心中,自然感恩不尽。但不晓得你妈妈的心中,也能和志哥一样地爱护妹子吗?”
  志飞忙道:“这个咱不是早对妹妹说过了吗?咱妈妈是非常喜欢妹妹,妹妹这次病了,妈妈急得天天在观音大士前叩头念佛,保佑妹妹早日痊愈呢!”
  爱卿听了,心里忽又想着自己的妈妈,不觉眼皮儿一红,那泪水又夺眶而出了。志飞不知她何故,心中倒吃了一惊,两手按着她肩胛,急问道:“干什么啦,你又伤心了?”
  爱卿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唉!妹子想着玉姊和志哥的幸福,那更伤心自己身世的可怜。你们父母双全,多么快活。妹子爸爸衔冤而死,妈妈又存亡未卜,你想,叫妹子怎不要心痛肠断呢?”
  志飞听了这话,不觉也凄然泪下。两人又默默淌一回泪,志飞因安慰她道:“妈妈乃有福之人,她一定带了丫鬟、仆妇安然在乡间避难,将来母女自有相会之期,所以妹妹不用作无为的伤心的。”
  爱卿收束泪痕,点头说道:“但愿应了哥哥的话,那真是谢天谢地的了。”
  志飞笑道:“妹妹谢天谢地,咱还得谢神明哩!”
  爱卿听他这样说,忍不住又破涕嫣然笑了。志飞忽然凑过嘴去,附着她耳朵,悄声说道:“妹妹,妈妈说像妹妹这么一个好模样儿,真是叫人爱煞。妈妈很想要妹妹给她做个媳妇,不知妹妹肯答应吗?”
  爱卿听他竟说出这个话来,一时把两颊涨得绯红,啐他一口,又把秋波白他一眼,却是低头不答。志飞见她这个模样,也自知失言,慌忙连声赔罪道:“该死该死,咱胡说八道的,妹妹就当它放屁好了,请你不要生气吧。”
  爱卿听他说自己放屁,这就忍不住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志飞这才放宽了心,望着她娇靥,只管哧哧地笑。爱卿被他笑得怪不好意思的,遂瞅着他嗔道:“干吗老望着咱笑?”
  志飞舌儿一伸,“啊哟”笑道:“妹妹这就太厉害了,怎么连咱笑也不许笑了吗?”
  爱卿抿嘴道:“谁又不许你笑,但你为什么老望着咱笑呢?”
  志飞瞧她薄怒含嗔的意态,是更增加她的妩媚和可爱,一时情不自禁,指着自己嘴角笑道:“哟!什么东西咬咱一口,妹妹给咱瞧一瞧吧。”
  爱卿信以为真,连忙凑过脸儿来瞧,说道:“在哪里?”
  谁知志飞乘其不备,出其不防,竟骤然把脸儿一偏,将嘴儿在她的樱唇上亲了一个吻去,咯咯地笑道:“在这里,在这里。”
  爱卿冷不防给他吻了一下,方才晓得自己中了他的圈套。见了他这样得意忘形的神情,觉得自己未免是太吃亏了,嗯了一声,伸手恨恨地打他一下,噘了小嘴儿,娇嗔道:“志哥,你老欺侮妹子,咱可告诉你的爸爸去了。”说着,便真的站了起来。
  志飞见了,急得连忙拦住了她,求饶道:“好妹妹,你就饶了咱吧!咱下次再也不敢了。”
  爱卿啐他一口,秋波盈盈地白他一眼,抿嘴忍不住要笑出来,但假意又竭力绷住了粉颊儿,娇嗔道:“咱知道告诉妈妈去,你是不怕的。如今咱要告诉你爸爸去了,你可也怕了吗?”
  志飞笑道:“其实告诉爸妈去,咱倒全不怕的。因为爸妈知道了,最多也不过骂一顿打一顿罢了。倒是怕妹妹生了气,那咱真要急得寝食全废了呢!”
  爱卿听了这话,那玫瑰花儿般的颊上,笑窝儿早又掀了起来,但忽然又鼓了两腮,嗔他道:“原来你只怕妹子生气,现在妹子偏生你气了,瞧你饭吃不吃?觉睡不睡?”说着,便真个回身到床边坐下,别转了脸儿不理睬他。急得志飞走到她的面前,左一揖,右一揖地赔罪不止。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忽听一阵哧哧的笑声,震碎了寂寞的空气。两人慌忙回头瞧去,原来玉蓝和小英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小英手里尚端着一盘粥菜,放在桌上,很神秘地望了志飞一眼。志飞到此,也觉有些不好意思,退在一旁,搭讪着道:“小英,爱小姐的燕窝粥烧好了,咱们可曾开饭了吗?”
  小英抿嘴笑道:“饭是就可以开了,大爷怎么现在倒又想吃了吗?”
  志飞、爱卿听了这话,两人原是极顶聪敏的人,眸珠一转,方才知道玉蓝和小英在房外已是窃听好多时候了。这就愈加感到难为情了,志飞只会憨憨地笑。爱卿红晕了脸儿,拉着玉蓝的手儿,只好也搭讪着问道:“姐姐怎么一下午不到妹子房中来,敢是在什么地方玩儿吗?”
  玉蓝眉儿一扬,乌圆眸珠在长睫毛里一转,掀着酒窝儿,秋波向她瞟了一眼,显出天真淘气的样子,哎了一声,笑道:“不错,姐姐在瞧戏呢!这出戏名叫作李逵骂了宋江,到后来又赔罪。”
  小英听了,接口笑道:“玉小姐,你怎么要念出许多字眼来呀?那出戏就是负荆请罪哩!”
  玉蓝扑哧的一声笑出来道:“原来叫作负荆请罪,咱平日不常瞧戏,所以对于戏名都十分生硬。妹妹,这个负荆请罪的戏真好看,姐姐几乎笑痛了肚子。这个李逵赔罪的时候,左一揖,右一揖,真个有趣哩!妹妹不知可也曾瞧过这一出戏吗?”
  玉蓝说到这里,又凝眸故意望着爱卿。爱卿一颗芳心,真是又羞又恨,又爱又喜,连耳根子都忍不住通红起来,方欲装作毫不介意地回答她,不料小英弯了腰肢,早已咯咯地笑了起来。玉蓝瞅小英一眼,嗔道:“这妮子可发痴了,干吗这样好笑呀!”
  小英道:“听小姐说说已经是够有趣了,那小姐瞧了,真无怪要笑痛小姐的肚子哩!”
  玉蓝听小英倒也惯会说话,这就不禁也抿嘴笑了。这时爱卿、志飞两人被她们一吹一唱地取笑着,真个是弄得坐也不是立也不是,也只好附和着笑。
  玉蓝见爱卿的两颊已红晕得可爱,遂也不再取笑了。正经地拉着她手儿,抚了一会儿,微笑问道:“妹妹这几天胃口怎么样?妈妈说妹妹想什么吃,只管和姐姐说好了。在姐姐家里,原和自己家中一样,妹妹千万不用客气的。”
  爱卿听了,感激万分,明眸脉脉地凝望着玉蓝粉颊儿,说道:“为了妹妹生病,已把姐姐够累苦了。又叫妈妈这样替妹子操心,那真是叫妹子不知如何报答才好呢!”
  玉蓝道:“说什么‘报答’两字,反正彼此都是自己人哩!妹妹,你快吃粥,别冷了,咱们也得吃饭去了呢!”说着,便望了志飞一眼,于是两人和小英便都到上房里去了。
  上房里德林夫妇听志飞兄妹两人和小英都嘻嘻给哈地笑进来,因忙问道:“你们拾到了什么好宝贝呀?怎么都这样高兴哩!”
  玉蓝道:“妈妈,咱和小英在瞧一出负荆请罪的戏呢!”
  德林听了,笑道:“你今天也不曾出去,怎么在哪儿瞧到的呀?”
  何太太到底比德林灵敏些,瞅了德林一眼,笑道:“你这人真老实得可怜,玉儿瞧的负荆请罪戏,咱倒有些明白了。”
  德林听了,望了志飞一眼,只见志飞脸儿红红的,好像有些怕难为情的样子,于是也理会过来了,不禁“哦哦”响了两声。因了德林响了两声“哦”,倒引得众人都忍不住又咯咯地笑起来了。
  这时仆妇开上晚餐,于是大家入席。何太太向玉蓝望了一眼,笑问道:“玉儿,你爱妹今天身子怎么样了?咱是有两天不曾去看她了。”
  玉蓝笑道:“这是要问哥哥的,因为哥哥今天在爱妹房中坐了大半天呢。”
  志飞向玉蓝白了一眼,却不回答,只管低头吃饭。玉蓝咦了一声,说道:“妈妈,你瞧哥哥这什么意思,好像把妹妹恨得最好给他打一顿似的。”
  志飞听了,忙笑道:“妹妹这话打哪儿说起?咱何曾恨过妹妹啦!”
  玉蓝抿嘴哧地一笑,说道:“你不恨我,干吗用眼睛白妹妹呀?”
  志飞笑道:“这是什么话,妹妹不白咱,怎么知道咱用眼睛白妹妹呢?可见妹妹先白咱哩!”
  玉蓝啐他一口,笑道:“你这只贫嘴可不是爱妹那儿学来的。竟这样会缠人哩!”
  何太太笑道:“好了好了,玉儿专门跟着哥哥身后取笑,这就无怪哥哥要恨你了。”
  玉蓝“呸”了一声,向志飞扮个鬼脸,笑道:“表面上说恨,恐怕心里喜欢也来不及哩!”
  何太太听了,忍不住也呵呵笑道:“玉儿这话也说得是,不过爱姑娘的心里意思怎样,到底还不晓得哩!”
  玉蓝道:“这个包在咱身上,哥哥和爱妹一路上来,彼此是早已心心相印了呢!”
  德林也笑道:“只要他们儿女自己喜欢,咱们做父母的是没有不答应的了。”
  志飞听了,望着玉蓝笑道:“妹妹可听见了没有?”
  玉蓝心虚,两颊一红,故作不解问道:“哥哥这话有趣,你自己听着些,怎么倒叫妹子听呢?”
  德林夫妇也不明白,忙问志飞:“这话怎说?”
  志飞笑道:“爸,妈,你们这个可不知道了吧!咱说这话,当然其中自有道理的。你们可记得爱卿还有一个哥哥如玉吗?”
  何太太点头道:“这个咱记得,他还是咱玉儿把他救了性命呢!怎么啦,难道如玉和咱玉儿也有爱情吗?”
  玉蓝听到这儿,两颊通红,发急道:“妈妈,你怎么说出这个话来,听哥哥胡嚼呢!”
  志飞噘着嘴,向她一披,笑道:“说妹妹了,你就发急了。妈妈,如玉的性命是全仗妹妹救的,后来妹妹生了怪病,也全仗如玉服侍的,这样两人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其中的感情不是一定也很好了吗?所以咱说妹妹和如玉也真是一对……”
  玉蓝听他说到此,把手中筷子掉了过头,向他一扬,牙齿微咬着嘴唇,嗔道:“哥哥,你再说下去,咱可捶你了。”
  志飞哈哈笑道:“谁叫妹妹取笑,这叫作六月债,还得快呀!”说得德林夫妇和小英都笑了。
  何太太道:“如玉孩子今年不知几岁了,模样儿不知生得好不好?”
  志飞笑道:“咱问过爱卿,她说比妹妹长一岁,模样儿好不好,这个只要瞧他妹子,那就可以知道了。虽然咱没有见过,但妹妹是早已是瞧得不要瞧了,妈妈,你倒不妨问一问妹妹自己呀!”
  玉蓝秋波恨恨地白他一眼,却低头不语。志飞笑道:“妈妈,你瞧妹妹这算什么意思?好像把哥哥恨得最好给她打一顿似的。”
  志飞这一句话,连玉蓝自己也给他说得抿嘴嫣然笑了。何太太拿帕儿,拭着眼睛,笑道:“这两孩子就真淘气,你取笑我,我取笑你,真累我眼泪都给你们笑出来了。”
  德林道:“如玉现在不是给志儿师伯带上山去了吗?那么将来倒也是个少年英雄,人儿倒颇相称。”德林说到这里,脸上显出很得意的颜色,把手抚着长须,微微地笑着。
  玉蓝瞧爸神气,芳心又喜又羞,垂了粉颊儿,却不敢抬起来。何太太想了一会儿,笑道:“这两头亲事若成功了,倒也有趣,妹夫便是阿舅,阿舅便是妹夫哩!”大家听了这话,忍不住又都笑了。
  这一餐晚饭,大家都吃得十分快乐。志飞和玉蓝兄妹两人的心中,也都放了一块大石。因为爸妈两位老人家的意思,是顺从儿女心中的意思为目的,那么将来自然稳稳成功两对美满的姻缘。你想,不是他们要喜欢煞人吗?从此以后,玉蓝和爱卿更加亲热,两个小儿女在闺房里,你取笑我,我取笑你,莺莺燕燕,那种羞人答答又喜悦又难为情的模样,真正是好看煞人哩!
  大凡一个人,物质上得到优美,还是精神上得到快乐要紧。爱卿在何家庄虽然生了病,但有志飞这么一个俊美的情人,柔情蜜意地安慰着,有玉蓝这么一个有趣的姑娘,互相雅谑着,心境一快乐,那胃儿亦开,饭也吃得下,所以不到两个月的光阴,爱卿的两颊又红润了,手臂又丰腴了,早又恢复了她原有的丰姿。德林夫妇和志飞兄妹自然十分地欢喜,爱卿颊上的笑窝儿,也时常可以见她掀起来。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光景,天气已交新秋,爱卿忽然想及父仇未报,时间倒又过去半载,因此便决心辞别同乡,前去报仇。志飞、玉蓝见她去志已决,于是三人同往。这天大家结束行装,匆匆到上房来向德林夫妇叩别。爱卿盈盈下拜,口中说道:“侄女受老伯、伯母厚恩,刻骨难忘。如今侄女此去,若报得此仇,自然仍能有叩见两位老人家的一日。不然,两位老人家的大恩,也只好待来生向你们报答了。”说到这里,不觉泪下。
  德林夫妇听了,颇觉辛酸,一面连忙扶起,一面也凄然说道:“贤侄女何说此话,想你一片孝意,定然能感动老天,使你达到报仇目的。”说着,拉了她手,又好好叮嘱一番,二老依依不舍地直送三人到了门外,方才回进屋来。
  话说志飞、玉蓝、爱卿三人,这天到了大兴县的一个小市镇上。爱卿向玉蓝问道:“姐姐可有肚饿了没有?”
  玉蓝微笑道:“正想吃些东西。”
  爱卿笑道:“如此甚好,咱们且找个酒家吧!”
  志飞说道:“爱妹,你还可记得咱们把山野僧杀败,救陆氏大娘的一回事吗?”
  爱卿听了,凝眸沉思半晌,忽然眸珠一转,哦了一声,笑道:“有的,有的,可不是就在这里吗?咱还记得陆氏大娘和咱们临别时,殷殷嘱咱们往后路过这里,到她家里玩去。那么现在咱们既到这里,倒不妨去望望她好吗?”
  志飞点头说好,玉蓝不知其中详情,忙问是怎么一回事。爱卿遂向她约略告诉一遍。玉蓝“哦”了一声,说道:“这就无怪山野僧黑夜里要劫妹妹回寺去了,谁知齐巧又给姐姐瞧见,因此反成全咱们兄妹相逢,那真也是一个巧事哩!”
  说话时,只见志飞在前,早已在一家酒店门首停下,回头向两人一招手,于是三人便到里面坐下。志飞笑道:“咱们且先吃饱了,然后再问伙计,进内望她去。不然倒好像是来吃她的白食似的,因为她见了咱们,难道还肯让咱付钱吗?”
  爱卿频频点了一下头,抿嘴嫣然笑道:“志哥想得正是,那么姐姐就请点菜吧!”
  这时店小二已上来泡茶,志飞、爱卿仔细向他一打量,却不是从前那个,想是已换了人,遂也不去问他。玉蓝道:“这里有什么新鲜的菜?”
  店小二听了,忙赔笑脸说道:“小店地处乡间,菜备得不多,无非是鱼肉虾蟹之类,请姑娘点几样是了。”
  玉蓝、爱卿遂点了火煨羊肉、红烧蹄子、油炸虾仁,外加清炖鸡儿全只。店二连声答应,问酒拿几斤。志飞道:“先拿十斤来吧!要烫热的,菜都要新鲜。”
  店小二说了一声“晓得”,便即下去。玉蓝向四周望了一眼,笑道:“想不到如此一家小酒店,生意倒着实不错哩!”
  爱卿道:“可不是!这也许因为这儿酒店少,所以生意自然好了。”
  不说两人在一旁闲谈着,志飞却向柜上暗暗望将过去,只见上面坐着一个年约二十五的男子,生得一副白净的脸蛋儿,两道眉,一双风流眼,虽然人儿颇觉秀气,却带有几分奸猾之气,心中不免暗想:这男子必是陆大娘雇用的账房无疑了。但这人的品性,未见纯粹,陆大娘是个年轻妇人,将来少不得要吃他的亏,不晓得陆大娘为什么要雇用这样一个人哩!
  正在暗自思忖,忽见里面走出一个年轻少妇,打扮得花技招展,满脸含笑地走到柜旁,向那男子亲自倒一盏茶,叫声:“夫君,辛苦了一整天,此刻不知可有饿了没有?要不待奴家去端一盘馒头给你充饥吗?”
  那男子见了少妇,便伸手把她拉近身旁,含笑说道:“没有饿,晚上咱们一块儿欢饮是了。”
  志飞当初见了那少妇,还以为就是陆大娘,及至仔细一瞧,方才知道已换了一个。因为陆大娘是穿素的,那妇人却是浓妆艳服。同时打量她的脸蛋儿,也大不相同,陆氏大娘,貌虽艳丽,但温文端重,有大户人家气概。那妇人却是美目流盼,春色横眉,满脸显出风骚的样子。心中这就暗暗称奇,那妇人称男子为夫君,这两个人自然是对夫妇了。那么陆大娘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莫非她已把这片酒店盘给人家了吗?
  志飞正在暗自猜度,忽见爱卿向自己衣袖一扯,悄声儿地问道:“志哥,你瞧这两人是什么关系?陆大娘呢?”
  志飞听了,回眸过来,向她望了一眼,笑道:“你没听见他们两人的称呼吗,是个两口子的关系哩!咱想陆大娘一定听从妹妹的话,把那家酒店盘给他们了。你说对不对?”
  爱卿点头笑道:“不错,陆大娘这人真好,实在可称是个节妇了。”
  玉蓝道:“这种人儿,的确难得,因为她的年纪,不是还很轻吗?”
  志飞说道:“所以咱说烈女易而节妇难哩!”
  大家议论一会儿,店小二把酒菜早已端上,玉蓝将酒壶抢了过来,爱卿不依,说道:“妹妹年纪最小,理应妹子先来给两位斟酒,怎么倒叫姐姐拿酒壶呢?”
  玉蓝哧地笑道:“没有这个话的,酒随便哪个都可以斟的,妹妹斟和姐姐斟不是一样的吗?反正这儿又没有外人,妹妹客气什么?待将来妹子做了新嫂嫂的时候,就多斟几杯姐姐喝是了。”
  爱卿听她这样说,不觉两颊盖上了一层红晕,啐她一口,嗔她道:“好好说话,姐姐老缠绕着妹子取笑,咱可不依你哩!”
  玉蓝一面哧哧地笑,一面给两人各筛了一满杯,抿嘴又笑道:“不用客气,这是姐姐贺你的。”
  志飞听了,乐得眉儿飞扬,偷望了爱卿一眼,只是哧哧地笑。齐巧爱卿也在偷瞟志飞,四目相窥,不免都扑哧地笑了。爱卿白了玉蓝一眼,说道:“姐姐这算什么话?妹妹大仇未报,还有什么可贺的吗?”
  玉蓝咦了一声,说道:“妹妹此去,咱们不是一同报仇去吗?姐姐预知此仇必报,你想,不是应该要贺贺你吗?”
  志飞笑道:“妹妹这话也说得是,如此咱们共干一杯。”
  爱卿听他们这样说,也就无话可说。遂举起酒杯,和两人一碰,大家一饮而干。玉蓝喝完了这杯酒,垂了粉颊儿,忍不住又哧哧地笑。爱卿知道她这样好笑,至少带有些神秘的意思,因把明眸瞅着她,问道:“姐姐,你可是发痴了吗,老笑干什么?”
  玉蓝抬头又笑道:“妹妹这话奇怪,姐姐心里高兴,难道不能笑吗?”
  爱卿唔唔响了两声,点头也笑道:“妹妹晓得姐姐高兴的原因了,可不是想着咱的如玉哥哥了吗?”
  玉蓝听了这话,把两颊羞得绯红,伸手扬了扬,做个要打的姿势,说道:“这妮子疯了,姐姐可捶你了。”
  爱卿两手捧着她的手儿,一面求饶,一面咯咯地笑,志飞见两人这样淘气,因笑道:“大家都不要说来说去了,这个样儿给旁人瞧见,不是当笑话吗?”两人听了,方才罢了。
  这一餐吃毕,时已黄昏。志飞付去了账,三人便急急赶路。约莫走了五六里路程,到了一个小村。这时暮色笼罩大地,新月已从云堆掩映而出。三人方欲找寻人家借宿,忽见前面婴孩啼哭之声。寻声而往,只见一棵大树下放着一个孩子,上面枝条儿上竟悬着一个妇人。爱卿大吃一惊,立刻把她抱下,躺在地上。虽在月光依稀之下,尚认得出这妇人正是陆氏大娘,一时心中奇怪万分,不禁“咦咦”起来。
  未知陆大娘为什么要上吊自尽,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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