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颠倒阴阳浪人遭淫戮 天生鹣蝶淑女得好逑
2025-07-07  作者:冯玉奇  来源:冯玉奇作品集  点击:

  美臣见碧玉已没有了影儿,一时心中若有所失,不禁大哭起来。谁知忽见碧玉又站在眼前了,心里不觉大喜,立刻伸手把她抱住,破涕为笑,说道:“妹妹莫非四川不去了吗?”
  碧玉见他这样情分,难舍难分,心中实在非常痛苦,遂摇头叹道:“妹感哥恩情,忽又想起一件事来。这里是一锭墨药,凡有疮毒,都能医治。”说着,把那锭像墨那样大小的黄色药块,交给美臣。
  美臣接在手里,说道:“咱又不生疮毒,要它何用?”
  碧玉道:“你且不要管它,日后自有用处,哥哥听妹子的话,好生藏在身边。”
  美臣不敢违拗,只得藏在怀中。两人相对良久,碧玉回身说道:“哥哥,妹子劝你不用伤心,将来哥哥自能得到一个比妹子更美丽贤德的夫人。妹子走了,爸妈尚等在前面呢!”
  美臣听了,早已一把拉住,含泪说道:“妹妹若说这话,不是比割我的心头肉还要痛吗?”
  碧玉淌泪道:“这是真话,哥哥千万不要固执。妹子与哥的情分虽好,但缘分只不过仅仅这一些日子。这是天数,非人力所能挽回。哥哥岂能为妹子短短一段姻缘,而丧失了你终身的幸福吗?所以哥哥自当宽解胸怀,将来定能踏上幸福的乐园。”说罢,回身又走。
  美臣哪里肯依,淌泪问道:“妹妹此去,不知咱们可还有见面的日子吗?若将来仍能相逢,咱一定终身厮守着妹子。”
  碧玉听他这样真情,想想伤心,不免粉颊上又沾满了泪水,摇头说道:“只要哥哥心中有妹子一人,何苦又说这些话呢?假使有缘的,妹子自会来瞧望你。假没有缘的话,那么咱们就这样算了吧!”说到这里,已泪如雨下。美臣回忆两月来的恩情,亦泪似泉涌,抱住她的脖子不放。两人于万分不舍之下,互相接了一个又辛酸又甜蜜的长吻,作为永久的纪念,那碧玉的身子早已不知去向矣!美臣痴立许久,淌了一会儿泪,又哭了一会儿,想着过去种种的事情,仿佛做个春梦。直到时已黄昏,斜阳已向西沉沦下去,小鸟儿扇着翅膀,噪吱归林,这才急急赶路前进,到镇上借宿去了。
  行行重行行,一路披星戴月,栉风沐雨。这天到了长山县地界,天已昏黑。美臣见四野寂寂,并无人烟之处,心中好生焦虑,偶抬头忽见半山之上,有一个道清庵,遂缓步上山。走入庵中,只见一个年纪很轻的师太迎了出来,眉清目秀,见了美臣,便脸含笑容,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低头说道:“施主可是进香吗?”
  美臣摇头道:“咱乃过路之人,特地前来借宿。”
  那女尼微笑道:“庵中全是女尼,客官借宿,恐有诸多不便吧!”
  美臣把手一拱,说道:“咱是善良之辈,师太请放心是了。只要给咱一个地方,就是咱坐一夜,那也不要紧的,明天多谢师太香金是了。”
  师太笑道:“客官既说得如此委婉,贫尼不能不动了慈悲之心,就请客官随贫尼来吧!”
  美臣听了,连声道谢,遂跟她到一个卧房,里面用具,甚为考究。师太请他坐下,亲自倒上一杯茶来,含笑问道:“请问客官贵姓大名?”
  美臣一面接过茶杯道谢,一面答道:“咱叫周美臣是也。请问师太法名?”
  那师太忙道:“原来是周大爷,好像哪儿听见过似的。贫尼法名明贞是也。”
  美臣道:“这儿当家是谁,不知共有几位师太?”
  明贞微笑道:“当家就是贫尼师姐子贞,今天她下山到官家太太那儿做佛事去了。庵中大小共有十二个女尼。周爷问得如此详细,不知有何贵干?”
  诸位还记得前回书中子贞、明贞两个是人妖的事吗?原来除了两人男身外,其余十个女尼,倒真的是女身,原是子贞师太雇用的。这且表过不提,再说美臣听明贞师太这样问,一时深悔自己不该问她,在她心中不要以为咱有什么用意吗?美臣心中这样一想,那两颊顿时浮现一朵红桃,摇头说道:“咱原没有什么事情,只不过随便问声儿罢了。”
  明贞师太见他这样嫩面,心里不免荡漾了一下,这就把她那双水盈盈的秋波,细细向他打量。只见他身穿一袭紫色缎的大氅,头上紫色缎巾勒额,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表人才,宛然是女孩儿家那么的一个。心中暗想:近来太太小姐们的味儿尝得有些厌了,今日来了这一个可爱的男子,咱何不尝他一尝后路的异味,那不是很有个意思吗?明贞师太既这样盘算着,自然更招待得非常周到。
  美臣见她这样客气,心里倒很过意不去,向她说道:“你别忙碌,彼此请随便些吧!”
  明贞师太听他这样说,遂望他微微一笑,姗姗地自管出去了。美臣坐在房中,心里不免又想起碧玉,狐尚且如此有情有义,那何况人为万物之灵呢?唉!玉妹,玉妹,想不到咱们的缘分就是这短短的两个月哩!美臣自语到此,不觉声泪俱坠。
  正在这时,小尼送上酒饭。美臣慌忙收起眼泪,端着饭碗,吃了一口。腹中虽饿,但嘴里却淡而无味,竟不能下咽,且头重脚轻,眼睛昏花,心中大吃一惊,暗想:咱不要病矣!
  这时明贞师太又姗姗而至,含笑叫道:“周爷为何不喝酒,可不是怪贫尼没有前来相陪吗?”
  美臣听了,放下碗筷,微笑道:“说哪儿话来,咱今日身子不好,意欲早些安息,请师太吩咐把酒菜收拾了去吧!”美臣说罢,殊觉支撑不住,遂也不管明贞师太尚在房内,就移步到床上去躺下了。
  明贞见他这个神情,还以为他也是个急色儿,连饭也不要吃,就想睡觉了,遂笑盈盈地走到床边。见他两颊红得可爱,口中却在不住地呻吟。瞧他意态,好像并非为了某种要求,心里倒也一惊,连忙伸手到他额间一摸,竟是热得火炭的一团,因慌忙问道:“周爷莫非有了病吗?”
  美臣点头道:“不错,咱竟病了。师太勿急,谅此小病,明天便即愈了。”
  明贞坐在床边,颦蹙双眉,说道:“怎么好好的就会病了,可惜今夜天色已夜,请大夫哪里来得及呢?”
  美臣见她十分忧愁的模样,因反安慰她道:“咱晓得这病乃是受一些感冒,原不妨事,请师太随便,让咱静睡一会儿也就好了。”
  明贞师太装出无限温柔的意态,把纤嫩玉手,按在他的额间,柔声说道:“出家人心最慈悲,见人病了,心中便十分难受。况周爷乃是个单身客官,此处异乡客地,一旦病了,这是多么可怜的事情,所以贫尼今夜欲看护周爷一夜,周爷晚上要茶要水,不是可以便当一些了吗?”
  美臣听她这样说,心里倒是大为感动,但转念一想,到底不便,因摇头说道:“师太的美意,刻骨难忘。但彼此男女有别,虽然你我心地光明,给别个师太见了,恐有议论,所以咱领情谢谢是了。”
  明贞听了,方知美臣乃是一个少年君子,遂也愈显柔情蜜意地说道:“周爷这话虽是,但事到如此,也就不管这许多了。况且周爷年纪轻哩!贫尼已老,谁还会说咱们丑话呢?”
  美臣听她说自己年老,倒不禁扑哧笑道:“什么,你怎的能算老呢?”
  明贞扬着眉儿,眸珠一转,哧地笑道:“贫尼不算老吗?但至少可以做你的姐姐吧!周爷青春多少了?”
  美臣道:“虚度了十五。”
  明贞瞟他一眼,嫣然笑道:“哟,还只有十五岁哩!贫尼今年二十五岁,十足要长了你十年哩!”
  美臣望着她粉颊儿,笑道:“二十五岁的人真嫩得很,咱瞧师太最多不过十八九岁罢了。”
  明贞听了,故意啐他一口,笑嗔道:“周爷不是好人,也喜欢给人戴炭篓子哩!”说着,哧地一笑。又把纤手在他额上敲了几下,问他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假使头疼的话,咱可以给你轻轻捶的。”
  美臣觉得她的手儿,其软若绵,真个是柔若无骨,和自己碧玉妹妹一模一样,心里不免荡漾了一下,暗想:假使碧玉妹妹在咱身旁的话,那咱还会生病吗?想到这里,忍不住又长叹了一声。
  明贞师太见他并不回答,却叹了一口气,心中好生奇怪,秋波凝视着他,问道:“咦!你干吗又叹气呀?”
  美臣这才微笑道:“没有什么,咱觉得心里很过意不去,怎敢劳师太服侍咱呢?”
  明贞师太笑道:“那也没有什么关系,一个人谁保得了不生病,咱也不过尽些互助的义务,你就别放在心上吧!”
  美臣听她这样说,心中愈加感动,一时糊里糊涂地竟把她当作碧玉看待了。明贞师太见他明眸脉脉地凝望自己,好像含有非常感激之意,心中暗想:这人虽是少年君子,但却也是一个情种,假使能听从咱的话,咱一定把他要当一个禁脔了。因此七搭八搭地只管和美臣说笑,引逗他的高兴。大凡一个年轻的人,在异性柔媚的手腕之下,他的内心,自然而然地会感到她的可亲可爱。美臣起初感到一个女尼对待一个年轻男子,实在是不应该有此举动,后来听了她的话,心中同时又想着碧玉,因此把明贞师太也认为是个裙钗知己了。彼此谈了一会儿,一时也就模模糊糊地睡去了。
  明贞师太见他已熟睡了,心中好生欢喜,遂把他衣裤脱去,自己也一丝不挂,紧紧抱住他的背部,方欲向美臣后面撞将进去。忽然美臣回过身子,把明贞师太紧搂在怀,嘴里尚喊着道:“妹妹,妹妹,你明天难道果然要走了吗?唉,咱如何舍得你呢!”
  明贞师太听了这话,真是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及至细细推测起来,知道美臣一定和一个姑娘发生爱情,后来彼此分离。这样想来,美臣今天的患病,至少还带有些相思的成分。咱还当他是个老实少年,原来也不是个好东西哩!
  正在想时,忽然美臣睁眼醒来,口中犹连喊妹妹,及至定睛一瞧,见自己怀中抱着的竟是明贞师太,而且两人全身精赤,心中大吃一惊,立刻放下两手,红晕满颊。急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明贞师太秋波斜乜他一眼,嫣然一笑。但一会儿,却又故作娇嗔道:“问你自己呀?你把咱狠命抱在怀里,还连喊妹妹。咱因你在病中可怜,所以并不拒绝于你,你怎么倒问起咱来了呢!”
  美臣听了,羞惭满脸道:“这是咱梦中魔住了,并非出于本心,这些还请师太原谅咱吧!”
  明贞故意淌下泪来,泣道:“咱出家之人,原是心善,见周爷孤零零一个人病了可怜,所以不避嫌疑,前来服侍于你,谁知你竟……如今咱赤身露体,被周爷搂在怀中,这叫咱如何再有脸儿见人呢!”说罢,便抽噎而泣。
  美臣还道果是自己把她强搂在怀中的,心里懊悔万分,只得赔罪道:“你快不要伤心了,好在咱并不曾欺侮你哩!”
  明贞师太不待他说完,啐他一口,嗔道:“还说没有欺侮我,那么依你说,这样才可说是欺侮呢!”说着,竟把脸颊儿直贴到美臣的颊上去。
  美臣急道:“那么依师太怎样办呢?”
  明贞听了,却不回答,伸开两手,紧抱美臣身子,好一会儿,方说道:“男女授受不亲,如今咱与你肌肤相贴,贴肉相亲,咱从此便是周爷的人儿了。”
  美臣听了这话,心中好生惊讶。暗自想到:这话奇了,难道她竟要嫁给咱了不成?因说道:“师太这话稀奇,你既欲嫁人,当初又何必要出家呢?现在你可是要还俗了吗?”
  明贞师太说道:“咱也不想要还俗,只要周爷每日伴着咱,也就是了。”
  美臣听了这话,暗想:原来这个师太竟是个淫娃哩!心里好生着恼,意欲和她翻脸,但自己此刻病着,力气全无,倒不是待病好了咱一走了事好吗?美臣想定主意,便也假意说道:“你快别哭,且待咱病好了,再说这事情吧!”
  明贞师太道:“那么晚上咱就陪你一块儿睡吧!”
  美臣听了,虽然十分愤怒,但亦没法可想,只得由她去了。如此住了三天,美臣的病也慢慢好了。这天夜里,美臣睡梦之中,忽觉自己股间,有什么东西塞了进来,心中一惊,便即翻身过来,伸手一把抓住,低头一瞧,竟是明贞师太胯下之物。美臣心中这一稀奇,真是目瞪口呆。明贞师太却嬉皮笑脸地说道:“周爷切勿害怕,咱并无歹意,原给你吃好东西的。”
  美臣翻身坐起,大声喝道:“淫物究系何人,胆敢戏弄小爷,快快说与明白,不然你可要活命吗?”说着,伸手向她肩胛一拍,痛得明贞像杀猪一般地叫起来,心中方知美臣实在是个有武艺的人,心中懊悔不该欺侮他。这种人儿,在他病着的时候,早把他结果了,也就完了,偏想尝他后门的异味,如今异味不曾尝到,倒反要吃他的苦头了,只得跪在地上,哀求饶她。
  美臣一定要她说出缘由,明贞只得从实告诉。美臣又问明了子贞师太的卧房,遂把她一脚踢倒,踏在她的身上,戟指大骂道:“你这不知廉耻的狗奴才,竟异想天开做这等勾当,岂非丢尽咱堂堂七尺之躯的男儿颜面吗?可怜多少女儿的贞节,全丧失在你的手中,如今遇到小爷,那真是你的末日到了。”
  明贞见情形不对,大喊“周爷饶命”。美臣冷笑一声,说道:“这样不男不女的人妖,留你何用。”说罢,手起剑落,明贞早已身首分离,血水飞溅,呜呼哀哉了。
  话说美臣既把明贞师太一剑杀死,便即仗剑奔到子贞师太的卧房,只听里面笑声咯咯,嗯哎哼声不绝。诸位看官,原来子贞师太被莲贞发觉是个男身,当即喝问详情,既知底细,莲贞本是十足淫女,自然心中大喜。两人正在你贪我爱地销魂当中,不料美臣心头火起,撞入房中,挥剑就劈,竟把子贞师太斫死。当时莲贞见宝贝被杀,心中大怒,便即奋身直扑美臣。美臣因病初愈,同时猝不及防,站脚不住,竟被莲贞压倒在地。美臣慌忙两手向上抵住,天下事有凑巧,美臣两手竟抵在莲贞胸前两个高高软绵绵的奶峰上。
  莲贞本来满腔怒火,现在压在美臣的身上,低头向他脸儿一望,顿时又回嗔作喜,暗想:好个标致的美少年,姑娘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不是也一样的吗?遂凑过小嘴,竟在美臣嘴上连吻两下,秋波斜乜他一眼,嫣然笑道:“姑娘与你无怨无仇,你敢杀姑娘爱卿,如今是只有你来代替了。”
  美臣见她赤裸裸地压在自己身上,却并无一点儿羞涩之意,反而说出这等话来,心中怒不可遏,意欲推开跳起,谁知她的本领不小,压在身上,着实有几分力量,一时弄得面红耳赤,心生一计,向她笑道:“你是何人,咱把这般不男不女的人妖杀死,真是替地方上除去一个大害,怎么姑娘倒反来怨恨咱呢?”
  莲贞听他这样说,便也笑道:“既要杀她,为什么不再迟一个时辰呢?姑娘正在恋恋不舍,你却来把她杀死,这不是扫了姑娘的兴致吗?你有意和姑娘作对,姑娘岂能饶你?”
  美臣道:“这个像什么样儿,有话大家站起来不好说吗?”
  莲贞道:“姑娘放了你,你可要听从姑娘的话。”
  美臣假意答应道:“听从你的话也不要紧,你且起来吧!”
  莲贞遂从地上跳起,不料美臣拾剑在手,一骨碌翻身,向莲贞直劈道:“你这个不要脸儿的淫娃子,今日小爷若不结果你,怎消咱心头之恨。”说罢,连劈三剑。
  莲贞慌忙拿椅子抵挡,椅剑相击,椅儿纷纷斫落,美臣飞起一腿,莲贞竟被踢到床上去了。美臣抢步上前,挥剑就斫。莲贞连忙伸臂托住他的手腕,使他剑儿不能坠下。美臣抛了剑儿,两手向她咽喉直扼。莲贞虽然竭力挣扎,但被美臣覆压着,却也一点儿不能动弹,遂竭声喊道:“好个小子,翻脸无情,姑娘不害你性命,你竟伤起姑娘的性命来了。姑娘生不能报仇,死亦当捉汝之魄哩!”
  美臣听了这话,心中暗想:这话倒也不错,她虽淫贱,但与咱究竟无冤无仇,咱若把她扼死,似乎有些不情,因向她说道:“女子首重贞节,姑娘如此不知廉耻,更有何颜见天下英雄乎?”
  莲贞听了这话,羞惭满脸道:“姑娘虽然不该,你作此暗计伤人之手段,口是心非,翻覆非常,岂是英雄之本色吗?”
  美臣道:“随机应变,不得不如此耳。”
  莲贞听了,柳眉倒竖,娇嗔道:“汝子不情竟至如此也,姑娘死不足惜,但汝且报上名来,好叫姑娘记在心上,若姑娘魂魄不散,定捉汝同归阴府,绝不让汝独生。”
  美臣听了这话,不禁大笑道:“姑娘真和咱亲热极了,你且放心,咱绝不害你。但咱劝告姑娘几句,你若能改过自新,真是姑娘大幸哩!姑娘具此才貌,正该在世间做些轰轰烈烈的惊人事来。岂能贪片刻之欢娱,而轻自己之人格吗?咱今放你,你且穿上衣服再说,这个样儿,你不害羞,咱可代你难为情死了呢!”美臣说罢,便放了莲贞。
  莲贞听了这话,芳心颇为感动,于是垂首穿上衣服,向美臣谢道:“聆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咱衷心感激,没齿不忘。请问大爷贵姓大名?”
  美臣听她这样说,满心欢喜,微笑道:“咱周美臣是也,姑娘少礼。既知自新,四海之内皆朋友,敢问姑娘贵姓?”
  莲贞红云满颊,便也告诉了自己姓名。周美臣见她意态,似有几分娇羞模样,遂也不便和她多说,自管到外面,把庵中女尼喊来,告诉其中情形。众女尼听了,哪里肯信,遂都到房中亲自验看,谁知两个当家果是男身,一时大家都羞得满颊通红,退在一旁。
  美臣遂叫其中一个年长的做当家,并且好好劝她们几句。一面吩咐把尸骨到后山掩埋,一面自己颇感乏力,也回房中休息去了。到了次日,美臣和莲贞辞别出庵,一同走下山来。两人临别,握了握手。莲贞似有恋恋不舍之意,美臣道:“请姑娘勿忘记咱的忠告,咱们后会有期。”
  莲贞听了,不知怎的,只觉无限辛酸,陡上心头,眼皮儿一红,泪水竟夺眶而出。美臣瞧此情景,心中甚为痛快,又甚为感叹,暗自细想:人之初,性本善。莲贞姑娘之所以淫贱,岂是天生的吗?还不是为了环境不良的缘故吗?假使早有人指点她入光明大道,她实在未始不是一个美而贤的姑娘哩!
  且说两人分道而别,莲贞自往广西马梨影那里去,美臣也一路向何玉蓝家里去了。
  且说美臣这日到了宛平县,离何家庄尚有三十里路程。他先在城中一家酒店内吃了饭,休息一会儿,方才又起身赶路。经过知县衙门的前面,见两旁站着许多皂班,好像捉人的模样,心中倒吃了一惊,但仔细一想,咱既不做歹人,又怕什么?遂大胆步了过来。谁知这时就有一个师爷模样的男子,向皂班们道:“这个就是,这个就是,你们看他不是穿紫色缎的大氅吗?”
  说时迟,那时快,众皂班早已一拥上前,将美臣团团围住。这么一来,真把美臣大吃一惊,急问何事。只见那个师爷走上前来,向美臣深深一揖,满脸含笑地叫道:“这位可不就是周美臣大爷吗?小的们奉县大人之命,在此已恭候好久了。”
  美臣骤然听了这话,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目瞪口呆,半晌方说道:“在下正是周美臣,但与县太爷素昧平生,不知候咱有何贵干?”
  师爷笑道:“请周爷进内,自会知道。”说着,一声喊请,县衙门便大开正门,众皂班两旁分立,请美臣进内。美臣见此情景,心中好生奇怪,暗想:既然这样迎接,谅来并非恶意,咱且不管他三七二十一,进去了再作道理。于是随了师爷,直达堂上。
  这里早有人报与县太爷知道,只见县太爷整衣从后堂迎出,把美臣接入内书房间,分宾主坐下。仆人献上香茗,端上点心。美臣见那县太爷生得方面大耳,三绺长须,颇觉威严,但为什么把自己待作上客,这其中到底是什么缘故呢?因此暗暗纳闷。
  只听那县太爷说道:“下官徐公达,娶妻陈氏,二老年已半百,单生小女丽鹃,年方十五,下官爱如掌珠。不料两月前,小女身上忽生两个毒疮,虽经内子许愿求神,吃药医治,至今始终未能见效。今知先生乃是神医,故而特地恭候于县衙门前,谁知果然先生下降,此真乃天救咱小女也。”说罢,呵呵大笑。
  美臣听了这话,不觉又目瞪口呆,忙着欠身说道:“徐大人莫非认错了人吗?小民周美臣乃是外乡之人,并不业医,今日路过这里,原探望朋友去的呀!”
  公达见他不承认,便站起身来,拱手道:“先生千万不要推却,若医好小女之病,下官定把小女配你为室,以报答先生之恩。”
  美臣暗想:这可糟了,咱并不是医生,怎么能够医人家的病呢?因紧锁双眉,搓了搓手,向他问道:“请问父台大人,如何知道咱是个神医呀?想来其中必有缘故,请道其详。”
  公达微笑道:“不瞒先生说,小女昨得一梦,梦见观音大士对小女道,说此疮只有一个姓周名美臣的能够医得好,此人身材适中,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身穿紫色缎大氅,今日必由县衙门前经过,千万切勿错过良机。小女牢记心头,醒来向她娘告诉。她娘是个最信佛之人,当即告诉了下官,所以下官特派人在外迎接,不料果然遇见先生,这不是个稀奇的事情吗?”
  美臣听了这话,也不胜惊讶,暗想:天下哪有这一种奇事,若说他女儿是谎话,那她和咱既不认识,如何真的竟晓得咱的姓名。若说他女儿果有此梦,那么咱既不是业医的,怎样会医病呢?踌躇半晌,忽然灵机一动,猛可想着自己和碧玉临别之时,她曾给咱一块赭黄色的药墨,说能医治百种疮毒。莫非玉妹预先知道县太爷女儿有病,然后故化成观音大士模样,托梦给小姐,叫咱来医治,有意促成咱们这一桩婚姻吗?唉!若果然如此,可怜玉妹真不愧是个天下第一有情人了。
  公达见他听了自己话后,却只管呆呆地出神,遂又恳切地说道:“先生千万发个慈悲心吧!小女生命全在先生的掌中,若先生不肯救治,咱小女不是要完了吗?”
  美臣抬起头来,因说道:“父台大人且别说这些话,咱若能医治得好,无不尽力的。”
  公达见美臣允诺,心中大喜,遂引美臣到上房里,见过徐老太太。徐太太眯了眼睛,细细向美臣打量许久,果然是个挺英俊的美男子,心中欢喜万分,连忙让座,说道:“周先生若把小女疮毒医好,真使老身感激不尽了。”
  美臣道:“不知令爱疮毒生在何处?”
  徐老太太听了,向公达望了一眼,公达也向她挤挤眼,美臣瞧此情景,心中好生奇怪。这时徐老太忽然站起身子,拉了美臣的手,向他附耳低声说道:“周先生,在未医之前,老身先要和你说一件事。小女生疮两月,本来早可延医诊治,乃小女这个疮却生在胯间的大腿上,所以小女害羞,抵死也不愿医治。就是医治,也是老身传话,因此医生好像隔靴抓痒,自然难愈。今老身意思,欲把小女配先生为室,先生医愈后,便即下聘订婚,不知先生的意下如何了?”
  美臣听了,方才恍然大悟,虽然心中愿意,但又怎样对得住碧玉呢?因此沉吟良久,方才说道:“老太太美意,咱非敢有负盛情。但咱心中自有不得已的苦衷,此事只好心领谢谢了。至于医治令爱的疮毒,甚为便当,可以毋庸咱亲自搽涂的。”说着,把那块儿从袋中取出,交给徐太太,又说道:“此物和水磨成浆,搽在令爱生疮的地方,定能收效的。”
  徐老太听美臣这样说,心中又敬又爱,一时哪肯放过,便忙问道:“周先生不知有什么苦衷,可否说与老身一听吗?”
  美臣见问,支吾不能对答,只有摇头而已。公达奇怪道:“先生莫非已娶有妻室了吗?”美臣呆了半晌,方点头说是。
  徐老太见美臣生得这样俊美,若能和咱鹃儿并立一起,真是一对玉人,心中实在非常爱他。今听他已有妻室,虽然心中不悦,但仔细一想,也就不管一切地说道:“周先生既有妻室,那么咱鹃儿就给你做个偏房也好。”
  美臣道:“这事情且慢谈起,还是请老太太先替令爱去搽了再说吧!”
  徐老太听了,愈加敬佩,遂叫公达好生陪伴,她自己急急到小姐房中去了。这里公达问美臣是哪儿人,青春多少,娶妻何人。
  美臣答道:“咱广东中山县人,虚度一十五岁,娶妻金氏。”
  公达暗想:还只十五岁的孩子,怎么就娶了妻子吗?因问尊夫人多大年纪了。
  美臣道:“与咱同庚。”
  公达听了,甚为叹息,因为鹃儿亦只有十五岁,原欲配与为室,不料他竟先娶了,只好伴他到书房设酒款待,作为酬谢。此时天色已夜,公达遂留美臣宿在书房,自己到上房探问情形去了。
  且说美臣躺在榻上,因为喝了酒,不免又勾起往事,想着碧玉的恩情,忍不住又暗暗淌了一回泪。蒙胧之间,忽见碧玉翩然从外走入,向美臣笑道:“哥哥别来无恙。”
  美臣一见碧玉,抢步上前,握住她手,淌泪道:“妹妹,你真想得咱好苦啊!”
  碧玉听了,盈盈一笑,说道:“哥哥真太痴心矣!妹与哥只有这一些缘分,哥哥如何尚恋恋呢?今妹在四川峨眉山上修炼,将来成仙之日,自有相见之时。妹为报哥恩情,特将丽鹃小姐和哥结成百年好合,乃哥为何如此固执,竟推已娶拒绝,那不是辜负妹子的一片热情了吗?妹为此故特又赶来劝告哥哥,万勿以妹为念,切记切记。妹抽空而来,急欲归矣!哥哥再见。”说罢,把美臣身子一推。
  美臣大叫妹妹,竟从梦中哭醒,睁眼一瞧,见公达站在旁边,含笑说道:“先生梦见何人,为何如此伤心而痛哭耶!”
  美臣到此,只得从实告诉。公达惊讶道:“果有此事吗?碧玉小姐和先生真可谓人间之情种矣!”说毕,赞叹不已。一会儿,忽又笑道:“下官正欲来报告先生,小女搽先生之药后,红光已退,内子喜悦十分,定欲将小女配先生做妾。今听碧玉小姐既这样嘱咐先生,未知先生可否屈纳小女为室?”
  美臣听他这样说,只好下床叩拜岳父。公达大喜,连忙扶起。一面叫他安息,一面喜滋滋地到上房告诉太太去了。美臣凝眸细想,下山之日,师父曾说咱有喜事缠身,不料竟有这样离奇曲折的姻缘哩!一时又喜又悲,喜的是得一官家千金为妻,悲的是玉妹竞不能相见了,因此又整整泣了一夜。次日,早有丫鬟前来相请至上房,拜见岳母。一会儿,只见里面姗姗走出一个丽姝,徐老太谓:“此即小女杜鹃是也,昨日搽药后,今日完全愈矣!此真灵药也。”说罢,又把美臣介绍于她。
  丽鹃听了,盈盈下拜,先谢救治之恩。美臣抬头向她一望,心中顿时一呆,盖丽鹃之貌,酷肖碧玉故也。于是两人各行相见礼。公达吩咐摆席,四人坐了一桌,丽鹃把盏,大家欢饮,颇为快乐。从此以后,美臣在县中一住三个多月,天天和丽鹃小姐不是弈棋,便是教她舞剑。一对未婚小两口子,无限恩爱。
  这日,美臣告别,约定一年后前来完婚,他便急急到何家而来。谁知那时志飞、玉蓝伴爱卿已往广东报仇去了。美臣一听,只好也先回家乡探望哥嫂去。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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