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如花美眷洞房春无价 似梦姻缘歧途泣奈何
2025-07-07  作者:冯玉奇  来源:冯玉奇作品集  点击:

  阅者诸君还记得爱卿对志飞说除了一个师姐外,尚有一个师弟周美臣吗?原来美臣在山上自从送别玉蓝和爱卿下山后,光阴匆匆,不知不觉地早又将近半年。他心里便也想到外面各处去走走,只是在师父面前说不出口。凡尘师太见他每天闷坐洞中,好像颇不快乐的样子,哪有不知道他的意思。这日遂叫他到面前,对他说道:“你是七岁到山上的,现在也有八个年头了,瞧你本领也不弱,尽可以替为师的到外面去干些有益的事情了。”
  美臣听师父已有叫自己下山之意,心中大喜,立刻拜伏在地,叩头答道:“多承老人家十年教养,小徒恩同再造。今听师父金玉良言,敢不遵命?”
  凡尘见他年纪最小,人也聪敏,心中也很欢喜,便将他扶起,说道:“汝幼丧父母,兄嫂待你颇薄,汝之身世,也可谓可怜,故而为师携你上山。如今汝艺成下山,对你兄嫂,切不可存怀恨之心,依旧要相亲相爱,那么汝父母在天之灵,定亦安慰多多了。”
  美臣含泪点头道:“哥哥待咱不薄,嫂虽量窄,此乃妇人通常之病,徒儿岂敢怀恨在心?叫徒儿如何对得住已死的爸妈呢?”说罢,泪下如雨。
  凡尘听了,知美臣乃血性儿女,心中颇慰,遂又说道:“吾徒言之有理,今为师的嘱咐汝,汝下山后可到大师姐那里去探望一次,因为汝二师姐亦在,将来汝可助彼一臂之力。”美臣连连答应,遂到后面,整理一个包袱,带了一柄宝剑,别师下山。
  临别,凡尘师太忽又把他叫住,说道:“吾徒此次下山,定有喜事缠身,然不可胡为,切记,切记。”
  美臣听了,心中好生奇怪,方欲问徒儿喜从何来,但凡尘师太早已进洞去了。美臣也只好回身下山,一路向河北省宛平县而去。
  美臣昼行夜宿,这天到了山东省淄川县地方,时已黄昏将近。美臣抬头见前面一片原野,两旁树林密密,斜阳的余晖,反映到绿绿的叶子儿上,便添上了一种淡红的色彩,远远地望去,倒颇觉有些画意。因贪玩一路的景致,不知不觉竟错过了宿店。此刻淡蓝的天空中,五彩的云霓已经消逝了去。一钩新月,已从柳树梢头上显了出来,美臣仗着自己一身本领,心里倒也并不焦急,暗想:既没有宿店,咱就走一夜何妨,明天待找到了客钱,不是很可以好好地睡一宵吗?
  正在想时,忽然见月光依稀之下,树林里窜着黑越越几只走兽来,向前面道路上急急奔去。美臣不知何物,方欲追踪上去瞧个仔细,忽听耳旁有呼救命之声。这声音极其尖锐,好像是个女子模样。美臣心中好生奇怪,如此荒郊黑夜,哪来女子,难道也和咱一样地错过了宿店了吗?但既听见有人呼救,终得前去一救。于是美臣急寻声而往,只见那边树旁有一老叟和一老媪跌倒在地,另有一年轻女子,跪在地上,向一个面目狰狞的大汉求饶。美臣心想:这明明是盗匪路劫客商财物,咱若不救,更有谁来。遂一个箭步,飞上前去,手握宝剑,大声喝道:“何方来的狗强盗,胆敢拦路行劫,今日撞在小爷手里,真是你的末日到了。”说罢,便即挥剑斩去。
  说也奇怪,那大汉见了美臣,竟不知去向,连黑影也不见了。美臣倒不觉一怔:什么?难道他有隐身之法吗?不然咱这一剑斩去,他哪有逃得这样快速吗?正在暗暗称奇,那一叟一媪和一女子,早已跪在美臣面前,叩头便拜,口叫:“多蒙小英雄相救,真是咱们的再生父母了。”
  美臣连忙把老叟扶起,一面向两人连连挥手,意思也是叫她们起来,一面也说道:“老丈不必客气,锄强扶弱,救善除恶,原是咱们年轻的人应尽的责任,这些小事,可不必挂在心上的。但咱要问你一声,如此荒郊,且时在深夜,你们二老一弱女子,怎么竟有如此胆量,还要出来行走呢?”
  那老叟说道:“咱们父女三人,原是在亲戚家里做客,因离家尚近,所以晚餐毕,便即告辞,不料行至半途之上,就遇到了匪徒拦劫,若不是大爷前来相救,咱父女三人只怕性命不保了。”说罢,又吩咐母女两人一同叩下头去。慌得美臣连忙让过一旁,连说起来。老叟问道:“恩公不知贵姓什么,大名什么?这样黑夜里,如何一个人尚在急急赶路呢?”
  美臣道:“咱姓周名美臣是也,这次原是别师下山,不料因一路贪玩风景,以致错过宿店了。”
  老叟道:“原来如此,敝舍离此不远,恩公若不嫌敝舍简陋,请恩公前去一宿如何?”
  美臣暗想:谁知救人倒救出好处来了,忍不住微笑道:“多谢两位老人家美意,但咱恐怕有许多不便吧!”
  那老媪听美臣这样说,便也插嘴说道:“恩公说哪儿话来,这又有什么不便呢?敝舍并无他人,房屋倒还清静,恩公千万赏个脸儿,答应了咱们吧!”
  老叟也劝个不住,只有那少女低着粉颊儿站在一旁,只把那纤手玩着衣角儿出神,好像不胜娇羞的模样。美臣见他们情意真挚,自己正苦无处借宿,也就答应下来。于是四个人走在一起,便向前走去。不多一会儿,那老媪连说:“到了到了,咱可真走不动了呢!”
  老叟向那少女道:“三媛可搀妈走。”
  少女答应,便上前扶着老媪的胁间。美臣抬头,只见四郊寂寂,旁边果有一座楼房,似大户人家模样。老叟回头对美臣笑道:“敝舍就是此地,恩公可乏力了吗?”
  美臣笑道:“咱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这一些路程,怎么会乏力呢!”说罢,忍不住大笑起来。那少女见美臣大笑,便把秋波脉脉含情地向美臣瞟了一眼,不料事有凑巧,美臣无意中竟和那少女瞧个正着。四目相窥,大家都有些难为情,美臣连忙停止了笑,谁知那少女却抿嘴嫣然笑了。就在这个当儿,那老叟敲开了门,只见里面走出男女仆妇十数个,都满脸堆笑地口喊:“老爷、太太、三小姐回来了呢!”
  于是大家到了厅堂,见里面灯火辉煌,一切摆设,古色古香,竟像官家神气。老叟先请美臣坐下,这个丫鬟伴着那少女向美臣福了一个万福,便姗姗地回闺房里去,临去那秋波向美臣一瞟,不禁又露齿一笑。因为刚才外面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那少女的容貌自然没有瞧清楚。此刻在这样灯火通明之下,美臣瞧了,不禁惊为天人,哪里又禁得她盈盈临去秋波,一时也不禁为之神往了。
  那时仆妇端上茶来,见美臣这个模样,叫声“大爷用茶”,又望他微微一笑。美臣这才知道自己举止未免有失礼地方,一时微红了脸,只得道了一声谢,低头无语。但中心又一阵一阵地细想,这也奇怪,想不到这样冷僻的荒郊里,竟造着这样一座富丽堂皇的房屋,莫非咱遇了什么鬼怪了吗?虽然咱是不会害怕,但咱倒也要向他问个仔细哩!遂又抬起头来,向那老叟问道:“请问老丈尊姓大名,怎么会携眷住到如此冷清的地方来呢?”
  那老叟听问,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咱姓金名如泉,娶妻曹氏,共生三女,长次皆不幸早亡,只剩下三小女碧玉,因此老朽夫妇爱若掌上明珠一般。老朽原籍四川巴县人,曾任过知县,后因上司的儿子,看中了三小女,强欲聘去做妻,小女抵死不允,故老朽情愿抛弃小小一顶纱帽,挈眷到此,每日过逍遥自在的生活,倒颇觉清闲哩!”
  美臣听了这话,说了一声“原来如此”,遂深信不疑。这时仆妇又端上银耳燕窝茶来,美臣向如泉说道:“老丈待咱如此客气,倒反使咱可有些不好意思了。”
  如泉抚着下巴上的雪白银髯,微微笑了一笑,说道:“恩公在上,听小老儿禀告一事,不知恩公可能允许吗?”
  美臣听他这样说,心中好生狐疑,回眸向曹氏望了一眼,只见曹氏眯了眼睛,也很得意地笑着。一时愈加不解,遂忙问道:“老丈说哪里话来,只要咱能够做得到的,是没有不帮助你的。”
  如泉手指曹氏,笑着说道:“这是内子的意思,咱们多蒙恩公相救,方才得以活命,衷心感激,没齿不忘。今三小女年方十五,尚未字人,平生最敬爱年少英雄,意欲将小女配与恩公作室,一则聊以报答恩公救命之恩,二则也达了小女的愿望。不知恩公可嫌小女丑陋,而见却否?”
  美臣听了这话,一颗心儿,别别乱跳,暗自想道:咱下山的时候,师父曾向我说往后定有喜事缠身,莫非就应在今夜的事吗?不免暗暗欢喜。但一个年轻的人,立刻就答应下来,到底有些难为情,不禁红了脸,支吾了半晌,说道:“老丈美意,咱虽然十分领情,但咱原是到处为家,行踪无定,恐有累令爱,所以不敢应命。”
  如泉忙道:“恩公切勿这样说,有道是嫁鸡随鸡,嫁犬随犬。小女既嫁恩公,当然追随恩公左右。只要恩公金口一诺,今晚即可举行婚礼成亲的。”
  曹氏也劝道:“咱二老感恩公相救,无以为报,今将小女相嫁,聊以报答大恩。若恩公不肯屈就,使咱们三小女不是无颜为人了吗?”
  美臣瞧此情景,只好答应下来,起身向两人跪了下去,拜了八拜,口称:“岳父母在上,如此小婿拜见了。”
  如泉夫妇心中大喜,一面扶起,一面吩咐丫鬟到闺房,叫三小姐梳妆打扮,即刻便做新人,和美臣恩公行交拜礼了。这里众仆人都十分忙碌地陈设厅堂,不多一会儿工夫,只见厅上早已布置焕然一新,桌上高燃龙凤花烛。如泉又叫丫鬟伴姑爷到浴室里去洗澡更衣,待美臣浴罢出来,见厅上已有乐队候着奏乐,心中好生奇怪:哪里叫来的乐队,竟有这样的快哩!正在想时,那音乐已悠扬而起,只见对面套房中两个丫鬟,已扶新人慢步而出。随着乐声,美臣已和碧玉并肩而行,轻轻地到了厅上。两人先拜天地,又行了交拜礼,然后又向如泉夫妇双双拜了,这里众丫鬟、仆妇都含笑前来叩见姑爷和姑奶奶。一切礼毕,丫鬟捧着花烛,方才送入洞房,美臣一脚跨进新房,只觉有股细香扑鼻,房中包含了无限的春意。紫檀木的大床、绣花的锦被、鸳鸯戏水的枕儿,玻璃大橱、妆台,无不设备周到。丫鬟把花烛放在梳妆台上,一面叫声“姑爷姑奶奶请坐”,一面拿过一盆百子糕,请两人用些,然后在房中又设一席,山珍海味,陈列满桌,碗筷酒杯都用银制。一切舒齐,又请两人更衣,卸了晚装,方才又请两人入席,相对而坐。丫鬟笑盈盈地握着酒壶,在两人杯中满满筛了一杯,口叫“姑爷姑奶奶用酒”。美臣回头望她一眼,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儿?”
  丫鬟笑道:“婢子叫翠红,原是小姐房中服侍的。”
  美臣点了点头,忽然红晕了双颊,向翠红说道:“今天你们可辛苦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翠红听他这样说,又见他这个神情,心中早知其意,便抿嘴嫣然一笑,掩上门儿,悄悄地走出去了。
  美臣见房中已无别人,遂把明眸向碧玉细细打量。只见她美发如云,眉如远山隐,眼如秋波横,两颊如出水芙蓉,小口如樱桃一粒,虽非国色天香,但实在也可称是一句美人了。碧玉始终是垂着粉颊儿,见他静悄悄地一无声息,芳心好不稀奇,遂微昂头儿,向他望了一眼,因此两人的视线又成了直角。碧玉见他呆呆地目不转睛盯住了自己,不免又盈盈一笑。美臣这才又醒来似的,举起酒杯,向她微笑说道:“妹妹,咱们喝个和合杯儿吧!”
  碧玉听了,似有不胜娇羞之意,把那纤纤玉手,也握着杯儿,和美臣的杯儿叮地碰了一响,大家都一饮而尽。
  美臣得意万分,不觉春色横眉,对碧玉笑道:“妹妹可不是叫碧玉,今年可不是十五岁了?”
  碧玉眸珠一转,频频点了一下头,低声儿笑道:“正是,哥哥如何知道,可不是咱的爸妈告诉你的吗?”
  美臣笑道:“不错。”
  碧玉一面也替他筛酒,一面笑问道:“妹子还没问哥哥今年青春几何了呢。”
  美臣笑道:“咱和妹妹同庚。”
  碧玉忙道:“原来你也十五岁,那你也许只好做咱的弟弟哩!因为咱是生在正月初五的,不知你的生日在哪月里?”
  美臣听了,哈哈笑道:“你要做咱姐姐吗?不行,不行,你初五生日,咱却是正月初三生的呢!那你不是只能做咱的妹妹吗?”
  碧玉红晕了脸儿,瞅他一眼,抿了小嘴儿,笑道:“哪有这么样巧,你别给咱说谎吧!”
  美臣摇头正色道:“生日岂可以说谎?姐姐、妹妹原是一样的,你如果要做姐姐的话,咱就喊你姐姐,那也不要紧的。”
  碧玉听他这样说,倒不禁又好笑起来,说道:“哥哥就是哥哥,你难道不做哥哥就生气了不成?”
  美臣听了,忙又堆了笑容说道:“谁生气,咱敢生妹妹的气吗?因为咱要表明并不是说谎话,所以不得不认真说,不料妹妹又多心了。”
  碧玉听他如此多情,芳心不免荡漾了一下,秋波脉脉地含了无限的柔情蜜意,只是凝望着美臣憨憨地甜笑。美臣愈瞧愈美,愈瞧愈爱,不禁笑道:“妹妹说哪有这么样巧,咱想事情实在是巧得无可再巧,咱听了你喊救声音,原不过一举手之劳,尽些互助义务,谁料竟得贤妹为妻,那不是可称三生石上巧姻缘了吗?”
  美臣说到这里,眉飞色舞,真有些得意忘形。碧玉一撩眼皮,嫣然笑道:“可不是。”只说了一句话,那颊上又飞起了朵朵红桃。
  美臣见她如此不胜羞涩的意态,那是更增加她的妩媚,因又笑道:“咱得妹妹为妻,实可称平生最快乐得意之事。但以妹妹之貌,配咱之才,未免有些辱没了妹妹吧?”
  碧玉听了这话,意殊怫然不悦,微蹙蛾眉,嗔道:“妹全家生命,得哥助方能脱险。虽粉骨碎身,难能报答于万一。今承哥允诺收纳妹子,妹心感激,至死难忘。况哥乃一少年英雄,妹嫁吾哥,不以貌丑而羞惭自愧,兹听哥言,不是使妹子太失望了吗?”说罢,泪水盈盈而下。
  美臣听她这样说,一时感到心头。又见她粉脸似着雨海棠,愈觉楚楚爱怜。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子,拉了碧玉的纤手,同到床边坐在,亲自给她拭去泪痕,柔软地赔罪道:“该死,该死,咱失言得罪妹妹,请妹妹千万原谅咱年轻不懂事,饶咱这一遭儿吧!”
  碧玉听了,犹拭泪不已。美臣无奈,偎过她的粉颊儿,默默地温存良久,笑着哄她道:“你快别淌泪了,你若再伤心,咱可亦要哭了呢!难道你就恨咱了吗?”
  碧玉这才忙辩道:“妹子何曾恨过你,这不是又你自己多心吗?”
  美臣听了,两手按着她的肩儿,望着她笑道:“妹妹既不恨咱,那你干吗哭呀?现在你且对咱笑一笑,那我才相信你不恨咱呢?”
  碧玉听他这样说,不禁破涕嫣然一笑。美臣见她挂着满颊的眼泪,果然会笑出来,心中愈加感到她的稚气可爱,情不自禁地捧着她粉脸,对准了她的小嘴唇儿,甜甜蜜蜜地接了一个长吻。良久,良久,碧玉方把他轻轻推开,秋波脉脉地瞟他一眼,红晕着脸儿,慢慢垂下了头。
  美臣见她这意态,三分是羞涩,倒有七分是喜悦,为了喜悦成分中掺和了羞涩的表情,那自然是更加地妩媚好看了。美臣见时已不早,于是拉了她手儿,悄声儿说道:“妹妹,你可曾乏力吗?咱们就早一些休息好吗?”
  碧玉频频点了一下头,伸出纤手,给美臣羞答答地宽衣解带。两人携手上床,躺进绣花被里,熄灭了灯光,真个如鱼得水地去享受人生最温柔快乐的滋味了。
  房中灯光虽然是熄灭了,但梳妆台上的那对龙凤花烛,犹融融地燃烧着。美臣低头瞧那碧玉脸部的表情,是充满了又惊又喜、又爱又怕的意态。处女的娇态,于此完全显露。美臣爱极欲狂,忍不住脱口叫道:“妹妹,你真美呀!”
  碧玉听了这话,嫣然一笑,但她那秋水般的明眸,却是紧紧地闭着,始终不肯睁开眼来。两人一个郎情若水,一个妾意如绵,无限风流恩爱地在青纱帐演出了无限旖旎的风光。
  美臣在金家招了亲后,天天在闺房中伴着碧玉,享受温柔的滋味。两小口子卿卿我我、恩爱缠绵得了不得,大有一刻不能分离的模样。流光如驶,匆匆之间,不知不觉地竟已过去两月。这天两人并肩坐在新房里,小夫妻间又在调笑游玩,忽见丫鬟翠红脸色慌张的奔入房中,向碧玉叫道:“小姐不好了,太姨来了。”
  碧玉听了这话,顿时收起笑脸,花容失色,大惊道:“真的吗?她可知道我这个事情吗?”
  翠红道:“如何不知道,她就是为了这个事情来的呀!老爷、太太已大受她的责罚,虽然老爷、太太解释种种缘由,但她哪里肯依,叫小姐快出去哩!”
  碧玉听到这里,眼皮儿一红,向美臣说道:“哥哥千万不要出来,妹妹去一去就来,你若出来,性命休矣!”说罢,便随翠红急急奔出。
  美臣瞧此情景,弄得目瞪口呆,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中暗想:这个太姨究竟是碧玉什么人呢?为何她来了,便吓得这个样儿。于是遂悄悄跟出,在屏风内偷瞧出去。只见厅上坐着一个女子,好像皇妃打扮,雍容华贵,脸上满显怒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正在发怒。旁边环绕着许多年轻少女,都十分美貌,但静悄悄的一个都没有声息。再瞧地上,一旁跪着如泉夫妇两人,都双手被绑,连头也不敢抬一抬,而一旁却跪着自己的爱妻碧玉,她泪眼盈盈地絮絮地哭诉着,不过她说的是什么话,自己却一句也听不出。只见那太姨也狠狠地骂着,猜测她意思,终是非常愤怒的样子,一时心中既惊讶,又气愤。这太姨算什么人,胆敢如此欺侮碧玉,意欲仗剑杀出,又恐反累害碧玉,因碧玉曾关照自己千万别出去的,这其中当然有些道理,所以把一肚皮的气愤,只好竭力忍耐着。
  这时又见那个太姨脸色转和,似乎瞧着碧玉泪人儿模样地伤心着,心中也动了爱怜之念,口里不知说些什么话,碧玉便和如泉夫妇向她拜了数拜,站了起来。这时那太姨又说了一会儿,碧玉含泪点头,于是那太姨就动步走了,只听耳边又有音乐之声,悠扬不绝,众女子随太姨而走,碧玉和如泉夫妇跪着相送。
  美臣瞧到这里,正是弄得莫明其妙,方欲出来询问究竟怎样一回事,忽见碧玉满颊是泪地匆匆从外奔入,和美臣正撞了一个满怀,美臣连忙一把抱住,叫道:“妹妹,妹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咱实在太不明白了。”
  碧玉听了,一面眼泪如断线珍珠一般地滚了下来,一面拉了美臣的手儿,到新房里坐下,秋波凝望着美臣的脸颊,哭道:“哥哥,妹子要和你分别矣!”说完了这话,便倒在美臣怀里,呜咽不止。
  美臣听了这话,好似晴天中一个霹雳,不禁大惊失色,紧紧抱住碧玉的身子,说道:“妹妹这话打哪儿说起,妹妹这话打哪儿说起呀?”
  碧玉听他这样惊慌地连连问着,心中愈觉悲伤,抱住美臣的脖子,偎着他的脸儿,更加伤心地哭着。美臣到此,也觉有阵莫名的悲哀,泪似泉水一般地涌出。
  两人抱着哭了许久,碧玉推开美臣,含泪说道:“哥哥,事到如今,妹妹就告诉了你吧!妹子实在并不是一个人呀!”
  美臣听了这话,目瞪口呆,良久,良久,握着碧玉的手儿,摇头不信道:“妹妹,你别诳我,我哪里能信。”
  碧玉流泪道:“妹子真的并不是人,所以今日妹子和哥哥分离,你可不用恋恋不舍而伤心的。”
  美臣听了这话,猛可把碧玉脸儿捧来,偎着哭道:“就是妹妹真的不是人类,但咱既和你结为夫妇,咱也不情愿和你离开的。”说毕,哽咽不息。
  碧玉听他如此情义深厚,心中宛如刀割,也呜咽不止。美臣凝眸向她粉脸凝望一会儿,说道:“妹妹,你快告诉我吧!这个太姨到底是谁,你说你不是一个人,但究竟又是什么东西呢?”
  碧玉叹道:“妹子告诉了你,哥哥请千万别害怕。妹子实在是个狐精哩!两月前的夜里,咱们父女三人,路遇天神,他便要捉咱们而去,幸蒙哥哥前来相救,方才得脱此难。父母欲报大恩,故将妹子终身相许。不料被狐祖所悉,此事有犯狐国中的法律,本欲将妹子父母斩首,后因怜妹子并无害人之心,所以太姨大开隆恩,但限咱们三日内,即要到四川峨眉山去修炼,因此妹子是不能不和哥哥分别了。”
  美臣听了这话,方才忧然大悟,暗自想道:原来那天夜里遇见的大汉,不是盗匪,竟是天神哩!怪不得咱一剑挥去时,他竟连影踪都不见。碧玉虽然是个狐狸精,但和咱结婚以来,恩爱缠绵,柔情蜜意,温存体贴,和常人丝毫无二。现在她因要和咱分别,所以悲伤得如此模样,真不愧是个有情有义的狐狸,叫咱心中怎不要难受呢?回眸瞧她明眸里的泪水,犹流个不停,心中不但不因她是狐而感到害怕,而且更引起了爱怜之心,伸手把她娇躯抱在怀里哭着叫道:“妹妹,咱不管你是人是狐,但咱们两个月夫妻以来,咱感妹妹实在是个贤德的妻子,今叫咱们一旦分离,这叫咱如何舍得?妹妹,妹妹!你难道不能向太姨恳个情吗?”
  碧玉以为美臣听自己是只狐狸精,他一定心会冷了下来,谁知他竟说出这个话来,可见美臣是真心地爱自己。一时芳心中更加悲痛,偎着美臣的脸儿,叹道:“哥哥待咱的恩情,妹至死难忘。虽然妹原欲与哥践白头之约,乃环境如此,真是徒唤负负。唉!也许咱和你本来只有这一些缘分吧!”说罢,泪如泉涌。
  美臣泣道:“那么妹妹难道就在这三日内要走了吗?可否再多两天吗?”
  碧玉摇头道:“太姨之命,谁敢有违。哥哥,妹虽非人,但也颇晓情义,哥哥待妹之情,使妹永世不敢有忘矣!”
  两人相依相偎,哭了良久。只见翠红端上酒菜,向两人劝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小姐何苦恋恋作儿女姿态。哭也无益,倒不如吃些酒儿两人解个闷吧!”
  碧玉点头称是,遂携美臣的手,一同坐到席旁,两人对斟对酌,酒落愁肠,自然愁上加愁。碧玉见美臣脸上,泪水没有干过,心中悲酸万分,为了要死掉他的心,于是骤然之间,她竟现出原形。谁知美臣瞧了,不但没有怕她,反而以手抚其背,含泪哭道:“妹妹,你不用吓咱,咱知妹乃多情人,今日出此下策,心中何尝不含有说不出的苦衷吗?”说罢,抱着大哭。只见碧玉早又回复人形,躺在美臣的怀中,也是哀痛欲绝地哭着。
  翠红在外听了,忙又进来相劝。碧玉方才收束泪痕,一面伸手替美臣泪水拭去,说道:“哥哥切勿再哀痛了,妹固非人,又何眷恋?即使妹死去了,哥难道亦从死于地下吗?”
  美臣道:“如妹之深情厚义,虽做同命鸳鸯,又何惜哉?”
  翠红听了这话,方知小姐之所以恋恋不舍者,实在彼此之情,天无其高、海无其深故也。不免也眼皮儿一红,淌下泪来。
  碧玉听美臣如此说法,心中似刀割一样的痛苦,慌忙伸手把他嘴儿扪住,故作娇嗔道:“哥勿许说如此的话,妹固不是死去,即使死去,岂有真从死于地下吗?哥父母生育时之大恩,哥师尊教养时之心血,哥为妹一人,岂能全忘于脑后耶?”美臣听他这样说,益信碧玉较人类尤为有情有义,虽频频点头,但心痛矣!
  从此两人愈加一分不离,但三日之光阴有限,转眼之间,早已到了临别之前一夜。两人躺在床上,一会儿情话喁喁,一会儿抽抽噎噎地哭着,直到东方发白,两人搂在一起,方稍睡片刻。翠红前来相催,两人只好起身。一会儿,如泉夫妇进来,向美臣含泪说道:“贤婿别矣!前途保重!”
  美臣拉住碧玉不放,碧玉把宝剑给他拴在腰间,勉强含笑道:“咱们一块儿走吧!这里非哥留恋之所。于是大家一同走出屋外,忽听一声响亮,美臣回头见房屋,却已化为乌有了。
  彼此行了一程,到四岔路口。碧玉停步下来,握住美臣的手,摇撼了一阵,凄然道:“别矣,臣哥!”
  美臣泪下如雨,猛可伸臂,环住碧玉脖子,吮着她嘴唇,泣道:“妹妹,咱们真要分别了吗?”
  碧玉见他痴得可怜,因此也紧抱着他,把嘴唇尽让他甜甜地吻吮。良久,良久,翠红催道:“好了,姑娘别儿女情长了,咱们还要赶路哩!”
  碧玉听说,方才推开美臣,向他一挥手说道:“走了,哥哥前途保重吧!”说完,便即别过头去,那泪如雨一般滚下。见爸妈已在前面走着,于是手携翠红,也追着上去。
  美臣站在一棵大树底下,眼瞧着四人的影子,在模糊中消逝了去,只觉无限辛酸,陡上心头,一时不禁大哭起来。谁知正在这个时候,忽见碧玉又站在面前,含泪叫道:“哥哥勿要哭了,妹妹复又来矣!”
  未知碧玉回来究系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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