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案七十七

2024-08-07  作者：丁情  来源：丁情作品集  点击：

　　做镖师，从头到尾，郭大侠还做了半个多月。
　　当厨子，他却只干了三天！
　　这三天里，郭大侠多用了二十多斤油，摔坏了四十多个碗，五十多个碟子。
　　但老板却忍了下来，因为郭大侠烧出来的几样菜的确不错。有时候要找个好厨子甚至比找个好老婆还困难得多。
　　直到我们这位郭大侠将一盘刚出锅的糖醋鱼摔到客人脸上去的时候，别人才真的受不了。
　　那客人也只不过嫌他做的鱼太淡，要加点盐而已；郭大侠听见这话当然受不了，他火冒三丈的指着人家的鼻子大骂：“你吃过糖醋鱼没有！你吃过鱼没有！糖醋鱼本来就不能做得太咸的，你知不知道？”
　　——全天下的厨子若都像郭大侠这么凶，那还有人敢上馆子？
　　到了这种地步，老板就算还敢留他，郭大侠自己也待不下去了。
　　干了三天厨子，唯一的收获就是身上多了层油烟，口袋却还是空的。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怕什么！
　　郭大侠当然还是一点都不在乎，他什么事都会做，什么事都能干，有什么要在乎呢？
　　问题是，他要干什么？
　　郭大侠于是开始想，想了半天，才发现自己会做的事，大多数都是花钱的事。
　　骑马、喝酒、赏花、行酒令，这种事能赚到半文钱吗？
　　幸好，还有一两样能赚钱的。
　　譬如说——卖唱！
　　以前郭大侠唱曲的时候，别人常常会拍烂巴掌，连声叫好，甚至还有人问他，是不是在娘胎里就已学会唱了？
　　更有人说，凭他的嗓子，凭他对乐曲的修养，若是真的去卖唱，其他卖唱的人一定没有饭吃了。
　　我们郭大侠虽不愿抢别人的饭碗，怎奈肚子却开始在唱了——
　　唱空城计！
　　于是他找了一家自己从未上去过的酒楼，准备开始卖唱生涯了。
　　一上了楼，店小二们就立刻围了上来，倒茶的倒茶，送毛巾的送毛巾，陪着笑，哈着腰，语气很恭敬的问：
　　“大爷今天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今天小店的鱼是特地从江南快马捎来的，要不要活杀一条来配三十年的陈绍兴酒？”
　　像郭大侠这么有气派的人，店小二不去巴结他去巴结谁？
　　郭大侠的脸却已红得像是喝过三十斤绍兴酒了！
　　“我是来卖唱的。”
　　这句话他怎么还能说得出口？所以他只有结结巴巴的说了句：
　　“我来找人……”
　　话还未说完，他已像被人用鞭子赶着似的下了楼，夺门而出了。
　　这当然不能怪那些店小二，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卖唱的。
　　——唉，原来一个人相貌长得太好，有时也很吃亏的，或许我长得丑些反而好一点！
　　郭大路虽然是在叹着气，却已快忍不住的想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长相。
　　卖唱是卖不成了，那要干什么呢？
　　“老天给我这么样一双灵巧的手，我总有事可做吧？”
　　郭大侠对自己的手一向很满意的。
　　他看着自己细长而有力的手指，愈看愈满意，不禁开始遐想……心里忽然想起一些已在江湖中流传很久很久的故事——
　　——一个落难的少年英雄，潦倒得在街头卖艺，恰巧遇上一位老英雄和他娇媚的小女儿，对这落魄英雄的武功大为倾倒，结果……
　　结果自然是英雄和美人成了亲，从此传为武林佳话！
　　“对，卖艺！就在街头卖艺，凭我这身武功，还怕没有人赏识吗？”


　　郭大侠开心得连肚子饿的事都忘了，他只怪自己前两天怎么没有想出这个好主意。
　　天已黑，街上人潮已热闹，郭大侠选了个最热闹的街角，准备开始卖艺了。
　　但是在开始的时候，好象还得先说上一段开场白，说什么呢？
　　郭大侠的口才并不差，不该说的话，他常常说的又机灵、又俏皮；只不过等到该他说话的时候，他反而说不出了。
　　——不说也没关系，反正别人是来看真本事的，不是来听我说话的，只要我的真本事一拿出来，还怕众人不围过来看吗？
　　于是我们郭大侠就挽了挽袖子，掖了掖衣角，就在这街角将他生平最得意的一套拳法练了出来。
　　只见他拳起时如猛虎出柙，脚踢时如蛟龙入海，拳影翻飞，拳风虎虎，当真是每一招都有真才实学，每一式都是真功夫！
　　只可惜别人非但没有围过来，反而都远远的避开了，就算有几个胆子大的，也只敢站在屋角偷偷的瞧。
　　“这人怎么忽然在街上打起拳来，莫非是个疯子？”


　　我们这位郭大侠本来练得还满得意，后来才渐渐发现有点不对，幸好他立刻恍然大悟！
　　——我练的是真功夫，一点花拳绣腿都没有，这些凡夫俗子当然看不出来好处来。好！我就再练点惊人的给他们瞧瞧！
　　想到这里，郭大侠突然一个鹞子翻身，“砰”的一拳将后面的墙打破了个大洞！
　　“呼”的一腿将街角系马的石椿子连根踢倒——他自己的裤子当然也被拉破了！
　　只听见街上一片惊呼声，满街的人突然全部落荒而逃，有几家店甚至将大门都关了起来——只因为街上来了个吃错药的大疯子！
　　这就是郭大侠卖艺的经过，他练了一套拳，还加上了一招开山功，一招扫堂腿，换来的只不过是条破裤子！
　　——为什么我的故事不像别的落魄英雄那么美好呢？
　　这实在没法子，世上本来就有很多事听起来很美，但做起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那天晚上，郭大侠只有饿着肚子，在破庙的供桌上睡了一晚。
　　郭大侠当然还可以上最好的馆子先吃了再说，上最好的客栈睡下再谈，但我们的英雄虽然有些糊涂，却绝不赖皮，丢人的事，他死也不肯做。
　　——就算做贼，也得做大强盗，绝不能做偷鸡摸狗的小偷。
　　到了第二天，郭大路忽然想到做贼！
　　这念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从那儿来的——大概是从他那已快被磨穿的肚子里来的。
　　——做贼也并不太坏，有很多劫富济贫的义盗，他们的故事岂非也一样能在江湖中流芳千古？
　　于是我们郭大侠决定做强盗，当然是个义盗、大盗！
　　这次他决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要做好一件事，还未开始时，就一定先得计划周密。
　　——要做个贼，该计划些什么？
　　当然是找个合适的对象下手，这人一定要很有钱，而且为富不仁，如果是贪官污吏那更好了。
　　他抢了这种人的钱，别人非但不会怪你，反而会拍手称快。
　　于是郭大侠打起了精神，开始四下寻找，找了很久，终于找到对象了。
　　那是一栋坐落于山腰上的房子，房子很大，建筑得很堂皇。
　　——那表示屋主一定很有钱。
　　房子距离市区很远，很偏僻，附近简直可说是荒无人烟；距离这房子最近的地方，就是坟墓。
　　——这又表示屋主一定不是光明正大的人，光明正大的绝不会住在这种地方。所有的条件都很适合，现在只有等到合适的时候，就去下手。最合适合的时候，自然是晚上喽！
　　郭大侠虽然可以等，但他的肚子却已等不及了！因此，黄昏时，郭大侠就闯进了那房子。
　　他第一眼看到的东西，是张床。
　　一张很大很大，很舒服很舒服的床。
　　床上躺着一个人。
　　除此之外，郭大侠再也没有看到别的人。
　　五
　　这房子很大，建筑很堂皇，前前后后，至少也有三十间房，最大的一间房，大得可同时摆下十几桌酒席。
　　但前前后后几十间屋里，除了这张床、这个人之外，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桌子和凳子都没有。
　　前前后后三十间屋子全是空的，连厨房也是空的！
　　郭大侠怔住了。
　　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并没有睡着，眼睛一直睁得大大的，可是尽管郭大侠前前后后的跑，前前后后的找，这人始终没有理他。
　　到后来郭大侠忍不住冲到这人床前，想问问他，这里究竟怎么回事时，那人却反而先问他：
　　“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
　　郭大侠当然摇摇头。
　　“我早就知道你找不到的。”这人居然叹了口气：“我已经找了三天，连最后一个破铁锅都被我拿去换烧饼了，你若还能找到别的，那本事真不小。”
　　这人长得不算难看，只不过显得面黄肌瘦，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样子，的确像是已饿了好几天。
　　但他睡的那张床，却不折不扣是张好床。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郭大路忍不住的问。
　　“富贵山庄！”
　　“富贵山庄？”郭大路又忍不住的叫了起来：“这见鬼的地方居然叫富贵山庄？”
　　“一点也不错，胖子既然可能变得很瘦，富贵山庄也可能变得很穷，这又有什么好稀奇的呢？”
　　“那么你又是何许人也，待在这个鬼地方干什么？”
　　“我不待在这里待那里？我是富贵山庄第七代的庄主。”
　　“第七代庄主？”郭大路又怔住了。
　　这个人在回答郭大路的问话时，他的眼睛是一直盯着郭大路手里的剑，他问道：“你这把剑看来倒不错！”
　　“本来就不错！”
　　“看来总还值好几两银子吧？”
　　“好几两？你识不识货？告诉你，这把剑是我花了一百多两银买来的。”
　　听见这话，那人的眼睛好像亮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响了。
　　“你从这里下山，往左走，有家利源当铺，那里的老板虽然是个刮皮鬼，倒还很识货，你趁他们还没有打烊，赶快去，这把剑至少还可当二十两银子。”
　　郭大路听得眼睛都快凸出来了。
　　“当铺的斜对面，就是家老广开的烧腊店，他们做的烧鸭和脆皮肉都不错，隔邻还有卖酒的。你当来银子后，就先去买两只烧鸭，五斤肉，再打十斤酒，然后赶快送回来，我已经饿得很了，而且烧鸭冷了也不好吃！”
　　郭大路瞪大眼睛，看着床上那个人，他的表情简直和梁春成在听他说话的时候一样。
　　“你叫我去把自己的剑当了，再去买酒和肉回来送给你吃？”
　　“你总算听懂了！”
　　“你知不知道我到这里来，是想来干什么的？”
　　“我当然知道，你是来抢钱的！”
　　“你既然知道我是强盗，还想在我身上打主意？”
　　“你虽是强盗，我却是穷鬼！”那人笑了：“强盗遇见穷鬼，也只有自认晦气了。”
　　郭大路忍不住笑了。“就算你想在我身上打主意，至少也该自己把我这把剑拿去当，自己去买酒肉回来给我吃才对呀？”
　　“要做好人就做到底，还是你走一趟吧！”
　　“你呢？你连动都懒得动？”
　　那人叹了口气：“你想，我若是不懒，又怎么会穷成这样子呢？”
　　郭大路又怔住了。
　　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实在拿这人没法子。
　　所以本来想当强盗的郭大侠，就只有拿自己唯一剩下的剑去换了酒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