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案七十七

2024-08-07  作者：丁情  来源：丁情作品集  点击：

　　叫大路的人通常都很穷，而郭大路尤其穷，穷得特别，穷得离了谱。
　　他本不该这么穷的。
　　原来的他可以说是个很有钱的人。
　　——一个有钱的人，如果突然变穷了，只有两种原因:第一是因为他笨，第二是因为他懒。
　　郭大路并不笨，他会做的事比大多数人都多，而且比大多数人都做得好。
　　警如说——骑马，他能骑最快的马，也能骑最烈的马。
　　击剑，他能一剑刺穿大将身上的铁甲，也能刺穿春风中的柳絮！
　　如果你是他的朋友，而又遇着他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他也许会赤手空拳跃入黄河里捉两尾鲤鱼，再从水里跃出抓两只秋雁，为你做一道清蒸鱼、烧野雁，让你大快朵颐。你吃了他做的菜保证不会失望的，他做菜的手艺绝不在京城任何一位名厨之下。
　　他能用铁板铜琶唱苏轼的“大江东去”，也可以弄三弦唱柳永的“杨柳岸，晓风残月”，更可以用古筝为你唱一曲“但愿长醉”！让你认为他终生都是在卖唱的。有些人甚至认为他除了生孩子之外，他什么都会！
　　他也不懒！
　　非但不懒，而且时时刻刻都想找事做，做过的事还真不少。那么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穷呢？


　　郭大路第一次做的事，是镖师！
　　那时他才刚出道。刚守完父母的丧期，将家宅田园卖的卖，送的送，因为他想凭一身本事，到江湖中来闯一闯！
　　他当然不会是个很精明的生意人，也根本不想做个很精明的生意人。
　　所以本来一共值五百两的田，他只卖了一百二十两，再加上送给穷亲戚朋友们的，他剩下的也就不太多了。
　　但那也足够让他买一匹好马，铸一把快剑，做几件风光的行头，住最好的客栈，上最好的馆子。
　　那时正好是春天。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适合做很多事，也是镖局生意最好的时候。
　　一一镖局生意最好的时候，通常也是强盗最多的时候。
　　“天天镖局”的总镖头梁春成，明白“人虽未老，但江湖已老”这个道理，所以走在道上，总是特别的小心。
　　何况现在正是春天，而他这次保的镖又不轻。
　　可是当保镖的只靠小心是绝对不够的，还得要武功硬，运气好。
　　梁春成的武功并不弱，但这次的运气实在不好，偏偏遇上了两河黑道上最难惹的司马兄弟。
　　司马兄弟并不是两个人，也不是三个人，司马兄弟就是一个人。
　　这个人名字就叫做“司马兄弟”！
　　他虽然只有一个人，却简直比四十个人还难缠！他左手使短刀，右手拿长剑，还可同时发出七八种不同的暗器。
　　很少有人能看出他暗器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梁春成也看不出来。
　　他刚躲过三枝“锦背低头花装弩”和一筒“流星赶月袖中箭”时，谁知司马兄弟刀背一翻，又射出了一双子母寒针。
　　要命的针，从别人要命也猜不出的地方射出来。
　　梁春成右肩挨了两针，虽还不会立刻要命，但也只有等着司马兄弟要他的命了。
　　司马兄弟就算不想要他的命，这趟镖若丢了，他也只有自己去上吊、跳河、抹脖子，自己要自己的命了。
　　但就在他绝望时，突然一人骑快马驰来，马快人更快，马还未到，马上的人已到。
　　司马兄弟只看到一个人从半空中落了下来，七八种暗器连一种都还没来得及出手，左右脉门已同时挨了人家一剑。
　　这半空中落下来的救星，当然就是我们的郭大路！
　　梁春成对这位救星不但感激，而且佩服；不但佩服，而且佩服得五体投地。
　　将这趟镖送到地头后，无论如何也要请他一起回镖局去作客。
　　郭大路当然去了，反正他也没什么别的要紧事，就算有别的要紧事等办完事之后，他也会去镖局，因为对方是镖局的总镖头，是江湖人。
　　“像郭兄如此高的身手，为什么不做镖头？”梁春成好奇的问。
　　这是郭大路第一次出手，他忽然发觉自己非但武功不错，连人缘也不错，更何况他也觉得做镖头满威风的，也满有趣的。
　　于是我们这位郭大路，初入江湖就做了副总镖头！
　　唯一令他遗憾的是“天天镖局”并不是中原最大的镖局，甚至连第三流的镖局都算不上。
　　新官上任，却等了好几天才接到第一笔生意，而且还不是什么大生意，只不过是替人从开封押几千两银子回洛阳而已。


　　路不远，镖不重，又有这么样一位副镖头在，总镖头梁春成自然乐得安安心心，舒舒服服的在家里养伤了。
　　美丽的春天，早上，镖车启行。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这开始已不错了！
　　镖旗迎风招展，赵子平的喊镖声嘹亮入云。
　　郭大路穿着紫罗衫，佩着乌鞘剑，坐在大白马上；春天的太阳刚升起，照得他身上暖暖和和的。
　　远处的春山一碧如洗，燕子正在树上衔泥做巢，郭大路的心里实在觉得愉快极了，也得意极了。
　　现在他只希望能在路上遇见几个江洋大盗、绿林好汉；这并不完全是为了他想露露本事，显显威风，而是为了想多交几个朋友。
　　朋友越多越好，他喜欢朋友，能和这些人交上朋友，岂非也很刺激，很有趣？若再能感化他们改邪归正，岂非更妙不可言
　　郭大路果然遇到了！
　　只可惜他遇到的，并不是他想像中那种大秤分金、小秤分银，大块吃肉、小块喝酒的江洋大盗。
　　也不是那种一诺千金、豪侠好义，随时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绿林好汉。
　　郭大路遇见的，竟只不过是一伙小毛贼。
　　这些小毛贼一个个面有菜色，好像饿了三天，身上穿的衣服到处是补丁，连手上的刀都生了锈。
　　郭大路虽然失望，但既然遇见了，也没法子，只好先露两手武功，将他们震住，再循循善诱，希望他们从此洗心革面，改过向善，做个安分守已、自食其力的良民，莫要辱没了祖宗。
　　这群小毛贼先是被他的武功给吓得呆若木鸡，继而又被他的良言感动得痛哭流涕，一个个都表示决心要重新做人。
　　“可是我们都身无一技之长，叫我们去做什么呢？”
　　仿佛是带头的那个开口说：“我们不做强盗，只怕一家人都得饿死。”
　　“那么做做小生意也好呀！”
　　郭大路说：“就算卖馒头也总比做强盗好吧？”
　　“我们连一文钱都没有，能做什么生意呢！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
　　这些小毛贼们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看来的确是良心发现的样子。
　　郭大路几乎也被感动得流泪了。
　　“没有本钱？这容易，我有！”
　　——镖车里岂非有的就是银子？
　　本钱少了，也做不了生意，郭大路出手一向大方得很！
　　“每人一百两！”
　　真大方！
　　大家千恩万谢的，然后一下子就全部呼啸而去，远远的都还可以听见他们的语声：“这位恩公不但是大英雄、大豪杰，而且是个活菩萨、大圣人！”
　　郭大路听得心里也是热血沸腾，感慨不已！
　　“人之初，性本善，若非被逼得无路可走，又有谁愿意做强盗呢？”


　　等我们这位“郭大侠”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时，他才发觉了两件事。
　　第一，镖车里的银子已被分掉一大半！
　　第二，这点才是最重要的！这些银子并不是他的！
　　跟着郭大路的镖伙们一个个都张大了嘴，眼睁睁的看着他，谁也分不清他们这种眼光是将郭大路看成什么？
　　是大英雄？大圣人？
　　还是个大呆子？
　　镖银少了一大半，镖头当然要赔。
　　郭大路回镖局时，心里虽然有些不安，却还不太难受，他有把握赔这趟镖银——有本事的人都永远有这种把握的！
　　“我这匹马是二百八十两买来的，身上还剩下七百多两的银子，加起来也有一千多两了，先赔他们再说。”
　　——剩下的呢？
　　“剩下的镖局当然先垫上，我用副总镖头的薪饷慢慢来还。”
　　天天镖局能请到他这样的副总镖头，以后名气自然会越来越大，生意自然会越来越好，他的薪饷当然绝不会少，所以很快的就能还清的。
　　梁春成一直在听，听得目瞪口呆，听得像是已出了神。
　　郭大路越讲越有把握，因为他觉得自己提出的这个方法实在太合理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梁春成会突然跪了下来！
　　“梁总镖头你何必这样？你不用跪，我也会留下来，继续发扬天天镖局的威名。”
　　——我们这位郭大侠居然以为梁春成跪下来是求他留下？


　　“你救过我，我替你赔镖银，就算是还了债，像郭大爷你这样的人，我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只求以后也莫要遇见才好。”
　　梁总镖头跪下来并不是求他留下，也不是叩谢他的救命之恩，而是求他快走，走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所以我们这位郭大侠郭大爷郭大路就走了。
　　走是走了，但走到那里去呢？
　　现在郭大路身上虽然还佩着剑，衣服还是很光鲜，但大白马已经没有了。
　　剩下的几两碎银子，非但不能让他再住最好的客栈，上最好的馆子，就算吃馒头、睡大炕，也维持不了几天！
　　郭大路是不是也会觉得有些恐慌？有点难受？
　　不会！我们这位郭大侠他完全不在乎！
　　——像他这样有本事的人，还怕没饭吃吗？那岂非笑话？
　　于是我们郭大侠还是找了家最大的馆子，叫了好酒好菜，痛痛快快的吃了一顿。
　　一个男人吃了顿好饭后，心情总是特别好的，何况还带有六七分酒意，就算最讨厌的人在眼前，在他眼中看来都会变得可爱多了。
　　所以他就将剩下来的银子，全部给那位可爱的店小二；所以走出饭馆的时候，我们这位郭大侠的口袋就变得和刚洗过一样，洗得又干净，又彻底！
　　——下顿饭在那里？
　　简直连一点影子都没有，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船到桥头自然直，天无绝人之路！
　　现在唯一重要的事，是先找个地方舒舒服服的睡一个觉。
　　——至于明天，那又是另外一天的事！
　　无论什么事，到了明天总会有办法的，今天晚上若为明天的事担心，岂非划不来。于是郭大路打了个呵欠，大模大样的走进了城里最好的客栈。
　　我们这位郭大侠似乎已忘了一件事。
　　客栈的门虽然永远是开着的，但走进去的时候很容易，想走出来的时候，就困难多了。
　　你口袋里若没有钱，人家就不会让你大模大样的走出来。我们的郭大侠当然不会开溜，也不会要赖，那怎么办呢？
　　到了这个时候郭大侠才有点着急了。
　　他在院子里兜了两个圈子，才发觉墙上贴着一张红纸条，上面写着：“急征厨师。”
　　于是我们这位郭大侠第二个工作就是做了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