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孤雁唳空 孺子寻亲人
2025-04-14  作者:陈文清  来源:陈文清作品集  点击:

  且说重伤欲死的独孤雁。
  由于他的天赋太深厚了,虽然五脏六腑,九经八脉几乎都被击得寸寸而断,但他不但未曾死去,而且竟又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说不出心中究竟有什么感觉,一种失败后的沉重心情,使他痛不欲生,但他已觉得不能如此死去,因为他死得不能瞑目甘心!
  他更知道自己的伤势实在太重了,重得他几乎已经没有求生的机会与不死的可能。算来残存的生命至多不过还能苟延三四个时辰!
  他晃动着身子,一步步地向前走去。
  他并没有一定的目的,只是觉得自己不能这样等死。
  这也奇怪。经过了一段跋涉之后,他的步子竟然渐渐硬朗了起来,彷佛体力经过这阵活动,已经多少恢复了一些!
  于是,他继续漫无目标的向前走去。
  呜咽的断魂河水渐渐丢在了身后,他已走到了另一座山岗之上。
  忽然一阵马嘶之声起自身后,使他不禁为之吃了一惊!
  但他旋即失声笑了起来,原来是他所骑来的那匹枣骝马,随在他的身后,一路跟了下来。
  他微微一笑,待那马匹来至临近,方才轻轻拍拍它的脖颈,道:“不要再跟着我了,至少是现在不要跟着我了,因为你也许会为我引来强敌。现在……我连江湖上的三流庸手也敌不过了……”
  他鼻头又有些发酸,眼角也有些湿润。但他强忍住不再流泪,当下不管马儿如何,又复举步向前走去!
  忽然,不远处的疏林之内,现出了一座绿瓦红墙的庙宇来。
  独孤雁心头暗喜,勉强挣扎着加快脚步,向那庙宇走去
  及至身临近前。方才发觉那是一座失修的破庙,山门半倒,蛛网尘封,显然人迹久绝。
  他信步踱进庙内,只见庙中范围不大,仅有正偏两间大殿,正殿中神像东倒西歪,一片凌乱,偏殿中则更是墙倒屋坍,已是一片废墟。
  其实这正是他所需要的理想之地,这种破庙已是人烟绝迹,即使在庙中藏上个十天半月,大约也不至被人发觉。
  于是,他在偏殿中的瓦砾堆里坐了下来。摒绝杂念,开始运功。
  他的伤势实在太重了,一经运息,立刻痛彻肺腑,几至晕绝,但他猛咬牙关,强忍痛楚,一遍两遍,反复不停……
  大约过去了顿饭时光,痛苦略减,呼吸停匀,伤势已经稳定下来。
  不久,他就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之中。
  时光慢慢逝去,已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
  他被一阵脚步噪杂之声所惊醒,心头一惊。连忙倾耳静听。
  只听一个重浊的声音道:“马匹就在庙外,庙中必然有人……”
  声音来自正殿之内。
  另一个声音立刻接道:“也许那是一匹离群的野马!”
  方才重浊的声音叫道:“那么庙外淋漓的血迹呢?”
  另一个声音道:“老二,你我本为避雨而来,何苦要管这些闲事?”
  独孤雁倾耳听去,原来此刻果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一时心中不由大急,虽然他原来身负绝世之技,但此刻却软弱得有如一个纸人,就算是不解武功的平常之人,只要伸手戳上他一指,也会使他立刻血凝心经,气涸丹田而死。
  无奈他此刻正当运功疗伤之际,纵然想要走避躲藏也不可能,只好把心一横,听其自然。
  只听那被叫做老二之人压低了嗓子道:“九大门派正出高价买孤独侠的项上人头……”
  不待他说完,另外那人立刻斥道:“老二,你疯了么,孤独侠武功通玄,天下武林九十三名精英尽皆死于他手,咱们……”
  被称为老二的笑接道:“九十三名高手虽尽皆被他搏杀,但听说他也受了极重的内伤。说不定……倘苦能取得他的颈上人头,使我兄弟立刻就成了武林中的第一流人物,不怕九大门派掌门不降阶以迎……”
  那人被说得心动了,但仍有些忧虑地道:“既然如此,咱们先搜搜看,说不定是另外的江湖人物……”
  独孤雁一颗心立刻又悬了起来,只听钢刀出鞘的铿锵声响,随之又是沉重的脚步之声。
  而且那声音径向偏殿走了过来。
  独孤雁心头不禁一惨,由那沉重的脚步声中可以听得出两人武功平庸,若在平时,这两人根本不够一指戳的,但此刻,自己的性命却已悬于这两人之手。
  忖念之间,只见两个獐头鼠目的中年汉子,手中各持明晃晃的钢刀,已经踏入了偏殿之中。
  独孤雁勉强提住一口心头真气,双目大睁,逼射着两人,喝道:“你们是谁?”
  两个中年汉子见状似是吃了一惊,不自禁地齐齐退了一步,其中一个胸垂长髯的汉子应道:“愚兄弟陇右双枭,在下石飞虎……”
  伸手一指身旁的短髯汉子道:“这是舍弟石飞豹!”
  独孤雁咽下一口心头淤血,冷冷地道:“久仰了!”
  石飞豹三角眼一转,阴阴一笑道:“这位小哥尊姓大名,可有用得到愚兄弟效劳之处?”
  独孤雁双眉微皱,道:“在下独孤雁!借用此地疗伤!两位果然肯于帮忙,就请速离此地!”
  陇右双枭大吃一惊,又再后退一步,仍是石飞豹阴阴地道:“原来是独孤大侠……独孤大侠伤得……很重么?”
  独孤雁冷笑道:“倘若天下武林再选拔出九十三名高手赶来,大约我就完了!”
  两人面色倏变,石飞虎呐呐地道:“独孤大侠万安,愚兄弟不再打扰,就此告退了!”
  独孤雁喘出一口大气,心头暗道:“这一关大概过去了!”
  忽然——
  就在两人快要退出殿外之际,只听石飞豹阴冷地一笑,突然回身扬刀,道:“独孤雁,你今天算是完了!”
  独孤雁大吃一惊,但他气血正在运行之际,略一移动都会使气血离位而死,是以只有一动不动。
  但却应声叱道:“莫非你们两人活得不耐烦了么?”
  石飞豹大笑道:“你内伤已到了不能支持的境地,正在运功疗伤,是么?”
  原来石飞豹胆量虽小,心思颇细,因为他想到以孤独侠在江湖武林中的往日行为而论,两人冒然闯来,绝难逃出他的掌下,但孤独侠却言语缓和跌坐不动,而且额间汗珠隐隐,正是运功疗伤之象。
  任凭一个武功多高之人,当运息疗伤之际,也是形同废人无异,故而他放心之至的又复扬刀回身,要取独孤雁的性命!
  独孤雁急怒攻心,忽然昂道高叫道:“罢了,罢了……”
  一时鲜血狂喷,栽倒于地。
  由于孤独侠的名字太响亮了,虽是喷血倒地,陇右双枭仍是趑趄不前,石飞豹钢刀护身,试探着喝问道:“看在你英雄末路的份上,愚兄弟可以接受你的遗言,替你办一件死后难安于心之事!”
  独孤雁形同已死,瞑目无言。
  石飞豹瞄了石飞虎一眼,又放声叫道:“独孤雁,难道你没有遗言么?”
  忽然——
  一声娇叱传了过来:“留遗言的应该是你们兄弟!”
  只见一条翠绿人影,迅逾流矢,由殿外疾射而入,不待身临切近,已经点出两股指风,将陇右双枭的穴道尽皆闭了起来。
  原来来者是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绿衣少女,杏眼桃腮,艳比花娇,陇右双枭但感一阵香风扑面,已经全身僵直,成了两段木头。
  绿衣少女眸光一转,立刻扑向独孤雁身边,无限怜惜的抚摸着他沾满血渍的双颊,喃喃叫道:“独孤雁,独孤雁,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
  独孤雁唇角间犹自流着泊泊鲜血,早已昏迷不醒人事!
  绿衣少女又悲又怒,蓦然站起身来,恨恨地道:“陇右双枭,今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了!”
  不待话落,狠狠两指点了出去!
  但听卜卜两声,指风过处,陇右双枭兄弟头颅之上俱皆鲜血四溢,脑浆迸流,同时死于非命!
  绿衣少女意犹未尽,纤掌一扬。又欲拍下!
  但她扬起的手掌却被另一只手掌托住了,一个身着青衣的妇人不知何时已经进入殿中,适时接住了她的纤掌。
  绿衣少女大叫道:“娘,你别管!”
  但那青衣妇人却牢牢握住她的玉掌,满面肃容地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既杀其身,又毁其尸,不嫌太残忍一些么?
  绿衣少女跺脚道:“他们杀死了独孤雁!……”
  青衣妇人仍是面色冷凛地道:“独孤雁并非直接死于他们之手,何况,独孤雁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们杀了他正好替江湖除去一大祸害,与你又有何干?纵使独孤雁与你有关,杀了他们替他报仇,也已经足够了,你还要怎样?”
  绿衣少女被青衣妇人一顿教说,弄得张口结舌,但她略一呆怔,却又扑身向独孤雁身边,哭道:“独孤雁,你不是说自己是铁打的金刚,铜铸的罗汉,永不会死的么?为什么你……”
  她只一味地连哭加闹,忘记了查看独孤雁是否真的已死,此刻方才想到自己的糊涂,连忙去检查他的伤势。
  只见独孤雁心头微温,鼻息间若断若续,仍有一缕丝般的气息。
  耳际间只听那青衣妇人沉声叫道:“孩子,可以走了!”
  “走?!……”
  绿衣少女忽然转身奔向青衣妇人面前。叫道:“娘。你要救他!”
  “救他?!……”
  青衣妇人微怒道:“孩子,你疯了!”
  绿衣少女忽然双膝一屈,跪了下去道:“娘,我跪下来求你,求你救他一命!”
  青衣妇人无动于衷地道:“孩子,为娘不会害你,这人绝救不得,而且,为娘纵想救他,也是救不了他,他心脉已断,已是注定非死不可了!”
  绿衣少女无限凄惋地道:“娘,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救他我于心不安,不但因为他曾救过我一命,而且,因为……”
  但她因为了半天,却没因为出个所以然来。
  青衣妇人冷冷地道:“我知道,因为你爱上了他,但这人是爱不得的,他金玉为貌,但却豺狼其心,杀人无算,毫无愧疚之情,而且……”
  目光凛然注视到绿衣少女脸上,语重心长地道:“你大概早已向他表达过爱慕之意,他可曾表示过爱你没有?”
  绿衣少女面颊羞红,俯首无语。
  青衣妇人道:“一定没有,否则他也不会叫做孤独侠了!孩子,听为娘的话,快起来随为娘走吧!”
  绿衣少女挣扎了一下,叫道:“不行,娘……我没有办法!”
  青衣妇人微怒道:“孩子,你是这样没出息么?”
  绿衣少女红着脸叫道:“不管怎样,我也非救他不可!”
  青衣妇人面色一连数变,冷冷一笑道:“如果为了救他。你也不惜断绝母女之情么?”
  绿衣少女震了一震,道:“娘,您不会那样绝情吧……”
  青衣妇人疾言厉色地道:“那就要看你了,如你随为娘而走,只有抛了独孤雁不顾。否则,母女之情将从此而断!”
  说罢之后,即刻转身而行,向殿外走去。
  绿衣少女双目蕴泪,眸光看看青衣妇人再看看倒卧在血泊中的独孤雁,一时进退两难,脚步动了一动,却又停了下来。
  青衣妇人已然走至偏殿之外,头也不回地叫道:“孩子,你不来么?”
  绿衣少女突然双泪滚滚。哽咽着叫道:“娘!您……别逼我了,我……”
  青衣妇人喟然一叹,道:“好吧……”
  突然探手入怀,掏出了一颗红色药丸,抖手掷了过去,道:“这颗药丸大约可使他支持上三天不死,此后,为娘就无能为力了……”
  不待话落,身形鹘起,疾跃而去。
  绿衣少女失声叫道:“娘……”
  但她叫得十分多余,青衣妇人身形如电,早已影踪俱失。
  绿衣少女呆呆怔了一刻,急忙赶向独孤雁身边,将那颗药丸向他口中塞去,同时伸指一点他的结喉穴,但听咕嘟一声,药丸已然咽入腹中。
  然后,她紧张地注视着他的变化。
  只见独孤雁僵直的身子慢慢在扭动,似是那药丸已经发生了效力。
  大约盏茶之后,肚腹中也有了响动。
  绿衣少女长叹一声,俯视着独孤雁那英俊、苍白而又血渍斑斑的面孔,自语般地喃喃道:“独孤雁,独孤雁,你可知道我为了你连自己的亲娘都开罪了么?”
  独孤雁身子虽然开始扭动,但却始终昏迷不醒,绿衣少女在他身边守候了三四个时辰之久,也没有见他苏醒过来。
  她在殿中逡巡踱步,无限焦灼地绞扭着双手,口中不停喃喃道:“怎么办呢,他只能活上三天了!”
  忽然,一个意念掠过脑际:“对了,只有去找他,也许能救得了独孤雁的性命!”
  一念既决,不再迟疑,连忙俯身将独孤雁抱了起来,平托在她的臂弯之中,出殿而去。
  山门外有一匹枣骝马正在啃食野草,见到绿衣少女抱了独孤雁出来,立刻昂首一阵长嘶。
  原来那正是独孤雁的坐骑。
  绿衣少女连忙抱持独孤雁上马,认准方向,策马而行。
  此刻已是白昼之间,但西北边疆的草原荒山之中,整日罕见人踪,故而一路之上并不曾遇到过一人一骑。
  绿衣少女心急如火,策马疾行,半日之间已经出去了数百里之遥。
  此刻又到了黄昏过后,但见荒草连天,一望无际。
  绿衣少女踌躇着收住马缰,迟疑着喃喃自语道:“计算路程,应该到了,为何……”
  忽然——
  只听一阵衣袂啸风之声大起。
  绿衣少女微微一惊,连忙探手扣上三枚暗器,准备应变。
  只见一条青影横空而堕,大喝道:“什么人,报上名来?”
  原来来者是一个身形瘦小的青衣老儿,拦在绿衣少女马前,神气无比。
  绿衣少女双眉一皱道:“一定要告诉你么?”
  那青衣老儿目光滴溜一转,笑道:“老夫是一番好意,因为……”
  伸手遥遥一指道:“前面是陇右出名的百回岭,姑娘如果地势不熟,只怕费上三五日的时光,也走不过去!”
  绿衣少女见他说得一本正经,不由相信了起来,当下展颜一笑道:“老前辈能指引我们一条捷径么?”
  青衣老儿再度朝马上昏迷不醒,揽在绿衣少女怀中的独孤雁瞄了一眼,沉吟着笑道:“不知姑娘要去何处?”
  绿衣少女毫不迟疑地道:“北邙山!”
  “北邙山?!……”
  青衣老儿忽然放声哈哈大笑道:“姑娘已经到了!”
  绿衣少女啊了一声,道:“这里就是北邙山?”
  说话之间,放目看去,只见右侧一带岭坡,上面俱是累累青冢,后面山峰相连,果然是一座大山。
  青衣老儿微微一笑,忽然抖手一扬,只见三支曳着绿磷闪光的袖箭发出一串刺耳的尖啸之声,立刻冲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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