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山雨欲来风满城

2024-07-28  作者：伴霞楼主  来源：伴霞楼主作品集  点击：

　　庐陵街头，华灯初上。
　　一个老化子身后，却跟着一个容光焕发的少年。
　　那老化子走到一座酒楼之前，停步下来，道：“青儿，这家酒楼真不错！”
　　少年笑了一笑。虽只拜师半日，却知道这位化子师傅的个性，恭敬地回道：“师傅有兴趣，我们就去喝几杯吧，只是，我们还有事啊！”
　　老化子哈哈一笑，道：“忙什么，早着啦！”
　　嘴在说，脚也向酒楼大门走去！
　　一个伙计见是个化子向店中走来，忙伸手一拦，道：“喂！进来干什么？等在门口，等一下给你剩菜剩饭！”
　　少年连忙抢前一步，喝道：“胡说，我陪老人家吃酒来的。”
　　伙计一看，化子身后是一个青衫少年，虽是衣服并不华贵，却堂堂一表人才，赶紧哈腰道：“小的有眼无珠，客人别见怪，快请！”
　　老化子哈哈一笑，也不嗔怪伙计，直向楼上走去。
　　酒楼中，此时已有数起客人，两人选了临窗一张桌子坐下，那跟着上楼的伙计，又陪笑问了酒菜，回身走了。
　　老化子向楼上酒客人扫了一眼，笑道：“青儿，你身上可有银子？”
　　老化子这一问，少年脸色一变，蓦想起自己身边银钱已经用尽，第一次陪师傅前来喝酒，便没银子付帐，等一下岂不丢人？
　　老化子一见少年神色，哈哈笑道：“没银子是不是？”
　　少年忙陪笑道：“师傅放心，决不会让你老人家丟人就是。”
　　原来这少年正是柳青，他被这老化子用真气过户法，刹那间，功力何殊增加数倍？又服了这老化子的一枚“人参果”，体内的阴气和盅毒，已被镇压着，所以清醒了过来。
　　但是，当他一清醒，门外的荷珠却竟自走了。他因已知道救他的化子是谁，适才与荷珠说的话，又听得清清楚楚，所以立即向老人家拜倒。
　　老化子仔细对他打量一阵，得意地哈哈大笑，道：“孩子，算你有造化，虽是那鬼丫头恶作剧，我老人家却没救错人，好啦！将错就错地收你做个徒弟吧！”
　　柳青一听，真是心花怒放，忙又重新跪了下去。
　　老化子端坐不动，等柳青行过拜师大礼，脸色忽然一沉，道：“孩子，我老人家可有个规矩。”
　　柳青以为这武林大异人之一的乞丐皇帝，一定是要告诫他什么师门戒律，当下垂手应道：“请恩师训示！”
　　哪知这位乞丐皇帝，忽又哈哈一笑，道：“从前我没徒弟，到处讨吃讨喝，上了不少当，吃了不少亏，现在好啦，收了你这个徒弟，不管你偷抢，师傅的吃喝，全都由你负担。”
　　柳青几乎笑了出来，心说：“哪有师傅要徒弟去偷抢来供师傅吃喝的，这算什么训示？”
　　心中虽然在恁地想，但仍恭敬应道：“孝敬你老人家，那是徒儿份内之事。”
　　老化子哈哈大笑：“有这一句话就行了，走！跟师傅进城去！”
　　路上，柳青约略地将自己的经过说了一遍，老化子却连话也没答一句，柳青一个人说得没劲儿，后面只好从略。
　　一会工夫，伙计将酒菜送来，老化子毫不客气，接过酒壶，来个嘴对嘴，长流水，一□气喝了半壶，舐舐嘴唇，又大挟吃菜，弄得满嘴油流，桌上也掉了不少菜饭。
　　柳青又是暗笑，心说：“师傅的这吃相真是不雅，可见好吃成性，无怪只要吃，什么事情全能答应。”
　　柳青连筷也未动，老化子已风卷残云吃了个精光，抹抹嘴，山羊胡子跷了两跷，这才看着柳青笑道：“青儿，你说这酒菜是不是少了一'些？”
　　柳青因为看着师傅吃相出神，忘了要伙计添酒添菜，听师傅恁地说，这才想起，虽然身边一文莫名，心中直打鼓，但仍硬着头皮笑了一笑，道：“是啊！”
　　忙招来伙计，吩咐道：“快再送酒菜来！”
　　老化子早就双目一眯，哈哈笑道：“这才是乖徒弟，唔，不错！”
　　柳青一面暗笑，一面心中着急，酒楼上此时客人越来越多，而且这时也有些武林中人在此出现。自己在武林中没姓无名，吃了饭没钱会帐，丢人还算不了什么，但他老人家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要是有人知道是他老人家，将来传扬出去，说北帝在酒楼吃了酒菜没钱会帐，这人怎能丢得起？”，
　　而且自己初入师门，为师傅付酒菜帐，乃是拜师时唯一的规定，若然第一次就付不出酒帐，如何向他老人家交待？
　　心中越想越急，巴望着伙计将酒菜慢一点送来，能拖一点时间，丢人的事也就迟一点发生，或是时间长一点，他能想好如何应付的方法。
　　偏偏伙计未容他想好，已将酒菜送来，师傅吃相又馋又快，一会工夫，又吃去了一大半。
　　柳青坐在师傅对面，真是如坐针毡，这还是他出道以来，第一遭遇上的尴尬的事，事情虽然小，可就是想不出应该如何办？
　　他也想到出去卖东西，可是又身无他物，只有白芷姑娘那柄乌金软剑，倒是值钱的东西，可是，一则是别人之物，他不能卖，一则武人卖剑，那是英雄的可悲末路，他又有些不屑为。
　　换在绿林中人，这真是不成问题的问题，只要一亮武器一瞪眼，差不多的酒饭店，别说要钱，还得恭恭敬敬地说尽好话送出门，但是，这种事柳青又做不出来。
　　一面着急，一面双目四下乱扫。
　　忽然，师傅声音又在对面响起，道：“乖徒儿，哈哈，这一顿过瘾，唔！要是再有一壶酒多好？哈哈……”
　　柳青一听，师傅还嫌酒少，轻皱一下剑眉，心想：“你老人家倒是吃得过瘾，可把我急得要死！”
　　但他又不便说出没钱的事，反正没钱，只得豁出去了，忙又命伙计添酒。
　　这酒搂生意不錯，一会工夫，竟然上了八成座。
　　等伙计送来酒，这一次，这位四大异入之一的乞丐皇帝，却又斯文起来，居然向酒杯中斟酒，不用酒壶向嘴里倒，望着柳青哈哈笑道：“乖徒儿，你也来一杯如何？”
　　柳青哪有心思饮酒，忙道：“你老人家喝吧。”
　　老化子喝干了一杯之后，笑道：“徒儿，拜师时师傅吩咐过你什么来着？嗯？”
　　柳青一怔，想了一想，突然明白过来，道：“你老人家要徒儿侍应酒食！”
　　“唔！不错，我的乖徒弟，要紧记师训！”
　　顿了一顿又道：“那么假若以后你身边没有银子时，我又怎么吩咐的？”
　　柳青苦笑了一下，心说：“以后？”接着忖道：“你老人家为什么不说现在呢？”
　　当下说道：“你老人家说不论偷抢都行！”
　　老化子又是一声哈哈，道：“对了，真是我的好徒弟！”
　　说完，咧嘴一笑，又道：“要跟我当徒弟，就是要会这一点本事，可是抢要凭武功，万一你抢的对象，武功在你之上，你怎么办？”
　　柳青一怔，一时之间，竟答不上话来！
　　老化子又道：“偷也要有技巧，你会么？”
　　柳青苦笑摇摇头，道：“这个徒儿不会！”
　　老化子一声哈哈道：“你当然不会，做师傅的有责任要传你这种功夫！”
　　柳青被乞丐皇帝弄得啼笑皆非，他真不相信这话会出自这位北帝之口。他原以为能拜在这位成名武林多年的北帝门下，可以学得超人的武学，为恩师报仇，如今这位老人家却要教自己偷人钱财的本事，弄得心中好生尴尬。
　　老化子又道：“不过，偷也好，抢也好，我老人家还有个补充规定，要我指定的人，才准你下手，不然，便是违背我老人家的规矩。”
　　柳青几乎笑了出来，心说：“你老人家这是什么规矩啊？教徒儿去偷抢，已是天下最滑稽的事了，而现在偷抢还要指定人，这不是更滑稽么？”
　　老化子似是不管柳青如何在想，又道：“你是我的好徒弟，是不是？”
　　柳青道：“是啊！”
　　老化子又道：“听不听师傅的话？”
　　柳青想了一想，已经知道这位乞丐皇帝下面要说什么？但他又不能说不听。
　　当下苦笑一下，道：“当然要听！”
　　老化子忽然哈哈一笑，道：“你刚才是在为没银子发愁，对不对？”
　　柳青万没料到自己心事已被师傅看透，苦笑了一声，道：“不瞒你老人家说，适才进店时，我忘了身上没银子。”
　　“唔！”老化子向酒楼中扫了一眼，道：“不要紧，我指定一个人，你去偷吧！”
　　柳青一听师傅真要他去偷，可就是一愕。他一生从来不做这种丢人之事，当下剑眉一皱，但未容他说话，老化子忽然低声道：“来啦！就是刚上来的这个人！”
　　柳青忙回头向楼口看去，只见楼口走上一个风华绝代樱唇涂丹的妖艳女人。
　　他不看由可，这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风，因为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黄泉鬼母的师妹，当年称做“红唇女”的冷仙娘。
　　这冷仙娘的武功，他是领教过的，而且自己还在孩提时候，人家已名震武林，曾独自一人，血洗五大门派，这种人避之唯恐不及，哪还能去招惹她？
　　而且冷仙娘身后，跟着又走上一个相貌古怪的老人，身躯魁梧，脸上五岳朝天不说，一双眼睛半睁半闭，看起来，似是走路也在睡觉。
　　从相貌上，已知这老人不是常人，何况他还跟这混世女魔在一起，一定是一个怪极的人物无疑。
　　柳青深怕被冷仙娘发现自己，不敢多看，赶紧转过头来，却见自己的师傅，已伏在桌上，似是酒醉得睡着了。
　　柳青背身而坐，却留心着冷仙娘，只听她说道：“毒翁，咱们就坐在这张桌子吧！”
　　“毒翁？”柳青心中一动，暗说：“难道那相貌古怪的老人，就是天目老人？对！是他，想起来了，听人说过，天目老人千毒翁过去也称做“睡毒”，一生不大睁开眼睛，但眼睛一睁，必然就会杀人，他怎么也赶到这庐陵来了。”
　　就在他思忖这一会工夫，两人已经落座，而且正是紧靠柳青身后的一张桌子。
　　柳青捏了一把汗，看样子师傅伏桌而睡，目的也是不要两人认出他来，连师傅都顾忌两人，自己哪能招惹？
　　只听冷仙娘吩咐了酒菜后，说道：“你门下弟子全来了么？”
　　那千毒翁连声音也似未曾睡醒的样子，阴阳怪气地说道：“当然全来了！”
　　柳青一惊心忖：“十毒尊者全来了，难道这庐陵城中，最近有大事要发生？”
　　冷仙娘声音冷冷说：“事情已刻不容缓了，据报东海那三个老不死的已经起程西来，那狐婆子居然也下了天台，还有那死化子听说早就到了，所以我们这方面也应该有所准备。”
　　柳青听得大为吃惊，果不出自己所料，一场惊天动地的武林大事，要在此地发生，现在事情非常明显，黄泉鬼母、冷仙娘、胡媚娘、千毒老儿，可能同玄玄老怪这些人站在一边，声势不算不盛，三仙北帝一狐是不是能操胜券，尚不可知？
　　果然千毒翁那半睡半醒的怪声音又道：“那老怪也来么？”
　　冷仙娘道：“他能不来，另外还有个你老儿想不到的人！”
　　柳青又是一惊，听口气，果然玄玄老怪要来，好像还有一个更厉害的人物。
　　千毒翁道：“是谁？”
　　冷仙娘声音略为放低，但柳青仍然听见，只听她低声说道：“奈何桥下那位！”
　　千毒翁果然一惊，道：“奈何孤鬼？”
　　冷仙娘笑道：“衡量敌我，我只得把他也拖出来。”
　　柳青虽然不知“奈何孤鬼”是什么人，但凭这名字，也够令人心慄，看样子对方是势在必成，不然怎会把这些多年不在武林现身的怪物也拖出来？
　　就在此时，柳青耳边响起师傅细如蚊蝇的声音道：“乖徒儿，要偷就偷那娘们，那老毒物周身是毒，千万沾不得。”
　　柳青知道师傅用千里传音之法，他真能去偷么？何况就是他能偷，肯偷，冷仙娘是什么人，自己若被她发觉，别说偷，只怕要想下这酒楼也是不能。
　　虽是如此，却又不能出声，自己真不知如何办才好！
　　那老化子虽是伏在桌上，却像看着柳青一般，又传声道：“呸！不听话就不是乖徒儿，第一次就违命，你这种徒弟我老人家不要！”
　　柳青可就为难了，他不肯这样做，也不可能这样做，可是又没有申辩的机会，真是左右为难。
　　忽听千毒翁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道：“听我大徒弟说，这儿出了一个什么潇湘公主，可有这回事？”
　　冷仙娘道：“唔！有这么一个人！”
　　“那女娃娃是什么出身？”
　　“我还没弄清楚。”
　　“三仙没女弟子，老化子从没收过徒弟，要不就是只小狐狸？”
　　“唔，我也这样怀疑！”
　　柳青心中也是一动，但随又一想，心说：“潇湘公主不可能是筱雯姑娘，因为两人和婢女先后在自己身边出现过，不但装束不同，而且行事也完全两样。”
　　这时，伙计已给他们送来酒菜，只听千毒翁喝了一口酒之后，重重地哼了一声。
　　冷仙娘道：“你同天狐庄有过节么？”
　　千毒翁嘿了一声，道：“我有两个徒儿，可能是在她庄中失踪！”
　　冷仙娘笑道：“那一定是喂了她们庄中的天狼啦，我说，你老儿怎么一请即来，敢情是想公报私仇。”
　　柳青心中暗笑，忖道：“你这女魔料得没错，正是喂了狼。”
　　冷仙娘这一句话，似是说中千毒翁的心病，千笑了两声，才听他恨恨地说道：“那只是猜测，苦于没有证据，不便与那狐婆翻脸，不然，哼！”
　　好像是说，我不是怕她，苦于没有证据而已。
　　只听冷仙娘冷极地一笑道：“其实老狐婆除了那只‘九曲箫’上成就不错外，其它也没有什么？”
　　千毒翁道：“仙娘说的是，可是这次老朽下山，只怕她那‘九曲箫’也不一定奈何得了我！”
　　柳青听得一惊，听他言外之意，似是这老毒物已练成一种最厉害的武功，连天狐成名武林的“九曲箫”也不放在眼里了。
　　果然，冷仙娘道：“那敢情好啊！要是你老儿另练有绝学，能胜得她那‘九曲箫’，那么那老狐婆已不足畏啦！”
　　千毒翁却又跟着说道：“老朽认为，真正可虑的，还是那死化子。”
　　“这个么！”冷仙娘冷极地一笑道：“我却有方法制他。”
　　“你也练有制他的绝学？”
　　“唔！”
　　“什么绝学？可否让老朽听听？”
　　冷仙娘犹豫一下，道：“死化子全靠一身纯阳真气唬人，我已练成破他真气的方法。”
　　“可是‘无影透形针’？”
　　“咦！你怎么知道的？”
　　千毒翁干笑一声道：“老朽虽在天目山中，对你们在苗疆之事，也有所闻，你这些年来，闭关苦练、还不是为了当年那一件恨事，嘿嘿，那死化子真是不知好歹，幸负你一番情意。”
　　—提往事，冷仙娘又恨恨地说道：“别提了，我一生青舂，全葬送在他的手里，这一次我绝不容他，以前我奈何他不了，所以没有去找他，哼！这一次，要他知道我冷仙娘不是好欺负的。”
　　柳青听得心中一震，几乎“啊”的一声，心说：“是了，难怪师傅伏桌而卧，不肯见她了，原来这冷仙娘当年还是苦恋师傅的人，那么昨日荷珠念‘红唇朱袖两寂寞，寄语仙娘自主张’两诗句，可能就是从师傅这儿听来的。”
　　心中正在转念，蓦听师傅的传音又在他的耳边响起，道：“没出息的东西，叫你偷那娘们一次，你却迟迟不干，等一下她走了，看你怎么办？”
　　柳青剑眉皱了一下，他既不肯偷，也不能偷，偏偏师傅又逼着他这样做，心中实在为难，不知怎样才好？
　　只听千毒翁干笑一声道：“仙娘，听说你那无影透形针，专破各种气功，当真无形无影么？”
　　冷仙娘冷极地笑道：“世间上哪有实体之物是无形无影，不过比梅花针更小更细而已，只是施出的手法不同，使人无法察觉而已。”
　　千毒翁又道：“难道不是用暗器手法打出？”
　　冷极一笑之后，冷仙娘声音又道：“自然不是，若用手打出，便会使人提防！”
　　千毒翁嘿嘿道：“我明白了，对付那死化子，倒是得別出心裁。不然，只怕徒劳无功。”
　　柳青正听得出神，忽听师傅又传言道：“霉气！霉气！我老人家从来不收徒弟，就是怕没出息，如今果然收了个没出息的徒弟，第一次请我老人家喝酒，就没银子付帐，让我丢人现眼，唉！没法了，只有我老人家自己出手了，偷到银子，再买点洒菜，回那破庙中去慢慢吃喝。”
　　只听冷仙娘道：“你老儿说的是，我要让他在不知不觉间，中我的毒手，哼！我为他吃了数十年的苦头，要他也知道我的厉害。”
　　话声才落，蓦然楼口方面，哗啦啦一响，柳青惊得扭头一看，只见一个伙计端了一大碗热汤，不知怎地，忽然滑脚跌倒，碗碎汤泼，大约手脚也烫着了，正在啊哟哟哟地呼痛不止。
　　但就在此时，忽听身后一声娇叱，一声嘿嘿，风声飘动，有人向窗外扑去。
　　柳青惊得猛又回头，只见楼窗上三条人影电射而出，一晃不见。
　　再看时，师傅已不知去向，桌上却留着一锭雪白的银子，身后桌上的冷仙娘和那千毒翁已然失了踪迹。
　　柳青惊得一怔，也自窗上飞掠追出，但等他停身对面房上，四下打量时，夜色茫茫，繁星在天，哪还有三人影子，早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