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武侠书库 白羽 黄花劫 正文

第三章 杀人为戏
2025-07-11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赵仲颖和高星儿竟不识利害,寻声访猎。山回路转,走出不远,果然在一座密林边,山道旁,远远地发现了蒙古人的猎队、猎幔、猎车。六七个蒙古贵人,戎装骑马,持棒挂枪,率领着十多个蒙古装束的汉人,支使着就地征来的领道猎户,就在潜山山麓,拉开了很大的猎围;正在施号令,吹胡笳,人马喧腾,在丛林密菁中,出没搜寻。
  这一拨猎队,正是蒙古防营的一员蒙古武官,名唤牙都的,陪同县衙新到任的那位蒙古县令,带领译员、汉卒,“公余之暇”,出来寻乐。
  那县令名叫巴克坦布,初次莅任江南,采风问俗,得知城里老百姓都成了顺民,十分奉公守法。只乡间偶有盗贼跳梁,也都是穷乡饥民,饿极无赖。三五个人盗弄潢池,偷生诬良罢了;此时已经没有僭号称兵的顽民。县令巴克坦布觉得意气索然,牧民之才无从施展;他又初到南方,不服水土,越不得劲。因此,他的文武同僚防营守将牙都,就劝他打猎。
  他们这些人一向游牧漠野,资性武暴,最好冒险。来到江南降地,鞭笞屠戮,以牧牛羊之法牧民,南方人咬牙忍泪来受;差不多的人已经丧失了抗拒的力量,也消失了抗拒的勇气和信心。任听战胜者作威作福,纵情恣睢,敢怒而不敢言;经几番大屠杀之后,甚至连怒也不敢形于面了。住在通都大邑的亡宋遗民,一讨逆,二讨贼,被惩治得“诚惶诚恐”,服服帖帖。到了这种地步,降人转瞬就要畏威感德,心悦诚服,战胜者也就越感觉无趣了。于是天下太平,地方安谧,王道之治大成;蒙古贵官再不必提防叛乱,可以纵情寻欢了。这文武二吏连日游猎,颇觉欢娱;却是猎来猎去,只捕到狐兔小兽。这些小兽见了人,就哀啼逃窜,竟无反噬之力,猎起来不很费事;无抵抗,不担险,也就同样觉得无趣了。
  防营守将又给出主意,劝县令更入深山,搜猎猛兽,可以高兴些,而且,他们也听说过,潜山山中出现土豹;打豹比打兔有趣得多。两位蒙古贵官此来正是要打豹。
  巴克坦布和牙都,连在潜山山麓,游猎数日,结果所猎野兽无多。大抵这些野兽白昼总蜷伏崖穴,深藏不出,夜半饥饿,才肯出来觅食。蒙古贵人正是白昼出来寻乐,当然所遇饥兽有限;他们就使来猎户,教他们指引兽穴,勘寻兽迹,并用猎狗嗅寻野兽的气味。他们这样搜索,很有几处狐兔老窟,被他们发现。两位贵官督同部卒、猎户,在兽穴洞口张下网罗;洞若宽浅,便放猎狗和猴儿,进去掏捉;若洞深邃,便用火具点烟来熏。老兔小兔,雄狐雌狐,立刻吱吱怪叫着,突烟往外奔逃,或陷入网罗,或夺路乱窜。巴克坦布和牙都大笑着,教汉卒拿花枪去挑去刺;他们自己也动手,用狼头棒,堵着兽穴来赶打。
  他们本为猎猛兽而来,只捉一些狐兔,觉着不尽兴;仍督同猎卒,往山里搜。旋又发现狼穴,巴克坦布大悦,照样张网熏烟,又拿鸟枪,冲洞口放了两三枪。果然窜出好几只巨狼来,夺路逃走了一两只,一只被牙都用狼头棒打断腿,一只紧跟着被巴克坦布拿长矛刺死。可是跟踪又窜出两只母狼,和几只小狼,汉卒齐拿花枪来围捉。这母狼护犊,来势凶猛,居然困兽犹斗,把汉卒伤了一个;其余汉卒惊呼急救。这狼见了人,竟张牙舞爪,人立起来。又有一个汉卒被利爪抓伤;若不是身穿厚棉衣,险被开了膛。巴克坦布和牙都,一齐大笑,以为汉卒太怯懦。二贵官手中都有兵刃。不肯相助,竟都旁观,坐视汉人和这红了眼的母狼拼命!
  于是,汉卒的惊叫,母狼的惨号,夹杂着蒙古贵人的欢笑,在狼窟之前,展开了人兽的凶斗。终于汉人多,孤狼势弱,母狼和幼狼全被花枪扎死。狼巢已空,猎人大获全胜;却是汉人死了一个,两三个带伤,贵人这才稍稍欢喜!
  贵人发命,堵死狼窟,再搜别的兽穴。贵人的意思,仍是寻豹。猎队搜下去,接连又发现一两处兽窟,仍是獐狐之属,非豹也非狼。贵人忽然动疑,牙都和巴克坦布冲着猎户步卒,瞪眼发威,咕咕噜噜,说着蒙古语;猎户们茫然失措,连连过来打千。这两位蒙古贵人越怒越嚷;那位译员忙走过来,告诉猎户:“长官嫌你们胆小无用,说你们并不是找不着豹子,乃是你们害怕,不肯用心去找。”
  猎户赶紧解说,奴颜婢膝,没笑强笑,神气不大清高;蒙古贵人越加暴躁起来,拿马棒连打了好几个人,又嚷了一顿。蒙古语译员就厉声传话道:“你们还不加紧搜!长官说,你们再不能寻着豹子窟,他要把你们这些蛮子拴上绳,全投入狼窝呢。还有你们这些兵,个个都是些废物,长官骂你们心眼儿坏了,不肯好好陪着老爷取乐,要把你们活挑死呢。”
  猎户和部卒都很惊惶,拼命地登悬崖,披深草,带猎狗,没命地穷搜;要借狼虎的性命,救自己的安全。仗着有猎狗,一路寻嗅,在枯草丛林错杂的一个山坳内,发现了很深的两三个洞窟。一只猎狗冲洞口叫了一声,别的狗也寻到这里停住,都远远地对洞口叫唤,不敢上前。猎户们察看山坳前后的形势,又验得附近并无狐兔的遗粪和足迹,觉得此处很像伏有猛兽。忙把前后道勘好,先禀告了蒙古译员,再转达蒙古长官,会合部卒,张开了猎阵,试行搜捉。
  猎户举着虎叉,弄好了火器,由一个老手,拿长竿往山洞中试探着扎了下去。同时口中装出羊鸣来,跟手把竿子一搅,隐隐听得洞的深处,发出低而猛的吼声。猎户们大喜大惊,立刻打招呼:“这里有……这里有豹!”
  巴克坦布和牙都这才改嗔为喜,提了鸟枪,吆喝着过来。他们蒙古贵人,比江南猎户更懂得狩猎;立刻指挥部卒,扼住要路,以防豹子出洞猛窜。这时猎户们也已预备好,将一只火把投入洞内,随即引燃熏烟,大家齐声发喊。
  这洞中的猛兽,正在饱后昼眠,外面尽有假羊鸣,它只低吼了一声,仍不肯动,只睁大眼,往外张看。不料猎户们拿烟火熏它,它被呛得卧不住,唬唬的一阵发威,躬腰摇尾,突然窜出洞外。却不是土豹,竟是雄伟硕大的一只黄毛大虎。出得洞口,抖抖毛,把四足一蹬,抬头一望,神威凛凛;见围了许多人,碧油油的一对眼,射出愤火,阔口一张,锯牙巉巉可怕;蓦地一低头,发出霹雳般的怒吼。
  众人大惊,不觉退下来,看一看蒙古贵人,又咬牙抢上去。巴克坦布发出一鸟枪,同时又听见洞中续有吼声,这时又窜出一只巨虎。早有一个猎户,在惨号声中,被头一只虎扑倒,连肩带头,被咬去半边,血流如潮。这正是雄虎,又一抖威,巨尾一摆,腾空蹿起来。
  猎阵包围不住这兽王,部卒把花枪乱舞,猎户连摇猎叉,蒙古贵官的鸟枪轰轰的又放了两下。那雄虎竟突出猎围,又咬伤一个汉卒,扑倒一个猎户,一跳再跳,跃上悬崖,如飞地窜入林丛去了。好像这虎不是饥虎,所以不曾残民以逞;好像这鸟枪也打中了它,却不似致命伤,这雄虎竟弃洞逃走。
  那雌虎却比雄虎更形凶猛,全身出洞,摆动那粗如海碗的修尾,一个劲地抽打。身形一挫,发出沉闷的怒吼,一声跟一声,震耳欲聋,竟奔人扑来。雄虎伤人,只是人碍着它的逃路;这雌虎不然,简直是寻人而噬。它大概是护洞窟,也就是护犊。这虎穴中,当然还有乳虎。
  雌虎像疯了一般,追着人咬。这些舞花枪的部卒,首先抵挡不住,吓得狂呼乱窜,倾倾跌跌,往各处乱钻。只剩下了猎户,合成一伙,挺着虎叉,摇着火把,不住声地喊,也只是自救。巴克坦布和牙都两位蒙古贵人,本来勇于田猎,但只打过猎群,这却是第一次探虎穴,斗雌雄二虎。他们俩也慌了,与蒙古同伴,大呼大叫,用鸟枪来打。可惜他放的没条理,未能轮流不歇地攻击,竟做一堆开了火;顿时后难为继,来不及装火药了。这就给虎留下机会,眨眼间,三个猎户失手。猎户多是同族亲故,骨肉受害,人们红了眼,一齐拼命上前搏虎。
  突然间,又从虎窟钻出两只小虎,张牙舞爪,扑出来寻母。蒙古贵人的鸟枪刚得装上火药,也要瞄准试放。那母虎本已窜出去,此刻护犊拼命,又大吼窜回来,寻人乱咬。咬住人,口衔着,掉头一抡,把人甩出多远;咬伤一个,再追咬第二个。猎户和部卒都吓得往后退,空有利刃,不能杀虎,只恃火枪的袭击。大小三只母子虎,两只负了伤,霎时全会在一处,一阵跳跃,飞逃出来;大概它们是怕火枪的巨响。蒙古贵官一定要捉住一两只虎,厉声催部卒、猎户快追。部卒、猎户只留下两个人,救死扶伤,其余的人只得举猎枪、虎叉,再追下去。
  三只母子虎被逐出虎穴深林,窜到了山道旁。巴克坦布和牙都,全都上了马,带火器追虎,由山坎降至山道。山道上有一辆车,刚刚从峻路驰过来;是一个中年车夫,车厢中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村妇,抱着小孩,车上还有年货。恰巧这车撞到猎围附近,鸟枪轰击,声震山林,赶车的正要躲避;那驾车的骡子已然受惊,拖车狂奔起来。车夫努力收缰,竟禁制不住。就在这工夫,那三只虎突林而出,因伤负痛大吼。这匹骡子大骇要逃,又被车挟住,不能着头回转。它竟拖着车子,横窜起来。急转之下,车子险些翻倒,车夫和妇孺惊得怪叫。蒙古贵人见状大笑,以为有趣,就冲着这车,放了一火枪。轰的大响,车夫猛然一栽,竟一击而中,从车上摔下来,顿时碾在轮下。这辆骡车失了驾驭,被惊骡拖着,落荒狂奔;山道坎坷,车子轱轱辘辘,车轮一进多高,车中村妇吓得惨呼救命。车子忽一震,人倒在车厢中,这匹惊骡还是挣命地飞逃。蒙古人大呼小叫,远远地又轰了一枪,也不知是打虎,还是打骡,还是打活人。
  这时候惊骡狂窜,其速如箭。赵仲颖、高星儿要看打猎,正好寻过来,正好迎着这只惊骡狂逸的前路。高星儿年龄稍大,看出险状,急叫道:“不好,快躲!”他首先跳到一边,钻入林中。他是跑开了,赵仲颖岁数较小,不知厉害,他还要见危驰救,想把骡子截住。他高举着那只狼头棒,当途一站,掠空一晃,大喝道:“畜生站住!”哪知道惊骡奔驰太疾,又被车子夹着,虽欲急停,也站不住。展眼间这骡子直往赵仲颖撞来;赵仲颖大吃一京,才觉出来势锐不可当,要躲,已然无及。这时候,赵府新门客血蝎子刘熹,恰恰暗缀到近处。见状大惊,心说:“不好!”一个箭步跳过来。倏地扬手,发出一物,照那骡子掷去;同时把赵仲颖拦腰抱住。不遑后退,借力往前一蹿,侥幸脱过骡车和车轮。
  刘熹掷出去的,是一把小小的防身匕首。这匕首正刺中骡子的要害;骡子踉踉跄跄,奔出数步,倒地不能动了;车厢中的村妇和小孩,已经昏死过去。那边逐虎的蒙古贵人,也望见了这情形;巴克坦布向译员说:“这是个什么人?不要放他走!”立刻带部卒追过来。
  血蝎子刘熹眼快手疾,才脱险境,张目四望。一手挟定赵仲颖,容得骡倒车停,他便跳过来,伸手从骡身拔下那把匕首。往车厢一看昏厥的妇孺,意良不忍;抬头更往远处一瞥,蒙古游猎的贵人已气势汹汹地奔来。刘熹一转念,咬牙摇头,收起匕首,背起赵仲颖,如飞地奔入林中。
  赵仲颖也惊呆了,他先被刘熹挟在腋下,后被负在背后,已觉出刘熹举重若轻,气力很强。刘熹很惊慌,自以为形迹已露;背着少庄主,穿林疾走。一口气奔出一段路。择一隐僻地方,把赵仲颖放下,忙问仲颖:“那个高星儿不是跟你在一块儿么?他上哪里去了?”赵仲颖用手一指道:“他落在后面,他大概钻到那边林子去了。”刘熹皱眉吸气。有心把仲颖寄放此处,又怕受伤的虎窜出来。他又一咬牙,重将仲颖背起,循旧路再找高星儿。赵仲颖不肯教他背,要自己走;但是气力拗不过,到底被刘熹背起来飞跗。
  高星儿这个孩子,刚才虎吼骡惊的情形,他全看在眼里,吓得目瞪口呆,逃入村中。要爬上树躲避,当不得心慌腿颤。好容易才跨在树枝上。血蝎子刘熹背着赵仲颖,且呼且寻,不便高声唤,只低声叫他的名字:“高星儿,高星儿!”高星儿正在害怕,闻声忙叫:“少爷,我在这里呢。”血蝎子刘熹恨恨地找过来,高星儿溜下了树,刘熹立刻一手扯一个;把两个小孩,半拖半架救出来,重往没人处奔去。
  刘熹深晓得现在情势险恶,已经闯了大祸。两个孩子齐说:“我们快回去吧。”刘熹皱眉搓手说:“使不得,等一等。”又数说高星儿:“你这孩子引着少庄主,出来惹事,回头我定要告诉你爹爹打你!”刘熹唯恐回庄时,被蒙古人看见,将嫁祸于村庄;只可带这两个孩子,在此地潜藏一时。赵仲颖很诧异。问他:“回去怕什么?”又问:“那车上的妇人死了没有?能搭救么?”刘熹恨道:“我们还想救人?二少,你不要问了;……我一个人,真是孤掌难鸣!”说着,张目四寻,很想找个地方,把两个小孩子妥藏起来,自己再看看那村妇母子去,可是打不定主意。他问赵仲颖:“二少会上树不会?高星儿,你是会爬树的了?”赵仲颖说:“我可以爬爬试试,刘先生你要做什么?”
  赵仲颖原是阔公子,不会爬树,他恃强不肯说不会,刘熹早听出来。说道:“好二少,你不要骗我,我要把你两个安置在一个妥当地方,我好出去探道。你们是小孩子,不知道鞑子的厉害,他们专好残害我们南方人。你们要晓得,刚才惹出麻烦来了。他们打老虎,没有打着;他们就要迁怒到过路人身上,说是给他打了搅。我们要藏好,千万别教他们看见。”赵仲颖不很信,高星儿有这经验,吓得吐舌说:“刘师爷说的话一点不错,我们真得藏起来。教他们查见,不死也得挨揍,他们时常唆使他们的猎狗咬活人。”赵仲颖道:“他们这么可恶么?”高星儿道:“我看见过。”
  刘熹和高星儿的揣测并不假。却是这一回惹祸的,并非两个少年,倒是刘熹他自己。刚才惊骡狂奔,他奋身出来,拯救轮蹄下的赵仲颖;耸身掠空一跃,捷如飞鸟;抱起仲颖,如蜻蜓点水,一跳多高;又撒手掷匕首,惊骡应手而倒;蒙古贵人看得历历分明。他们最痛恨的,便是草泽英雄,不轨之徒;不想屡次清乡,这里还有一个!他们并不管吓死车厢中的妇孺,碾死车轮下的车夫。他们仍要捉虎;明明探虎穴,逐出来大大小小四只虎,又多半受伤,却一个没猎着,未免扫兴;无论如何,也该活捉住一两个小虎。同时,他们还要把那个飞剑刺惊骡,单臂救少年的那个蛮子,寻着带到,盘问盘问他,是否本地人?以何为业?从前干过什么?本领多大?
  巴克坦布、牙都,指挥防营汉部,策马追寻过来。经过死骡破车旁,瞥了一眼;车夫流血卧地,人已八成死,还在那里嘶吼。最奇怪的是,这些蛮子气脉竟如此长,分明活不成了,那口气还没有绝!他们又看车厢中的妇孺,原来是个中年村妇,长得并不漂亮,尤其是歪歪拗拗两只小脚,招得巴克坦布吐了一口唾沫。巴克坦布和牙都,都毫不理论这因他轰击,而受惊而遇险倾生的妇孺与车骡;这本来怪他们自己,不该闯入猎围。蒙古贵人们去山林游猎取乐,这些蛮子降奴本应避道;而他们偏要往这里走,偏要找倒霉,可算是孽由自取。就算误打误撞,被鸟枪打死,那也是误伤;蒙古老爷扪心自问,也与己无涉。现在他们横尸溅血在山路边,只可由他去,总怨他们自己不小心。蒙古老爷们现在仍要找寻那逃窜的四只负伤的猛虎,和那个行踪飘忽,倏然而来,杀骡救人,倏然而去,挟童匿迹的怪人刘熹。
  防营武官牙都,县令巴克坦布,督率译员,鞑子兵,汉兵,大呼大叫,搜人寻虎。(所谓汉兵,就是中原降民,被征服役的兵,也就是中原豫鲁燕蓟的汉人,从元朝人眼中看来,也就是全国的遗民;这和蛮子南人不同。南渡后的故宗遗民,元朝人最加歧视,称之为蛮子,好比岐周时代的殷顽一样,不识天命,其罪该杀。更疑心每一个蛮子,居心万恶,不感皇恩,意图造反。每一个蒙古人,都是这样看法。江南的汉人因此孽深罪重,横被罗织,残戮的很多。有财的和有才的人,更易受诬。)血蝎子刘熹料到这一层,眼看村夫三口被难,不能援手;现在又有少东赵仲颖和佃户之子高星儿,两个胆大无知的少年累赘着他,更不能脱身,为所欲为。本想把两少年寄放在林中僻密处,腾出自己来,好去探看一切,却又不放心那被扰出洞的母子虎。这树林也藏不牢,况且两个少年也未必听话潜藏。刘熹倒左右为了难,皱着眉低嘱二人:“你们别觉着事不干己呀,鞑子杀人不眨眼,一肚皮坏心烂肺。你们千万不要教他们看见,看见可就麻烦了……”赵仲颖果然不信。抗颜说道:“他们打他们的猎,我们在这里游玩,他们还能把我们怎样?我们又没有碍着他!”
  这个十二岁小孩,讲理不讲势,振振有词。刘熹摇头道:“想不到我走在哪里,哪里就磕磕绊绊。二少,你年纪小,不知厉害;你要明白,鞑子拿咱们当贼看。你们原不相干,可是他们遇见你,一定要审问你们,追究我的来历。我刚才仓促之际,不合露出本色。”
  赵仲颖还是懵懂,不但哓哓地抗辩,还想出去看看那负伤的虎。刘熹说不服他,越发不敢离开他。少爷脾气傲兀,遇上蒙古贵人,一准滋生枝节。刘熹心中琢磨,在这山林旷野,要带着两个孩童脱身,不教人瞥见;倘不先探道,决然做不到的。咳了一声,正色警告赵仲颖:“二少,你信我不信?你若信我,你就要听我的话,我是不怕事的人,可是明知祸患当前,我们犯不上去硬闯。你不是想跟我学本领练武艺么?你这么倔强使性子,我可没法。”
  赵仲颖立刻态度一变,笑道:“刘师爷,我听你的话,我只觉得鞑子也是人,不会无故毁害人的。你既然那么说,我就依着你,教我怎样,我就怎样。你可一准收下我,可不许说了不算。”刘熹道:“好好好,你只听我安排,平平安安地躲开这场是非,往后怎么都好说。现在……”寻定枝叶纷密的一座树丛,前有岩石挡着,地势颇形幽僻,便引领两少年投了过去。对高星儿说:“这地方还不坏,可以躲人,又可以躲虎狼,所怕的只有会爬树的土豹子。你跟二少快攀上去,无论下面有什么动静,千万不要出声。我这就出去探道;寻着道,就带你们回去。”先叫赵仲颖,蹬着高星儿的肩头。攀上树去;刘熹也上去帮着,把赵仲颖安置在高枝的交叉处,试了试,很稳当。又切切叮咛一回,最要紧的一句话,便是钳口扪舌,万勿出声。然后自己跳下来。教高星儿指点出路,要择捷径僻路,躲避着蒙古人的眼目闯出去。高星儿岁数大,比较明白些,他已然害怕,就引着刘熹,循林径走出去。说道:“师爷,你从这里出去,你这么绕,再这么走,往东,再往南,再这么拐……”拿手比画着,说了个乱七八糟。刘熹重将高星儿送回,眼看他上了树和赵仲颖凑在一处,这才只身出去,寻找出路。
  出路是很多的,但须躲着鞑子的眼目。血蝎子刘熹蹚出两三箭地,发现这山林交互的地方,林径樵道很不少。刘熹暗想,只将两少年领到这左近山村,潜入人家,便可无事。往远处张望一遍,不再往前蹚,转身折回。
  赵仲颖、高星儿,高踞树窥,果然很听话,只悄声细语。赵仲颖问:“打猎的胡人,真是凶恶,任意杀人么?”高星儿倒有这经验,记得去冬游猎的胡人,曾把一个行路人殴毙,因这行路人误入猎围,惊走了野雉群。接着说道:“少爷住在城外庄子里,总不出门,自然不知道他们的厉害。我常常跟爹进城,看见过他们拿皮鞭无故打人。我爹爹嘱咐过我多少次,胡人打猎,千万躲开了,别惊走他们的野兽。遇见他们,最好躲得远远的,还有给他们当翻译的,狐假虎威,更是可恶,抢男霸女,谁都不敢惹。”
  这些话,赵仲颖竟是前所未闻。他的叔父不教家中人讲论时事,连“蒙古”二字也要禁谈;一来避祸,二来痛心。他们又住在山庄,深居简出,与世隔绝;所以赵仲颖知道的事太有限了。高星儿说的话,赵仲颖骤然听了,不胜愤愤。跟着两人又讲到虎,高星儿说从前没见过,这是初次,果然虎威吓人。复又讲到这位师爷:“吓,真真有本领!”两个少年唧唧咕咕,低声悄论,忽听见火枪又在近处响,恍惚夹杂着虎啸。高星儿吓了一跳,竖坐在树杈上,双手紧紧抓住树枝;叮咛少东,千万坐住抓牢,不要掉下来。枪声过去,随听见脚步声,谩骂声,由远而近;却听见两个汉人穿林搜索,且行且骂胡奴残虐。两少年并不知这是防营汉卒,两人作一伙,奉命前来搜人寻虎;他们汉卒不肯忠心搜捕,只敷衍搪塞,在林子里穿过来,穿过去,虚耗时候。静等时候着不多,便钻出去交差,两个少年倒吓了一跳,全都不言语了。大瞪眼往外看,怕被汉卒寻获。
  时隔不大工夫,血蝎子刘熹探道返回。两少年正怕刘熹贸然现身,必被这汉卒闻声搜着;哪知刘熹穿枯林,拨衰草,踏狭径疾行,走得尽管快,可是处处留神。眼睛看前途,耳朵听四面,一来提防那受伤的子母虎,恐其潜藏附近,负痛噬人;二来提防那惯以人命为儿戏的胡奴,猎虎不得,必要寻人的晦气。
  刘熹当然不晓得近处有生人,只按武师夜行的走法,蹑足直往二少年潜藏处走来。不肯远远地打招呼,这正是他的小心处;刚刚挨到树下,便听见有人说话。刘熹愣然止步,急伏身窥察,两个汉卒还在那里走来走去,乱骂胡奴。一个接口说:“骚鞑子们在江南住不惯,人人长了一身湿疥,瘟神爷也不显灵,怎就不烂死他们?他们嫌这地方潮湿,又说天气太热,热也热不死他们;老天爷不睁眼。真他娘的胡运发旺!”又一个接口说:“狗种天生成野物,惯往野处跑;打猎打猎,整天拿咱们汉人性命喂野兽。老虎也该死。怎么就专伤汉人,不咬死他们!”
  血蝎子刘熹听着暗暗点头,却又冷笑。听说话的口音,已知道两人不是本地土著,像是江北河南的老乡。刘熹暗想:这多半是蒙古强征的民兵;刚才打猎的,也许就是他们。伏着身子从树缝察看;只见脚步,怎样也看不出上半截。刘熹忍不住直起腰来,贴着树干,一棵棵倒换着,慢慢往前凑,要认一认二卒的面目,却忘了树上的二少年。
  赵仲颖早已望见刘熹回来,依旧不敢出声,静等他上来。今见刘熹竟要寻到那边去,那边明明有人;赵仲颖、高星儿全着起急来,不约而同地出了声:“喂,刘师爷,快回来,树那边有两个兵!”纵然是低呼,两个人居高临下,喊齐了声,刘熹听见了,那两个兵也听见了。
  血蝎子刘熹大吃一惊,急忙抽身,要拦阻二少年;正是驷不及舌,已经迟误。两个防营汉卒同时叫道:“咦,这里有人!”绕林寻过来了。
  刘熹心思本来快,现在却也手忙脚乱,顾不得藏躲,竟火速地奔到二少年潜身的山岩大树下,手攀树枝,回头一看。这一回头,整整跟两个汉卒朝了相。
  两汉卒欢然叫道:“哈哈,在这里了。咱们头儿要寻的,可不就是他!喂,老百姓,喂,快下来。”声调很狂傲。刘熹怒焰上冲,心似旋风一转,打定了主意。匆匆向赵仲颖、高星儿,仰头低喝唱:“别动,别出声,等着我。”他自己赶紧一松手,跳下树来,潜提匕首,恶狠狠迎上去;相距数丈,站住,对两卒发话:“你们是干什么的?”
  两个汉卒全看出:刘熹神色很不平善;一个兵顺过枪来,一个兵一手提着刀,一手捏着一只铜笛,不觉地停了脚步,一齐打量刘熹。那当前的一个胖脸的兵,大声说:“你这家伙,你敢盘问我们么?我说你不就是刚才扎倒受惊的骡子,救走路上小孩的那个汉子么?”
  刘熹道:“不错是我,怎么样?这也犯了你们的王法了么?”
  胖脸的兵很生气,刘熹的态度又傲慢而轻蔑,施之于常人,已然有寻隙的口吻,何况对付新朝的大兵。这兵怒骂道:“你这个老百姓,好浑蛋。你对谁讲话,敢这么横!来,跟我走。”另一个瘦脸的兵也说道:“你说你不犯法,你一个人在林子里头,鼓捣什么?你能瞒得过我们么?”
  刘熹道:“一个人在林子里,就算犯法么?这是什么王法?”胖脸兵越发动怒道:“唔!你还有理!你是不犯法,告诉你,蒙古老爷正教我们抓你,你的理可以冲他们去讲。来,跟我走吧!”
  刘熹双眼一睁,杀气满面,两个汉卒双双走上来,却又踌躇不进。胖脸的兵提着枪,做出威吓的样子,说道:“吓,瞧你这股子劲,你还要拒捕不成么?”刘熹冷笑道:“你猜着了,我没有犯法,我就不叫人随便捕捉。你们两个若是识相的,趁早走开这里,彼此留面子,后会有期了。如要不然……”瘦脸兵道:“如要不然,你便怎么样?还要行凶么?”
  血蝎子刘熹立刻往四面一望,转身向开处一退,那只匕首顺在肘下,不教二兵瞧见。这兵误会了,以为他要跑。胖脸的兵挺花枪,威吓着往前走。那个瘦脸的兵却看出不对劲。这个林中人既是刚才飞刀杀骡的人,那就一定不是寻常人。同伴刚要上前捉人,他眼珠一转,急忙拦住,低声说:“伙计,你先别忙。”抬头把刘熹看而又看,说道:“老百姓,你不要摆这恶模样。听我告诉你,刚才在大道边上,杀骡子,救小孩,不就是你么?你一定是会武功的人,教我们头儿看出来了!他打发我们满处找你,要我们把你带了去问话;并不是说你犯法,要捉你。你也不必害怕,也不用瞪眼,老老实实地跟我们去,自然有你的好处。”
  血蝎子刘熹哈哈笑了几声道:“你这位朋友倒会说话,你们的头儿,不就是那两个鞑子么?”瘦脸兵笑道:“不错。”血蝎子摇头道:“我最恼恨的就是鞑子,我不见他;我走我的,你走你们的吧。”
  胖脸兵怒道:“我说你这家伙真不识抬举!……伙计,跟他说好话,他反疑心我们骗他,他分明是怯官。干脆,好说他决不肯去,你快拔刀。”
  这就要动武硬拘。刘熹立刻摆好了迎敌的架势。胖脸兵抢行几步,见同伴不肯偕上,他也站住了。他由胆怯激成愤怒,立刻掏出铜笛来,就要鸣笛聚众……
  血蝎子刘熹大大地吃了一惊,猛扑上前,就要刺杀这个兵。不想那个瘦脸兵抢先一步,把胖脸同伴执铜笛的那只手抓住,把铜笛也给夺过来。锐声说道:“老四,你做什么,你这一来,这个人准死没活!”
  刘熹看得分明,听得清楚,立刻站住了,面色也缓和下来。胖脸兵还在挣扎不服,被同伴坚持不放手,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胖子也不闹了。瘦子这才板起面孔,向刘熹发话:“你这人太难了,怎的颠倒不识好人?老实对你讲,你不该杀骡子救人。你自然会武功,有两下子,可是这么一来,你露了相了。刚才我们蒙古上司就叫我们哥几个搜寻你,把你带去问话,也许是好意爱才,也许是歹意,拿你当土匪办。这一层我可说不上来,不过我们是上命差遣,概不由己。现在你偏巧叫我们哥俩碰上了,我们没打算跟你用武,我只问问你,你是去呀,还是不去?”
  刘熹道:“去,去做什么?我又不想当蒙古奴才,我伺候不着他们。我不去!”
  胖脸兵道:“好骂!我们哥俩当然是蒙古奴才了。可是我弟兄乃是由家乡,换户抽丁,给强征来的。不是我们愿意干,我们是没法子,家里都有妻子老小;这就叫终朝伴虎,为虎作伥。我说:你不是不愿意去么?”
  刘熹道:“当然,你们就拿刀枪来比画我,我也不去。”
  兵道:“不去,也好,算你有见识。告诉你吧,去了,说话投了机,蒙古老爷重用你,也许从此大阔起来。要是一句话不投机,他们把嘴一歪,说你武功这么强,不肯出来当差,一准是土匪,是反叛,那你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我们哥俩奉命搜寻你,本来打定主意,敷衍鬼混,没打算搜你;所以我们才藏在树林里,磨蹭时候。哪知误打误撞,倒真碰上你了。我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很想放你走;无缘无故,谁愿意害人呢。但有一节,我们放走你,你可得多加小心,不要再碰上别人。若教别人搜着,带去献功,我们哥俩可就吃不了,兜着走,犯了大罪了。”
  刘熹凝眸听着,也不言语,匕首仍然紧握在掌心。
  这个瘦子接着说:“听你口音,也是河南人,咱们都是家乡人;你要明白我们的心意,你不要冲着我们弟兄瞪眼。幸亏你是遇上我们哥俩,若换个别位,你就有本领,我们只把这铜笛一吹,蒙古大队立刻围上来,你有能耐杀惊骡,你可不能搪鸟枪啊。”又对同伴说:“老四,你也不用生气,你看他冲你发横,你就吓他一下,可是这一来他竟认了真。竟把你我也当作蒙古的奴才了。……朋友,你可要记住,我们是按户抽丁,被抓来的民兵,不是诚心乐意,当蒙古奴才啊。”
  胖脸兵也就改嗔为喜,可是心上仍不高兴,对同伴说:“其实我是吓他,他太不识好人。我不过比画一下子,他竟跟我瞪眼,好像有多大本领似的。你也不想想,爷们还能怕你不成?无非是想到彼此都是家乡人,你是汉人,我们也是汉人,无缘无故,谁肯自个儿害自个儿。你别觉自己了不起,我这铜笛一吹,大兵一来,你就是铁打的好汉,也要吃眼前亏呀。”
  两个兵口吻固然很挖苦,到底同心合意,要把刘熹放走;不过坚嘱他小心,不要再教别人碰上。
  刘熹此刻早没了气,心中暗想:“也许我看错了人,想不到鞑子营中的汉人也有好的。”究其实,这也是半真半假,血蝎子刘熹如果不摆出点威棱来,他们两个的主意也许有变。人的性情,欺软怕硬;若换一个怯懦的乡下人,两个兵也许把他捕出献功。刘熹这一发横,两个兵自然要投鼠忌器了。可是种族之见,同胞相护之情,也不能说他们一点没有。
  当下,刘熹问他二人:“贵姓?”二卒皱眉道:“别叙家当了,你赶快走吧。我们的姓名是不敢留给你的,你的姓名我们也不想问;谁也叫不上谁的名来,顶好。知道了,倒是块病,你只记住咱们彼此全是汉人,就完了。来,我们先给你蹚蹚道。”
  血蝎子刘熹挑大指,称赞二卒爽快,他并不用二人探道,双方互一拱手,各道了一声:“后会有期!”二卒绕到林那边去。刘熹忙将赵仲颖、高星儿,两个小孩引下树来。仍然是一手扶掖着一个,穿林觅径,奔寻小道,向田庄逃去。绕林拨草,一路奔窜,居然平安逃出鞑子们的爪牙耳目,却不料又误撞上了猛虎。
  刘熹累了一身汗,方将少庄主和佃户之子,救出蒙古贵人的猎围。面前有一道山径,方要往前闯,突然听见呜呜低吼之声,出现在乱崖枯草丛里。刘熹大惊止步,凝神一看,草丛中竟是被蒙古贵人驱出洞来的那只雌虎,带着两个小虎,负伤避猎,一路逃窜,竟也潜藏在此。那母虎正给小虎舐伤,也给自己舐伤。刘熹惦记着两个小孩,不曾往远处探道,心想只躲避蒙古兵罢了,忘了这受伤的虎,还在近处,现在不幸碰在一起。雌虎护犊,听见足步声,嗅出生人气,立刻站起来;一对黄眼珠闪闪吐出愤火,抖毛甩尾,怒吼示威,那两只小虎也跟着叫。
  血蝎子刘熹慌忙拖两个少年,回身急避;两个少年吓呆了。幸而雌虎示威,并未追赶;刘熹携二童藏在树后。慢慢探头,只见那虎的头尾露出在草丛上,巨尾乱摆,瞪着黄眼睛,仍然向这边张望。刘熹明白了,这受伤的虎是不准有人通过此地。但是,前面既有猛虎挡路,后面又有鞑子拿人,闯既闯不过去,退也退不回来。更加上这两个小孩惊慌害怕,更是久耗不得。他不由万分焦灼,闪目四寻,打算爬山绕开这条路。
  刘熹低嘱二少年,别出声,别发慌,更千万不要乱动。“你不跑,老虎它或者不追;你只一跑,它就扑上来了。”于是他端详这山道两旁,乱石枯草丛木,似乎可以攀缘斜上,绕出虎道。
  刘熹抽出匕首来,指着山崖,低问高星儿:“你能爬上去么?”高星儿张大着嘴,吓傻了,只点头示意。刘熹便指点着。教他先爬;因为刘熹料定赵仲颖是少爷,必不会爬山。
  但等到这危急时候,高星儿抖抖的,几乎爬不上去;反而是赵仲颖神志未乱,从后推扶着他,也跟着爬上去了。刘熹大喜,指点二少年,极力往高处爬;他自己持匕首断后,怕老虎前来扑咬。
  霎眼间,二少年扯枯藤,登悬崖,爬上一大段山坎,刘熹低头往下望着那虎。果然见那雌虎,双目灼灼瞪视着,把腰一躬,出离草丛,要扑人。又打愣,好像怀着诧异之意,又似恋子不肯骤离地方。刘熹晓得野兽的习性,它们多半是多疑善惊,除非饥饿,人不犯它,它决不犯人的。现在看出来,这虎还在犹豫。刘熹这才溜到树后,也慢慢攀上山崖;同时告诫二少年,慢慢往上爬,不要回头,不要害怕,手要抓紧。脚要蹬牢。
  却不知怎的一来,那雌虎蓦地发一声巨吼,爬山的二少年吓得一哆嗦。刘熹忙又警告道:“别回头,别往下瞧!”那佃户之子高星儿竟往下一溜,险些撞倒了少庄主赵仲颖。刘熹吓了一跳,急忙往上爬,要扶止二人。……不料,突然在这时,在这山崖之上,正当二少年头顶上,山丛莽中,出现了一只豹头,跟手又出现了一只豹头。

相关热词搜索:黄花劫

下一章:第四章 山中豹头人

上一章:第二章 乳虎露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