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二回 各逞机谋缘底事 自疑身世感亲情
2022-07-22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是一个丰神俊朗、腰悬佩剑的少年。看来不过二十左右年纪。
  这少年现出身形,冷笑道:“你蒙着脸孔不敢见人,这话似乎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
  不戒正在准备作临死前的一击,根本就不理会来者是谁,但听得这少年好像熟人,不知不觉地抬起头来望他一望。
  这少年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咦,你、你不是不戒师兄吗?”
  不戒不禁也呆了一呆,叫道:“你、你是牟师、师弟——”突然胸口如受巨锤一击,登时地转天旋!
  他本来已抵敌不住那蒙面人了,何况他还在说话,蒙面人一听得他们是师兄弟,迅速出掌,这一掌正劈中他的前心要害。
  不戒倒在地上,迷迷糊糊地好像灵魂出了窍,但隐隐还听得见那少年的喝骂声。
  “休得伤我师兄!”
  那蒙面人哈哈大笑道:“我早已经伤了他了,我不但伤了他恐怕还把他打死了呢!你要怎样?”
  少年喝道:“我要你死!”
  不戒心里说道:“我不能死,要死也得等到牟师弟杀了这奸贼这才能死。我要把师父的嘱咐交托给他!”
  就凭着这点责任心支持着他,不戒努力不让眼皮合下,终于驱退了死神,虽然他自己也知道死神还会再来,但能够多活片刻就多一分希望。
  他躺在地上,不能转动。只听见那蒙面人的掌风呼呼,偶尔也看得见好像闪电似的剑光从他眼前掠过。这是当那少年正在他的前方,在他的视力所及的范围之内出剑的时候他才能够看见。
  “啊,牟师弟不愧是本派名家之后,剑法又得过无色师叔的真传,使得果然比我还要精妙。哈,妙极,妙极,这两招正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只可惜我看不见。”不戒精通本门剑法,只看了两招,就已看清楚师弟和他所学的不同了。
  这少年的剑法全采攻势,快如闪电,凌厉之极,正是无色曾传给不岐的那套太极剑法。无色那套别出心裁、加以变化的太极剑法和不戒的所学路子不同,倒是和那蒙面人的剑法较为相似。
  蒙面人的剑已经给不戒震断,如今他只能用太极掌来对少年的太极剑。
  不戒听见那蒙面人的掌风仍是强劲之极,不禁担心:“那蒙面人的功力不在我之下,师弟虽然得道兼本派道俗两大名家之长,究竟年纪还太轻,能打得过蒙面人吗?”
  原来这个少年名叫牟一羽,牟家是武当派中历史最长的武学世家。武当派自张三丰创派至今,一共传了十一代。历代弟子,不论是内功还是剑法,都是道家弟子胜于俗家弟子。但只有一个例外,在第三代弟子中,有一个叫做牟独逸的俗家弟子,他的剑法不但冠于同门,而且是当时天下一剑客。这个牟独逸就是牟一羽的祖先,从牟独逸开始,牟家世代相传,都是武当派的弟子,从未中断,至今亦已差不多有两百年了。不过,自牟独逸之后,纵然不能说是一代不如一代,但却再没有出过像牟独逸这样的杰出人物。牟一羽的父亲牟沧浪虽然堪称剑术名家,但比之不岐的俗家师父两湖大侠何其武却已有所不如了。
  牟沧浪可能有见及此,他希望儿子重振家声,因此要儿子拜当今武当剑法第一的无色道人做师父。无色和牟沧浪是平辈,年纪比牟沧浪轻,他只答应传牟一羽剑法,不肯以师父自居,人每年到牟家三两次,每次停留十天半月不等。牟家的武学本来就已经得到了武当派真传,只不过不及无色的精妙而已。有无色指点诀窍,每年来三两次亦已足够。牟一羽也曾跟随无色道人来过两次武当,且都是来给掌门人拜寿的。不戒只知师叔这个弟子不凡,却未见过他的剑法。
  不戒躺在地上,身体在逐渐僵硬。他难窥全豹,心头忐忑不安,忽听得蓬地一声,似是重物坠地。不戒不禁心头一凛,只道牟一羽已遭毒手。但随即就听见一声惨厉的呼叫,跟着就是沉重的脚步声在奔跑,听见这两种声音,不戒倒是安心了。
  那个逃跑的人,显然是因为受了重伤,无法施展轻功,脚步声才会这样沉重。 
  两个人拼搏,有一个已经倒下,另一个就不会逃跑,即使他是受了重伤。因为那个人既然倒了下去,就算不是业已死亡,一定也是比他伤得更重。他大可以在杀了那人之后,从容裹伤才走。
  不戒判断没错,他听见的那个似是重物坠地之声,并不是因为有人倒下,坠地的只是一根粗如手臂的树枝。
  逃跑的是那个蒙面人,牟一羽根本就没受伤。
  那蒙面人一掌劈断树枝,没打着牟一羽,牟一羽那快如闪电的一剑却已重伤了他。
  牟一羽叹了声可惜,回过头来说道:“师兄,那个蒙面人已经被我打跑了。小弟无能,不能将他立毙剑下,不过,他给我刺着心房,谅他也难活命。师兄,你的伤怎么样?”
  不戒嘴唇开阖,吐出来的声音细如蚊叫。
  牟一羽拿出一颗能治内伤的小还丹给他服下,手贴着他的背心,一股真气输送进去,说道:“师兄,你歇一歇,慢慢说。”
  不戒说话的声音听得见了:“你把坑底的骨头都、都拾起来,带、带回去给掌门!我、我不行了,你、你省点儿气力吧。”
  说完了话,不戒的眼睛也闭上了。
  牟一羽叫道:“师兄,师兄。”听不见他的回话,把耳朵贴上他的胸膛,这才发觉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原来他既中了毒,又受了伤,只因为要把师父的嘱咐转托师弟,方始能够支持到现在的。
  不过,他虽然尚未停止呼吸,但从他心脏跳动的微弱,亦可知道他实在是危在旦夕了。
  牟一羽沉重的面色刚刚开朗了些,不禁又皱起眉头,他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不行,你要死也得回到武当山才能死!”
  武当山的展旗峰下,有个小湖,湖中荷花盛开,湖面风来水皆香。
  湖旁有个少女,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脸上有两个酒窝,更衬托出她的俏丽。
  展旗峰下的玉镜湖是武当山的一个名胜所在,但这个俏姑娘却不看风景,也不看湖里的荷花。
  她抬头看山,山峰有什么好看?
  这座展旗峰石色如铁,石势奔骤跃动,好像一面迎风招展的大旗。 
  如果山峰也有性格的话,展旗峰应该属于朴实浑厚那一类吧?朴实浑厚是正面的话,从反面说,也可说成是古板。
  一个天真活泼的俏姑娘,难道会喜欢一座古板的山峰?
  不过在这座展旗峰上,离地不过六七丈处,峭壁之间,有一朵大红花。这朵大红花迎风招展,灿若朝霞,却象个热情的少女在翩翩起舞。
  俏姑娘莫非被这朵大红花吸引住了?莫非她要和这朵大红花比一比谁美谁俏?
  她忽然腾身飞起,这一跃足有三丈高,手掌一按岩石,又再升高两丈多,在空中一个转身,恰好在那朵大红花下面掠过,但她的手却未能碰着那朵红花,一个转身,翩如飞鸟般又落下来了。
  “姐姐,好俊的轻功!”
  “弟弟,你来得正好,快来,快来!”
  一个年纪和她相若的少年笑嘻嘻地跑到她眼前,说道:“姐姐,你这样着急叫我来做什么?”
  “弟弟,你给我摘下这朵红花!”
  弟弟笑道:“姐姐,你那么俊的轻功都摘不下它,我怎么行?”
  姐姐说道:“你别给我送高帽,谁不知道你的功夫比我行,到底给不给我摘?” 
  弟弟道:“姐姐,我不是给人戴高帽,说到轻功,我确实没有你好,我顶多只能跳三丈高。”
  姐姐说道:“你跳不上去,就给我爬上去!”
  弟弟噘着嘴巴道:“你为什么不爬?这朵红花可是你想要的!”
  姐姐嗔道:“谁叫你是我的弟弟,姐姐叫你做点儿事你也推三托四?我是女孩儿家,怕弄脏、弄破衣裳。你是男子汉也怕?”
  弟弟作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耸耸肩头,说道:“我早知道你叫我就没好差事,不过,也用不着爬上去吧?”
  姐姐道:“岂有此理!你还要和我讨价还价?”
  弟弟道:“你没听清楚就骂我?我只是说不用爬上去,可并没说不给你摘花!”
  说罢,他掏出两枚磨利了边的铜钱,对准峭壁上的那朵大红花掷去。
  两枚铜钱闪电般飞出,那少女还未看清楚,只听得叮地一声,铜钱擦着石头飞过,那朵大红花已经落了下来。
  少女接到手中,见花瓣都未掉下一片,乐得她眉开眼笑,赞道:“弟弟,好俊的暗器功夫!”
  少年说道:“我这暗器功夫还差着点儿呢,要是练到家,只须一枚铜钱就行了。”
  原来峭壁上的那朵大红花是从石缝中生出来的,根部全在石缝里面,茎部也只露出了几寸,准头稍为差一点儿,就会把花打碎。而且即使刚好割断它的茎,用力倘若不是恰到好处的话,花瓣也会片片飘零的。
  少年的第一枚钱镖刚好插进石缝,把下面一截的花茎削断,钱镖撞着石壁的反弹之力恰好把那朵花弹得离开峭壁丈余,这样,落下时才不至于被尖利的石笋擦伤。但落下的速度还要保持得恰到好处才行,否则花瓣还是会掉一些的。他的第二枚铜钱用上粘黏之劲,紧接着第一枚铜钱飞到,刚好在要大红花离开石壁之时碰着它的茎部,那股粘黏之劲令那朵花在空中打个转,减弱了下坠之势,缓缓落下,这才能够保持花朵的完整。所以这转眼即过的暗器功夫,竟包含着好几种武当派的上乘武学。
  少女的笑容不见了,说道:“这手暗器功夫是你义父教给你的吗?” 
  少年道:“不是,是无量师叔祖教的。我的师父是专心练剑,不练暗器的。咦,姐姐,你怎么啦?刚才还是满脸笑容,怎的忽然间又好象不高兴了?”
  少女道:“我是在想……”
  少年道:“想什么?”
  少女道:“我想,命运这个东西可真是奇妙!”
  少年笑道:“姐姐,我看你今天才真叫有点儿莫名其妙呢,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有这个感触?”
  少女道:“难道不是吗?就说你我二人吧,是一母所生的同胞,而且还是同一天生下来的双胞胎,命运可就有这么大的差别!”
  少年道:“你现在不是和我一样吗?”
  少女道:“自小就不一样了:在家里爹妈疼你,在道观里那些老道士、中年道士都欢喜你。你的义父兼师父是不必说了,连无量、无色两位长老也时常亲自指点你的武功。人人都宠爱你,有好处都归了你!”
  少年心想:掌门师祖也曾亲自给我讲解过本派的内功心法,要是我说出来,你恐怕要更加妒忌了。当下笑道:“但那些小道士可是争着奉承你呢!”
  少女面上一红,说道:“我和你说正经话,你这小鬼头竟敢取笑起我来了。我才不理会那些牛鼻子呢。”
  少年道:“你怎的在武当山上骂起道士来了?别忘了你现在也是女道士的徒弟呢。”
  少女说道:“我只是个挂名弟子,怎比得你是掌门人的再传弟子?不过,说正经的,弟弟,你也别误会我是妒忌人。弟弟有出息,我这个做姐姐的也高兴。我只不过是自叹命运不济罢了。”
  少年道:“你也不能说是命运不济呀!要是你这句话给爹爹听见——”
  他话未说完,少女就抢着把话接过去道:“我知道,爹爹定会骂我不知足的。他常说:“小灵呀,你真不知是几生修来的福气,出生在穷苦人家的女儿,居然有这样好的运道,有武当派的道姑看得起你,教你读书识字,还教你武功。这两年观中的执事道长还拨了几个小道士来帮我种菜,你连菜地都不用下了。简直就变成了千金小姐啦。不过,奇怪的是,我可以从来没有听见爹爹和你说过这种话,要讲福气,你的福气不是比我更好吗?我也明白,我的福气,其实是沾你的光的。”
  少年一想,姐姐这话的确不错,心里也有点儿奇怪,为什么爹妈对他的态度和对姐姐的不同。不单这一桩,其它事情好象也是如此。爹爹从没骂过我,对我好象客人一样。不过,这一点恐怕连姐姐也没感觉到吧?”
  他把疑团藏在心里,道:“一般人家都是比较重男轻女的,姐姐,我知道我比你多占点便宜,但你也不必烦恼,我和你说正经的,你若是想学什么武功,只要我懂的,我会偷偷地教给你。”
  少女道:“你不怕师父责骂?”
  少年道:“反正你也是武当派弟子。”
  少女道:“本派武功渊博,长一辈的几乎都是各有所长的,好象有一条规矩,倘若未得掌门允许,每人是只能跟师父学的。不过好象只有你是例外。”
  少年说道:“我知道。我不是你的长辈,同门拆招,是允许的。你跟我拆招,以你的聪明,就可以偷学了。”
  少女低下头不说话,少年道:“姐姐,你想什么?”
  少女道:“我在想你的名字。”
  少年说道:“我的名字有什么好想?”
  少女道:“昨天一位师姐和我说,倘若她不是和咱们熟识,只听咱们的名字,决计想不到咱们俩会是姐弟,她赞你的名字起得很雅,蓝玉京,像是个世代书香读书人的名字,不比我的名字这么俗气。”
  少年笑道:“最后这句话不是你那师姐说的吧?”
  少女说道:“她口里没说,我知道她心里是这么说。”
  少年笑道:“姐姐,我倒觉得你的名字更别致呢,水灵,水灵灵,人家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会注意你的眼睛了。”
  原来这少年就是戈振军当年托给蓝靠山抚养的那个婴儿,他是耿京士和何玉燕的遗孤,本来应该叫做耿玉京,只因戈振军存有私心,不愿意他知道生身之父是谁,因此要蓝靠山认作他的生父,他就只能叫做蓝玉京了。那个女的才是蓝靠山的亲生女儿,名字叫做水灵。
  原名戈振军的不岐,现在已经是武当山很有地位的道士了。他是耿玉京的义父兼师父。蓝水灵因为弟弟的关系,常在观中出没,她和弟弟一样,对练武也很有天分。武当派是有女道士的,有个道号不悔的女道士就收了她做挂名弟子。只做挂名弟子,那是因为女道士的规矩,比男道士更严,做道士的女弟子要还俗就很难的原故。
  蓝水灵不知道弟弟的身世之隐,因此她对这个弟弟虽然爱护有加,但多少也有点儿不平之感。觉得凡是好的都几乎归了弟弟,甚至父母也是对弟弟特别偏心。
  蓝水灵道:“对啦,那位师姐还赞你长得俊呢。她说你人如其名,名字有个玉字,人也长得有如粉雕玉琢一般。我说可惜你做了出家人了,否则你或者还有机会做我的弟妇呢。”她本是装作一本正经的说话的,说着说着,不觉笑起来了。 
  蓝玉京道:“我的名字是义父给我取的,她称赞我的名字取得好,那可与我无关。”
  蓝水灵道:“你的相貌总是你自己的吧?”说着叹道:“也怪不得人人都宠你,你确实样样都比我强,长得比我好看,人也比我聪明。那位师姐说的虽是笑话,但我也觉得、觉得……” 
  蓝玉京道:“你觉得什么?”
  蓝水灵道:“或者我的比喻用得不恰当,我觉得你好象是乌鸦窝里养出来的凤凰。”
  蓝玉京道:“岂止不当,简直该打!你这么一比,岂不是把爹娘都比作乌鸦了。” 
  蓝水灵道:“是该打,可惜我才疏学浅,想不出更好的比喻。”
  蓝玉京道:“姐姐,你知不知道那些小道士在背后怎样说你?”
  蓝水灵道:“他们说我什么?”
  蓝玉京道:“他们也有一个比喻,说你是一朵会走路的黑牡丹!喂,你别着恼,他们是赞你黑里俏呢。”
  蓝水灵道:“岂有此理!你也跟那些混臭道士来取笑你的姐姐,看我不撕破你的嘴!”
  啪地一下,蓝玉京脸上挨了她一下。蓝玉京没还手,也没说话,只是眼睛好象发呆一般看着姐姐。
  蓝水灵道:“姐姐和你闹着玩儿的,你生气了吗?”
  蓝玉京道:“我没生气。”但他的一双眼睛还是那样的看着姐姐。
  蓝水灵道:“咦,你中邪了吗?为什么这样盯着我看?”
  蓝玉京道:“姐姐你的眼睛真美,我这双眼睛可就远远比不上你的了。” 
  蓝水灵听得弟弟称赞自己的眼睛,倒是不禁有点儿得意。原来他们家乡的土话,形容女孩子的眼睛又大又美叫做水伶伶的眼睛。伶,灵同音,水灵的名字就是因为她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之故。她自己也觉得样样比不上弟弟,只有这双眼睛比弟弟的美丽。
  弟弟抓着她的痒处,她佯嗔说道:“小鬼头几时学得这样油嘴滑舌?正经事不做,就知道哄姐姐欢喜,说正经的,咱们来了这里半天,你也该和我练剑了。”
  蓝玉京忽道:“姐姐,你有没有镜子?”
  蓝水灵道:“我从来不带镜子。”
  蓝玉京道:“那么你看看水里!”
  蓝水灵道:“水里有什么?”她怀疑脸上弄脏了,自己却未发现,果然低头向湖水中照了照。
  水清如镜,映着如花笑靥。蓝玉京道:“水里有咱们的倒影。”
  蓝水灵莫名其妙,说道:“那又怎样?”
  蓝玉京道:“你现在看清楚你有多漂亮了吧?”
  蓝水灵轻轻地捶弟弟一下,说道:“你今天怎么啦,老是开姐姐的玩笑。”
  蓝玉京道:“说正经的,可惜娘亲不在这儿。”
  蓝水灵诧道:“你要娘亲在这儿做什么?”
  蓝玉京道:“你和娘亲都是瓜子脸儿柳叶眉。”
  蓝水灵笑道:“这个还要你告诉我么?”
  蓝玉京道:“水是照不出年纪的,要是你和娘亲站在一起,水中的倒影一定像两姐妹。”
  蓝水灵颇为得意,说道:“大家都说我和妈长得一个模样。”
  蓝玉京道:“听说妈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儿。”
  蓝水灵说道:“不错,爹爹最得意的事儿就是娶得妈妈为妻。我听他说的那个英雄夺得美人归的故事,已经听过不知多少遍了。” 
  蓝玉京说道:“我还想再听一遍。”
  蓝水灵模仿爸爸喝醉了酒的样子,大着舌头说道:“水灵呀,你知不知道你妈是我从前住过的那条山沟的大美人哩!你猜她怎肯嫁给爹爹?那是因为爹爹有一次喝醉了酒,打死一条大老虎……哈哈,底下的话就是自夸他如何英勇了,反正你也听过不少遍,用不着我再说了吧?”
  蓝玉京道:“你漏了一句最重要的话。”
  蓝水灵道:“漏了哪一句?”
  蓝玉京也学着爸爸的口吻说道:“水灵儿呀,幸亏你长得不象我,只象你妈。”
  蓝水灵蓦地醒悟,说道:“你这小鬼头,原来你还是绕着弯儿来开姐姐的玩笑。”
  蓝玉京道:“这怎么是开玩笑?你自己也说的,你是长得象娘亲嘛。不过——”
  蓝水灵道:“不过什么?”
  蓝玉京:“我长得不象娘亲,也不象爹爹。小时候我常常奇怪,爹爹每次说那个故事,为什么只提你的名字;现在我懂了,那是因为我和爹妈都不相似的原故。”
  蓝水灵一怔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蓝玉京道:“咱们是双胞胎,对不对?”
  蓝水灵道:“你怎么啦,这件事难道还会有假?”
  蓝玉京道:“那咱们的相貌为什么全不相同?”
  蓝水灵道:“这个、这个……”
  她刚刚说过乌鸦窝里养出凤凰来这话,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还因为弟弟样样都比她强,包括弟弟长得比她漂亮在内,而感到造物不公,愤愤不平,此际当弟弟也发出这个疑问的时候,她却不禁怔住了。
  弟弟问话的口气和脸上的神情都显得甚为异样,象是惶惑,象是不安,象有难以名说的苦恼,又受了很大的委屈……”
  她没见过弟弟这样的神情!
  她不觉也受到感染,惶惑不安起来了。
  “这个、这个……俗话说龙生九子各各不同,兄弟姐妹的相貌全不相似,那也是常有的事。”她只能用这个说法来开导弟弟了。 
  蓝玉京摇了摇头,说道:“可是孪生姐弟呀。人家都说双胞胎十九都是一模一样的,不但相貌相同,甚至心性都一样。比如说其中一个心里所想的事,另一个就会替她说出来。可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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