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评古龙
2005-03-06 13:44:00  作者:风行天下  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

  四、风格

  在文学理论上来说,风格是指文学创作中表现出来的一种带有综合性的总体特点。汪曾祺说风格与一个人的气质有关,孙犁说它永远和作家的思想、作家的生活实践形成一体。通常我们说“大江东去”与“杨柳岸晓风残月”是不同的风格,就是这个意思。风格即人或是文如其人,都有一定的道理,虽然有时也并没有那么绝对。

  对于古龙,我没有多少的资料,所以很多是在推测。古龙最大的失败是没有交到一个真正的朋友,这不是悲愤之词,看看那么多关于古龙的文章传记,除了奉承或谩骂,又从那里可以看到古龙成长起来的真实记载?即以丁情而论,他除了会说几句古大侠的寂寞外,又从那里真切的记录、感受古龙?如果有人能真实的记载下古龙成长的过程,对古龙的研究也不必如现在的盲人摸象。可惜,我们并不知道古龙经历与遭遇(只知道他幼时家庭不幸,离家出走,半工半读的读完学业),也不知道他读过些什么书(只知他是英文专业,所以读西方文学较多些),所以只能从他的一些零零碎碎的杂文中、从他的小说中去推测去感悟。但这样的结果不一定准确,也许,会以为大象是一把扇子。

  古龙的气质应当是抑郁的,虽然他经常写放歌纵酒,但他更密切的关注着放歌纵酒背后痛苦与寂寞的一面,虽然他向往浪子的不羁情怀,但他感触最深的却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其沉郁性格的形成,应当说是与他的经历有相当关系,童年时的经历无疑会给一个人带来终生的影响。在一个人的一生中,亲情、友情、爱情应当是三种基本的情感,对古龙来说,亲情是不存在的,所以他笔下的人物,几乎全是无根的浪子,浪子在世上能够生存下去,当然少不了朋友,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友情才弥足珍贵,然而对浪子来说,爱情却并不那么重要。这三种情感,在古龙身上,体现得最强烈的是友情,其次才是爱情,至于亲情,正如他小说中的历史背景一样,是可有可无的。 

  古龙说过:“一个艺术家的创作,非但和他的性格才智学养有关,和他的身世境遇心情感怀关系更密切,尤其是文人,把心中之感受,形诸于文字,如果你没有那种感受,你怎么能写出那种意境”。结合古龙的身世境遇心情感怀,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古龙小说的主调是忧郁的。这种浸透在一个作家生命灵魂中的本质的东西,是任何人也模防不到抄袭不来的。然而这并不是对古龙的贬低,“作家要表达与之朝夕相处的现实,他常常会感到难以承受,蜂拥而来的真实几乎都在诉说着丑恶和阴险,怪就怪在这里,为什么丑恶的事物总是在身边,而美好的事物却远在海角。换句话说,人的友爱和同情往往只是作为情绪来到,而相反的事实则是伸手便可触及”(余华语,见《活着》前言)。古龙说他自已承受的苦难太多,所以想把小说写得光明向上鼓舞人心些,但那有时正如燕十三的剑,到笔下的人物有了自已的生命与灵魂时,作家作为御剑者是不能控制的,如果硬要装上一个光明的尾巴,无疑于挥剑自戕。古龙尽管内心深处感到极度的痛苦、压抑、忧愁和悲哀,但却经常面带“微笑”,“微笑”过后会陷入更深的孤独、寂寞和极端的抑郁境地。

  限于学识,我无法完整的形容古龙的风格,在我感性的印象中,常常浮现空灵、幽远、忧郁、深沉这几个词,然而空灵并不是浅薄,幽远并不是故弄玄虚,忧郁与深沉也并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在语言文字上,古龙的风格是显而易见的,古龙式对白、古龙式文体被相当多的武侠写家所模仿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然而学古龙正如学诗者向李白学习,是很危险的行为。傅雷说过,学诗者可学杜而不可学李。这是因为李白的文字可以模仿,但他的天纵之才是不可模仿的。古龙正因其文风明显,特别是一句一段和短句的大量运用,使人觉得只要把一般人的说话多分点行就行了,也有很多聪明人自以为是的总结出了拷古速成,但因才力所限,画虎不成反类犬,除了温瑞安外,其他学古龙者几乎都是犬吠。古龙的语言以诗体称之并不夸张,但诗体尚不能完全包容。应当说他的创作手法是诗与剧本的溶合。在过去的传统小说中,如果要说书中人物从甲地到乙地去,经常会说:一路上少不了饥餐渴饮,这一日到了某地。但在剧本中如无必要显然不可能去叙述这一过程,它是通常运用镜头的切换来表现的,古龙小说也正是借鉴了这一手法。古龙小说中常有以***等符号分开的情形,应当也是不同场景的切换方式。古龙之所以这样写,是因为可以减少铺叙的过程,避免可有可无的笔墨,可以有充分的空间来写人物的对白、动作、心理。以诗与剧本的方法写小说,非但在武侠小说中没有人用过,即便在纯文学中也鲜见,但如果不能很好的掌握这两种体裁,如果没有相当的才气,是难以做到的。

  以诗的语言写小说,通常会出现语言与结构的松散,会出现随意与散漫,语言往往会缺乏张力、力度与速度感。但古龙的语言是一个异端,它简单到任何人都可以来上一段,但又复杂到任何人都模仿不了。拷古者最杰出者无非如学童将透明纸蒙在他人的画作上,然后去勾勒出来,外观虽象,但神韵风格全无。在读古龙的小说时,只感到它的语言内里有另一种生命灵魂在跳动,活泼泼的浑然一体,飘逸而不失刚劲,而在捉刀者的笔下,则不忍观之,即使能仿得象者,也是柔而无骨,媚而无体,将肉麻当有趣。

  与金庸语言的厚重相比(这并不是以此贬彼,在武侠小说中,杰出者唯此二人而已,况且他们的创作手法迥然不同,在对比中可以更好的看出来一个人的风格,所以对古龙的评析中往往要提到金庸),古龙走的是轻灵一路。金庸结合了古典文学与现代文学中的特长而形成的独特的语言,古典文学尚未脱离文言文的痕迹,所以时常有文白夹杂的现象,而文言文的特点是凝练,如果文白夹杂运用得好,自然会厚重质朴,所以金庸的语言有如工笔正楷,磅薄大气,雄劲有力。古龙开始文学创作时,受西方文学影响最大,作为一个热衷于新诗与散文的文学青年,他接受新鲜事物的兴趣可能要比早被批判得破烂不堪的古董文化要大得多,他在开始创作时所学习模仿的可能也是新文学,而不会向故纸堆中讨生活,而且他还要写新诗写散文,可能会影响到他的风格。有人说林清玄便是向古龙学习的语言,如果这种说法属实,那么古龙是从新诗散文中得出的语言风格还是能成立的。而这种语言的特点,就是清新、飘逸、轻灵。

  后记:陈墨说金庸如杨过,古龙如令狐冲,虽然都是学的独孤九剑,但杨过在海中练剑,功力雄厚如洪涛,而令狐冲的剑法却失之轻灵,不够厚重,可能也就是这个意思。但如果因此而贬彼,则不免可笑,因为这本是不同的两种风格,何优何劣?但国人向来注重正统,喜欢厚重而轻视轻灵,因为厚重可以藏拙,轻灵玩得不好就是浅薄,没有地方可以藏拙。陈墨的话可能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古龙的“内力”不足,这比较杨过与令狐冲二人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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