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八章　计脱危困

2024-05-20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点击：

　　小鱼儿果然找到了魏无牙收藏食物的地方，那里除了还有几坛酒外，果然就只有一笼老鼠，活的老鼠。
　　邀月宫主莫说吃了，简直连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她现在也终于知道魏无牙的计划，果然周密，果然绝无漏洞。
　　这计划中最妙的地方，就是他虽然留下了出路，别人却无法走得出去，他虽然留下了食物，别人却再也休想吃得到嘴。
　　邀月宫主只觉两条腿轻飘飘的，已无法支持下去，终于也倒了瓶酒，坐下去一口口喝了起来。
　　小鱼儿也抱起个酒坛子，拉着苏樱走了出去，苏樱心中虽也充满了悲忿与绝望，却又充满了柔情蜜意。
　　她附在小鱼儿耳畔，悄悄道：“你忘了魏无牙说的话了么？”
　　小鱼儿道：“什么话？”
　　苏樱红着脸，吃吃笑道：“这……这是我们的合卺酒呀。”
　　小鱼儿望着她嫣红的面颊，矇眬的眼波，他就算是个木头人，此刻也不觉意乱情迷，轻轻搂起了她，笑道：“新娘子，你想不想……”
　　苏樱咬着樱唇，垂下了头，只是吃吃的笑。
　　小鱼儿道：“只可惜我们的洞房竟在这老鼠洞里，未免委曲了你。”
　　苏樱柔声道：“只要你……你对我好，就算真的在老鼠洞里，我也满足了。”
　　小鱼儿将她轻轻抱了起来，苏樱整个人都醉了！
　　谁知小鱼儿刚走了两步，忽然失声道：“糟了！”
　　苏樱道：“什什么事？”
　　小鱼儿苦笑道：“我们的洞房里，只怕马上就要有恶客来到。”
　　苏樱道：“你是说邀月宫主？”
　　小鱼儿道：“除了她还有谁？”
　　苏樱道：“不会吧，我觉得她现在已变得很通人情了，甚至可以说很听你的话，她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来找你的麻烦呢？”
　　小鱼儿叹道：“方才，我们还有希望，所以大家也只有一条心，都想逃出去，正如风雨共舟，自然齐心协力，但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已断绝，她就不会放过我了。”
　　苏樱颤声道：“可是可是……我们大家反正都要死的，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小鱼儿道：“因为她不愿死在我前面，也不愿我死在别人手上，她现在既无法要花无缺来杀我，就要自己动手杀我！”
　　话刚说完，眼前人影闪动，邀月宫主已到了他们面前，小鱼儿苦笑着瞧了瞧苏樱，喃喃道：“我猜的不错吧！……有时我真希望自己也能猜错几件事才好。”
　　只听邀月宫主冷冷道：“你们的话已说完了么？”
　　苏樱眨了眨眼睛，笑道：“还没有。”
　　邀月宫主道：“好，我再给你们片刻时间，你们快说吧。”
　　苏樱勉强笑道：“反正我们至少还有一两天好活，为什么要如此着急。”
　　邀月宫主道：“你们能活的时候已不多了。”
　　苏樱道：“为……为什么？”
　　邀月宫主冷冷道：“只因我要杀了你们！我一定要令你们比我先死，一定要看你们死在我手上。”
　　苏樱望了小鱼儿一眼，苦笑道：“你猜的实在不错……你为什么不能偶而也猜错几件事呢？”
　　只听小鱼儿忽然大笑道：“好，我们迟早总要拼个死活的，但你既说了要让我们再说几句话，你就不能像魏无牙一样在旁边偷听。”
　　他拉着苏樱走到角落里，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一面说，苏樱一面点头，到最后才听得小鱼儿道：“你明白了么？”
　　苏樱黯然道：“我明白了，但你……你也得千万小心呀！”
　　邀月宫主冷笑道：“再小心也没有用的，过来吧。”
　　小鱼儿笑嘻嘻道：“你要杀我，你为什么自己不过来？”
　　邀月宫主脸上又气得变了颜色，谁知小鱼儿这句话刚说完，身子已凌空扑起，闪电般攻出三掌。
　　这三掌当真是凌厉无匹，强劲绝伦，武林中只怕已极少有人能逃得过他这“杀手三招”。
　　但在邀月宫主眼里，却看得有如儿戏一般，她身子似乎全未动弹，小鱼儿这三掌竟连她的衣角都沾不到。
　　苏樱只瞧了一眼，已知道小鱼儿绝非邀月宫主的敌手了，她似乎不忍再看，竟垂着头走了出去。
　　只听小鱼儿大笑道：“你看到了么？这是你自己教给我的功夫，现在我就拿它来对付你。”
　　邀月宫主冷笑道：“你用我教你的功夫来和我动手，岂非是自取灭亡?!”
　　小鱼儿笑道：“你以为我一定打不过你？嘿嘿，那只怕倒未必！”
　　他果然越打越起劲，果然丝毫没有畏怯之意，每一招使出，都带着虎虎的风声，果是已用出了十成劲力。
　　但无论他用出多么厉害的招式，邀月宫主只要轻轻的一挥手，就将他的攻势化解于无形。
　　她身形如行云流水，出手如天女散花，姿势之优美，纵然是风直复生，只怕也望尘莫及。
　　奇招连变，直到此刻为止，她既没有使出“移花接玉”的功夫来，也没有使出一着杀手。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忽又笑道：“你究竟是想杀我？还是在跟我闹着玩的？”
　　邀月宫主冷冷道：“鱼已入网，我何必还要着急？”
　　小鱼儿道：“长痛不如短痛，你不着急，我倒有些着急了。”
　　邀月宫主道：“我要你在什么时候死，你就得在什么时候死，你想迟一刻既办不到，想早死一刻也不行。”
　　小鱼儿道：“那么，你想要我在什么时候死呢？”
　　他不等邀月宫主说话，又笑着道：“你是不是想等到摸清我使力的方法之后，才要我死？”
　　邀月宫主微微动容，皱眉道：“我为什么要摸清你使力的方法？”
　　小鱼儿道：“因为你若摸不清我力量发出的方向，就使不出‘移花接木’的功夫来，是不是？”
　　他的嘴在不停的说着话，手也在不停的挥动攻击，但一双眼睛，却始终瞬也不瞬的瞪着邀月宫主。
　　邀月宫主面上的神情果然又有了变化，却冷冷道：“我要用‘移花接玉’的功夫时，自然会用的，用不着你着急。”
　　小鱼儿大笑道：“你也用不着再骗我了，我早已看破了你那‘移花接玉’的秘密，你要不要我说给你听听！”
　　邀月宫主冷笑道：“就凭你，只怕还不配说起‘移花接玉’这四个字。”
　　小鱼儿道：“我为什么不配？‘移花接玉’又有什么了不起，那只不过也是种借力使力的功夫罢了，和武当的‘四两拨千斤’，少林的‘沾衣十八跌’也差不了多少，只不过因为你的出手特别快，而且能在对方力量还未充分使出来之前，就抢了机先，先将他的力量拨回去，所以在别人眼中看来，就变得分外神奇，再加上你们自己故作神奇，故弄玄虚，将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故意渲染得十分复杂，十分神秘，所以别人就更以为这种功夫了不起了。”
　　他滔滔不绝，说到这里，才歇了口气。
　　邀月宫主面上已露出惊讶之色，厉声道：“你还知道什么！”
　　小鱼儿道：“世上本来就有许多事，看来虽很了不起，说穿了却不值一文钱。”
　　他笑了笑，才接着道：“譬如说，你若知道一个人攻击你的力量，是自丹田‘府舍’和‘冲田’两穴发出来的，经‘腹结’，‘大横’，‘天溪’等穴走入‘周荣’，再由‘周荣’转入‘少阴经’的‘涌泉’穴……”
　　他顿了顿，接道：“这一股力道既然已由‘太阴经’转‘少阴经’，就一定会经过‘青灵’，‘少海’，‘神门’诸穴，而且‘少府’，‘少冲’两大穴发出来，那么这力量就一定集中在掌缘一边，是么？”
　　邀月宫主似已听得出了神，身形已越来越慢，点头道：“不错。”
　　小鱼儿道：“所以你不等这一股力量流入‘少府’和‘少冲’穴，在‘青灵’和‘少海’穴之间，就将之拨了回去。”
　　邀月宫主竟忍不住点了点头，道：“不错。”
　　小鱼儿一笑道：“这股力量既然在‘青灵’和‘少海’之间被拨回，真气反逆，手臂的肌肉也自然随之扭曲，等到他这一股力量再冲回‘少府’和‘少冲’穴时，他这一掌已不是打在你身上，而是打在自己身上了。”
　　邀月宫主沉着脸道：“这一股力量既已被拨回，怎会又冲到‘少冲’穴去。”
　　小鱼儿道：“这自然是因为你用的力量恰到好处，但这也并没有什么稀奇，我只要练上个七八年，也能和你使得同样好的。”
　　邀月宫主道：“哼。”
　　她像是想说什么，但只“哼”了这一声，就没有再说第二个字，只因她忽然发现自己已说得太多了。
　　小鱼儿道：“我虽然还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手法将别人经脉中的真气拨回去的，但这也无关紧要，因为我已知道了你这种功夫最大的关键，就是要先摸清对方的真气是从什么地方，什么方向发出来的！”
　　邀月宫主道：“哼。”
　　小鱼儿道：“因为普通一般人的力量，大多是发自丹田附近几处穴道，所以你不费什么事，就可以将他的力道摸清，但是我……”
　　他大笑着接道：“我学的武功却和任何人都不同，我的师父至少也有七八十个，甚至连你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就因为我学的武功太杂，所以内功也不佳，说来是我最大的缺点，但和你动手时，这反而帮了我的大忙了。”
　　邀月宫主道：“你以为……”
　　她只说了三个字，就又顿住了语声。
　　小鱼儿道：“就因为我的内功不佳，出手又没有规矩，所以你一时间竟摸不清我内力发出的方向，就根本使不出‘移花接玉’的功夫来。”
　　邀月宫主冷笑道：“你说我使不出？”
　　一声冷笑中，她纤纤十指，已向小鱼儿“曲泽”，“天泉”两穴之间点了过去，手势如采花拂柳。
　　这两处穴道属“手厥阴经”，小鱼儿此刻攻出两招，力道正是由此而发，显然她已摸清了小鱼儿真气流动的方位。
　　她手指方自拂动，已有一股无形的气流激荡在小鱼儿左右双臂“曲泽”，“天泉”两穴间。
　　小鱼儿纵能避开她拂动的手指，却无论如何也避不开这一股如卷风激尽的气流，他此刻全力攻出的两招，便势必要打在自己身上，以他这两招出手之猛，他只怕立刻就要被自己打倒。
　　谁知小鱼儿身形一转，转开三尺，连一点事也没有。
　　这百发百中万无一失的“移花接玉”功，使到小鱼儿身上，竟变得一点用也没有了。
　　邀月宫主这才真的吃了一惊，她既已看准了小鱼儿出手的力道发自“手厥阴经”，那就万万不会错的。
　　只听小鱼儿大笑道：“你想不到吧，告诉你，你虽然对我那两招用了很大力气，其实就我却一点力气也没有用，你想借我的力气打我自己，但根本连一点力气也没有，这就是我对付‘移花接玉’功的法子，你说这法子好不好？”
　　要知“移花接玉”功的最最奇妙之处，便在于借力使力，而且能将对方发出来的力量方向改变。
　　是以对方用力越大，伤得就越重，但对方若未使力，她根本无力可借，这“移花接玉”功也就变得没什么用了。
　　邀月宫主变了变颜色，冷笑道：“很好，也亏你想得出这么笨的法子来。”
　　小鱼儿笑道：“你觉得这法子很笨？”
　　邀月宫主道：“你出手若不用力气，就根本无法伤人，自己实已立于不胜之地，两人交手，若根本无法求胜，难道还不算笨么？”
　　小鱼儿点了点头，笑嘻嘻道：“不错，我自己也觉得这法子的确很笨，但对付你这样的人，有时越笨的法子，往往会越有用，何况，是你想杀我，我根本就不想杀你，我只要能令你伤不了我，就已经很满意了。”
　　邀月宫主厉声道：“我不用‘移花接玉’的功夫，难道就杀不了你么？”
　　小鱼儿道：“我正是想瞧瞧你到底还有什么本事能杀得了我！”
　　他话还未说完，已觉得有一股劲气扑面而来，接着，邀月宫主的一双手就仿佛已化为七八双手了。
　　小鱼儿只觉得眼前到处都是邀月宫主的掌影，也分不清哪只是实，哪只是虚，更不知道如何招架闪避。
　　他实在想不到一个人的手动作怎会这么快。
　　他虽也勉强躲过了几招，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邀月宫主下一招攻出时，他是否还能躲得开了。
　　一个人的性命若已掌握在别人手里，随时随刻都有可能被别人取去，他心里是什么滋味，也就可想而知了。
　　但邀月宫主的心情又如何呢，杀人者的心情，本来至少也要比被杀愉快些的。
　　但她虽然要杀小鱼儿，而且随时都可将小鱼儿杀死，她的心情，却偏偏比小鱼儿还要痛苦得多。
　　她忍耐了二十年，眼见就要有了收获，现在却要亲手将自己苦心培植的收获毁于一旦。
　　这就好像一个画家，费了二十年的苦功，才画成一幅杰作，等到这幅杰作只差最后一笔的时候，她却偏偏无法不将之毁去，而且要亲自毁去，这时她心里是什么滋味，别人只怕连想都想像不到。
　　一个人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绝不会做这种事的，现在她实已算准大家都已到了最后关头。
　　他们每个人都已注定要死在这里，绝不可能再有救星。
　　换句话说，小鱼儿也必定要死在她手里，普天之下，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救得了他！
　　她只差还未使出最后致命的一击！
　　突听小鱼儿大喝道：“等一等，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要说。”
　　邀月宫主根本不理他，闪电的出手，但一招使出后，却又忽然顿住，只不过手掌仍不离小鱼儿方寸之间，目光始终不离小鱼儿面目，冷冷道：“此时此刻，你还想玩什么花样？”
　　小鱼儿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三招之内，就可以取我性命，我还有什么花样好玩的？”
　　邀月宫主道：“那么还有什么话好说？”
　　小鱼儿叹道：“现在你总也该知道，无论如何，我都再也逃不了的，也绝不会再有人来救我，我已没法子不死在你手里。”
　　邀月宫主道：“正是如此。”
　　小鱼儿道：“那么，到了这种时候，你总该将那秘密告诉我了吧。”
　　他满脸都是渴望企求之色，看来真是说不出的可怜，谁也想不到小鱼儿竟也会露出这样的可怜像。
　　邀月宫主瞧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平时只要小鱼儿一提出这问题来，她立刻就会断然拒绝，但现在她却犹豫起来，竟似已有了答应小鱼儿的意思。
　　小鱼儿又是兴奋，又是欢喜，一颗心似乎已要跳出腔子，但脸上还是可怜巴巴的模样，垂首道：“我知道每个人临死前都可以有最后一个要求的，就连强盗杀人，也会让别人提出最后一个要求来，何况，你自己也快死了，当将这秘密一直压在心里，你自己岂非也难受得很。”
　　邀月宫主忽然道：“你死了之后，我一定将这秘密告诉苏樱。”
　　小鱼儿嗄声道：“你……难道就不可告诉我吗？”
　　邀月宫主道：“不能！”
　　这回答又变得和以前同样坚决，全无商量的余地。
　　小鱼儿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这人真比强盗还凶，连我临死前最后一个要求都不肯答应。”
　　他眼珠子一转，忽又接道：“我若要求别的事，你肯不肯答应呢？”
　　邀月宫主犹疑了半晌，终于缓缓道：“那也要看你要求的什么事。”
　　小鱼儿道：“我要小便，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