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六章　难以捉摸

2024-05-18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点击：

　　世上有些事的确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
　　无论他多么高贵，多么骄傲，多么强，有时也会变得和最卑贱的人一样，因为这些事对任何人都是一律平等的。
　　最美的人和最丑的人同样会衰老，最聪明的人和最笨的人同样会感觉到饥饿，寒冷，疲倦。
　　这也许就是人类最大的悲哀！
　　小鱼儿笑不出的时候，移花宫主姐妹终于也在地上坐了下来，这只不过是三两天之间的事，但在他们感觉中，却如同十年。
　　苏樱见到移花宫主终于坐到地上，就不禁想起了魏无牙说的话，心里忽然泛起一阵恐惧：“我们难道真会变成魏无牙所说的那样子？”
　　但她却看不出小鱼儿有什么改变，也不知道小鱼儿心里在想什么？他像是永远也不会害怕的。
　　就在这时，屋顶上忽然露出饭碗般大小的洞，还有样东西自洞里落了下来，掉在地上，竟是个柚子。
　　此时此刻，这柚子实在比世上所有黄金的价值都要珍贵，只要多吃一瓣柚子，说不定就能支持到花无缺进来的时候。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能将这柚子公平分配么？
　　苏樱瞧着这柚子，眼睛已发直了。
　　她从未想到一个柚子竟能令她如此动心，只见移花宫主姐妹的眼色，竟也为这一个柚子而改变。
　　若是换了别的食物，也许还不会如此令人动心，但一个又坚实，又多汁，又可以解渴，又可以充饥的柚子，却实在是他们现在最需要的。
　　怜星宫主眼睛盯着这柚子，人已缓缓站了起来。
　　突听小鱼儿大笑道：“想不到不可一世的移花宫主，如今竟连别人丢在地下的东西也要捡起来吃了，有趣呀有趣。”
　　怜星宫主身子忽然僵住，指尖却已在发抖。
　　但她的眼睛还是盯着那柚子，动也不动。
　　小鱼儿悠然笑道：“你莫要忘记，魏无牙那双贼眼现在正偷偷的瞧着你，你若将这柚子捡起来吃了，他只怕就要笑掉大牙了。”
　　怜星宫主连脸上的肌肉都颤抖起来，心里显然正在痛苦的挣扎着，这诱惑实在不可抗拒。
　　但她终于还是闭起眼晴，坐了下去。
　　她竟宁可死，也不愿被人耻笑，十万个人中，这样的人只怕最多也不会超过一两个。
　　小鱼儿笑道：“但我若捡别人丢在地上的东西吃，却没有人会笑我的，因为我脸皮本来就和城墙差不多厚。”
　　他嘴里说着话，已跳起来将那柚子攫在手里。
　　苏樱睁大了眼睛瞧着他，不知道他是否会一个人将这柚子吃下去——她实在还不太了解小鱼儿。
　　十万个人中，能了解小鱼儿的只怕连一个都没有。
　　只见小鱼儿将柚子劈开两半，带着清香的水汁，溅得他满脸都是，他伸出舌头来舐了舐，喃喃道：“好甜，好香，看来一个人的脸皮厚些，倒不是件坏事。”
　　他忽然转头向苏樱一笑，又道：“但你的脸皮一向也不薄，这柚子也该分一半给你的，是么？”
　　在这种时候，能将柚子分一半给别人，就算这人是他的父母兄弟，也实在不是件容易事。
　　这不但要有一颗仁慈的心，还得有牺牲的勇气。
　　若是换了别人，在做这种事时，少不了要做出大仁大义的慷慨之态，要别人对他佩服，对他感激。
　　但小鱼儿在做这种事时，却偏偏要先骂别人一句。
　　苏樱忍不住嫣然一笑，柔声道：“我有时真奇怪，一个人有了张强盗的嘴，却偏偏还有颗善人的心。”
　　小鱼儿笑嘻嘻道：“有些人本来就和强盗差不多的。”
　　苏樱道：“哦。”
　　小鱼儿道：“据我所知，有个人到处刮地皮，连抢带骗，弄了十万两银子，他拿出一千两来修桥铺路，于是他也就变了个善人。”
　　苏樱接过半边柚子，抿嘴一笑，道：“这也总比一毛不拔的人好得多。”
　　小鱼儿将剩下的半边柚子又闻了闻，忽然站起来，走过移花宫主姐妹面前，笑嘻嘻道：“你们就算不看我，也可以闻得到这香味的，是么？”
　　移花宫主拧转头不望他。
　　小鱼儿忽然将半边柚子递到她们面前，道：“现在你们已可以看了，这一半已是你们的。”
　　邀月宫主面色煞白，嗄声道：“拿走，我不要你……你……”
　　小鱼儿截口笑道：“我知道你们绝不肯吃别人丢掉的东西，但这半个柚子却是我恭恭敬敬送来的，你们已可放心吃了。”
　　移花宫主面面相觑，竟都怔住。
　　过了半晌，怜星宫主忍不住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鱼儿默然半晌，缓缓道：“一个人在快要死的时候，还能保持自己的身份面子，不肯丢人，这种人连我也很佩服的。”
　　他笑了笑，接着道：“这就算我对你们的敬礼吧，别人的敬礼，你们总不会不接受吧。”
　　苏樱也早已瞧得怔住了，她也许早已知道小鱼儿会将柚子分一半给她，但她却再也想不到他会将剩下的一半也送人的。
　　只见小鱼儿笑嘻嘻走了过来，脸上既没有得意之色，也没什么难受，就好像他刚吃过一百个柚子，才将吃不下的半个送给别人似的。
　　苏樱忍不住道：“你……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鱼儿道：“这原因我方才已说过了，何况，你再想想，她们若不怕丢人，我们能吃得到这柚子么？”
　　苏樱道：“你既然要将那一半送给她们，为什么要将这一半送给我？”
　　小鱼儿道：“这柚子既已被我骗来，就是我的，我自然要送一半给你，至于我是否将我的一半送人，就是我的事了，与你无关。”
　　苏樱默然半晌，幽幽叹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我实在不了解你。”
　　小鱼儿笑道：“一个男人若被女人了解得清清楚楚，他还有什么生路呢？”
　　苏樱将这半个柚子也分成两半，柔声道：“你既然已将这半个柚子送给我，这就是我的，我自然也要送一半给你！这……这也就算是我对你的敬礼吧。”
　　小鱼儿道：“我不要。”
　　苏樱道：“为什么？”
　　小鱼儿道：“因为你那一半比我的大，我要你那一半。”
　　苏樱噗哧一笑，道：“我若生个孩子像你，我不被他气死才怪。”
　　小鱼儿道：“那么你不如现在就死吧。”
　　苏樱怔了怔道：“为什么？”
　　小鱼儿道：“因为你生的孩子一定像我的，若是像别人，我就要被气死了。”
　　苏樱又不禁飞红了脸，咬着嘴唇，道：“你呀，你真是个小坏蛋。”
　　小鱼儿笑道：“我是个大坏蛋，小坏蛋你还未生下来哩。”
　　苏樱听了小鱼儿语意双关的话，不由“嘤咛”一声，扑入他怀里，已浑然忘记还有别人在瞧着她，已浑然忘记了一切……
　　怜星宫主这时又缓缓闭起眼睛，眼角竟似泌出了一点晶莹的泪珠，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只听小鱼儿喃喃道：“以后若有谁再对我说‘人性本恶’，我不打他两个次耳光才怪。”
　　一个柚子四个人分，每人能到嘴的只不过两三瓣而已，这实在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
　　但他们的精神却振奋起来，这也许是因为他们已发现人性还是善良的，人性的尊严，也并不如魏无牙想像中那么容易被毁灭！
　　但他们也终于发现自己距离死亡已越来越近了，这已是不可避免的事，谁也无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