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汝奸我诈

2024-04-30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点击：

　　突见一个人自树梢凌空翻下来，一身白麻衣衫飘飘飞舞，落到魏麻衣面前，瞧着他咧嘴一笑，道：“你只认得‘不吃人头’李大嘴？可认得我么？”
　　这人就是方才被魏麻衣一暗器从树梢打下去的，一顶白麻冠上，还留着根银针，显见方才虽未真的被打中，少不得也要骇一大跳。
　　魏麻衣瞧了他一眼，闭上眼睛，叹道：“装神弄鬼的人，我早该想到你是‘半人半鬼’阴九幽的。”
　　那人却折了段树枝，拨开他的眼皮，道：“你再睁大眼睛瞧瞧，阴九幽还在那里。”
　　魏麻衣只有张开眼睛，望了过去，只见树梢上还飘飘荡荡地站着条麻衣人影，打扮得和面前这一个人一模一样。
　　方才装鬼的，原来是两个人，难怪“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说穿了竟是一文不值。
　　魏麻衣长叹了一声，苦笑道：“十大恶人，今日究竟来了几个？”
　　那人道：“也不太多，只不过六个，老子就是‘损人不利己’白开心，你小子可曾听过老子的大名？”
　　魏麻衣冷冷道：“我早已听说，白开心在十大恶人中，可算是最没用的一个，只不过是江湖中人勉强拿来凑数的。”
　　白开心脸色变了变，但瞬即大笑道：“你莫要挑拨离间，老子今年已四十八，再也不会上这种当了。”
　　那和尚拍手道：“白开心果然长成大人了，只不过你明明已五十二，为何说四十八，你又不是女人，何必瞒岁哩。”
　　白开心瞪眼道：“我老婆还未娶着，若不瞒两岁，还有谁嫁给我？”
　　李大嘴笑道：“若真的没人嫁给你，将就些就娶了屠娇娇吧，你难道没听过，半个女总比没有女人的。”
　　假扮魏无牙的自然就是屠娇娇。
　　她瞧着李大嘴格格一笑，道：“你放心，我就算嫁给他，也不会嫁给你的，他就算对老婆不好，至少总不会将老婆吃进肚子里去。”
　　这件事李大嘴本倒也没有放在心上，有时甚至自己还时常提起，甚至还扬扬得意地用来吓人。
　　但现在他年纪大了，夜深梦回，睡不着时常会想起这件事，一想起这件事，心里居然会难受起来。
　　想起他妻子的温柔体贴，想到她妻子那双白生生的手臂……
　　他心里竟会觉得像针刺一般难受。
　　一个人到了老时，才知道寂寞的可怕，亲情的可贵，只可惜等他知道时，往往已太迟了。
　　屠娇娇和他在一齐生活了二十年，自然知道他的心意，这一脚踢过去，正踢在他的疼处。
　　李大嘴脸色立刻变了，怒道：“屠娇娇，你再提这件事，我就宰了你！”
　　屠娇娇笑道：“你宰了我又有什么用，我的肉哪有你老婆的肉嫩。”
　　李大嘴狂吼一声，扑了过去。
　　屠娇娇冷笑道：“你真的翻脸？好，来吧，我反正早就想和你比一比高低了。”
　　两人竟真的要动起手来。
　　那和尚却横身拦在他两人中间，哈哈笑道：“你两个都是几十岁的人了，怎地还像个小孩子似的，连玩笑都开不得，也不怕别人见了笑话么？”
　　白开心瞪眼道：“祸就是你惹出来的，你还装什么好人。”
　　他拍了拍魏麻衣肩头，又道：“你可得记着，这和尚笑里藏刀，最不是东西。”
　　魏麻衣叹道：“好一个‘笑里藏刀’哈哈儿！”
　　他眼睛向那面色惨白的白衣人瞧了过去，道：“你……你是……”
　　白衣人长袖一翻，露出了双手——右手竟是一只雪亮的钢钩，左手上光芒闪闪，其红如血。
　　魏麻衣失声道：“血……血手杜杀！”
　　杜杀道：“哼！”
　　魏麻衣惨笑道：“好，好，好，原来‘十大恶人’真的到了六个，我魏麻衣落在你们手里，还有什么话说？”
　　杜杀冷冷道：“不错，你只有死！”
　　他一步步走过来，光芒闪动处，钢钩向魏麻衣咽喉划了过去。
　　李大嘴赶紧拉着他的手，道：“这使不得。”
　　杜杀厉声道：“你想怎样？”
　　李大嘴陪笑道：“杜老大莫非又犯了要杀人的瘾了？”
　　杜杀道：“你既知道，为何还要拦我。”
　　李大嘴笑道：“杜老大的事，小弟怎敢拦阻，只不过，他身上的肉本已不多，若先杀了他再煮，失血过多，肉更没有滋味了。”
　　杜杀道：“你要将他活活下锅？”
　　李大嘴笑道：“小弟很久没有吃得痛快了，杜老大你就帮个忙好么？”
　　杜杀道：“下次……”
　　李大嘴道：“下次小弟走让杜老大过瘾就是。”
　　杜杀道：“哼。”
　　他缓缓放下了手，魏麻衣却已颤声呼道：“李大嘴，你我究竟同是武林一脉，你杀了我，我死而无怨，但你又怎能……怎能……”
　　他只觉一阵恶心，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李大嘴笑嘻嘻道：“吐吧，最好吐干净些，也好早些下锅，否则我还要再等三天，等你肚子饿空了才行……”
　　魏麻衣满身狼藉，嘶声道：“你……你敢……我做鬼也不饶你。”
　　小鱼儿笑嘻嘻道：“李先生胆子一向很大，从来不怕鬼的。”
　　魏麻衣嗄声道：“你……你难道竟完全不顾江湖道义？”
　　小鱼儿笑道：“李先生一向六亲不认，什么江湖义气，他全不懂。”
　　李大嘴乐道：“不错，我只懂要怎样才能将你烧得好吃些。”
　　他捏着魏麻衣身上的肉，喃喃道：“像这么大一个人，用两斤酱油，一斤料酒，十文钱的葱姜只怕就够了，自然还要加五文钱的五香八角。”
　　魏麻衣全身都麻了，终于颤声道：“求求你，我……我……求求你好么……”
　　这种人竟说出“求”字来，可见实在已被骇疯了。
　　小鱼儿却还是笑道：“李先生的心更硬，你求他也没有用的。”
　　李大嘴两只手一提，将魏麻衣整个人都拎了起来，笑道：“各位，小弟肚子饿了，要先走一步……”
　　他话未说完，魏麻衣已狂吼一声，晕了过去。
　　哈哈儿拍手笑道：“吓昏了，吓昏了，李大嘴果然有两下子。”
　　李大嘴笑道：“你们现在总该知道，无论多凶的人，也怕被人烧来吃的。”
　　屠娇娇却仰面道：“阴九幽，你听见没有，现在的人都不怕鬼了，只怕李大嘴，你这半人半鬼岂非没有用了。”
　　阴九幽自树梢一跃而下，阴恻恻笑道：“你可是想我和李大嘴打一架么？”
　　屠娇娇笑道：“你只怕不敢。”
　　阴九幽道：“我若将李大嘴宰了，你死了后，我岂非还要找付棺材埋你。”
　　李大嘴大笑道：“不错，像你这样的人，死了也必定有人要来鞭你的尸，只有求我将你吃进肚子里去，那再也安全不过。”
　　屠娇娇格格笑道：“我可不是魏麻衣，我不会被你吓晕的。”
　　白开心摸着魏麻衣的头，道：“这小子醒了后，想必会乖乖的听话了，咱们要挑魏无牙的老鼠洞，也就全要靠这小子帮忙。”
　　哈哈儿道：“正是如此，否则咱们何必花这么多功夫来吓他。”
　　小鱼儿伸了个懒腰，笑道：“只苦了我，害得我在树上多吊了半个时辰。”
　　屠娇娇瞧了他半晌，忽然道：“我们有话想问你。”
　　小鱼儿道：“哦？”
　　屠娇娇道：“那姓苏的丫头明明已要说出‘移花接玉’的秘密了，你为何反而要拦住她？”
　　白开心道：“是呀，你为何要拦住她，你不是要和花无缺拼命了么？若能知道‘移花接玉’的秘密，岂非就能稳操胜算？”
　　小鱼儿懒洋洋一笑，道：“我知道他武功的秘密后，再和他打架还有什么意思？”
　　白开心道：“你杀了他难道也没有意思么？”
　　小鱼儿笑道：“杀人也要用些劲才有意思的，否则就像杀猫杀狗一样，岂非无趣？”
　　白开心瞪了他半晌，长长叹了口气，道：“你原来是个好人。”
　　他忽又大笑起来，拍手笑道：“由哈哈儿、李大嘴、杜老大、屠娇娇、阴九幽，这五个人养大的孩子，居然会是个好人……”
　　他瞧着这五人大笑又道：“狐狸窝里出了条牧羊狗，你们五个不觉得丢人么？”
　　阴九幽，杜杀面色都微微变了。
　　李大嘴却立刻大笑道：“你也学会了屠娇娇的一手？也来挑拨离间了？”
　　屠娇娇格格笑道：“他挨了小鱼儿一顿，他心里一直不服气哩。”
　　哈哈儿道：“不服气又有什么用？哈哈，十个白开心也斗不过一个小鱼儿的，你若是想出气，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白开心也不生气，笑嘻嘻道：“我又有什么不服气的？有一天狐狸若是被狗吃了，那我才更服气哩。”
　　这句话说出来，连李大嘴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了。
　　小鱼儿却似没有瞧见，拍手大笑道：“损人不利己，果然是损人不利己。”
　　话犹未了，只听一人银铃般笑道：“十大恶人，也果然名下不虚，我真佩服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