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惊人之变

2024-03-31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点击：

　　这时天已大亮，小鱼儿已将脸上面具弄了下来，大白天里，他可不愿以李大嘴面目见人，他摸着头走出了树林，这些问题实在令他头疼得很，他发觉一个人若想做“天下第一聪明人”，倒也真不是件容易事。
　　他摇头苦笑道：“谁若想做‘天下第一个聪明人’，也许他正是天下第一号呆子！”
　　大路上行人已渐渐多了起来，但十个中倒有九个多是自西往东去的，而且看来大多是江湖朋友，有的袖子上还系着黑布，一个个面上都带着兴奋之色，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小鱼儿知道这些人就是昨日到天香塘去吊丧的朋友，臂上的黑布，正是对铁无双表示悲悼之意。
　　但他们此刻却要到何处去？为何一个个面上都带着兴奋之色？谈论的又是什么事？
　　小鱼儿又不禁觉得奇怪。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辆形式奇特，装饰华丽的马车，自道旁驰来，骤然停在小鱼儿面前。
　　车门打开，一个人探出头来，道：“快上车。”
　　日光照着她的脸，她容貌虽清丽，但皮肤看来却甚是粗糙，正是那改扮成慕容九的屠娇娇。
　　无论多么精妙的易容术，改扮后的皮肤总有些粗糙的，只是若非非常注意，谁也不会留意到这些。
　　小鱼儿跳上马车，只见车厢里装饰得更是华丽，坐垫又厚、又柔软、又宽大，坐上去舒服的很。
　　小鱼儿忍不住笑道：“你倒真是神通广大，又从哪里变出这么辆马车来了？”
　　屠娇娇也不回答，却反问道：“我等了你好半天，你怎地到此刻才出来，你和那黑蜘蛛，究竟有些什么事好说的。”
　　小鱼儿笑道：“我们在谈论着一位‘铜先生’，你可听见过这名字？”
　　屠娇娇失声道：“救他的那怪人就是‘铜先生’？”
　　小鱼儿道：“你知道这人？”
　　屠娇娇像是怔了怔，但立刻就大声道：“我不知道这人，我从未听过这名字。”
　　小鱼儿虽然瞧不见她的面色，却知道她必定隐藏着什么，只是屠娇娇若不愿说出一件事，谁也无法逼她说出的。
　　小鱼儿见屠娇娇提到铜先生时，说话吞吞吐吐，闷在心里，也不再追问，只见这辆大车也是由西往东而行，正和那些江湖朋友所走的方向一样。
　　他忍不住道：“这些人匆匆忙忙，是要去干什么的？”
　　屠娇娇道：“瞧热闹。”
　　小鱼儿笑道：“有热闹可瞧，我是最开心的了，却不知这热闹有没有趣？”
　　屠娇娇微笑道：“天下武功最高的门派弟子，和江湖中地位最高，势力最大的一个集团斗法，你说这热闹有没有趣？”
　　小鱼儿眼珠子一转，道：“莫非是花无缺和慕容家的姑爷们？”
　　屠娇娇笑道：“谁说不是呢？”
　　小鱼儿道：“莫非就是为了江别鹤的事？”
　　屠娇娇道：“若不是为这件事，又会为什么？”
　　她一笑接道：“南宫柳和秦剑去找江别鹤算帐，花无缺却一力保证江别鹤是清白的，双方相持不下，只有在武功上争个高低了，江湖中的人，无论他是移花宫门下也好，是武林世家的子弟也好，着急动气的时候，也就和赶骡车，抬轿子的人一样了，只能想得出一种解决事情的法子……打架！”
　　小鱼儿眼睛发亮笑道：“这场架打起来，到当真是有趣的很，不过这件事是今天凌晨才发生的，怎地已有这么多人知道了？”
　　屠娇娇笑道：“这只怕就是江别鹤叫人去通知他们的，他算定自己这面有了花无缺撑腰，必胜无疑，自然要多找些人去看热闹。”
　　小鱼儿叹道：“不错，慕容家虽强，但比起花无缺来，还是要差一些……这世上难道就真的没有人能对付花无缺么？”
　　屠娇娇含笑瞧着他，道：“只有你。”
　　小鱼儿苦笑道：“我？……”
　　这问题他实在不愿意再谈下去，幸好此刻正有个他最愿意谈的问题，他眼珠子一转，立刻改口道：“你方才的话被黑蜘蛛打断了，恶人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屠娇娇叹了口气道：“你可记得谷里有个万春流？”
　　小鱼儿笑道：“我怎会不记得，小时候，他天天将我往药汁里泡，泡得我头晕脑涨，我现在揍人的本事虽未见得如何，挨揍的本事却不错，正是他将我泡出来的。”
　　屠娇娇道：“你可记得万春流屋里，有个人叫‘药罐子’？”
　　小鱼儿心里吃了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我自然也是记得的，他吃的药比我还多，万春流只要采着一种新的药草，总是先让他尝尝的。”
　　屠娇娇眼睛盯着他的脸，一字字道：“十个月前，万春流和这药罐子，都已失踪了！”
　　小鱼儿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外来，但你就算鼻子已贴住他的脸，也休想瞧出他脸上肌肉有一丝颤动。
　　他只是淡淡一笑，道：“这又算得了什么大事，你们穷紧张些什么？”
　　屠娇娇也笑了笑，道：“你可知道那药罐子是谁？”
　　小鱼儿茫然睁大了眼睛，道：“谁？”
　　屠娇娇道：“你可听说过，昔日江湖中有个人，他一剑挥出，可以令你在十丈外都能感觉出他的剑风，也可以将你的胡子头发都削光，而你却一点也感觉不到。”
　　小鱼儿笑道：“这人我听说过，他好像是叫燕南天，是么？”
　　屠娇娇叹道：“除了燕南天，哪里还有第二个。”
　　小鱼儿道：“但他岂非早已死了？”
　　屠娇娇道：“他没有死！他就是那药罐子！”
　　小鱼儿故意失声道：“药罐子竟然就是天下剑法最强的燕南天，这倒真是令人想不到的事，但燕南天剑法若是真的那么高，又怎会变成那种半死不活的模样？”
　　屠娇娇叹道：“这还不是为了你的缘故，咱们为了要从他手上将你救下来，所以才不得已而伤了他。”
　　她说的居然活灵活现，小鱼儿若非早已听万春流说起过这件事的秘密，此刻只怕真要相信她的话了。
　　他暗中叹了口气，忖道：“燕南天虽是我的恩人，虽是大侠，但却和我毫无情感，你们虽是恶人，但这么多年来，已和我多少有了些感情，我怎忍心为了他而找你们复仇，你们又何苦还要骗我！”
　　严格说来，小鱼儿虽不能算是个十分好的人，但却是热血澎湃、感情丰富，表面虽硬，心肠却软得很。
　　你只要能打动他的心，就算叫他为你上刀山，下油锅，他也心甘情愿的，只要他心甘情愿的事，他就算因此而吃了亏，上了当，自己还觉得是占了便宜，但你若惹怒了他，他打破头也要和你拼一拼，他自己认为自己冷静得很，其实冲动起来，却如火山爆发似的。
　　他自己认为自己很精明，糊涂起来时，却比谁都糊涂。
　　就因为这脾气，才造成他一生多采多姿的故事，古往今来的英雄才子，又有哪个不是轻理智，重情感的！
　　小鱼儿心里叹着气，面上却笑道：“为了我？他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屠娇娇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以后慢慢再说吧，只要你记住，咱们为你得罪了燕南天，燕南天此番一走，咱们就连‘恶人谷’也不敢耽下去了。”
　　小鱼儿道：“为什么？”
　　屠娇娇道：“恶人谷虽被江湖中人视为禁地，但燕南天若要闯进来时，天下又有谁拦得住他，他上次已上过了一次当，这次必定更加小心。”
　　她狡黠而善变的眼睛里，竟也露出了恐惧之色，长叹着接道：“这次他再来时，咱们这些恶人，只怕就都要变成恶鬼了……”
　　小鱼儿目光闪动，道：“你想……他武功难道已恢复了么？”
　　屠娇娇恨恨道：“他武功现在纵未恢复，但那万春流想必已试出有种药草可以治愈他的伤，否则又怎会带他逃出恶人谷去！”
　　小鱼儿沉吟道：“不错，他武功必定暂时还未恢复，否则他只怕立刻就要找你们算帐了，但万春流既然带他逃走，想必已有治好他的把握。”
　　屠娇娇道：“却不知他伤势什么时候才能被治好，也许还要等个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也说不定，我只希望那时间越长越好。”
　　小鱼儿悠悠道：“但也许此刻已治好了，是么？”
　　屠娇娇身子竟不由得一震，盯着小鱼儿道：“你希望他现在已治好了！”
　　小鱼儿神色不动，缓缓道：“我虽不希望如此，但无论什么事，总得先作最坏的打算才是。”
　　屠娇娇默然半晌，终于叹道：“不错，说不定他此刻武功早已恢复了，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在找咱们……”
　　眼睛转向车窗外，再也打不起精神说话。
　　车马越走越快，赶车的皮鞭打得“劈拍”直响，似乎也急着想去瞧瞧那一场必定精采万分的龙争虎斗。
　　小鱼儿眼睛也瞧着窗外，喃喃道：“不知道燕南天此刻已到了哪里？我倒真想瞧瞧他……”


　　三面低坡下，有个小小的山谷，这时山坡上已高高低低站着几百个人，甚至连树桠上都坐着有人。
　　车马停在山谷外，小鱼儿也瞧不见山谷里的动静。
　　只听人声纷纷议论着道：“那看来斯斯文文的文弱书生，难道就是‘移花宫’的传人么？我真瞧不出他能有多么高的武功。”
　　“据说当今江湖上，武功没有人能比得上他，甚至连江大侠都对他佩服的很，这话不知是真是假。”
　　有人笑道：“你若不信，为什么不自己去试试呢？”
　　那人吐了吐舌头，笑道：“我还想活着回去瞧瞧我那黄脸婆哩。”
　　有人叹道：“他年纪轻轻，武功既是天下第一高手，人又生得那么漂亮，普天之下，只怕谁也比不上他了。”
　　又有人叹道：“这‘天之骄子’四个字，用在他身上真是再也恰当不过，我若能过一天他这样的日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议论纷纷间，尽是一片赞美羡慕之声，小鱼儿却听得一肚子闷气，屠娇娇瞧着他，微微笑道：“你听了这话，心里可是有些不舒服？”
　　小鱼儿瞪眼道：“谁说我不舒服，我舒服极了。”
　　屠娇娇叹道：“他的确是天之骄子，老天似乎已将世上所有最令人羡慕的事，全都集中在他身上了，你说是么？”
　　小鱼儿朝她扮了个鬼脸，学着她的腔调道：“你说是么？”
　　屠娇娇大笑道：“他虽是天之骄子，但咱们的小鱼儿却也不比他差，未来的江湖中，只怕就是你两人的天下了。”
　　小鱼儿突然推开了门，道：“我可要去瞧热闹了，你呢？”
　　屠娇娇道：“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不过……你却要为我做件事。”
　　小鱼儿道：“什么事？”
　　屠娇娇道：“设法去把那欧阳……罗九兄弟，弄到这车上来，你可能办得到？”
　　小鱼儿笑道：“只要你这车子够大，我就算要把这山谷里的人全都弄上车来，也简单的很。”
　　跳下车子大步而去，突然转头盯了那赶车的一眼，那赶车的正摸着颔下一撮络腮胡子，在瞧着他嘻嘻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