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巧妙安排

2024-03-27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点击：

　　小鱼儿早早便赶到那祠堂，在四面巡视了一遍，他所约的人，都还没有来，他在四面略为布置了一下，便寻了个最佳地势，藏了起来，这地方他可以瞧见祠堂里的每个人，别人却绝不会瞧见他。
　　然后，他将这事从头到尾再想了一遍。
　　秦剑和南宫柳接到慕容九的字条后，必定会来的。
　　江别鹤瞧了那封信，也是非来不可。
　　秦剑那批人身旁带着八十万两现银，江别鹤那一批人却要来寻“镖银”，这两批人在这里碰面后，还会没有热闹瞧么？
　　他们纵未蒙面而来，黑夜之中，也必定瞧不清对方，两边人心里都焦急得很，一言不合，不打起来才有鬼。
　　就算他们还未打起来，但等到三姑娘将慕容九送到江别鹤的屋子，慕容家的人听了白开心的密告，去找出她来之后，慕容家的人还会放过江别鹤么？江别鹤纵然厉害，慕容家可也不是好惹的。
　　小鱼儿这个计划，又岂只是一举两得而已。
　　第一、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江别鹤也尝尝被人栽赃的苦头，他心里总算能出了口恶气。
　　第二、南宫柳、小仙女这些人昨夜冤枉了他，他也要他们吃些苦头——他算准他们接到白开心的密告信后，必定要分两个人到段宅的后园去瞧瞧，但这祠堂也是不能不来的，来的人最多不过是秦剑、小仙女与顾人玉，这三人纵能制住江别鹤，少不得也是要吃些苦的。
　　第三、他终于将慕容九送回她自己的亲人身旁，她日后神智纵不恢复，但在亲人身旁，总不会再被人欺负。
　　这样，小鱼儿也了却一份心事。
　　第四、江别鹤上过这次当后，纵然不死，也必定要老实得多，白开心等人，也想必不敢再多事。
　　这样，江湖中又有些太平日子了。
　　第五、段家的镖银也可能因此而物归原主，段家父女对他总算不错，他这样也等于报了他们的恩了。
　　第六、铁无双所受的冤枉，也因此可以洗清，也免得这“爱才如命”的老人，死后还落个污名。
　　他灵机一动间想出个计划，竟一举而六得，这计划实行起来纵然困难些，复杂些，却也是值得的了。
　　他这计划虽然害了许多人，但也使许多人得到好处。
　　他做的每件事，本都是有好有坏，但说起来总是好的比坏的多，何况，他就是坏，也坏得不卑鄙，坏得可爱。
　　更何况他所害的人，都是比他更坏十倍的坏蛋。
　　小鱼儿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这计划实是天衣无缝，妙到毫巅，江别鹤纵然心计深沉，只怕也想不出这样的妙计来。
　　他实行这计划的每一件事，俱都做得漂漂亮亮，他也将这计划的每一个细节，俱都安排得恰到好处。
　　江别鹤、秦剑、南宫柳、白开心、罗九、罗三……有关这计划的每一个人，虽然都是厉害透顶的角色，但却都被他利用了，而不自知，他绝不相信世上有任何一个人能将他的妙计瞧穿。
　　小鱼儿越想越是得意，忍不住喃喃笑道：“谁敢说我不是天下第一个聪明人，谁敢讲我不是天才。”


　　“喂，跟我走吧。”
　　三姑娘将这话又说了一次，说得声音更大。
　　慕容九却还是在瞧着小鱼儿身影消失之处，痴痴的出神。
　　三姑娘皱了皱眉头，绕到慕容九面前，她身材要比慕容九高出一个头来，自然挡住了慕容九的视线。
　　慕容九道：“你……你为什么挡住我？”
　　三姑娘冷冷道：“他人已走了，你还瞧什么？”
　　慕容九歪着头想了想，幽幽笑道：“不错，他人已走了……但你知不知道，他以后还会来看我的。”
　　三姑娘大声道：“他骗你的，他将你送来这里，就不再理你了。”
　　慕容九嫣然一笑，道：“他绝不会骗我的，我知道。”
　　她充满自信的抬起头，月光便照上了她那微笑着的脸，那充满对未来幸福憧憬的明亮眼波。
　　三姑娘虽是女人，也不禁瞧得痴了，颤声道：“你……你怎知道他不会骗你？”
　　慕容九微笑着道：“他将我送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要将我心里的恶魔赶走，然后，他就会来找我的。”
　　三姑娘道：“你心里有个恶魔？”
　　慕容九幽幽叹道：“就是这恶魔盘据在人心里，所以我才会不记得以前的事。”
　　三姑娘瞧着她那张痴迷而美丽的脸，缓缓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慕容九道：“嗯。”
　　三姑娘道：“若不是因为你神智不清，他就不会将你送来了？”
　　慕容九道：“我知道他也舍不得离开我的。”
　　三姑娘道：“等……等你好了后，他……他就来找你！”
　　她语声竟已因嫉妒而微微发抖，这么强烈的嫉妒，已足以使一个女人不惜做出任何事来。
　　慕容九却全不知道，嫣然笑道：“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三姑娘道：“他……他还说了些什么？”
　　慕容九迷惘的眼睛也发了光，笑道：“他还说，我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只要我听话，他就会天天陪着我，我自然会听话的，你说我应不应该听他的话呢？”
　　三姑娘突然嘶声道：“不应该！不应该！”
　　慕容九怔住了，呐呐道：“为什么？”
　　三姑娘狂吼道：“你非但一点也不聪明，也一点都不漂亮，你只是个疯子，又丑又怪的疯子，他绝不会喜欢你的！”
　　慕容九怔了半晌，眼泪已流满双颊，颤声道：“你骗我……你骗我。”
　　三姑娘善良的眼睛里，竟发出了恶毒的光，大声道：“你也不想想，像他那样的人，又怎会喜欢个疯子。”
　　慕容九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掩面道：“我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
　　三姑娘道：“你不是疯子，我问你，你可知道自己是谁么？”
　　慕容九道：“我是……我是……”
　　她拼命想，也想不起自己是谁，只觉得忽然头疼如裂，竟拼命打着自己的头，痛哭着道：“求求你，莫要问我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三姑娘冷笑道：“一个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不是疯子是什么！”
　　慕容九嘶声狂呼道：“我是疯子，是疯子……他不会喜欢我的，不会喜欢我的……”
　　呼声中，她竟痛哭着狂奔了出去。
　　三姑娘直瞧着她身影走得不见了，才松了口气，喃喃道：“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让他永远也莫要找着你……”
　　她嘴角不禁泛起了一丝残酷的胜利的微笑。
　　这平日十分善良的女子，今日竟做出了如此残酷的事，只因她认为一个女子为了争取她心爱的男人，无论做出了什么事，都是天经地义的，也绝不会有任何人能说她这样做是不对的。
　　小鱼儿千算万算，终于还是忘记了一件事。
　　他竟忘了天下绝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不是嫉妒的。
　　他竟忘了女人的心大多善变，竟忘了女人的诺言，只不过在对她自己有利的情况下才会保守的。
　　女人若能始终保守自己的诺言，那才真的是奇迹。
　　一个男人若是不幸忘记了这一点，那么他无论做任何事，只怕都再也休想成功的，除非他有特别好的运气。


　　小鱼儿在黑暗中静静的等着，竟始终瞧不见一个人影，荒郊中自然听不见更鼓，他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
　　但他却还能沉得住气，只因他知道那些人不会不来的，只是这样苦等，总不免使人觉得有些闷气。
　　这时远处终于有了人声。
　　小鱼儿精神一振，喃喃道：“先来的不知是谁？两批人虽然都很着急，但江别鹤大约总比较沉得住气，按理说先来的应该是秦剑。”
　　只听人声中竟还杂着有滚滚的车轮声，隐隐的驴叫声。
　　小鱼儿暗道：“来的果然是秦剑一伙人，竟以驴车将银子运来了……”
　　心念一转，突又发觉不对。
　　秦剑、南宫柳那样的世家公子，要用车来运送银子，也必定是用马拉，绝不会用驴子的。
　　要知小鱼儿虽然飞扬洒脱，但遇事却极小心，无论任何事中只要有丝亳蹊跷，都休想瞒得过他。
　　这自然是因为他从小在“恶人谷”中生长，终日和那些已坏得天下知名的恶人周旋在一齐，他遇事怎能不份外小心，他屡次在生死关头中活了下来，倒也并非是因为他运气比别人好。
　　小心的人，总是能活得比别人长些的。
　　这时车马已来到他视线之内。
　　来的竟非秦剑和南宫柳一伙人，也不是江别鹤，竟是五六个披头散发，穿着麻衣孝服的乡下妇人。
　　驴车上载的也不是银子，而是口棺材。
　　小鱼儿不禁呆住了，半路上怎地突然杀出了个程咬金，深更半夜的，这些乡下妇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只见这几个妇人走入了祠堂，竟一齐跪在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左面的一个妇人磕着头哭道：“我死去的公公呀，你在天上有灵，替我评评这个理吧，我为你们家守寡守了几十年，好容易守到儿子长大，指望他好生孝敬我，让我下半辈子享享清福，哪知他竟被人害死了，你叫我下半辈子怎么过呀！”
　　这妇人年龄看来已有四五十岁，虽然穿着孝服，但看来却还是端端正正，她一面哭，身旁的一个年青妇人就不住替她捶背，也痛哭着道：“姨奶奶，你可千万不能哭坏了身子，你伤心死了，家产可就全落到别人手里了，你又何必让别人得意。”
　　这边一哭，右面那妇人也不甘示弱，立刻痛哭着道：“死去的公公婆婆呀，你们在天上有灵，就替我撕烂那贱人的嘴吧，儿子虽然不是我生的，但总是我们家的骨血，要算只能算我的儿子，那贱人名不正，言不顺，又算什么东西，她冤枉我，只不过是想谋夺家产罢了。”
　　这妇人年纪较大，长的也较丑，看来虽然瘦骨伶仃，但哭起来的声音却比什么人都大。
　　她一哭，身旁立刻也有个较年轻的妇人陪着哭道：“大奶奶，你千万莫哭坏了身子，大家都是有眼睛的人，绝不会让那恶毒的妇人将家产霸占去的。”
　　小鱼儿听了几句，心里已明白了。
　　这两个妇人，原来是一妻一妾，她们的丈夫早就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却是那妾所生的。
　　儿子没有死的时候，这妾母以子贵，在家里想必还能过得去，而说不定还要压那大奶奶一头。
　　但儿子却突然死了，大奶奶憋了肚子气，就想将姨奶奶赶出门去，姨奶奶就说儿子是被大奶奶害死的，反要将大奶奶逼走，两人各说各的理，相持不下，竟在半夜三更跑到祖宗的祠堂来了。
　　到祠堂里来评理倒也没什么不该，千不该，万不该，只是不该在这节骨眼儿上撞到祠堂来。
　　小鱼儿实在也未想到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真想将这些妇人赶走。
　　但祠堂纵然破烂，却也是人家的，何况他也怕自己现身之后，江别鹤等人也突然撞来。
　　他心里正在暗骂，突见几条黑衣人影，悄然掠了过来，几个人俱是黑衣劲装，黑衣蒙面。
　　小鱼儿心里一跳：“江别鹤来了。”
　　那几个妇人还在边哭边骂，全未发觉祠堂里已多了几个人，几个黑衣人冷冷的站在后面，也不说话。
　　只见那大奶奶和姨奶奶本是各骂各的，此刻已变得对骂了起来，那大奶奶指着姨奶奶骂道：“你这贱人，仗着几分狐媚，迷死了我的丈夫，现在你儿子也死了，这是老天报应你，你还敢骂我？”
　　那姨奶奶怎肯示弱，立刻也反唇骂道：“你这醋坛子，丑八怪，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想和人争风吃醋，我丈夫就是被你气死的！”
　　大奶奶怒道：“谁是你丈夫，不要脸，丈夫明明是我的。”
　　姨奶奶冷笑道：“你才不要脸，嫁给他那么多年，连个屁都没有放出来，若不是我，他死了连个上坟的人都没有。”
　　这姨奶奶竟是能说会道，骂起人来又尖酸，又刻毒，那大奶奶被她气得全身发抖，突然一个耳光搧了过去。
　　姨奶奶脸上挨了一巴掌，大骂道：“好，你敢打人，我和你拼了。”
　　她扑上去，就揪住了大奶奶的头发。
　　她们身旁那两三个年纪较轻的妇人，赶着来劝架，但到了后来，你一耳光，我一巴掌，劝架的反而打得更凶。
　　几个妇人揪头发，扯衣服，竟打做了一团。
　　竟滚在地上，越滚离那几个黑衣人越近——
　　但她们却像是连眼睛都打红了，几个黑衣人明明就站在旁边，她们竟偏偏没有一个人瞧见。
　　那几个黑衣人倒也奇怪，眼瞧着她们在面前打，竟也像是没有瞧见似的，还是冷冷的站在那里。
　　就在这时，只听“嗤，嗤，嗤”一连串声响，竟有几十道乌光自那些打架的妇人堆里暴射而出。
　　这些暗器来得竟是又毒又快，那几个黑衣人全在暗器笼罩之下，眼见是没有一个人能逃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