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玫瑰有刺
2020-04-08  作者:诸葛青云  来源:诸葛青云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余长醒不敢怠慢,紧随上官觉之后,只见这条“盈字分道”之中,路径颇为逼仄,经过三四转折,始稍稍开展,但却又被一片石壁,阻住去路。
  这石壁十分坚厚,壁上有个方圆尺许的小小洞穴,慢说壮硕雅伟者辈,就是寻常身材之人,也要施展“缩骨神功”等上乘武学,方可通过。
  上官觉在石壁之前,止步笑道:“余兄,这回你过不去了,只好在此饮上几杯,略为歇息,等小弟钻过石壁,看看情况,再复向你报告。”
  余长醒轩眉问道:“上官老弟,你怎见得我就过不去呢?”
  上官觉失笑答道:“区区洞穴,自然难不倒余兄,但你身后那只能容五十斤美酒的巨型葫芦,大概不会也像它主人一样,能施展上乘玄功缩骨身法吧?……”
  余长醒闻得此言,也不禁哑然失笑。
  上官觉又复笑道:“小弟知道这只其中积存陈年酒母,连盛上一些清水,都会香醇酒味的特巨葫芦,是余兄的命根子,数十年来,从不离身,你怎舍得把它解将下来,弃置在石壁这边?故而还是由小弟单独过壁,看看壁后是何光景便了。”
  余长醒默默不语,只向上官觉深深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上官觉双眉轩动,目闪神光笑道:“余兄,你莫要太以小看我了,要知小弟除了这次饮醉你的‘九梦回龙’,被那‘七星琵琶蛇’咬了一口以外,生平纵横江湖,尚从来未曾遇过挫折的呢!”
  余长醒道:“我怎敢小看老弟,只是觉得老弟单人过壁,少个帮手……”
  上官觉接口道:“余兄不要忘了‘阴风秀士’尤桐,只是孤身一人,便连那以‘玫瑰追魂’,尽屠西北群豪的‘玫瑰夫人’,在江湖中也一向独往独来,未听说有甚帮手?”
  经他这样一说,余长醒自然不便再作阻拦,只好微笑道:“好,老弟,请单独过壁看看,但愿如你所言,‘盈道无亏’,能获得‘太阳真经’,在赌约方面,比那‘三指阴阳’叶一忌领先一步!”
  上官觉道:“小弟尽快回来,绝不会让余兄焦急悬念就是。”
  话完,潜运“缩骨神功”,周身骨节,先是一阵响动,然后双手前伸,身形一闪,便轻轻易易地,穿过了壁上小洞。
  这堵坚厚石壁之后,仍是弯曲道谷,上官觉行约六七转折,豁然开朗,到了另一方圆不及十丈的小小山谷之内。
  但这山谷四外削壁千仞,别无出路,似乎是个死谷!
  上官觉双眉一蹙,心想从那石壁阻路,非具“缩骨神功”,无法通过的情况看来,此谷之中,应有珍奇,谁料到仍是……
  念犹未毕,一声冷笑突自谷中一块巨石之后响起,有个清脆女子语音,发话说道:“天下傻瓜,确实不少,居然还有继我来此上当之人!”
  随着话声,从石后漫步走出个紫衣女子。
  上官觉注目看去,见此女身上穿着一件紫色长衫,年约二十四五,姿容绝代,艳光照人,但那一双妙目之中,却不时闪露出一种非经注意,不易发现的阴森冷厉杀气!
  上官觉一抱双拳,含笑说道:“夫人……”
  “夫人”二字才出,那紫衣女子便面色一变,沉声叱道:“住口,我是老得不像一个兰闺玉女,还是丑得像个村里泼妇?你才在一见面下,便看出我不是姑娘,是位‘夫人’……”
  这顿斥责,把上官觉斥责得俊脸飞红地,怔了好大一会儿,方自我解嘲地,颔首失笑说道:“是啊,在下也从未听说过哪位武林幸运儿,有此齐天艳福,但‘夫人’美号,威震八荒……”
  紫衣女子听至此处,挑眉问道:“听你语气之中,似乎已看出我的来历?”
  上官觉笑道:“除了‘武林七杀’中的‘玫瑰夫人’之外,谁又能以‘玫瑰追魂刺’,于转瞬间尽屠远从西北边荒赶来夺宝的武林群豪!”
  紫衣女子闻言,面庞倏地一冷,伸手腋下似乎去解她那紫色长衣纽扣,口中也沉声问道:“你是他们同党?……”
  上官觉知道玫瑰夫人只消把长衣一脱,露出贴身所着那件满布“玫瑰追魂刺”,并缀有七朵黑色玫瑰的“玫瑰衫”时,便把对方视作对头,杀手立至。
  他本意颇想与这姿色相当可人的红粉魔头好好斗上一斗,但一转念间,觉得自己性情既已改变,又何苦于八方风雨之下,平白再树强敌……
  故而,他目注玫瑰夫人,摇头笑道:“夫人,你弄错了,我不是他们的同党,而是你的同党。”
  这句话儿,把位相当聪明,玲珑剔透的“玫瑰夫人”,听得满头雾水,讶然问道:“你说甚么,你……你是我……我的同党?……”
  上官觉笑道:“‘同党’一语,或许高攀,但能与夫人齐名,却是我深以为荣之事。”
  玫瑰夫人“哦”了一声道:“原来你也是‘武林七杀’之……”
  “武林七杀之一”的那个“一”字尚未出口,玫瑰夫人便又复摇头说道:“不对,不对,‘武林七杀’中,只有两位年轻人物,你既非马必昌,更不是上官狂……”
  上官觉不等她语毕,便含笑接口问道:“夫人此说何来?”
  玫瑰夫人道:“尊驾衣冠楚楚,绝非那位满身都是风尘酒渍的‘落拓王孙’……”
  上官觉笑道:“我却是不是马必昌,但夫人又何以断定我不是上官狂呢?”
  玫瑰夫人因对方谈吐风神分明都是第一流人物,遂灵犀微露地,嫣然笑道:“因为尊驾虽有豪情,却无狂态,不像‘四绝狂人’上官狂的‘号狂名狂人也狂’!加上‘书画琴棋’四童,与那极具勇力的驰名‘酒仆’,均未随身……”
  上官觉截断玫瑰夫人语头,苦笑说道:“夫人有所不知,在下正是上官狂,但因狂得碰了钉子,知耻自责,业已名号全改,‘四绝狂人’四字,永远废弃,‘上官狂’也更为‘上官觉’,至于‘书画琴棋’四童,与‘酒仆’等人,虽尚略谐武学,均因资质所限,难达上乘,在这风云雷雨,齐聚关中,百魅争雄,群魔乱舞之下,何必把他们带在身边,徒为累赘,并可能丢人现眼……”
  玫瑰夫人静静听完,娇笑一声说道:“上官兄幸好我们相识在你改名废号性情大变之后,否则,刚才你定必不会阻止我脱去长衣,现出‘玫瑰衫’,而要狂态逼人地斗我一场!”
  上官觉笑道:“也不一定,因为要斗我们的,大有人在,并已指名挑战,‘武林七杀’之间,除非本就结有深仇大怨,无法化解者外,似乎不宜先作窝里反吧?”
  玫瑰夫人秀眉双轩,妙目流波地,凝注上官觉问道:“要斗我们的是谁?他向谁指名挑战?”
  上官觉道:“风闻有位‘七杀神君’与‘幽灵鬼母’合作,建筑了一座‘七杀冢’,要把我们威震江湖的‘武林七杀’,一一埋葬其内!”
  玫瑰夫人哼了一声道:“这两个东西,倒真狂得离谱,那‘七杀冢’建在何处?上官兄肯不肯带我前去,看上一看?”
  上官觉微笑道:“极愿奉陪,但我曾与人订有约会,前往‘七杀冢’之举,须俟关中事了以后……”
  玫瑰夫人道:“上官兄适才曾有‘要斗武林七杀的,大有人在’之语,听来似尚不止‘七杀神君’与‘幽灵鬼母’二人……”
  上官觉存心想替“三指阴阳”叶一忌,及“阴风秀士”尤桐等,再拉个厉害对头,遂含笑答道:“还有‘血娘娘’独孤美,‘紫舌无常’何昌,‘阴风秀士’尤桐,‘三指阴阳’叶一忌等‘穷边四怪’,也纷从边荒远来,企图染指三宝,并会会中原武林的顶尖高手!”
  玫瑰夫人笑道:“哦,这几个蛰隐多年的老怪物,也斗出动了么?上官兄是仅闻传言,还是……”
  上官觉面含微笑地接口说道:“并非闻传言,我已会过其中的‘三指阴阳’叶一忌,和‘阴风秀士’尤桐……”
  玫瑰夫人的两道秀眉,刚刚一挑,上官觉又复笑道:“‘阴风秀士’尤桐似乎与死在夫人‘玫瑰刺’下那些西北边荒的武林人物,颇有关系,如今已进‘太阳谷’,不知闯入了哪条分道之内,打算向夫人寻仇,‘三指阴阳’叶一忌则不仅救了我一次性命,却又与我订了一桩可能要彼此生死相搏的重大赌约!”
  玫瑰夫人似乎听得颇有兴趣地,目注上官觉,娇笑叫道:“上官兄,那‘三指阴阳’叶一忌,为何既肯救你,又要斗你?你能说得详细点么?”
  上官觉觉得事无不可对人言,遂不单说出由余长醒代与叶一忌互订赌约之事,并也把在潼关巧遇“阴风秀士”尤桐,发现他行囊中藏有“神力人熊”戈传远,“毒手天君”申葆真,“云梦居士”柳东阳等三颗缩小人头,以及七只中空锦匣情节,对玫瑰夫人仔细讲了一遍。
  玫瑰夫人对于“阴风秀士”尤桐要代那些西北边荒的武林人物,向自己寻仇一节,似未放在心上,却在听完故事后,目注上官觉嫣然笑道:“上官兄,你既与叶一忌订有竞取‘太阳三宝’赌约,我便给你看点东西,或许对你会有点帮助?”
  话完,娇躯一闪,便飘向她适才藏身的那块巨石之后,并向上官觉招了招手。
  上官觉自然立即随同纵过。
  那块巨石紧靠崖壁,空隙甚仄,两人立身其间,不免肌肤相接,耳鬓厮磨,上官觉只觉得有股嗅之令人心醉的兰麝暗香,从玫瑰夫人身上,隐隐传过,不禁俊脸发烧,心中乱跳!
  玫瑰夫人却异常大方,若无其事地,向崖壁之上的一块长形突石,轻轻一抓,突石竟应手而起。
  石后壁上,镌着四句似词非词,似偈非偈之语,写的是:“丹在天上,经藏重泉,髓血不冻,乃得神钱!”
  末后并署有“太阳庵主”四个狂草字样。
  上官觉看得瞿然说道:“这偈语既系太阳神尼所留,则所示‘太阳三宝’藏处,定系千真万确的了!”
  玫瑰夫人苦笑道:“偈语真假,虽然不比置疑,但所谓‘天上’‘重泉’,以及‘髓血不冻’等等,含意却太隐晦,骄人在偌大关中,怎样寻觅那‘太阳三宝’……”
  语音至此微顿,几乎把玉颊紧贴在上官觉腮边地,含情低声说道:“上官兄,你且把这四句偈语记住,到时或可触动灵机,巧获‘太阳三宝’,我也会尽力助你!”
  上官觉在她玉颊相偎,兰香暗度之下,委实有点心旌摇摇,不克自持!
  遂一面缓步走出石壁夹缝,一面诧然问道:“夫人……”
  玫瑰夫人娇笑接道:“我还小姑独处,葳蕤自守,这‘夫人’二字,听来着实刺耳,上官兄请改个称呼好么?”
  上官觉方自向她美得撩人的娇靥之上,愕然注目,玫瑰夫人又复含笑说道:“我复姓欧阳,双名小玉,上官兄生分一点,叫我‘欧阳姑娘’,亲热一点,叫我‘玉妹’,或是更直接了当地,叫我‘小玉’,我都会欣然接受,但上官兄应该晓得,除了先父先母,以及先师之外,你是这世上唯一知道我真名实姓的人了!”
  上官觉闻言之下,心中领略到一种异常亲切的甜蜜滋味!
  他在略一权衡之下,既不愿称呼太生分的“欧阳姑娘”,又不敢称呼太亲热的“玉妹”,更不肯称呼太直率的“小玉”,遂不偏不倚,允执厥中地,向欧阳小玉含笑问道:“玉姑娘,你说你会尽力帮我,难道你自己就不想要那‘太阳三宝’了么?”
  欧阳小玉似乎对这“玉姑娘”的称呼,并未不满,扬眉娇笑说道:“上官兄,我们除了今日订交相识之外,并有‘武林七杀’的同名之雅,则我尽力帮你去对付‘三指阴阳’叶一忌,以期获胜赌约,又有甚么值得惊奇之处?”
  上官觉心中暗领芳情,点头笑道:“好,多谢玉姑娘,我们在这死谷之中,既无其他收获,不如由我引你去见见‘风尘醉鬼’余长醒兄,彼此商议商议,再定行止。”
  欧阳小玉颔首娇笑道:“也好,我比上官兄早来一段时间,业已搜遍此谷,除了发现太阳神尼所留的四句偈语之外,委实别无有关‘太阳三宝’迹象,即令再作勾留,也无甚益处的了。”
  上官觉见她已然同意,遂偕同欧阳小玉,走向来路。
  谁知等他们各展“缩骨神功”,穿越石壁小洞后,事情又起变化!
  所谓“变化”,是那“风尘醉鬼”余长醒的踪迹已无,只在地上划有一行字儿:“我去‘天琴壑’,莱迪事了往聚。”
  这区区十一字儿,写得极为潦草,似在极度仓促之下匆匆所留。
  上官觉“咦”了一声,皱眉自语说道:“余兄在此等我,怎会又发生甚么匆促之事,赶往‘天琴壑’呢?”
  欧阳小玉一旁失笑道:“这种突然发生之事,任你有天大聪明,亦难猜测,我们只消也走趟‘天琴壑’,不就一切明白了么?”
  上官觉问道:“华山万壑千峰,范围不小,玉姑娘莫非知道‘天琴壑’在何处?”
  欧阳小玉笑道:“要找‘天琴壑’,并不太难,但我们此时还不必立即前去……”
  上官觉讶声问道:“为何不必?”
  欧阳小玉娇笑答道:“一来‘风尘醉鬼’余长醒兄也是‘武林七杀’之一,身负绝顶神功,他纵独去‘天琴壑’也不致有甚凶险,故而他留语中才叫你事了往聚。二来,既有那么凶神恶煞,不辞千里,远从西北边荒赶来,则这‘太阳谷’藏宝之说,总有几分可信,我们既入宝山,便不宜空手而回,应该向其余十一条分道中,再复略加搜索,才不会让‘三指阴阳’叶一忌,或其他武林人物,占了先机!三来……”
  说到“三来”二字,欧阳小玉把语音略略一顿,一双妙目,流注深情地,看着上官觉,缓缓又道:“三来,上官兄既与‘阴风秀士’尤桐有约,便应与他会上一会,免得他在‘太阳谷’事了后,找你不着,以为‘武林七杀’中人,当真怕了他们‘穷边四怪’!”
  她这三点看法,说得条条有理,使上官觉只有点头,无法反驳。
  欧阳小玉话完,上官觉扬眉说道:“好,我们再在此寻寻‘太阳三宝’,至于‘阴风秀士’尤桐方面,若能遇上,我却是要为身遭惨死的‘云梦居士’柳东阳,向他讨点公道,但万一遇不上时,也只得俟待异日,不必呆等的了。”
  欧阳小玉笑道:“对于其余十一条分道,似也不必条条全搜,可加选择,譬如上官兄与我在‘盈’道相逢,总有原因,不会是完全巧合的吧!”
  上官觉道:“我曾与余长醒兄略作研究,觉得‘太阳谷’十二分道中,以‘天’字、‘日’字、及‘盈’字三者,较有探索价值,不知玉姑娘是否另有高见?”
  欧阳小玉嫣然笑道:“我的意见,恰与上官兄相同,但如今却缩小范围觉得‘盈道业已搜过’,‘日’道可以剔除,我们只须对那条‘天’字分道,费点心事,仔细加以搜查便了!”
  上官觉知她必系有见而发,遂含笑注目问道:“玉姑娘怎会突又剔除‘日’字分道,而认定‘天’字分道之中,有特别价值,必须细加搜索!”
  欧阳小玉道:“上官兄怎么忘了太阳神尼所遗四句偈语中的笫一句:‘经在天上’?我觉得‘经在天上’的‘天’字,或许便与这‘太阳谷’中的‘天’字分道,有些关联!
  上官觉恍然笑道:“还是玉妹聪明……”
  他这声“玉妹”,原是叫溜了嘴,想再收口,业已不及……
  欧阳小玉满面春风地颔首笑道:“对了,左一个姑娘,右一个姑娘,未免仍嫌生分,我已对你一口一声‘上官兄’,你便称我‘玉妹’,也不会辱没你‘四绝’……”
  “四绝狂人”的“狂人”二字,尚未出口,便想起上官觉业已废号改名之事,遂顿住话头,嫣然一笑说道:“上官兄既也觉得有点道理,我们便不必乱费心力,且聚集彼此智慧,好好在那‘天’字分道中,找一找‘太阳真经’!”
  上官觉颔首无言,与这位艳丽绝世,自称小姑独处,却被江湖人物称为“玫瑰夫人”的欧阳小玉,一同步出“盈”字分道。
  欧阳小玉边行边向上官觉笑道:“上官兄,你发觉我用‘玫瑰追魂刺’,在‘太阳谷’口,一下杀了那多西北边荒的武林人物,会不会嫌我下手太以毒辣?”
  上官觉不加掩饰,点头答道:“起初确有此感,但在查验死因之际,发觉他们都是些面目凶恶的黑道枭雄,不是正人君子,遂知你必非无故乱下毒手,对方定必有甚可死之道!”
  欧阳小玉好生高兴地,嫣然笑道:“上官兄真是小妹知音,那群东西,既极愚蠢,又极凶暴,他们远道赶来,觊觎‘太阳真经’,但在‘太阳谷’中,穷搜无获之后,竟由其中一两个擅用火器之辈,放火烧山,并欲用强烈炸药,将整个‘太阳谷’,一齐炸毁!……”
  上官觉恍然道:“怪不得谷外那片小小松林竟被完全烧枯……”
  欧阳小玉道:“小妹见他们当真纵火,遂出面阻止其任意毁损灵景,那群凶邪,非但不听,并口出秽言,才一个个均死在我‘玫瑰追魂刺’下!”
  上官觉向欧阳小玉看了一眼,剑眉微扬说道:“玉妹……”
  他只说了两字,忽又倏然住口。
  欧阳小玉听出上官觉似有难言之处,娇笑说道:“上官兄,我们既已订交,便成好友,你若对小妹有甚规劝,或是训斥,均不妨明言,无须碍口……”
  上官觉见她既这样豪爽,遂把语音放得极为温和地,含笑说道:“我是觉得玉妹施展那‘玫瑰追魂刺’,作为暗器,倒属无妨,但刺上似不必再淬剧毒,以免有失第一武林人物身份……”
  说至此处,恐怕欧阳小玉有所不悦,又加补充笑道:“这只是我个人私见,玉妹倘嫌我交浅言深……”
  欧阳小玉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自娇笑叫道:“上官兄说那里话来,这是你的金玉良言,小妹那有不识抬举之理?不过……”
  语音略顿,目光飘处,含笑又道:‘不过我‘玫瑰衫’上的刺儿,由于用来防身,均曾淬有剧毒,囊中所贮,则有毒无毒者各半,既承上官兄箴言相诫,除了衫上毒刺,无法去掉以外,小妹便从此永远不再施展囊中所贮的淬毒‘追魂刺’便了!”
  上官觉见这样一位曾使武林中正邪各派闻名丧胆的红粉魔头,自与自己结识后,居然态度极好,善听劝吿,心中自极高兴!
  加上欧阳小玉风姿绝世,美拟天人,再对上官觉似乎一见倾心,不时巧笑倩兮,流波送意,哪得不使这位一代少年豪客的心房之中,起了阵阵涟漪!
  等到欧阳小玉话一讲完,上官觉便含笑说道:“永不再用,那倒不必,因为我们都是胸怀洒脱的江湖人,既无须拘泥假道学,更不宜有甚头巾气,倘若玉妹遇见甚么万恶不赦的强仇大敌,双方到了拼死恶战的千钧一发关头,给它来个以毒攻毒,又复有何不可?”
  欧阳小玉微露两列洁如编贝的玉齿笑道:“上官兄,我好欣赏你这两句话儿……”
  上官觉一时之下,愕然问道:“是哪两句?”
  欧阳小玉一双妙目中,流露触人魂魄的无限深情,缓缓说道:“就是我们都是胸怀洒脱的江湖人,更不宜有甚头巾气……”
  话方至此,上官觉突然低低“咦”了一声!
  欧阳小玉知道必有异事发生,遂随着上官觉的微诧眼神望去。
  原来他们在谈笑中,不知不觉地,已行至“天”字分道的入口之处。
  就在那入口处的石壁之上,有人以相当精深高明的内家指力镌石分许,写了“此道已封,妄入者死”八个狂草大字。
  欧阳小玉侧颈与自己并肩而立的上官觉,娇笑说道:“上官兄,这字儿是谁所留下?是不是你所说的那位名列‘穷边四怪’的‘阴风秀士’尤桐?”
  上官觉颔首道:“大概是他,因为从这运指如飞,镌石如粉的毫无滞状看来,在壁上留字之人,内功极为精纯,具有一流身手!”
  欧阳小玉嘴角一披,冷笑说道:“功夫倒是不错,但语气却嫌太以狂妄一点,我就不信所谓‘穷边四怪’,有甚么通天彻地之能,远来中原,猖獗撒野,难道我们‘武林七杀’,便徒具虚名,可以被人随意轻视的么?”
  她以肝火已动,一面说话,一面已向那“天”字分道之中,缓步走进。
  上官觉自然紧紧相随,边自凝聚功力,贯聚双掌,防范任何突变,边自向那秀眉双挑的欧阳小玉,温言笑道:“诚如玉妹之言,所谓‘穷边四怪’,只不过比我们痴长了几岁年纪,若论真才实学,未必便能彻地通天,惊神泣鬼!但内家高手于遇见强敌之际,必须心平意静,气定神闲……”
  欧阳小玉是何等玲珑剔透人物,一闻此言,便知上官觉意外之意,秋波流转地,嫣然一笑接道:“上官兄不必取瑟而歌,我知道适才我因见了壁上留字,业已大起嗔念,犯了强敌当前的平心制胜之忌!”
  上官觉见她发话之时,眉间杀气已消,双目神光亦颇澄湛,遂微笑说道:“玉妹慧人,一点便透,如今你灵明既朗,我们可以放手与那相当狂妄的留字之人斗一斗了!”
  说话之间,面前又横亘一道石壁。
  和那“盈”字分道之中,完全一样,石壁以上,也凿有一个径约尺许的小小洞穴。
  但“盈”字分道中,安然无险,这“天”字分道中,却因有人在入口处留字示警,显然于钴越洞穴时,蕴有相当凶险!
  上官觉觉得欧阳小玉虽然身负绝艺,也是“武林七杀”之一,在江湖中与自己齐名,但身为男子汉,既遇凶险,哪有让妇女当先之理?
  故而,才走近石壁,上官觉神功凝处,根本未与欧阳小玉商量,便当先窜向那小洞之中。
  但他纵身之际,双手先伸,内家真气由十指尖端,齐化寒飚,低啸而出!
  这样窜法,既令洞穴后有人埋伏,欲加暗算,也可抵御一阵,甚至于把对方出其不意地,伤在锐厉指风之下!
  身形电射,一闪过洞,却未遭受到任何算计。
  欧阳小玉娇笑道:“多谢上官兄为我犯险开路,石壁那边,有情况么?”
  上官觉目光四扫,低声答道:“没有,壁后情况,仍与‘盈’字分道中相同,大概还要经过三数转折,这狭窄谷径,才会开展!”
  说话之间,香风微晃,欧阳小玉也已身法灵妙地,穿越小洞。
  他们缓缓前行,再二三转折,瞥见前面谷势果开,但似又与“盈”字分道中情况相同,也是死谷,只不过范围稍大,约莫有三数十丈的方圆而已。
  正在此时,有个冷冰冰的语音传来道:“来人止步,再前立死!”
  欧阳小玉压低语音悄向上官觉问道:“上官兄,发话人的语音,是不是‘阴风秀士’尤桐?”
  上官觉方一点头,欧阳小玉便朗声娇笑道:“苏东坡说得好:‘江上清风,山间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乃造物者之无尽藏,而吾与子所共适!’姑奶奶啸傲四海,游遍八荒,还未遇见过敢把林泉风月,当作私有产物的狂妄之人,我不单偏要前行,并还走得快些,到看有甚么凶神太岁,能令我死于非命!”
  说完,向上官觉略打手式,便以一式“金莺织柳”,极为轻盈曼妙地,向谷势开展处纵去。
  上官觉因欧阳小玉已打手式,要自己稍缓一步,遂不便再复抢先,免得她误会自己对她轻视,心中有所不悦。
  欧阳小玉的身形尚未落地,一条青衣人影,已从一片林立怪石之后闪出,向她扬掌击去。
  对方所用招势,只是极为寻常的一招“笑拍洪崖”,但却比寻常人物至少要快捷到两倍或三倍以上!
  就凭这种出奇快捷,便使那招原极平凡的“笑拍洪崖”,变成威力凌厉,极不平凡的奇奥招术!
  欧阳小玉前纵之际,便已凝神四顾,防范有人从任何方向,对她暗加袭击!
  一来有备,二来她的身法灵妙异常,故而这招‘笑拍洪崖”的来势虽快,欧阳小玉仍可以毫厘之差,闪避开去。
  但欧阳小玉不闪,却凌空拂袖,硬接一记!
  这原因在于她从上官觉的口中,听出这“阴风秀士”尤桐为人太骄,作事太狠,遂立意要杀杀对方威风,也籍此伸量伸量所谓‘穷边四怪”中人,究竟有多高功力?
  欧阳小玉既存这种心意,则在凌空拂袖之上,看似漫不经意,其实却凝足了十一成的内劲!
  双方劲力一接以下,欧阳小玉的胸中血气一阵翻动,身形倒飞三尺。
  那条青衣人影也站桩不住,往后移了两步。
  欧阳小玉银牙一咬,暗恨对方果然心肠太狠,手下太辣,因为一掌才接,自己手腕间便觉得有种阴森森的奇冷感觉,透骨袭入,并欲沿臂而上,向脏腑侵去。
  她乃大大行家,当然知道这种现象是“阴风秀士”尤桐在一见面下,便用出了“五毒阴风掌”或“冰魄神功”等阴损狠毒功力!
  尚幸欧阳小玉早存戒心,凝功防变,如今意念一动,立即封死了右臂通心血脉,而把那丝寒毒,禁在肘际,运用本身玄功,加以炼化!
  既想以功炼毒,自须争取一段时间,欧阳小玉遂向上官觉娇笑问道:“上官兄,这位青衫朋友,好厉害的掌力,他就是你所说‘穷边四怪’之一,名叫甚么‘阴风秀士’尤桐的么?”
  上官觉点点头答道:“正是,正是……”
  他在答话时,忽又听得欧阳小玉暗以“蚁语传声”功力,向自己耳边,悄然说道:“上官兄请不要说出我的外号,并替我拖延个盏茶时分,我才好如你之言,以毒攻毒!”
  这时,尤桐也为欧阳小玉的功力所惊,目注上官觉道:“上官明友,这位姑娘是谁?”
  上官觉知道“欧阳小玉”的真实姓名,从来不为世晓,故而从实说道:“这位姑娘,复姓欧阳,双名小玉,是我新交友好。”
  尤桐从鼻中“哼”了一声道:“欧阳小玉?尤某耳中从未听见过这个姓名……”
  欧阳小玉也从鼻中冷哼一声,接口说道:“若不刚刚由上官兄口中闻得,我也从未听说过江湖中有甚‘穷边四怪’和‘阴风秀士’。”
  尤桐勃然大怒道:“丫头,你敢无礼,弄舌张牙,难道还不知厉害?”
  欧阳小玉冷笑道:“有什么厉害?刚才一掌互接,我倒飞三尺,你还不照样也后退两步,彼此还不是铢两悉称,秋色平分……”
  尤桐听她说至此处,接口叱道:“什么秋色平分?刚才尤某是以为杀鸡何必牛刀,只用了九成掌力!”
  欧阳小玉因自己适才已凝足了十一成的内劲,闻得尤桐之言,心中不免吃了一惊!
  但表面却仍神色不露地,傲然挑眉说道:“你又怎知我不是只用了七成劲或八成力呢?……”
  尤桐怒道:“丫头不必徒逞口舌,我们再度较量,你若逃得百招以外,尤某从此便永隐西荒,不谈武事!”
  这位阴风秀士,一向极为狂妄,但经一掌互接,已知对方这美艳绝世的紫衣少女,身怀上乘武学,不是易与,才大敛狂态,把胜负之数,定为百招。
  欧阳小玉笑道:“你尽管全力施为,百招之内,我若被你沾上一丝衣角,以后便不姓欧阳!”
  尤桐目闪凶芒,厉声迫问道:“不姓欧阳,却姓甚么?”
  欧阳小玉妙目流波,瞟了上官觉一眼,语蕴深意地,嫣然笑道:“上官兄,我若输了,便沾你点光,改姓上官好么?”
  上官觉道:“好!……”
  一个“好”字出口,才觉得欧阳小玉言外有意,不禁向她注目看去。
  恰好,欧阳小玉也正在向他流送秋波,两人目光一接,灵犀互通,脸上俱都微微一红,心中也俱都感觉到一种异常舒适的甜甜滋味!
  尤桐哪里晓得自己在替这双年儿名技均极为相配的英雄侠女,暗系红丝,凶心狂炽地,向欧阳小玉喝道:“我们赌约已定,何时交手?”
  欧阳小玉笑道:“如今开始……”
  语音才发,紫衫已飘,居然极为胆大地,抢中宫,踏洪门,欺身探臂,一式“天台指路”,直袭尤桐前胸,跟着转化为“蟾宫折蕊”、“瑶台探花”,幻起了百变千奇的漫天掌影!
  尤桐没想到欧阳小玉说打便打,发动得这般快法……
  刚才他仅凭一个“快”字,便能使那招原本平凡的“笑拍洪崖”,化腐朽为神奇,如今欧阳小玉也快,快得和他不相上下,但那“天台指路”“蟾宫折蕊”“瑶台探花”等连环三式,却是独门秘学,威力遂较尤桐适才向她攻击之时,格外来得凌厉!
  由此原因,饶那“阴风秀士”尤桐身负巨额高武学,也被欧阳小玉攻得有点仓忙窘迫地,接连闪身退避!
  欧阳小玉得理之下,怎肯让人,连环三掌之后,跟着又是连环三脚!
  这三脚也相当有名,是“无影脚”,“勾魂脚”,以及梁山泊好汉行者武松于醉打蒋门神时,所施展过的“鸳鸯锁子连环脚”!
  连环三脚攻势的凌厉程度,本不下于刚才施展的连环三掌,但“阴风秀士”尤桐确实功力不凡,知道如此作战,先机尽失,只有挨打吃亏,遂在百忙中,趁着以巧妙身法,“倒踩七星”,闪过欧阳小玉“鸳鸯锁子连环脚”的猛踢之时,还了一招“手挥五弦”。
  罡风怒卷,寒意侵人,显然于掌招中蕴有阴毒玄功在内!
  欧阳小玉似因一见面时,吃过暗亏,对于这招“手挥五弦”,竟不肯硬接,娇躯微闪,避了开去。
  就这轻轻一闪,尤桐便已板扳回所失先机,狞笑喝道:“上官朋友,我已邀了欧阳姑娘六招,如今开始正式对敌,请你记清招数!”
  话音一了,一条青衫人影,和一条紫衫俏影,往中合处,便自难解难分地,斗了个鬼泣神嚎,天惊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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