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半年,跟茅野还在警视厅记者俱乐部时相比,夜晚的新桥几乎没有什么改变。虽说红灯区已经被取缔,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些身着盛装的女人还是跟以前一样,站在大楼的阴暗处拉客。茅野原本心想,他所看见的应该会是些熟悉的老面孔;但是,不管走到哪里,到处都是不存在他记忆之中的女子身影。他再次发觉,虽然在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但其实做这一行的女人,在新旧交替的频率上是非常迅速的。
穿过铁桥正要右拐的时候,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又被搭讪了。当正要冷冰冰地拒绝时,茅野突然觉得这个声音听起来很耳熟。沐浴在霓虹灯下的女子脸孔,随着灯光的闪烁不停地变换着颜色。女子反过来注视着茅野。
“啊呀,这不是茅野先生吗?”
她用男人般的口吻说道。也因此唤醒了茅野的记忆。
“芭露!是芭露吧?我就觉得这声音在哪儿听过。”
茅野一边带点怀念似的拍拍对方的肩,一边这么说道。对方依然是那副秾纤合度的身段。
“人家现在不叫芭露了,改叫‘娜咪’了哦。”
娜咪很开朗的说道。做为茅野很久之前就认识的朋友,她并不是装腔作势,而是看起来从心底满足于现在的生活方式。
她在浅草当脱衣舞女郎的时候,茅野曾跟她有点交往。在她被坏情夫纠缠,寸步难行的时候,茅野曾救过她,娜咪因此对他十分感恩。过去,他们两人也经常一起在煎饼店二楼吃火烤牛杂。
“你啊,还在跑警察新闻吗?”
“嗯,我现在是在横滨支局那边工作。”
“横滨?”
说完,娜咪的目光变得像是在沉思什么似的。画得高挑的眉毛下,是涂着漂亮睫毛膏的大眼睛。符合大骨架身材的肉 感,透露着挑逗的味道。
“怎么样?要不要稍微聊一会儿?”
“不行,不行,我有老婆了。”
“不是那个意思,有点事想问你。”
娜咪盯着茅野的眼睛,用低沉的声音说。娜咪好像现在还用着巴黎剧院时代深受欢迎的香水。
“是吗。那,就边喝点什么边说吧。”他坦率地说。
像娜咪这样的女人,如果笨拙地反问的话只会惹恼她。关于这些应对方法,茅野深有体会。
就算过了十一点,夜里的新桥还是像傍晚时分一样地热闹,不时也能看到正经的年轻女子三三两两漫步的身影。娜咪先一步,走进一家挂着红色大灯笼,上面写着“饺子”的店里。浓烈的油味和蒜味扑面而来。五、六名疲惫的上班族,额头渗着汗珠,正狼吞虎咽着。
“要来点啤酒吗?”
“喝醉了岂不是话都说不成了。边吃饺子边说吧。”
娜咪接着说道:
“喂,茅野,在横滨有作家被杀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因为那是我负责跑过的案子。那个怎么啦?”
“原由我稍后再告诉你。先告诉我罪犯是谁,可以吗?”
“虽然还不一定确定就是罪犯,不过被捕的是一个叫祖父江的男子。”
茅野一边回答,一边大致预料到了娜咪想要说的内容。
和田仓大辅遇害的时候,茅野也紧随着警察局的车赶到了。由于茅野很早就读过这位作家的小说,所以他是带着非常的热情,来持续报导这件案件的。
因为尸体还留有不少体温,所以有人认为,和田仓是在送外卖的店员到达之前不久被杀害的。丸山餐馆的老板娘说,打电话来店里订荞麦面的声音,跟和田仓大辅一直以来的声音不同,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似的。综合其它信息得出结论,推定行凶的时间为接近凄晨一点的时候。
从靠桌边的托盘上有两个茶杯,可以得知和田仓大辅有访客来过。按照这样推断的话,罪行很可能是这个客人犯下的。但是,罪犯绝对不是四处流窜的小偷,这一点从接下来的事情也可以推断出来。
和田仓大辅的桌子里总是放有接近一百万的钱。听说,他其实是因为讨厌银行而不存钱的。和田仓感觉道貌岸然的银行大楼里其实是蛀虫遍布,每次只要一看到装腔作势的银行工作人员,就觉得有种像蛀牙一样的厌恶感。有一次被劝诱买了股票,结果暴跌变得一文不值,于是连对证券公司也不相信了。从那以后,他看不起证券公司,把他们叫做“投机商”。
和田仓大辅被杀的时候,桌子的抽屉硬是被撬开了,只留下零钱,其它的全被卷走了。这点清楚地表明,行凶的目的是为了钱。而且,知道桌子里藏着大量金钱的,除了他的朋友之外别无他人。
祖父江完,是位历史小说作家。尽管写的也是历史小说,但是他擅长的是井原西鹤(注:日本着名的风俗小说作家,着有《好色一代男》等书。)风格的风俗小说,并因此错失了剑侠热潮,内心还是蛮痛苦的。即使不是计划缜密的犯罪过程,与身为畅销作家的被害者说着说着,不由得嫉妒油然而生,起了杀意,这也绝不是无法想像的。而且茶杯上的指纹正好是他的。
“真是胡说八道,混蛋!我这一个多月都没见过和田仓。”
在东京管区警署的刑事侦讯房里,祖父江面对着神奈川县警方,极力地否认着。但是,有邻居看到他去了和田仓家。撒这么蹩脚的谎言,只会给负责警官留下负面印象。从那以后,好像他所说的一切都被警方认定为谎言了。
“我在横滨站坐上了往东京方向的末班列车。在玄关处告别时,和田仓还干劲十足地说‘现在起要一口气写一部四十页的短篇小说’。真的不是我干的啊!”
祖父江是个一副面色寒酸,留着一头浓黑的长发的男人。激动地摇头时,头发会垂落在额前,透过散乱的发间,他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刑警。
末班列车开出横滨站,是在二十二点九分。他的主张如果正确的话,行凶时刻他应该已经到达东京了。可是那个晚上,他一直没回自己的公寓。
“我到女人家里过夜了。那天,因为想喝一杯,所以就在新桥下车了。刚出剪票口就有个女的走了过来;受到她邀请,于是我就去了她家,然后喝得酩酊大醉。”
当刑警问起那个女人的名字和住址时,祖父江才第一次露出不安的神情。
“因为在新桥那种杂乱无章的地方,所以她家到底在哪,我也记不得了。况且,是偶然相遇的女人,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当然,也有可能问过但是忘记了;毕竟,我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嘛。”
因为祖父江所说的也有一些道理,所以在爱宕警署的协助之下,警方试着调查了一下附近的夜生活女郎,但是却没有符合条件的。于是,祖父江就这样被拘留在横滨。
现在面对着饺子,想起祖父江那张胡渣邋遢的脸,茅野点燃了香烟。
“跟祖父江在一起的那个女的是谁,你,知道吧?”他问道。
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路。茅野觉得,娜咪肯定知道那天晚上跟祖父江在一起的女人是谁。
“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事情呢。”
“你知道是谁?”
“就是我啊!”
娜咪张开厚唇,无声地笑道。
“啊……原来是你啊!祖父江那家伙竟然没有察觉到。但是当警察在寻找的时候,为什么你不说出来呢?”
听了这话,娜咪哼了一声鼓起腮帮。
“因为想惩罚他一下。要不是那个三流作家让人感觉那么恶心,就不会这么做了。真想在半夜把他踢出去。”
“哦,他做了什么事?”
“这不是可以问的东西哦。”
娜咪浅浅的一笑,像是要告诫茅野似的重重地说。
“谢谢,真是告诉了我一件不错的事啊。”
“能让茅野君高兴的话,我也很高兴。”娜咪用稍稍低沉的语调回答道。
茅野决定要亲手揪出这个案件的凶手。警察本部的家伙,还有竞争对手的记者们,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呢?光是想象而已,心情就畅快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