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井三郎的确很不痛快。但是,假如警方约见司机三村,得以证实他的话属实,那么不仅是经理,笼罩在整个丸中产业头上的迷雾都可一扫而光。二人拦了辆出租车,直奔位于银座东边的八州运输公司。
可是,因为此刻已经过了下午五点,三村已经出发去大阪了。他们显然不可能在那里一直等他返回。
“他才刚出发十分钟,如果叫辆出租车,可以在川崎一带追上他喔!”
他们听从人事课长堀先生的建议,拦了辆出租车沿京滨国道向西疾驶而去。过了大森,又过了蒲田,都没有发现那辆车的踪影。远眺前方,也没看见类似的车子。直到过了川崎,甚至过了横滨,最后终于在出保土谷的地方追上了。
对方是赶时间的生意,当然不可能停下车来说话。于是,二人决定坐进驾驶室,一面继续向西行驶,一面向他问话。鬼贯这是第一次坐卡车,他一直以为驾驶席的座椅都很有弹性,坐在上面相当舒服,没想到硬梆梆的,跟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差不多。
“就一直这么坐着去大阪啊?”
鬼贯像跳跃似地,怱然问了司机三村这么一句。
“哪里,这还算弹性好的啦!跑市内的短途卡车的座椅那才叫硬呐!再说了,不是我一个人一直开到大阪,过了静冈以后,就有人替换,我就可以睡觉了。”
“替换?就是说那边有人等着你?”
“不是的,同伴也在车上。”
“咦?在哪儿?”
见鬼贯四下寻找,驾驶员不禁露齿而笑:
“这个椅子下面是一张床哩!我们轮流在下面睡觉。”
“睡得着吗?”
“还没习惯的时候可真是够呛!而且,如果不充分信赖对方的驾驶技术也很难睡得着。有一次半夜里,一辆跑在我前面的车冲下白须贺的悬崖掉进海里,整个摔得稀烂。出了那种事故就彻底完蛋了。尽管已经过去三年了,当时那位驾驶员的惨叫声至今还在耳边回响。”
看来他很健谈,像是遇到了满意的旅伴滔滔不绝说个没完,完全不给鬼贯提问的机会。虽然已经进入晚间,但东海道的车流量依然很大,不断有炫目的车灯从对面逼近,随即疾驰而去。
汽车驶过辻堂,鬼贯才终于得到说话的机会。至此,他对长途货车驾驶员的生活已经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而且他觉得,开车打瞌睡不是司机的罪过,而是过度疲劳所致,这当然也有雇主的责任,但最终应该归咎于现代社会结构的弊端。天已经完全黑了,国道两旁,农家院落的红褐色灯光星星点点散落在旷野之中。
鬼贯试着讲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司机好像也颇感惊讶,随即附和道:
“一想到后面车厢上装着一具尸体跑在寂静的箱根,不觉毛骨悚然。现在想起来都还恶心呢!”
像是背脊一阵发凉似的,他耸了耸肩。
“丸中那天的货物只有两件是用草席包装的。当我到那边的时候,小的那件已经包装好了,但是大的那件还没有包装,所以我就下去帮忙打包了一下。打包完后,我将它贴上发往静冈骏河洋行的货笺,然后就装车发运了。”
鬼贯详细盘问后发现,他的叙述跟半井的话毫无出入。
“离开丸中后,你接下来做了什么?”
“直接回公司了。在公司清点完货后,又出去送货了。”
“清点货物的时候,会把堆放在一起的货物卸下来检查吗?”
鬼贯的疑点从丸中产业转栘到了八州运输:清点货物时,不是可以把内装尸体的货物偷换进去吗?
“货多的时候会搬下来清点,但是那天货物不多,所以没这样做就出车了。”
“这样啊。后来呢?”
“出发时间跟今天一样,到达静冈代理店时已经是半夜三点了。我在那边把那件大的货物卸下来之后,就直接开往大阪了。大阪分社也有仓储业务,往关西方面的货物都在那里卸货。”
鬼贯继续问话。驾驶员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回答问题十分干脆利落。
“在大阪卸下货时的情况还记得吗?”
“因为是四天前的事,大致还记得。”
“在大阪卸下的那件货物,也就是用草席包起的木箱,是大箱还是小箱?”
从鬼贯的角度,他首先非得确定不可的事情就是:三村司机和经理一起打包的货物是否没按预定发往静冈,而是送去了大阪?
但是,三村司机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小箱。”
“确定吗?”
“确定!”
小箱子的话,不用说就是前面所说的,那个年轻人多田做的五尺见方、里面装了由半井经理独自打包的桌子,再发往大阪近畿堂的箱子。
可是,事实上这只箱子没到,反而是现在泽警部在调查的,这只五尺五寸见方的箱子到了大阪。鬼贯正是想知道,这两个箱子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调包的?
“因为是事关重要的提问,所以请尽可能的明确回答,不要模棱两可。如果忘了的话,就老实说忘了也没关系。”
“这个嘛……”
被鬼贯这么追问,三村说话的语气好像也变得不那么有自信了。
“……我觉得是小箱子没错。”
“何谓『觉得』?”
“总之,要说箱子的大小,其实也只是一点点的差别。如果摆在一起的话,当然一眼就可以分辨出大小;但是如果分开的话,要是有包装的颜色呀,有显眼的印记什么的还好分辨,如果是几乎一样的两个四方箱子的话,怎么也没法记得那么清楚。不过,那上面好好的贴着发往大阪近畿堂的货签,所以我觉得是小箱子没有错。”
这是司机三村反复斟酌得出的慎重回答,跟半井经理不同的意见。
“那么,我想让你看一下这个。”
一直沉默聆听他们两人问答的泽警部,打开了包裹,取出了那块木板。
“这是送到大阪的那个装有尸体的箱子的木板,认不认识?我来替你开车,你要看仔细了。”
“可以吗,警官?您可别出什么事故,这个县的交警可是非常严格的。”
“不用担心。”
“这样吧,警官,我们还是先停车好了。”
他看起来是不太相信泽警部的驾驶技术。靠路边停了车后,三村接过板子,凑着灯光仔细打量起来。鬼贯也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回答。但是他马上摇摇头说:
“认不出来啊……不管怎么说,原本都是用草席包起来的嘛!”
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结果这次鉴定以失败告终,卡车再次启动,飞驰而去。但是不管三村司机有没有办法辨认出来,到达大阪的确实就是五尺五寸的大箱子;证据现在正放在警部膝上,这不是再清楚明了不过了吗?那样的话,事情就如半井经理所说的一样,犯人是在什么地方悄悄地打开送往骏河洋行的箱子,把里面的桌子调包成直美的尸体,然后把去静冈的货签和去大阪的对调了。
鬼贯再一次从头发问,想从中找出些不曾发现的破绽。经过平冢后,国道不知何时已经穿越了东海道主干线,在海岸边跟观光道路汇合了。黑暗的海面上,微微闪烁着红色的渔火。“你在丸中往大箱子里装了桌子,这没有错吧?”
“嗯,没错。”
“把这个箱子装上卡车的是谁?”
“我和半井经理。”
“首先是把桌子装进箱子里盖好盖子,接着再装上卡车。在这段时间中,会不会有什么人有机会将桌子取出换成灰田小姐的尸体,或者换成其它装着尸体的箱子?”
“没有。因为时间比较紧,所以我们两人利落地做完后马上就装上卡车了。而且因为我一直紧盯着,所以就算有人想这样做也做不到。再说,在那个房间只有我和经理两个人,也没有其它人进来过……”
三村彻底否定了鬼贯的质问。
“那,回本社途中有可能吗?”
“丸中是我去的最后一站,在那之后我就一刻不停地回本社了,所以在途中调包是不可能的。”
“清点货物的时候呢?”
“绝不可能!课长和其它的工作同仁都在场,能下手吗?而且,我和在这里睡着的搭档也看着呢。要是真有这么个家伙,怎么逃得了嘛?”
尽管鬼贯执拗的质问一再被推翻,但他却丝毫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
“那,在跑东海道的途中,有没有可能发生我所讲的这种情况呢?”
“不可能哪!因为不到静冈,我是不会中途停车的。尽管小田原的餐馆里有个可爱的姑娘,但是考虑到自己阮囊羞涩的样子,我一向是连咖啡都不喝就加速通过的。所以途中不可能发生你说的那种事的。”
三村盯着车前灯照亮的国道,重重地摇头否认。鬼贯稍作沉默整理思绪,三村也像是说累了般静默不语。
过了大矶,遥远的前方闪烁的二之宫町的灯火已经隐约可见。
“那,你在静冈卸下的货物是……?”
“我想,是我和半井经理两人打包桌子的那个大箱子。但是这么琢磨起来,我也并不是比较了两个箱子的大小后才卸下那个大箱子的,那么究竟是哪个箱子就不清楚了。不过,这个工作干久了还是有感觉的,我想如果在途中发生了什么事,我还不至于无法察觉。所以不是我强词夺理,根据我的戚觉,在静冈卸下的还是那个大箱子。”
不管他怎么强调,事实却刚好相反。不知什么时候,发往静冈的货的货签被调换成大阪的,然后货并没有在静冈卸下而是到达了大阪,难道不是这样吗?
一定在什么地方有破绽没被发现。犯人就是利用了那个时机,把尸体装箱,又调换了货签,企图让警察陷入混乱找不到头绪。犯人的可乘之机究竟在哪呢?鬼贯默默不语地,又推敲起案件的来龙去脉。不知不觉,卡车过了国府津,又渡过了酒匂川的桥。
鬼贯向来以调查缜密见长,只要是他调查过的地方,几乎不可能有任何漏网之鱼的线索存在;但遇上这种情况,却连他也一筹莫展了。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只有车子震动的声音不断传人耳中。
终于到了小田原市。东京人都是夜猫子,但是乡下地方的人都比较早睡,所以大马路两旁的人家差不多都熄灯了。鬼贯他们让卡车停在车站附近的转角,然后下了车。
卡车又急驰而去,一转眼消失在黑暗中,只有尾灯的红色像是烙印在眼底一般,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