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的地平在线开始变亮了,大部份的天空依然笼罩在黑暗里,阿馨在黑暗中朝着微弱的曙光前进,后照镜里看去尽是一片漆黑。
他只靠着少许的线索,就肩负起找出抑制“转移性人类癌病毒”的方法的重大使命,单独一人在深夜里的高速公路上穿过莫哈贝沙漠。
不久,天空逐渐脱离黑暗,慢慢迎向晨曦,茶褐色的天地间蒙上一层淡淡的红色,高速公路两旁的重重高山,彷佛影子般浮现出来。
阿馨骑着秀幸十年前所买的六百CCXLR摩托车,双手控制把手,锐利的双眼随着摩托车的移动欣赏着周围的风景。
一路上,阿馨饱览了美国壮阔的风光,这是他在十岁时就曾梦过的景色。
他千里迢迢跑到美国来,连续骑了六个钟头的摩托车后,终于看到眼前出现一片荒凉的沙漠。
阿馨昨天下午才收到航空公司运来的XLR,为了培养穿越沙漠的体力,他原本打算在旅馆里好好休息,隔天一大早出发,但是他又想到白天的沙漠非常炎热,不适合长途骑车,所以改在昨天晚上十点左右从L.A出发。
随着车子的移动,阿馨心想还好提前在昨晚出发,这样子既可以体验到沿路的美丽风景,也不会浪费时间,现在他最缺乏的就是时间。
今天是九月一日,一旦在这两个月里没有找出解决的方法,不只是礼子,连她肚子里的小孩也会有生命危险。
阿馨独自穿越黑暗、荒凉的莫哈贝沙漠,四周除了车灯外没有半点光线,他固定好车子的方向,沿着高速道路一直前进,等到太阳一升上来时,他就可以欣赏到绚丽的朝阳。
在过去六个小时中,四个OHC2汽缸的巨大引擎声一直没有停止过。
阿馨保持着秀幸教导的正确骑车姿势,紧紧握住把手,在铺着柏油的高速公路上奔驰。
以前当他随意把两腿跨在摩托车上的时候,总会被秀幸怒斥一顿。
“小子,膝盖要紧紧靠着油缸。”阿馨活动一不肩膀,将力量放在踏板上,继续在这条高速公路上奔驰着。
由于秀幸遭到癌病毒的侵袭,才会促成这次旅行,因此秀幸以前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刻在阿馨的脑海中,他非常努力地完成父颖要求的专业骑车姿势。
(或许是因为爸爸的缘故,我才能以同样的姿势连续骑了几个小时,而且充满自信心。)
车上的里程表显示阿馨已经走了三百哩。
这辆摩托车的油缸一次可加入三十公升的汽油,能在高速公路上连续骑上三百五十哩。
现在该是加油的时候了,如果忽略这点,待会儿可能在方圆两百哩内都找不到半间加油站。
阿馨从夜晚一直骑到早上,见识到地球自转的事实。
一旦停下来,他反而觉得自己在地球自转的移动中被抛弃了。
阿馨希望自己不会再迷路,等到达下个乡镇时,可以好好吃一顿早饭,然后找间汽车旅馆休息一下。
摩托车后照镜中的夜色已经完全消失,整片大地被旭日的光线包围住,前方浮现出朦胧的街道影子来,兼营小咖啡馆的加油站已经不远了。
午后,阿馨在汽车旅馆办妥住宿手续,马上到浴室冲了澡,然后躺在床上。
虽然他很想睡觉,可是残留在体内的引擎震动感,使得他全身的细胞还在摇晃着,即使躺在床上,还是能体会到骑在摩托车上的感觉,特别是一直夹着油缸的双腿内侧,只觉得无比酸痛。
(我到底骑了多久呢?)
阿馨弯着手指头数,从L.A连续骑了六小时抵达沙漠之后,他找了家小店慢慢吃完早餐、补充好燃料,然后又往前走了三小时的路程,合计一共走了九小时。
接下来的行程,他打算以九小时从四十号州际高速公路往东前进,到达阿尔巴卡基附近,然后在阿尔巴卡基往左转向二十五号州际高速公路朝北前进,途中经过圣塔非到罗斯阿拉墨斯,再前往科内斯.洛斯曼最后的居住地。
事实上,阿馨的最终目的地是横跨亚利桑那、新墨西哥、犹他、科罗拉多四个州的沙漠地区。
不过,阿馨想在这之前先打听科内斯.洛斯曼的消息,探讨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阿馨伸手到床边的背袋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皮夹。
他抽出皮夹里的两张照片,平躺在床上把照片拿高,面对着心爱的人儿诉说着爱意。
在出发前,阿馨来到秀幸的病房向他报告要去美国的事情,并且说明原因。
“是吗?”秀幸听完后点了点头,没有说甚么。
接着,阿馨毫无隐瞒地说出他和礼子正在交往的事情。
他怕现在如果不把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一旦秀幸在自己前往美国的这段期间里死亡,那就没有机会说了。
当秀幸知道礼子的子宫里正怀有二见家的下一代时,他发出一种很奇怪的笑声。
“小子,你很厉害嘛!”虽然他的语气有点虚弱,却依然捉住这个话题不放,想要打听礼子的容貌。
“这个女人长得怎么样?”
“对我来说她是最好的女人。”阿馨很有自信地回答。
在这场谈话当中,秀幸重复说了很多次:“真是不能小看你啊!”秀幸甚至还很高兴的说:“我一定要活着看到孙子的脸。”听到秀幸这样说,阿馨庆幸自己说出礼子的事情。
阿馨把视线从照片上移开,转过身体将照片放回背袋里,这时他感觉到胸口传来一阵激烈的躁动,久久无法停止,内心的孤独感更为加深。
为了分散心中的孤独感,阿馨刻意将注意力移到房间里的摆设上。
他的视线从墙壁上的豪华圆形挂毯,移到天花板上旋转的电扇,并且感受由上方吹拂下来的凉风。
虽然旋转电扇发出些许噪音,不过比起风扇叶片的旋转声音,厨房里的冰箱马达声更教人心烦。
房间里所附的家具和电气产品,和这家汽车旅馆的招牌一样陈旧。
甚至连床底下也传来一阵“刷刷”的声音,很可能是蟑螂在爬行。
阿馨刚才在地板上发现一只蟑螂,恐怕是这只蟑螂跑到床底下作怪吧!阿馨对蟑螂完全束手无策,因为他从小到大都住在面对东京湾的二十九楼高的大厦里,从没见过蟑螂,所以也不知如何面对这种小生物。
他本来认为自己经过彻夜不休地赶路之后,会累得马上瘫在床上呼呼大睡,没想到事实正好相反。
或许是因为刚离开日本,头一次住在外国的旅馆里,心情难免因亢奋而睡不着。
这趟旅行和阿馨原本的计划完全不同,他一想到十年前在梦里所描绘的旅行情景与现实的差距,眼眶中不禁浮现出泪水。
这趟旅程中所要面对的问题太多了,为了拯救濒临死亡的父亲、为了解开礼子迷惑的心情、为了一个新生命、为了显示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价值..阿馨一一列举出这趟旅程的所有目的,想藉此激起勇气,让自己振奋起来。
剎那间,兴奋、感伤、疲劳、震惊、使命感等诸多情绪和空气中的热气混在一起,有如数不清的蚂蚁在体内爬行一般,让他怎么都无法入睡。
这时阿馨突然想到旅馆的中庭里有一座小小的游泳池,于是他马上起身换上泳裤,打算用清凉的池水来消除心里的烦躁。
他跳进无人的游泳池里,躺在水面上仰望天空。
阿馨非常喜欢从空中跳进水中那种快速移动的感觉,特别是从水中仰看天空时,可以同时欣赏到水和空气两种不同层次的东西,连刺眼的太阳在水里看起来都呈现歪斜的现象。
阿馨站在游泳池中央,只有脸浮出水面,在“凹”字形中庭的缺角处看到远处绵延不绝的沙漠,别有一份特异的真实感。
他感觉到体内的热流慢慢融化了,等到那种灼热感完全消去时,他才从池里爬起来,回到房间。
此刻阿馨终于有了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