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木光司《午夜凶铃2:复活之路》

第一章 解剖 第09节

作者:铃木光司  来源:铃木光司全集 
  自从儿子死掉之后,他就一直和妻子分居,没再对其他女性产生妄想,甚至连活下去的意志都渐渐变得薄弱。
  安藤一想到高野舞便感觉眼前出现光亮,他对高野舞有性的妄想,而且她具有把安藤从悲伤拯救出来的神奇力量。
  计程车越过平交道向前驶去,高野舞的裸体也在安藤的脑海中上下晃动着。
  高野舞在小田急线的相模大野下车后,站在大马路上犹豫着要往哪个方向转弯才好。
  两个星期前的夜晚,她曾走过同样的路线,如今却完全失去方向感。
  她身上带着龙司老家的电话,以防真的找不到地点时可以打电话给他家人。可是,真让龙司的母亲出来迎接她的话,高野舞会感到很惶恐。
  因此她决定再试试看。不过十分钟左右的路程,没甚么大不了的。
  此时,高野舞的脑中突然浮现安藤的脸,她与安藤约好这个星期五要一起吃晚饭,现在她对自己当时一时口快的应允感到后悔。
  对她而言,安藤是龙司的朋友,如果能从他那里问出龙司学生时代的一些事情,或许可以了解龙司令人难解的思想,进而得到一些启示。
  不过,安藤对她若抱着男人与女人交际的想法,那以后可能会有麻烦。
  高野舞自从进入大学以来,了解到男人和女人追求的事物完全不一样,她尽量和朋友保持良好关系,彼此之间只给予知性的刺激。
  异性朋友一旦成为男友之后,往往会将关心的重点慢慢往下半身发展,因此只有事先拒绝一途。
  而后,女方常常会收到书写道歉语句的便条纸,男方打电话来的时候,就会固定开口说:“先前真不好意思……”其实,女方并不期望得到道歉,只要将它视为一个经验加以消化,当作一段成长的粮食看待就好了。
  然而,高野舞想看到的是男人将耻辱化为力量,勇敢站起来的姿态;只要出现一次那种姿态,不管甚么时候,友情都可以重新开始。至于那种永远无法成长、像小孩子一 般幼稚的男人,将无法与她建立深厚的友情。
  到目前为止,高野舞唯一认识、亲近的男性是高山龙司,在她的眼中,几乎所有男性看起来都很幼稚,唯独高山龙司的存在是特别的。
  他们之间互相给予的有形、无形东西是无法计算的,如果和安藤交往,也能与龙司的情形相同,那么像这类邀约吃饭的事情,她每次都会答应。
  可是,从高野舞的经验中得知,这样的机率很低,想要在日本遇到像龙司这种男人的机会几乎等于零。
  以前高野舞曾经从龙司讲述遗传因子工程技术当中,听他谈到安藤的名字。
  她不了解DNA和遗传因子有甚么不同,误以为是同样的东西。
  龙司知道高野舞误解他的意思,于是将DNA解释成一种含有遗传情报的化学物质名称,而遗传因子则是无数遗传情报中的一个单位。更进一步的说法是,使用限制性酵素将DNA切成很细的碎片,再加以整合的一种技术。
  高野舞将这种处理方式形容成拼图,龙司赞同她的说法,并且加了一句:“是拼图,也是解码。”
  接着,话题转向其他的方向,发展到龙司学生时代的各种插曲。
  当大家知道DNA的处理技术中有解读暗号的要素,医学院的学生之间顿时兴起一 股玩暗号游戏的风气。龙司以生动有趣的方式,将学生时代的趣事说给高野舞听。
  当时,有不少人对分子生物学感兴趣,在龙司的引诱下,参加暗号游戏的人数增加到十人左右。游戏的规则很简单,由其中一人出题,其他人要在期限以内解读出暗号;由于题目内容包括数学及理论学方面的知识,刹那间,医学院学生都热中于暗案游戏。
  依出题者的能力,题目的困难度也不尽相同。龙司几乎可以解读出每一道题目,但龙司所出的题目,班上同学只有安藤满男解得出来。
  龙司也对高野舞说明自己出的题目被安藤解读出来的感受。
  “当时觉得自己的内心好像被人读取一般,感到不寒而栗……”
  于是“安藤满男”这个名字,就这样深植在高野舞的心中。
  当她在监察医务院,由刑警的介绍下认识安藤时,不禁吓了一跳。
  高野舞认为这个唯一能解出龙司题目的人应该靠得住,只要这个人亲自解剖的话,一定可以将遗体修复到和以前一样,而且可以明确地判断死因。
  她被两周前逝世的人影响了,如果不曾从龙司的口中听到安藤的名字,没有对死因质疑的话,她就不会打电话到安藤任职的监察医务院,也不会答应跟他在大学里相约见面,当然更不会有相约吃饭的事情。
  龙司无意间透漏出的一句话,竟让高野舞感觉自己被一种无形的丝链束缚祝她从大马路转到错综复杂的住宅区入口,一眼就看到便利商店的看板。她曾经看过这个看板,只要能走到这里,就不会迷路了。
  在便利商店的角落转个弯就是高山龙司的老家,高野舞不禁加快脚步。
  高野舞一按下门铃,龙司的母亲立即出现在门口,接着马上将高野舞带到二楼的房间。
  这个房间是龙司从小学到大学二年级所住的房间,到了大学三年级,龙司离开老家在大学附近租屋,此后,这个房间只有在龙司回老家时,当作书房使用。
  龙司的母亲把蛋糕和咖啡放在桌子上,便走出房间。她低垂着头,一脸忧虑地步出走廊,高野舞对她刚失去儿子的悲伤简直感同身受。
  她梭巡一遍房间四周,八叠的和室内有两叠地方铺着地毯,上面放着书桌,书柜靠着墙壁,床上堆着杂乱的纸箱和电气制品。
  高野舞约略数了一下,房内大概有二十几个纸箱,这些东西是在龙司死后,从东中野的住处搬过来的;床和桌子等大型家具已经处理掉,留在纸箱中的主要是一些书籍物品。
  她一面叹气,一面在榻榻米上坐下来。喝了一口咖啡之后,她在心中盘算如果找不到原稿的话,就要有放弃的心理准备。
  她脱下毛线衣、卷起袖子,试着打开最前面一箱纸箱,里面大都是文学书籍。高野舞不由得拿起几册书,其中一册是她送的礼物,书页上还残留着龙司东中野住处的味道,高野舞的心中顿时兴起一股怀念之情。
  她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振奋一下精神,把纸箱中的东西统统拿出来。
  高野舞检查纸箱的内部,最底层并没有看见四百字的原稿纸。
  她不断猜测原稿到底放在哪里。
  (是在文献中?或是夹在档案中?)
  高野舞一直重复拆开封条、将书籍拿出拿进、寻找原稿的动作,渐渐地,她的背部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在整理过三箱东西之后,高野舞停下手部动作,思索着论文掉页的部份可能是龙司用自己的语言书写,因此被她忽略掉了。
  关于难解的记号理论学思想,他已经以单篇文章形式在专门杂志上发表过了。
  这次的论文不具有专门性质,对象属于一般大众,内容描写科学或社会等问题的长篇文章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出版社采取在月刊连载的方式刊出。
  打从一开始,高野舞就取来原稿,一起出席如何将之编集成文章的讨论程序。也因为有这个机会,她遂将文章的理论取向和内容牢牢记在脑中。
  仅仅缺失一、两张,在不影响文章前后逻辑的情况下,应该没甚么大不了的。
  通常一次连载的字数大约是四十张四百字原稿纸,总字数可在三十七张到四十三张原稿纸之间。
  高野舞在守夜当晚溜出现场,来到龙司的公寓整理原稿时,只发现三十八张写好的手稿,上面的页数恰好记到三十八页,一张都没有少,照理说应该不会有掉页的疑虑。
  前些日子,她由于处理丧葬事宜而耽误誊写的事,以至于到了要交稿的时候,才将原稿重新看过一次,结果发现最后一页和前一页之间好像有缺漏的情形。
  虽然稿纸上三十七、三十八的数字有连续,可是重要的结论不太完整,导致这篇文章的理论不太通顺。
  三十七页的最后两行被龙司用钢笔划掉,并在那里画个箭头朝向左上方,但是下一 页没有记录那个箭头到底代表甚么,也没有加入其他的内容。
  高野舞惊慌失措地从头反覆阅读,愈读心头愈加清楚这篇文章有些不对劲,结论的部份被切断,而且结束得十分唐突。
  她努力地检查整篇文章的脉络,终于发觉有数张重要的地方漏掉了。
  眼看着这份全十二章,共计五百张稿纸的论文即将出单行本,却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出了问题,于是高野舞赶紧打电话到龙司老家,简短地将整个情况作个说明,并希望能到龙司老家来寻找看看。
  出殡后两、三天,龙司的家人将他的公寓退租,整理好屋里的书籍及其他物品,一 起运回老家的书房。
  高野舞认为掉落的原稿有可能夹在被搬回老家的书籍中,因此想实地找找看。
  当她站在堆起的纸箱前面,终于哭了出来。
  (为甚么他会死掉呢?)
  龙司在写完最后连载的一回之后便断了气,这样的巧合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请你赶快现身,把漏掉的原稿藏处告诉我。)高野舞拿起已经变凉的咖啡啜饮一口。
  (如果能早点看完老师的原稿,就不会演变成今天这种情况了。)她也想过要自己动手将缺漏的地方补齐,但只要一想到这么做对龙司大不敬,便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愚蠢。
  高野舞对自己说,无论如何都要将原稿找出来,接着便打开下一个纸箱。
  现在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这间面向东边的书房渐渐暗了下来,于是她起身打开电灯。
  一进入十一月,白天的时间逐渐变短。高野舞顺手拉下窗帘,她从刚才就一直觉得彷佛有人在窗外偷窥似的。
  她已经检查完一半以上的纸箱,目前还没有发现原稿。
  突然间,她听到胸腔内传出激烈的脉搏跳动声,立即停止手上的动作,像猫一样拱起背来,等待心悸的感觉过去。
  她从没有过这种心悸的经验,不禁用手扑着左胸,思考为甚么会出现这种症状。
  (难道是因为弄丢恩师的原稿而感到罪过吗?
  不,不是这样的……这个房里好像隐藏着甚么东西,而且跟刚才窗外的视线截然不同。)高野舞感觉有一股冰冷的触感抚摸着她的后脑跟颈部,一抹凌厉的视线朝她斜射过来。
  她迅即转头往后看,只见一件粉红色毛线衣挂在箱子上面,那是她在工作之前脱下来挂上去的,毛线与毛线之间的细小缝隙反射了房间的光线,宛若目光在闪烁一般。
  高野舞拿下毛线衣,里面赫然出现一部录放影机。
  黑色外壳的录放影机用电线卷着,放在纸箱的上方。
  (这一定是放在老师房间的东西,然后和书籍一起被搬运到这个书房来。)旁边没有电视机,当然也没有连接的配线。
  高野舞很害怕地伸手去碰触录放影机的边缘,电源线团团卷住主机,她自问先前在挂毛衣时,是否有注意到这部录放影机。
  然而她的记忆很模糊,想不出其他可能的解释。
  高野舞注视着录放影机大约一分钟之久,已经将原稿的事情完全抛在脑后,卷入了录放影机的疑问中。
  “龙司真的没有跟你说甚么吗?譬如录影带之类的……”
  龙司死亡的次日,浅川和行所说的话仍留在高野舞的脑海中。
  她解开缠绕在外壳上的电源线,拿着电源前端寻找插座,终于发现桌子底下有一条延长线,于是将电源线插上,红色灯光立即开始闪烁,有如死人将要起死回生一般地运作着。
  高野舞伸出右手食指,在录放影机前面反覆游移了好几次,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警告声音,叫她不要摸。
  她不顾警告地按下退出键,黑色录放影机像是一边眯眼睛,一边吐出黑色舌头般地推出一卷录影带,背面的标签上写着:莱瑟米里尼、法兰尧辛纳屈、沙米迪贝斯Jr1989高野舞着迷地伸手捉赘黑色舌头”,将它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