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嶋二人《宝马血痕》

第29节

作者:冈嶋二人  来源:冈嶋二人全集 
  这天晚上,香苗回到住处,刚拿出工作工具,山路亮介就打电话来了。
  “抱歉,有很急的事。”山路说:“能够出来一下吗?”
  “去哪里?”
  “去南青山。我希望你去见一个人。”
  “谁?”
  “姓额田的人,我想你不会认识。他听到有关转让一岁马的一些颇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
  “是的,他的话颇有趣,反正可能和事件的动机有关。”
  “动机?是指隆一前往幕良的事?”
  “是的。还有,为何会发生那样的事件的动机。”
  “……我该怎么做?”
  “如果方便,我现在开车去接你,途中再绕至公司接绫部小姐。”
  “啊,芙美子也要去?”
  “是的,我和她连络过,她说要去。”
  约莫二十分钟后,山路开车抵达。
  绕至山路大楼门口,芙美子已在“单圈记录”前等着。芙美子坐在驾驶座旁,香苗坐后座。
  “董事长,那位额田先生是什么样的人物?”车子往前行之后,芙美子问。
  “你知道一匹叫诺克斯的三岁马吗?”
  “当然知道了,它参加今天的新马竞赛。”
  “不错,感觉上尽了全力才得到第五名……额田就是诺克斯的马主。”
  “嗯……他从事何种行业?”
  “好像经营电影生意。”
  “电影生意?”
  “他说是制作广告影片之类的传播公司董事长。”
  “听你的语气,似乎和那位额田先生不太……”
  “嗯,今天在赛马场初次认识。”山路边注意着两旁车辆,边将“王冠”驶入大街说:“我也是受到你们的刺激,所以又继续调查,当然不只局限于今年的一岁马,而是往上追溯。”
  “又去威胁保险公司的朋友?”
  “也差不多……虽然心里已有个谱,但是知道实情时仍震惊不已。”
  “以前的一岁马也有相同例子?”
  “嗯。最近三年之间,有二十匹以上的一岁马都同样被转让。”
  “二十匹以上……”
  像这种情形,已不可能是偶然了。香苗虽不明白有什么阴谋在进行,但是也清楚知道此一现象出自某种奇妙的犯罪行为。隆一是从“粉彩”的照片和“摇摆马”投书者的投书中掌握住线索,才揭穿真相,却因而被杀……
  “在赛马场,我仔细看赛马出场表,见到幕良牧场……最近,我对这方面很敏感。再看马名,是诺克斯,我怔了怔,因为从保险公司查出的两年前转让的一岁马之中,就有诺克斯之名。于是我前往马主的特定席,果然幸运的见到额田。”
  “你们谈些什么?”
  “我想,你们还是直接问额田好了,因为事情内容有些重大。本来是想改日再引见你们认识,不过额田明天起因工作关系将前往琉球半个月左右,只好赶在今天了。”
  车子转入青山街,绕经狭窄的巷道,终于来到目的地的大楼前。
  大型货车停在大楼的门口,两个留长发、穿牛仔裤的年轻人正将大型机器箱装载于货车上。
  山路边说“应该没问题吧”,边将车停在路旁。三人下车,穿过年轻人搬运的箱货之间,搭上电梯。
  “额田传播公司”在四楼。虽是周末夜,但是公司里非常忙乱,大门敞开,以木楔固定,年轻人们边大声吆喝边搬出器材,即使香苗他们进入,也无人出来招呼。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却无人去接听。没参加搬器材的人,也各自抓紧电话讲个不休。连山路都一时找不到机会问话。
  “山路先生,请到这边来。”
  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在办公室最里面,一位话筒紧贴耳朶的五十岁开外男人举手挥动着。
  山路松口气,走向男人的办公桌。香苗和芙美子紧跟于后。
  男人对山路说声“对不起,马上就好,请随便坐”后,又继续讲电话。
  他的头发已相当稀疏,虽以发油定型,但是稀疏的缝隙间仍可见到头皮。此刻正以被痰梗住般的沙哑声音讲电话。仔细一看,脚上穿着橡胶鞋,未穿袜子。
  香苗心想:此人个性一定很豪爽!
  “抱歉,让你们久等。”讲完电话,额田说。忽然像发觉自己只穿汗衫,慌忙穿上披在椅背的衬衫。
  “请这边走!”他边扣钮扣边往前走几步,然后环视办公室:“啊,真糟糕!”
  用屏风隔间、摆着茶几和沙发的客厅,不管沙发或茶几上皆堆满纸箱和器材、软片。
  结果,三人被带上五楼的小房间。门牌上写着“编辑室”三个字,不过底下却用奇异笔写上“拷刑室”。
  “抱歉,让你们来这里。”额田边开灯边说。
  “不,在你百忙之中前来打扰,真不好意思。”山路致歉。
  额田边挥手边准备椅子,然后走到门口大叫:“什么人快送四杯茶过来。”
  芙美子愉快地朝香苗一笑。她最欣赏这种人。
  编辑室里同样乱成一团,各种器材散置。宽墙边摆放三张轻便桌,上头摆满各种不知有何功能的器材,桌下堆满扁平圆型的桶罐,地板上到处可见剪掉的底片。
  茶送来后,山路向额田介绍两人。
  “诺克斯今天的成绩真可惜。”芙美子说。
  “不,它的实力本来就那样,今天已经算是很卖力了。”额田说着,搔搔头。他的笑容看起来很孩子气。
  “诺克斯是向谁买入呢?”
  “问题就在这里。听了山路先生之言,坦白说,我很惊讶,因为以前就觉得有些可疑了。诺克斯的前任马主姓内海,但我从未见过这位内海先生。”
  “我能想像得到,那位内海也是狩猎协会的会员。”山路打岔。
  芙美子颔首,继续问:“那么,是谁居间介绍的呢?总一定有中间人吧?”
  “是的,是‘共信艺术’广告公司的营业经理。”
  “关口先生吗?”
  “不错。”
  “他怎么说?”
  “我们是小公司,接生意相当困难,目前的生意一大半都是透过广告公司,亦即我们只能算其下游公司。通常广告公司自己也有制作,但是主要仍以承揽转介为主,一般称之为广告代理商,负责广告客户和我们制作公司的连系,也就是说,我们不得不仰赖广告公司的鼻息。”
  “这样的话,对方如果刁难也要忍受了?”
  额田紧抿着下唇:“是不可能强烈反抗。两年前,我们开始和‘共信艺术’交易不久,关口经理问我想不想拥有赛马,并表示这是朋友拜讬的事,希望我能给他面子。所谓的给面子就是威胁,如果拒绝,等于让他没面子,这样一来,生意方面会有何种结果很明显。但买了马之后并不见得就有利,虽然接下来我们得到一笔大生意,是‘大全建设’的生意……‘大全建设’在此地虽不太有名,但在东北却是相当大规模的公司。”
  “东北?你们接了东北方面的生意。”
  “是的,那是总公司在仙台的建设公司,不过业务遍及邻近各县。”
  “幕良也有……”
  “应该有分公司。”
  “能拿回购买诺克斯所花的本钱?”
  “还好,以后陆续又接下几批‘大全建设’的生意。不过,获利没多少!虽然马只花了四百万圆,但是以后的花费还很多。”
  “没错。”山路说:“买了一岁马的话,到三岁之前,还得整整一年以上让它在幕良牧场接受照顾,这样至少也要花费两百万圆。”
  “是的。满三岁后则寄养于马廐,到能参赛之前又得半年时间,同样要花不少钱。何况,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又会劝我买下一匹马……”
  “有过这种情形吗?”
  “有,去年也提起过,说是三百万圆,不过我表示暂时无能为力,关口似也了解,说要去找其他买主,而且生意仍照样交给我们,我总算放心了。可是,今年他又要我买马,而且是价值九百万圆的马!”
  “九百万圆……是叫‘粉彩’的马吗?”
  “就是这匹马!关口还说,若是一个人财力不足,可找几位朋友合资。但总不可能为了我自己的生意把别人牵连进来吧?我拒绝了。结果,和‘共信艺术’的生意往来因此而中止。”
  “中止生意往来?”
  “亦即是,额田先生的公司无法再接对方的生意。”山路说明。
  “……”
  “可以取代的下游公司很多,关口只要找愿意买马的下游公司就可以了。”
  “关口是什么样的人物?”
  “依我看,关口也和我同样是受害人。”
  “这话怎么说?”
  “亦即是,他也受迫推销赛马。听‘共信艺术’里的人说,最初是‘共信艺术’自己买马,可是后来实在无法应付,只好找下游公司。”
  “是谁逼迫‘共信艺术’买马的?”
  “当然是‘大全建设’了。‘共信艺术’在仙台有分公司,为了接生意,只要依附‘大全建设’,据说‘共信艺术’一年要负责推销好几匹马。”
  “……”
  香苗头疼了。这种混乱的情况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富冢向真冈提起买马的事,而这位额田又是受关口所逼,关口更是被“大全建设”所强迫,那么“大全建设”……
  “是吗?原来是这么回事……”芙美子喃喃自语。
  “你明白?”山路问。
  芙美子颔首:“幕后主使者是织本荣吉。”
  香苗望向芙美子。
  芙美子伸舌头舔湿嘴唇:“截至目前为止,我最感困惑的是马的价格,‘粉彩’开价九百万圆,‘马斯卡’开价三百万圆,以及‘诺克斯’的四百万圆,都不能算是太贵的价格,而是极为合理的身价。照理说,商品愈转让,其价格应该愈贵,但事实并非如此。既然这样,为何要将马转让呢?就是这点令人摸不着头绪。其实说穿了很简单,那就是不能提高价格!”
  “不能?”香苗情不自禁地反问。
  “嗯,不能提高价格。因为马的身价若很不自然地提高,会引人注目,而对方就是怕引人注目而惹生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
  “知道吗?问题在于幕良牧场的马匹出售状况。”
  “啊,是一岁马全部都卖掉了……”
  “没错,以目前生产界的现况而论,幕良牧场这种情形属于异常,通常是应该有一部份卖不出去才对,需要等两岁时再脱手,甚至到剩下最后几匹时,必须折价出售。但是幕良牧场却在本来应该剩下的马都还是一岁时,就全部售出。”
  “嗯,是这样。”山路颔首。
  “繁殖一匹马要花费好几百万圆,如果卖不出去,等于全部亏损,而若连应该亏损的马也卖掉,那就是莫大的利润了。换另一种方式分析,若知道全部皆能卖掉,就可以尽该牧场的全部生产能力来繁殖仔马,亦即幕良牧场可照自己预定的进度进行生产。”
  “只要能生产出商品就可卖出,这样的话,对生产者而言乃是求之不得的状况。”
  “那么幕良牧场为何能够如此顺利呢?那是因为织本是幕良市市长。只要能让市长尝到甜头,就会有人因而赚大钱。”
  “这么说是织本市长和‘大全建设’的……”香苗终于明白了。那是超乎想像以外的重大问题!
  “这是贪污。”芙美子点点头:“而且是很巧妙的手法。通常贪污都是收受贿赂,但这样需要费一番心机去掩饰,而目前的这种贪污手法却几乎没必要掩饰或隐瞒。因为这是做生意——卖马是幕良牧场的业务之一,若只是不自然的涨跌价格,则完全不会出问题。
  ‘大全建设’可能就是靠销售赛马来拿到幕良市政府的工程。只不过,若‘大全建设’直接买织本的马,会引起人们的谣传,这就有点问题了,所以找狩猎协会的会员来担负这项任务。像宫脇、横内,以及这次的内海,都和‘大全建设’无直接利害关系。‘大全建设’强迫向下游公司或有往来的业者推销马匹,当然,下游业者也想不到自己向织本贿赂,这项布局实在巧妙。”
  “而且,”山路接着说:“马在一岁时卖掉,亦即到两岁那年的秋天和三岁之前,都得委讬牧场照顾;所以不只是购买的费用,连照顾费用也赚上手,假定每个月十万圆,整整一年以上的时间最少也要一百二十万圆以上。何况,马不只是一、两匹,每年可能有五、六匹,即使随便计算,织本一年间也能获利数千万圆以上。”
  “最差劲的是‘大全建设’。”额田更大声咆哮:“他们利用别人的钱遂行贿赂,出钱的都是我们这些人,他们却连一毛钱都不必花!”
  “这件事掩饰得很巧妙,但若公诸于世,织本一定会很困扰,舆论也会大肆攻击,他最后将不得不下台。而大友先生就是发觉这点!”
  香苗心想:隆一实在太笨了。或许这确实是特大号独家报导也未可知,但何必独自采取行动呢?隆一只不过是一介赛马评论家而已,如果是大报社的记者,倒是有这种必要,但隆一这样做有何利益?结果只招致自己被杀!
  香苗眼前浮现在医院候诊室见过一次面的织本荣吉那老绅士风范,她想,这是何等丑恶的世界啊!根本是弱肉 强食,想反对的人就会被杀。
  她感到内心一阵寒意,轻轻抱紧双肩。
  “不能让他们这样持续下去!”额田怒叫:“不管是织本或‘大全建设’……”
  他用力在膝上握紧双拳。
  没有人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