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嶋二人《宝马血痕》

第20节

作者:冈嶋二人  来源:冈嶋二人全集 
  翌日,香苗很难得的来到“山路珠宝金饰”。自从九月六日匆匆赶去幕良至今,已经有半个月了。
  进入办公室一看,山路赖子正用算盘清点帐册和收据。见到香苗,赖子夸张的双手掩胸,笑了。“大友太太……啊,我总算安心了。”
  “怎么回事?”
  “你的神情啊!气色很好。遭遇那样的不幸,我一直以为你会很痛苦,现在终于放心啦!”
  香苗心想:自己该有什么样的神情?是否应该表现出更痛苦、忧郁的表情?
  香苗先对自己让“金雕教室”开天窗致歉,然后为了山路亮介对自己的照顾致谢。
  赖子挥挥手表示不需要这样客气,忽然神情严肃地问:“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现在尚未决定,不过我会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
  “那样最好。我这么说也许不妥当,但说不定这也是一个转机。你有一手不错的技术,也具备辨识商品的眼力,以后应该好好加以利用。以前,你虽然从事设计工作,却因为还要对家事分心,没办法全力发挥,此后你则可以充分专注于自己想做的事。若有我能够帮忙的地方,请随时说出,我绝对全力支持。”
  “谢谢。”香苗说。
  赖子的话中虽多少带有教训的意味,也略有故示恩惠的态度。但是有人愿意支持自己,至少还是可喜之事。何况对于尚无太坚强实力的香苗而言,能让自己尽情发挥的也只有“山路珠宝金饰”。
  “还有,大友太太,我不知道忽然要你做这些事是否适当,但能稍微再多帮忙些我的工作吗?”
  “你是指营业销售方面?”
  “那也是一部分,但最重要的是想借重你的眼力。目前采购方面皆是我自己负责,虽然我兼顾到各方面,但一个人的观点多少会偏颇……”
  “可是,我对采购毫无经验……”
  “所以,如果你有兴趣,可以试着学一学。记帐也非很难的事,最重要的只是鉴定商品的眼光,只要考虑及设计方面,一定有助于采购。”
  香苗心想:确实有这种必要!如果此后打算继续工作,是应该累积各种不同的经验。
  “你也没必要考虑太多,就把我的公司当成跳板好了。”赖子说着,凝视香苗。
  香苗很高兴,她不知如何表现这种喜悦。但赖子的话太过突然了,使香苗一时无法下决断。她是想过要充分活用自己的技术,却从未考虑过赖子所说的这类经营实务。
  她表示很感激赖子对自己的关心,只是目前刚搬家,还未安顿下来,希望能再考虑一段时间。
  “呀,你搬家了?”
  “昨天搬到绫部小姐那边,不过,只是暂时借住到我找到适合的房子为止。”
  “是吗……不错,也许这样较好。那么,行李呢?全部弄妥了?”
  “嗯。”
  “一定很累吧!不过,你先生的东西如何处理?”
  “讬寄回他在冈山的本家。”
  “冈山吗?……”赖子的表情似仍想问什么,但也许有所顾虑,硬生生地把话吞咽下去。“那么,希望你多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香苗颔首,再次致谢。
  两人闲聊一会儿,香苗又看看店内的样子,之后,她走出“山路珠宝金饰”,推开隔壁的“单圈记录”的门。
  “行李已经整顿好了?”真冈在柜枱里问。
  香苗笑着摇头。“没那样容易,只好先到处堆放,那房间实在乱了些。”
  真冈似也正想像房间的惨状,微笑着将一杯冰咖啡置于柜枱上。香苗又为昨天搬家的事致谢。
  半个月没有坐在这柜枱前了。那天,香苗在此接受刑事的访问。此刻,她用手指轻擦玻璃杯外浮现的细水珠,边茫然回想当时的情景。
  缓缓环视店内一圈,座位上有两、三位客人,柜枱边只有自己,那天也是这样的感觉吧!
  见到墙上的照片时,香苗情不自禁低呼出声。
  “怎么了?”真冈问。他循着香苗的视线看去。“这张照片怎么啦?”
  “这是幕良牧场……”
  充分放大的马的照片——昂首、用力踢向大地的马。其往上翘起的尾巴形状,香苗觉得很有趣,曾经素描过,是如向右倒的疑问号的形状,在尾巴的空间内,可见到背景的白色方形建筑物。
  该建筑物正是深町牧场长的家!原来记忆中的映像是这幅照片的风景……
  “是啊!”真冈困惑似的说:“香苗,你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我是这次才首度去幕良牧场。”
  “我知道,但……这可真糟!”
  “为什么?不知道这是幕良牧场的风景真有那样可笑吗?”
  “因为,这是‘单圈记录’。”
  “什么?”
  香苗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这匹马就是‘单圈记录’。”
  香苗怔了怔,凝视真冈。心想:这人为何如此激昂?
  “对不起……难道你连‘单圈记录’也不知道?”
  “是这里的店名吧!”
  真冈的反应更剧烈了。森下在柜枱对面大笑。
  “这……看来我对你必须重新认识了。”
  香苗莫名其妙,笑着问:“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到这家店里的客人之中,居然有人不知道‘单圈记录’,这简直就是噩梦嘛!”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呀!告诉我嘛!”
  真冈用力一拉蝴蝶结领带的两端,满面肃容地说:“‘单圈记录’是前一段时期曾在日本赛马界独霸一方的名驹。”
  “嘿!我怎么不知道!”
  “目前是幕良牧场的两大招牌马之一。”
  “两大招牌马?”
  “不错。一是那匹第二龙豪,另一就是这匹‘单圈记录’。香苗,你真的曾经是大友隆一的妻子?”
  “应该是吧!其中一匹的第二龙豪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是四冠马,对吗?这匹‘单圈记录’是几冠马?”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了。”
  “当然,我刚才不是说过了!”
  “该怎样说明你才会明白呢……‘单圈记录’是外国品种,这样你也不懂吧!好,我从最基本的开始说明。”
  “听起来像是很有趣,你尽量说得浅显易懂些吧!”
  “嗯……日本的赛马界有八大竞赛,依顺序来说是樱花奖、皐月奖、橡树大奖赛、东京大奖赛、菊花奖,这些是四岁马的五项大奖赛,其中的樱花奖和橡树大奖赛是只有牝马参加的竞赛,明白了吗?”
  “明白了。”
  “五岁以上的马参赛的则有每年春、秋两季举行的天皇奖和岁末的有马纪念大奖赛。”
  “全部是八项,我懂。”
  “好!既然出生为纯种赛马,目标当然是这八项大赛,换句话说,这是代表赛马最高荣誉的竞赛,获胜的马就拥有相当荣誉。啊,欢迎光临。”
  此时有两位客人进入。真冈对森下说:“拜讬了。”
  然后,他继续说明:“但是并非所有纯种赛马都能参加这八项大奖赛,不管再会跑的马,如果是从国外进口——称为外国种赛马——都有出赛限制,亦即除了有马纪念大奖赛之外,不能参加其他大赛。”
  “这是差别待遇。”
  “不错,但这也是为了保护国内出产的赛马。”
  “‘单圈记录’是外国种赛马了,那么,它参加了有马纪念赛?”
  “参加了。”
  “赢了?”
  “赢了,而且是从四岁至六岁连续三年夺冠。”
  “嘿!”
  “对不起!”真冈有些不满。“在这种情况下,不能用‘嘿’来表示,要用‘哗哗哗’或‘哎呀’之类的最强烈形容词才行,否则我会泄气。”
  “哗哗哗!这样可以了吧!”
  “这还差不多。连续三年在有马纪念赛夺魁的,‘单圈记录’是有史以来的第一匹马。亦即有马纪念赛是每年最后一项大奖赛,对赛马迷而言,有如决定该年度最佳赛马的祭典一般!
  如果‘单圈记录’并非外国进口马,那么它很可能在所有大奖赛夺魁,因为在那三届有马纪念赛中,它皆很轻松地击败该年度东京大奖赛和天皇奖的冠军马。”
  “嗯……第二龙豪也曾在有马纪念赛夺魁吧?”
  “是的。”
  “那么,‘单圈记录’和第二龙豪哪匹马较厉害?”
  “这……会是哪匹马呢?……”
  “它们没有对抗过?”
  “什么?”真冈看着香苗。“你这问题相当有意思,但你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它们的岁数不同,‘单圈记录’比第二龙豪大了八岁,竞赛的时代完全不同。一般纯种赛马,最早三岁就出赛,不过最能跑的则是在六岁到七岁之间,其中当然也有八、九岁还出赛的,但顶多只有三年左右的颠峰时期,所以‘单圈记录’和第二龙豪并未同场竞赛过。最主要是第二龙豪出生时,‘单圈记录’已退休成为种马了。
  我还以为你问的只是假设的情况呢,就像问说超人和蝙蝠侠谁较厉害那样。”
  “那么,我改变一种问法。如果它们同场竞赛,哪一匹会赢?”
  “应该是难分轩轾吧!来这里的客人也常讨论到这个问题,但是两匹马的支持者约莫各半。”真冈说着,愉快地眯起双眼。
  香苗感到很不可思议。截至目前为止,她对赛马几乎毫无兴趣,但今天真冈所说的话居然令她觉得如此有趣。隆一从不告诉自己这类事情……
  “谁较厉害是很难判断,但以种马而言,还是‘单圈记录’段数较高。‘单圈记录’今年十九岁,照理已超过种马所能负荷的年龄,可是受欢迎的程度丝毫未减退。算一算,它当种马已经十二年了,也就是说,它的第一匹仔马出场竞赛也已经九年,这中间,它所生下的仔马有三次夺得东京大奖赛冠军,另外,夺过其他大赛冠军的也有将近十匹马。
  对啦!山路先生的‘绕场一圈’你听过吧!那也是‘单圈记录’的仔马。”
  “啊,原来如此……”
  香苗终于有些明白了。‘单圈记录’的仔马‘绕场一圈’值四千万圆,第二龙豪的仔马‘粉彩’则为九百万圆……
  “关于这点,第二龙豪的种马地位才算刚刚起步,它的第一匹仔马去年出赛,今年四岁,其中有一匹名叫‘浦路’,夺得今年东京大奖赛冠军,因此第二龙豪的种马身价也水涨船高,这些都是隆一告诉我的。”
  此时有客人在叫唤,真冈走出柜枱。
  香苗边用吸管搅动已变温的冰咖啡,边凝视着‘单圈记录’的照片。
  过一会儿,真冈回来了。
  “真冈先生,第二龙豪是山路先生的马,对不?那么‘单圈记录’也是喽?”
  “不,‘单圈记录’是幕良牧场的马,属于织本先生所有。当然,以前是一位名叫田岛知三郎的人所拥有。幕良牧场本来也是田岛先生的,后来才售予织本。”
  “那位田岛先生为何要出售这么好的马?”
  “田岛一方面持有牧场,另一方面在幕良经营三夹板工厂,店名是‘田岛三夹板’。约莫七年前,老板就将牧场脱手了。”
  “老板?”
  “七年前为止,我是在幕良牧场工作。”
  “什么?真的吗?”香苗大吃一惊,重新打量真冈。
  真冈有点脸红地颔首。
  “你为何隐瞒不说?”
  “我没有隐瞒。”
  “难怪你说曾受过磨练,原来如此。”
  “咦?”
  香苗若无其事地摇头,脑海中浮现真冈把行李扛上肩膀的姿态。
  “当时经济严重地不景气,一张三尺六尺见方大小、正好是一张榻榻米大小的三夹板,制造成本约为一千四百圆,可是售价只有一千圆,等于每张三夹板售出就得亏损四百圆。老板常说,这等于在每张三夹板四角各贴上一百圆印花出售一般。
  但是工厂不能停工,所以资金很快就周转困难。不仅工厂,牧场方面也没什么赚钱,因为当时马匹的繁殖也有过剩的迹象,所以每家牧场都极力推销马匹,经营得相当辛苦。”
  真冈的语气稍带哀愁。
  “不过,只有‘单圈记录’例外,预定三年后才生下的仔马早就有一大堆人申购。话虽如此,老板却决定每年只和四十匹牝马交配,而且牝马的对象全由老板自己挑选,这样或许能繁殖出许多优良的仔马,可是却也因此蒙受极大损失。
  深町牧场长也再三建议,既然工厂经营困难,何不提高‘单圈记录’的交配费用,或者增加交配数量。另外,也有马主或牧场主人愿意加倍付费,只求‘单圈记录’能跟他们的牝马交配……但老板很顽固。
  后来我才听说,即使这样做,也无益于工厂的经营。单只是采购原木的费用,每个月就要四亿圆,再加上其他经费,一个月需要近五亿圆的金额,若再考虑三夹板的销售价格,每月都得亏损一亿圆以上,单靠马匹赚钱补贴根本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结果,老板不得不将牧场连马匹都脱手……”
  香苗边凝视着柜枱木头的纹路,边听着真冈的话。心想:每一座牧场也有各种不同的历史啊!
  她眼前浮现高低起伏的放牧场景象。也许再也不会去那边了,但如果再次站在那片牧草地上,所见到的景色或许会有完全不同的意义吧!
  “真冈先生,你认识一位名叫勇次郎的人吗?”
  “勇次郎……啊,是深町牧场长的侄儿吧!我认识。你见过他了?”
  “是的。‘粉彩’这名称就是勇次郎所取的。”
  “嘿!”真冈很高兴似的两眼发光。“勇次郎吗……嗯,他一定长得又高又大了吧!我离开牧场时,他才刚刚高中毕业。他自小就失去双亲,由牧场长抚养长大。照理,他目前应该是在田岛老板那边工作。”
  “哦?难道他不是在牧场上班吗?”
  “听说他进‘田岛三夹板’公司了。”
  ——勇次郎说过他喜欢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说这话时,他那羞赧的笑容很可爱!
  “欢迎光临!”真冈忽然以充满活力的声音说。
  一看,芙美子推门进入。
  “总算找到了。”芙美子搓着手走近,坐在香苗身旁说:“真是令人受不了的会议!冰咖啡。”然后冒出一句:“良太郎,那件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