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晚餐两人决定简单就好,马上开始准备。香苗做了肉 汁浓汤,正在煮通心粉时,芙美子剥下莴苣叶,打开凤梨罐头,在杯内注入葡萄酒。
“我好像觉得轻松多了。”边摆好盘碟,芙美子说。
芙美子的房间里没有桌椅之类的东西,只有一块在百货公司拍卖时买来,厚度两公分的又沉又重的大理石板。以八十公分四方的这块大石板放在地毯上,代替桌子。以前,大石板上堆放成叠的旧报纸、留下咖啡渍未清洗的杯子、代替菸灰缸使用的空牛奶瓶等,只因为要“吃饭”,芙美子慌忙把那些都整理掉了。
芙美子根本没有准备一张“餐桌”的习惯。
把大理石表面拭净,摆上白盘子,就形成稍显华丽的空间。两人盘腿坐在地毯上,以葡萄酒干杯。这简直像扮家家酒般,四周都是解开包裹尚未处理的杂乱物件。
“调查是否有进展呢……”饭后,芙美子燃着一支菸,忽然说。
香苗将盘碟拿到流理枱浸水。
“芙美子,海棉在哪里?”
“海棉?有化妆用的海棉。要干么?”
“不是化妆用的,是厨房用的洗洁海棉。你平常都用什么洗碗盘?”
“用水冲冲就行了呀!”
“这……也没有洗碗精?”
“洗洁剂放在哪里呢……”
“洗洁剂?”香苗拭干手上的水,从行李中找出洗碗精和海棉。
“当过家庭主妇的人毕竟不一样。”芙美子微笑望着香苗说:“我真佩服你。 刚吃饱饭,可以不必做那种事嘛!每次吃饱肚子,我就想睡,连动都不想动。”
“可是,这样的话,就没时间收拾善后了。”
“收拾善后?为什么必须这样急?”
“因为……”香苗无话可说了。为什么要……
“因为干干净净会觉得愉快些。”芙美子坐在地毯上说,声音里带着讽刺。
收拾妥后,香苗开始整理衣物。
芙美子又开口了:“香苗,警方有说些什么吗?”
“什么也没有。”
“嗯,这样太冷酷了,至少也该让你知道调查进展的状况吧!啊,那件衬衫借我看看,嘿,不错,下次借我穿穿。”
香苗忽然想起一事说:“芙美子,我提出问题,你回答。”
“问题?好呀!是什么?”
“两位男人和两匹马在牧场被击毙,地点是南侧的放牧场,该处距建筑物所在处颇远,又毫无可躲避之处,是凶手狙击的最佳地点。”
“嗯。”芙美子上身挪前。
“不过,调查这件命案的刑事似乎对这点不能释怀。”
“不能释怀?为什么?”
“问题就在这里。刑事为何对此不能释怀呢?亦即——那位刑事说‘这是最佳地点,有点太好了些’,你能明白吗?”
“太好了些……是吗?”
“问题还有哩……后来,刑事问隆一为何事前来幕良,我回答说是深町牧场长来了电话,隆一就匆匆赶去。”
“有这样的电话?”
“嗯,在前一天晚上。”
“哦……”
“听了我的回答,刑事脸色遽变,问我‘不是大友先生打电话,而是深町先生打的’。目前的问题是,这位刑事到底在想些什么?”
芙美子用手指摸着大理石面的花纹,沉默良久。忽然,她站起身,跨过脚边的行李,进入洗手间,约莫有十分钟之久仍未出来。
等她出来,又坐回原来的位置,叼着香菸问:“能更详细的告诉我现场的样子吗?”
说完,她拿过行李间的瓶子,从里面抓出五颗钮扣,把红色钮扣置于大理石板上。
“这是凶手藏身处。依报纸内容,是在栅栏外。”
香苗将拆开行李解下的麻绳放在红色的钮扣旁。“假定这是栅栏,那么……钮扣借我一下。”
香苗脑海中浮现西洋风筝形状的绳圈。黄色钮扣为隆一,蓝色钮扣是深町,两颗褐色小钮扣则分别为两匹马。黄色钮扣和蓝色钮扣约略平行,有一些距离,两颗褐色钮扣则在黄色钮扣旁,呈十字形位置。
“彼此间的距离约为多远?”
“从凶手藏身处至两人约为三十公尺,深町先生和隆一之间约为五公尺。”
芙美子望着排列好的钮扣,喃喃低语:“原来如此……”
“你明白了?”香苗惊讶地问。
“大致上……不错,果然很奇妙。”
“别打哑谜了,快告诉我。”
“嗯。依报上所得的知识,或许会不太正确,但命案发生的数天后的报纸曾刊登说,深町牧场长以前就曾遭人狙击。”
“是的,煞车油压管线被割断。”
“哦?对方动了手脚,企图布置成意外事故,但深町却平安无事,所以警方判断凶手最后只好冒险窃出深町家中的猎枪行凶。”
“那又和这现场有何关系?”
“嗯,我从头说明吧!不过,现在尚未全部整理过,可能较无头绪。”说着,芙美子喝光杯中剩下的葡萄酒。
“不要紧吗?芙美子,这瓶酒几乎是你一个人喝的。”
“放心,小意思。你说过,现场距建筑物所在处相当远,是遂行狙击的最佳场所。”
“是的。刑事对此似乎不能释怀。”
“先别急着下结论。这里是狙击的最佳地点,但一切能如此顺利吗?”
“如此顺利……怎么说?”
“也就是说,凶手在这里等深町牧场长前来,对不?那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等?会漫无目的的呆等不知是否会来到的猎物吗?”
“这么说,凶手是知道深町先生会去该处了?”
“正是。但他如何知道?”
“应该调查过了。”
“有这样的迹象吗?我们分析一下,报上说深町带隆一前往该处,而隆一不常在牧场进出,换句话说,只有那天是特别至南侧的放牧场。若是每天皆如此,那还能讲得通,但若只是当天如此行动,又如何调查?”
“……”
“我是这样认为:凶手确知深町会前往该处,因为是凶手如此设计。”
“深町是被诱往该处?”
“不错,正是这样。亦即,凶手有共犯,一人携猎枪等待,另一人诱深町前去。”
香苗愕然了。“不可能!你错了,隆一不会做那种事。”
“等一等,别急!如果你是以前的大友太太,是应该这样认为,但……”
“不是这样!并非因为他是我丈夫,而是隆一并非能杀人的人!”
“嗯,这点我也有同感。不过,现在我们暂时别管这些,先继续我们的推测。”
“好吧!你继续说。”
芙美子凝视着香苗。可能是觉得不会有问题吧!点点头,视线回到大理石板上的“现场”。
“你看,隆一和深町距离五公尺,而凶手是从三十公尺外开枪,依报上说明,隆一是遭流弹击中,但约莫三十公尺的距离,凶手会如此不准吗?当然,是能解释说凶手的枪法很糟,但若无自信,应该不会使用枪才对,何况,这样的话,诱深町前往该处的共犯也会怕凶手伤及自己而不敢前往。”
“你没必要特别替我设想。”香苗笑着说。
“咦?”
“不必说共犯,直接说隆一就行了。”
“不……也就是说,凶手对自己的枪法有某种程度的自信,他相信三十公尺左右的距离不可能射不中。因此,隆一考虑这点,特别和深町保持五公尺的距离,这是防范万一凶手失手时,自己也能确保安全。”
香苗凝视着大理石板上的黄色钮扣。
“可是,隆一实际上也被击毙,凶手为何要这么做?”
“杀人灭口。”
“……”
“凶手背叛了隆一。我们可以这么推测:隆一手上持有能证明和凶手的关系的某样物件,凶手杀死两人后,为了湮灭这项物件而窃走隆一的公事包。事后却发现公事包内并没有,所以才潜入你家搜索。”说到这儿,芙美子轻轻呼出一口气,又喝一口倒在杯内的葡萄酒,接着说:“到这里为止,是可以如此推断。”
“到这里为止?”
“嗯。接下来才是问题的答案。我猜,刑事也是这样推断,但是却出了状况。”
“你的意思是?”
“深町牧场长打来的电话。”
“啊!”香苗总算注意到重点。“原来如此……如果是隆一诱出深町,那么打电话约好时间的人应该是他,否则就不对了。”
“正是如此。”
香苗想起深町勇次郎对此所表现出的奇妙反应。勇次郎本来认为自己是杀害其叔父的凶手之妻……一想及此,香苗忍不住感到寂寞。
“这么说,被诱往该处的人反而是隆一了?”
“不,这样下结论也不对。隆一是接获深町的电话后才前往幕良的,对吧?而凶手的目标是深町,该不会连隆一一并杀害,既然如此,何必连隆一一起诱往该地点?”
芙美子望着大理石板。不久,忽然自瓶内再拿出一颗钮扣。“只能有另一种假设。”
“是什么?”
“放牧场另外有一位人物,此人并非深町也非隆一。”
芙美子将绿色钮扣丢在石板上。
“另有一人?”
“嗯。毕竟,没有任何目击者,所以现场并不见得只有深町和隆一两人。如此一来,凶手们最初的目标就已是针对他俩了。”
第三位人物……忽然,香苗想起一件事,她从床上拿来自己的手提包,自里面取出昨天发现的‘粉彩’的收据,说:“你看这个。”
芙美子接过,蹙眉望着,忽然开口:“这是什么?”
“上面写着‘二人’吧!我一直在想,另外一人会是谁……说不定……”
“九月一日……是命案的五天前。”芙美子喃喃自语,眼眸里浮现困惑的神色:“‘粉彩’……”